二十八
张祜同从长安回来了,他告诉刘真,阿齐兹。乌斯曼教授很爽快,愿意出面向老朋友阿希姆。阿不拉介绍目前国内政局和政治生态,劝说阿不拉率领克族穆斯林信众返回故里。张祜同谈到,阿齐兹教授还让给阿不拉大毛拉捎个口信,他以西北经学院和他个人名义,邀请阿不拉大毛拉先回国走走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如果同意,阿齐兹教授希望就利用这次口岸会面机会,顺道入境。阿齐兹教授特别嘱附,一定转告阿不拉大毛拉,他以真主名义担保阿不拉这次回国访问,不会有任何干预,保证来去自由。张祜同和刘真商定,再派戴维斯赴美国,转达阿齐兹教授口信,并与阿不都勒。阿希姆商定会面时间和地点。二人随即叫来戴维斯安排布置。三人正商谈着,门卫领着一位解放军少校军官找上门来,少校军官给张祜同递上介绍信后,说道:“西北军区在我们南江军区开一个重要会议,首长让我来邀请你们参加会议。”张祜同和刘真相互传递了一下眼神,心里都明白,一定是他们提出的由南江军区负责组织克族流亡村回国的建议,被中央采纳了。张祜同对刘真说:“你去吧。”刘真朝戴维斯交待道:“等我回来你再走。”便下楼开车,跟着少校军车出发了。
到了南江军区大院,少校军官把刘真引进会客室,进门,只见一位佩戴着上校肩章的军官,笑盈盈地冲着刘真走过来,握住刘真手,激动的说道:“老同学,没想到在这儿见上面了!”刘真只觉得这位上校似曾相识,可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认识的了。这位上校见刘真面露窘色,使劲摇着刘真胳膊道:“你不是一大队辩论队一辯手刘真嘛,我是三大队辩论队的陈先瑞啊。”刘真这才依稀想起,在北方高级陆军指挥学院,是有这么个同学。两人手拉手坐进沙发,陈先瑞问道:“哎,毕业分配前,同学们疯传女生队的甄小冉追你,最后怎么没成?”刘真笑着回答道:“人家军校校花怎么会追我,没有的事。”陈先瑞又好奇的问道:“忘了是哪个同学说的,说你跟你表妹结婚了。”刘真纠正道:“不是表妹,是妹妹。”说出口又觉不妥,连忙解释道:“是亲妹妹,但我们既不同父也不同母。”陈先瑞越发好奇了:“你这是什么逻辑?”刘真向屋里两位将军看了一眼,陈先瑞立刻会意了,忙向刘真介绍,坐在左侧的,是南江军区司令员丁柱国少将,坐在右侧的,是南江军区政委樊绍棠少将。刘真正要问陈先瑞职务,樊政委随即介绍道:“陈部长现在是我们大军区政治部联络部部长。”陈先瑞拍着刘真手背道:“最近,总部给我们下达了一个任务,要求南江军区部队掩护侨居在沙阿边境的二百多克族侨民返回国内。总部明确,地方承办单位,是你们昆仑矿务局矿区基地。今天请你来,咱们军地通报一下情况,商量个实施方案,报总部审批。”说到这里,陈先瑞问道:“我不大明白,这事儿不让地方政府经手,怎么叫你们企业来承办。”刘真不便道破政府里有贪腐集团觊觎昆仑矿区矿产资源总图的实情,又觉得一言两语难以说清克族村当年是因邹荣根推行极左政策被迫出走的历史情况,便笼统解释道:“由于历史上的原因,昆仑矿区一直是政企不分,我们既是企业,又管着政府的事情。这个克族村,就在我们局机关旁边,行政上就归我们管辖。”陈先瑞质疑道:“恐怕还另有隐情,总部首长交待的很严肃,在克族村安全进入国境之前,地方党政机关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插手这个事情,强调这是中央领导指示,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刘真把戴维斯两次去美国与阿不都勒。阿希姆接头联系的情况以及所掌握的克族村情况作了介绍。陈先瑞说道:“这个克族村,在当地叫中国村,倒是我们隐蔽战线在中亚的一个点。对这个村子,我们不生疏。村子不大,人也不多,却是很复杂。国内去麦加朝圣的穆斯林,一般都在这儿落脚。从西部边境偷渡出去的,也都把这儿当成第一站。这些年,更成了国内生意人和商品的集散地。各种政治势力,包括暴力恐怖势力民族分裂势力和极端宗教势力,还有贩毒贩枪的组织,都往里渗透。要把这二百多人带回来,还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我们掌握,村上的长老阿希姆。阿不拉始终是持爱国立场的。”这时,丁柱国司令员询问道:“实施方案你们考虑过没有,有没有什么设想和建议。”刘真答道:“正因为这个克族村政治背景复杂,爱国群众要回国肯定要受到干扰,不派部队进去接应,他们的安全都保障不了。”丁司令为难道:“境内安全我敢保证,部队出境怎么可能!”刘真说道:“我设想过,能不能通过中亚合作组织跟阿富汗政府联系,搞一次反恐演习,地点就选在阿富汗境内。他们目前暴力恐怖很猖獗,我们开进去演练,也能帮他们起到威慑作用。部队只要前出过阿罕走廊,就能接应上他们了。”丁司令赞同道:“这倒是符合我们训练大纲的要求。年度训练计划中就有反恐战役合练课目。演习地点前出阿罕走廊百十公里就是了。”燓政委和陈先瑞也都认为,这个办法可行,四人决定,照此拟订方案报批。
刘真在南江军区吃罢午饭,驾车返回。冬日的阳光洒在荒原上,大地显得一片静谧。湛蓝湛蓝的天空,清澈的如同山涧小溪一般。山川河谷里懒洋洋的羊群,跟着天上的片片白云,一起儿在悠闲的游荡着。刘真不时的瞟一眼窗外,温暖的太阳,老是离地面一竿子高,不即不离地伴着他一路西行。北屏峰近在眼前,再往前行,就是昆仑矿区的地界了。短短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刘真对这块土地上的山山水水,已有了深深的感情。甚至,哪里有一棵树,哪里长一片草,都已了然于心。可是,今天的感觉却是有些别样。走着走着,他终于发觉,封神台上那再熟悉不过的群雕,怎么看不见了。刘真不由自主地踩下了油门,小车风驰电掣般驰近了封神台。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派忙碌的施工景象。老疙瘩正在指挥着机械厂的汽车吊,从大拖排上往下卸载着石雕像。封神台上原来的石雕像已被吊到了一旁。两台挖掘机正在封神台上挖土往翻斗车上倒。张祜同也在施工现场,他见刘真回来了,走过来,说道:“顾仰轩亲自打电话过来,五省老干部考察团下周来西江,让我们协助一下园林公司,尽快把这组雕像安装就位。”刘真打量着卸在路边的新石雕,依然是一组反映地质工作者深山找矿的形象。与原来的群雕所不同的是,新石雕是众人捧着一张地图,中心人物指着地图在指点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女技术人员手持电脑在计算着什么。张祜同指着群雕中的中心人物雕象,说道:“这个形象塑造的就是邹荣根,一模一样。”二人正欣赏着,刘真突然被挖掘机往翻斗车上倒土的一阵砖头瓦砾撞击声吸引住了。他登上封神台,见原来的创业碑基座也被翻到路上去了,原来群雕基座的混凝土地面刚被扒去,原土开挖刚刚开始。刘真示意两边的挖掘机手停一停,自己踏进开挖现场,小心翼翼地把散落在挖坑里的瓷器砖瓦,一块一块地拣起来,翻过来掉过去仔细端详着。刘真招呼张祜同过来,说道:“这是一处重要的文物遗址,不能开挖了。”张祜同将信将疑道:“有根据吗?有什么发现?”园林公司的技术人员和工人一听说发现了文物,也都围了过来。刘真从瓷器砖瓦中挑出几块,递给张祜同道:“你看看这上面都有些什么。”张祜同翻来复去看了几遍,只见每件瓷器上都有“丙午”或者“丁未”字样,再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便不以为然道:“就这么两个字,能有什么价值?”刘真道:“你可不要小瞧这几个字了,我看,就凭这几个字,欧美学术界的西江史得改写。”张祜同一听,来了精神,忙问道:“有什么根据?说给我听听。”刘真掂着手上的两片瓦片,慢条斯理道:“西方世界通行说法,中国西域少数民族部落小国,历史上,与中原中央政权是朝贡关系。正式列入中国版图才二百来年。也就是左宗棠进军西江,平定回纥贵族叛乱之后,才成为中国的正式疆土。封神台这处遗址,以实物证明,中原中央政权对远在西域的这片疆土的行政管辖,最晚在明朝就开始了,比西方认可的时间至少往前推了二百年。”刘真这一番话,引起了张祜同极大兴趣,连忙凑过来问道:“何以见得?”刘真解释道:“这处封神台,如果能有实物证明,确实是托塔天王李靖受姜子牙之命所筑,那不用说,包括昆仑山在内的西域疆土,自古就在中国中央政权的行政管辖之下。尽管神化传说也是一种文化遗存,但毕竞女娲在昆仑山炼石补天姜子牙西歧封神,都是神话故事,没法考证了。现在好了,通过挖出来的这些瓷器砖瓦可以确凿无疑地证实,建在这个封神台上的子牙庙,是中原中央政权的派出机关和官员所建,建造时间,不是在元朝末年就是在明末清初。”张祜同赞同道:“言之有理。很显然,这些瓷器上面,是汉字,不是少数民族文字,说明这些砖瓦瓷器,是在口内窑厂烧好,运到这儿来的。那时候,能让口内窑厂烧制,又能千里迢迢运到这里,只有官府,才具备有这些能力。”说完了自己的分析,又问道:“你怎么能断定,这上面的庙,是明末清初之前修的呢?”刘真道:“要说清这个,得讲一点天文知识,还得说说曾在中国广为盛行的‘时运’学说呢。”张祜同道:“你得给我讲简单点,复杂了,我听不懂。”刘真凝眸思考了一会,从张祜同手中接过片压脊瓦残片,娓娓而谈道:“一般来说,中国古代的瓷器款识,都是用年号加时间来书写,比方说‘明永乐二年’‘清道光三年’等等。但也有个别特殊的,是用天干地支来标识的。这儿出土的瓷器,就属于这一类。上面标的是‘丙午’‘丁未’,就是说,这批瓷器是‘丙午’‘丁未’年烧制的。或者是,姜子牙庙是‘丙午’‘丁未’年修建的。至于为什么不标柱年号,而是标注‘丙午’‘丁未’,这还得从宋朝说起。”刘真见张祜同聚精会神听讲解,知道他是听懂了,便继续往下叙述道:“南宋宋理宗时,有个叫柴旺的大臣,看着朝廷危机四伏,丢了中原,江南也是难保,便思考个中奥秘。并将思考所得,写成丙丁龟鉴>>一书,献给了宋理宗。柴旺在丙丁龟鉴>>中提出,丙午丁未,多为兇年,岁逢丙丁,要倍加小心,以防灾变。柴旺提出这个论点的最大论据,是宋朝的最大灾难—靖康之变,就发生在丙午丁未年。”说到这里,刘真问张祜同:“知道‘靖康之变’吧?”张祜同笑笑:“不清楚。”刘真又问道:“南宋爱国大将岳飞,作过一首著名的诗词满江红>>,应当知道吧?”张祜同道:“有点儿印象。”刘真道:“岳飞在满江红>>中提到‘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岳飞说的这个‘靖康耻’,就是‘靖康之变’,也叫‘靖康之祸’或者‘靖康之乱’。这是北宋历史上一次重大历史事件,因发生在宋钦宗靖康年间而得名。”刘真进一步讲解道:“宋钦宗的年号为靖康,靖康二年四月,金军攻破宋朝首都东京,也就是今天的开封。金军入城,除了烧杀抢掠之外,更俘虏了宋徽宗宋钦宗父子,以及大批赵氏皇族后宫嫔妃与贵卿朝臣,共三千多人押解到了金国,东京城中公私财物一空。靖康之变,直接导致了北宋灭亡,中原沦陷,宋室南迁,国家从此陷入了南宋与北金对峙的分裂局面。”刘真加重了语气说道,“汉民族历史上,为外族入侵而蒙受的奇耻大辱,靖康之耻算是一次。其状之残,不亚于后来的南京大屠杀。它对于汉族人,特别是士族社会的心理震撼和刺激,是空前的。所以,自南宋以下,直到明清,士族文人对靖康之变的评述,一直不曾中断。至于柴旺这个考证,引没引起南宋朝廷的重视,史书上没有记载。转眼到了元至正二十七年,又逢丙午年,一些汉族文人,不满元朝少数民族统治者,便寻找理由,为改朝换代制造舆论根据。他们又翻出柴旺的丙丁龟鉴>>,以此书为根据,制造舆论说‘丙午丁未皆属火,聚在一起,阳气过盛,必然引发战乱,亢而有悔。’恰恰就在这一年,朱元璋在南京称王,开始了他反元建明的壮阔进程。后来,有些术士便穿鉴附会,以朱元璋丙午称王为时间点,说元本亡于‘丙午’。又为‘丙午’‘丁未’国祚生变之说,增加了一个有力的论据。又过了几个轮回,大明朝这个朱元璋‘丙午起事’建立起来的封建朝廷,也因其子孙不肖而遇上了‘丙午之劫’。一六四四年农历三月十九,李自成攻陷北京,崇祯皇帝自溢煤山,明王朝灭亡了。一六四四年虽是甲申年,但是三月十九是丙午日。这给相信‘丙午丁未’灾年之说的人们,又增加了几分可信度。清初,中原不忘故国者大有人在。康熙五年六年,又逢丙午丁未年。汉族士大夫中,尤其明王朝遗老遗少中,便有人期望这个国祚预言能够再次显灵。于是,在这两年烧制的瓷器上,便留下了‘丙午’‘丁未’的干支记号。”刘真说得头头是道,张祜同听得津津有味。“我听明白了,”张祜同豁然开朗道,“这个子牙庙,最晚也应当是康熙五年六年修建的。主持建庙的这个人,应当是明王朝任命在这儿的地方官员。由此推断,西江这地方,至少在明朝就在中原中央政府的行政管辖之下了。”张祜同言犹未竟,似有所悟道:“对呀,谁再说西江到了乾隆年间才并入中国版图,就把他拉到子牙庙来,叫他看看这些铁证!”刘真接着道:“所以,这地方就不应当搞这些雕塑。我的想法,应当在封神台原址,把子牙庙重修起来,再把昆仑山上元始天尊的玉虚宫王母娘娘的琼瑶池女娲的补天炼石场,连同贾宝玉投胎归来的那块青峰岭顽石,都按历史传说建起来,既发展旅游业,也向世人展示,以昆仑山为代表的西江大地,与祖国中原腹地的历史文化联系。”张祜同沉吟道:“你这想法好是好,恐怕现在不行。邹荣根催着给他树碑立传,好为他拉选票,他不会让你撇下他的雕像去建子牙庙的。”刘真想了想,问在场工人道:“你们园林公司哪位在现场负责?”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应声答道:“是我,刘书记,在这儿听您讲故事呢。”张祜同转过身来道:“哦,还没来得及介绍给你,园林局工程师小徐。”刘真道:“你们搞工程的,应当知道国家文物保护法规。”小徐道:“您刚才讲的,我也很赞成。可是,这是省里下达的任务,我们哪敢改啊?”刘真道:“塑雕像,挡不住。能不能不破坏文物?基础不要开挖,就在封土堆上,做一个满堂红混凝土箱座,既能满足雕像基础功能需要,也把文物保护起来了。”小徐道:“我明白您的意思,就是变桩式基础为箱式基础,那材料用量可增加不少咧。”刘真道:“我给你办个现场签证,省里不认,我认。”小徐满口答应道:“好好好,我现在就出图,改过来。”刘真道:“把装上车的原土卸回来,平整好,尽量保持好原貌。”张祜同和刘真看着园林工人恢复好封神台,刘真拿上两块瓷器片,二人驾车离开了。
两人刚拐出封神台,,就见西宫宾馆东侧机械厂东院墙外边人山人海。路边上停着大大小小的车辆,两辆打着“特警”字样的白色依维柯警车和两辆打着“刑警”字样的黑色依维柯警车,显得特别扎眼。张祜同嘀咕道“出事儿了嘛。”刘真调转车头驶了过去。二人下车一看,傻眼了,原本热闹非凡的东郊旧货市场,怎么一天不见全没了。透过日落之后的曦曦暮色,刘真瞧见,四周还有不少人,在推着三轮拖着地排,往外搬东西。地上,破铜烂铁碎纸壳废塑料袋,撒的到处都是,一片狼藉。再往里挤,隐隐约约看见了,人们正在围观警察和城管在和一个拆迁户对峙着。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屋顶上,左手提着个汽油桶,右手拿着个打火机,身上从头到脚都被汽油淋湿了,现场弥漫着呛人的汽油味。年轻女子歇斯底里般嚎叫道:“你们不让我们活了,我死给你们看看,你们要拆,我就立马点火****!”空荡荡的东郊旧货市场上,就剩下这么一座房子了,就象汪洋大海里的一个小岛,孤零零的,凄惨惨的。那以死相逼的女子,发鬏儿被风吹散了,衣襟儿敞开了,一只脚光着,另一只脚屣着只布鞋,就像被捣了窩的麻雀儿似的,在无力地嘶鸣着惨叫着。地面上围着她的警察城管和官员们,谁也没有理会她在喊些什么。几个头头模样的官员们,个个拿着部对讲机,正聚在一起在紧张地策划着什么。一会儿,只见其中一个对着对讲机发话道:“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最后一个钉子户了,拿下,就上西宫宾馆喝酒,犒赏大家。”接着,下令道:“武警在外围警戒,禁止围观的人闯进来,城管执法队上去将这疯女人抬下来,拆迁公司铲车推倒违章建筑就完事。现在我宣布,行动开始!”随着他一声令下,只见两台铲车轰隆隆发动起来,两组城管执法队各抬着一部高梯戗到屋檐下,就蜂涌着往上爬。就在这一片乱哄哄的氛围中,只听见从平房顶上传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随即,“嘭”的一声,那女子顿时成了一团火球。刘真本能地惊呼道:“快救人啦!”说罢,飞身上了屋顶,脱下军大衣,奋不顾身将火球捂住。这时,120急救车呼啸着开到拆迁现场,刘真又不顾一切地帮着医生把烧得血肉模糊的媳妇抬上了救护车。下了平房,只见一个老汉,一头撞进刚才那个下达强拆命令的官员怀里,死命地抱着这官员的双腿,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喊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老伴叫你们抓了,闺女叫你们害了,我活不成了……”刘真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小霞爹嘛!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瞬间发生的一幕,更不敢想,那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年轻女子,难道是吴小霞不成!他还未从惊恐中反应过来,小霞爹已被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拖走了。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从人们的目光中能看出,人群中涌动着一腔火,一腔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
刘真走出人群,瞅瞅自己,满身满脸都是灰,衣服上还烧了几个洞,便想进机械厂洗洗手脸再回去。拐出西宫宾馆,就见机械厂办公室会议室灯火通明。他进厕所洗把手脸,推门走进会议室。只见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马娓娓姜开智两个副厂长两个车间主任都在,还有不少工人,張祜同先刘真一步,已坐到了会议桌旁。会场气氛很严肃,众人正听着曹新芝训话。刘真在张祜同旁边一个空位上坐下。只听曹新芝讲道:“西部大开发,是中央大战略,谁也挡不住。昆仑火车站是西部大开发标志性工程,我们的老领导邹书记,是中央西部大开发领导小组组长。他亲自过问,要求过了年必须开工,元旦前必须完成征地拆近,两年内必须竣工。省委省府这回下了最大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落实中央要求。我这次来,是拿了尚方宝剑来的,谁阻挡动迁,我就拿谁开刀!”曹新芝又说道:“今天你们都看到了,东郊旧货市场违章建筑问题,整治了十几年,都没解决。今天,我带着公检法司和城管执法的人来,不听话的,该抓的抓,该判的判,不到一天就解决了。我希望你们不要成为钉子户,不要往我枪口上撞!”曹新芝一阵恐吓之后,问道:“你们谁说啊?说吧,我就要你们一句话,什么时候搬出去?”会场里,弥漫着一片肃杀之气,谁也不敢吱声。曹新芝点将道:“马娓娓,你是厂长,我就找你,什么时候搬?”马娓娓望了一眼刘真,嗫嚅着说道:“我这个厂长,只是个干活的厂长。叫什么时候搬,什么时候搬呗。”刘真同张祜同耳语了几句,发言道:“我们衷心拥护中央西部大开发战略,局部服从全局,为了国家整体利益,如果需要,我们愿意作出必要的牺牲。但是,这毕竞是一项政策性很强的实际工作,必须按政策来办。首先,要机械厂搬迁,搬到哪儿去?政府得给我们一块地方,让我们重新建厂。其次,老厂子毁掉了,得给我们必要的补偿,我们不指望通过搬迁来发财,但建新厂要花钱,补偿的费用,起码得保障我们能把新厂子建起来。这两个问题解决了,不用政府操心出面,我们自己会搬。这两个问题不解决,谈搬迁是不现实的,是行不通的!”刘真不仅言之有理,而且语气强硬,会场气氛一下子扭转过来了。厂里干部工人七嘴八舌都发言开了,有的说:“就是啊,光撵我们走,总不能把这几百口子人甩到大街上去吧。”有的说:“老百姓换个宅基地还补两个钱呢,咱这好几百亩地就白送啦!”群情汹汹之下,曹新芝态度也软化下来了,说道:“只要你们同意搬出,我马上给你们安排一块地皮;征地补偿费,去年咱们跟人家邹纬天签了合同,定死了价钱是六千万,已经给了两千万,剩下的四千万,我来协调,尽快划给你们。”张祜同见机发言道:“老曹,我看这样吧,我们也是今天才接触这个事情,让我们消化一下,党组开会正式研究一下,拿个意见报给你们。”曹新芝答复一声“好”,便散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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