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府外院中已围了几十个人,张昭周泰带来的三十余名随从依次站成了一个大圆圈,司空府的夫人小姐们以及部分下人则零零散散站落圈外,正对圈中事物指指点点。
曹操带着一众文武四个公子江东张周二使自厅中步出,就看到院中人墙圈中站立一个庞然大物:身躯如山,腿粗若柱,蒲扇般的大耳,圆筒似的肉鼻几与体长相等,两根修长的亮白牙齿如传说中神兽的犄角,弯若月,白若玉。
“哇,这是什么东西?”三公子曹彰忍不住呼叫。
人群里亦是惊叹连连,唯张昭周泰二人神情自若,颇有得色。
“司空大人,这就是孙将军献给大人的‘象’。”张昭抢前一步,指手示意:“另外那个笼中,乃是‘凤凰鸟’。”
众人目光被那个巨兽“象”所吸引,此刻闻张昭之言才注意到圈中还有一个木笼,笼中一物状如雄鸡,只是脖颈略长,颈上一圈白羽如环,全身羽毛五彩斑斓,几根长且粗的尾羽如一把半合的彩扇。此物毛色华丽,在阳光映射之下闪耀生辉,不禁让人联想传说中凤凰的模样。
“这不就是山鸡吗,什么‘凤凰鸟’?”一个南方的文官认识此物,不禁抢白道。
张昭神色微窘,讪道:“嘿嘿,此物正是山鸡,在我江东却还有另一名称叫‘凤凰鸟’。”
但凡外交场合,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人们总是喜欢互相考校,互相挑刺,这似乎已成为了外交的基本定律,古今不变,唯一区别者方式不同而已。
曹操对那个“凤凰鸟”并不感兴趣,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头大象:“吾观此物身形笨拙,行走不易吧?”
张昭摇头道:“司空大人,并非如此!莫看它行动迟缓,但步距极长,陆地行走,虽奔马莫如也。且皮坚肉厚,非金铁之器不能伤之。”
曹操道:“如此说来,若以此物建军以充战器,则天下莫可敌矣。”
张昭再次摇头:“象生南国,却极稀少,捕捉不易,饲养更是不易。充作战器实无可能。我等也是偶然得之,仅此一头而已。”
曹操笑道:“不想此物如此难得。嗯,这两份礼物,操便收下了,请代谢孙将军之美意。”
张昭拱手躬身道:“谢司空大人!不过,下官携此两物前来,一路上浮想联翩,竟有两个疑惑至今未解。昭愚钝,素问司空大人麾下尽多才智卓绝之英雄,今日有幸得见众位贤达,可否冒昧请求诸公为昭解惑?”
“张大人但讲无妨。”曹操料想比剑之后张昭还有下文,否则这个江东首臣亲自带团一行岂不浪费。人生处处有较量,战场上有,朝廷里有,甚至他一言九鼎的司空府里也有!只有懦夫和蠢材才会害怕逃避较量。
张昭站直了身躯,曼声道:“昭有两疑惑:其一,此象巨大无匹,肉身坚实,却不知其重几何?其二,此鸟美丽,舞姿妖娆,然却不能令其常舞。”
曹操环顾左右问道:“诸位,谁能解张大人之惑?”
少倾,人堆中一人答道:“把这象杀了,分割称之,即知其重。”
曹操哼声道:“人家送我活物,我欲称其重而杀之,岂不笑话!”
“造一大称称之,可得其重!”曹操身边的曹仁道。
曹操摇头:“此物如此庞大,造一大称?那得耗资耗时几何?此法不可行。”
“我有办法!”人堆中响起稚嫩的童声。
曹操回眸望去,见说话者乃是曹冲,便微笑招手道:“冲儿,近前说话。”
“你有什么办法啊?”曹操拉着曹冲的手,和蔼地问道。
曹冲扑闪着双眼,仰头望向张昭:“请问张大人,你们走水路之时,此巨象如何随行?”
张昭答道:“以船载之。”
曹冲转向曹操,道:“父亲大人,孩儿称象的办法,就是把这象赶上一艘船,然后在水没至船舷的位置做一个印记;然后赶象下船,再往船里填装石块,直至水没至相同位置。最后称量船中石块重量,即可得此物重量。
我们府中别院湖中有大小船数只,正可称之。至于何种大小的船能够承载此物,张大人等一路行来定是经验,一看便知。”
张昭击掌赞道:“小公子此法甚妙!真是天纵英才,了不起啊,张昭佩服之至。”
曹操思及曹冲此法确是妙不可言,也不禁喜笑颜开,顾左右道:“这称象之事,一会诸位与我同往观之。不知张大人另一个疑惑,有谁能解?”
张昭惊叹幼年曹冲的智慧,闻言遂向曹冲问道:“小公子,可有办法让这只大鸟就地起舞呢?”
曹冲不解地道:“张大人何以认为此鸟能舞呢?”
张昭道:“江东百姓,多见过此鸟起舞,但其只在江河溪流之畔舞蹈,一到陆地便不能令之再舞。”
曹冲左手抚额,沉吟道:“水?此鸟见水起舞?……”
“我知道了!”曹冲小手一拍,兴奋地叫道。
曹操笑道:“冲儿想到了什么?”
曹冲道:“父亲大人,请让人取一面大大的铜镜来,置于此鸟之前,以证孩儿所想是否正确。”
曹操想不明白其中原委,但仍吩咐下人照曹冲所言办理。
片刻之后,下人抬来一面铜镜,按照曹冲吩咐放置于那只山鸡面前。
只见山鸡头向铜镜,左顾右盼,发出“咯一克一咯”的叫声,之后尾羽伸展,双脚一伸一曲,身躯律动,跳起舞来!
“哇喔,跳舞了!跳舞了!”围观众人惊呼。
张昭面现惊愕之色,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是看着曹冲:“小……公子,张昭实在不知,公子此法是何原理?”
曹冲调皮地挤挤眼睛,笑道:“是张大人告诉我的啊。”
“啊?我何时告诉公子了?”
曹冲道:“张大人说,此鸟只在水边的时候才会起舞,我便推想应该是它看见了水中自己倒影的缘故。铜镜亦可映现它的影子,所以我就姑且试试,没想到被我猜对了。”
张昭由衷赞道:“小公子聪明绝顶!司空大人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曹操道:“张大人谬赞了!谬赞了!哈哈……”话虽如此,却难掩喜悦自豪之情。他虽深知曹冲天资聪颖,但今天的表现更显非凡,把一众成年人都比了下去。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曹操牵着曹冲的手,朗声道:“各位,走吧!我们这就去称象去。”
众人紧随曹操父子一齐迈步向外走去。
忽然一个丫鬟匆匆而来,走到人群前面拜道:“大人,环夫人有急事唤仓舒公子去见。”
曹操眉头微皱:“何事?”
“夫人并未说明,小人不知。”
曹冲道:“父亲,母亲轻易不传唤孩儿,想必是有要事。称象之事孩儿就不去了,这就去见母亲。”
曹操略作思索便点头应允,曹冲便随丫鬟向内院而去。
曹冲走进母亲房间,只见环夫人坐于榻上,娥眉深锁,美眸含忧。旁边还站着两人,却是秦大树夫妇。
曹冲长揖拜道:“冲儿给母亲请安!”
环夫人轻启玉唇,道:“冲儿,江东使者可曾离去?”
曹冲道:“尚未离去。”
环夫人道:“冲儿,你可知我急召你来所为何事?”
“孩儿不知。”
环夫人叹息一声,道:“母亲今日,便给你讲一段往事。大约十四年前,母亲因乱兵之害流落豫州,不幸被一伙黄巾余贼所持,生死旦夕。当时正值你父亲辞官归乡,他麾下一名部属因机缘巧合救了我,才有了我的今天。后来,这位恩公参与了董承刘备等人谋杀你父的计划,失败后被擒,你父欲杀之,我以恩公救命之恩为念,苦苦求情,你父才免他一死,却把他囚禁于司空府密室之中。”
环夫人端起桌上水杯轻抿一口,接着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也不想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上次求你父亲法外开恩,已经是逾越了本分,也惹得你父不快。但我也是不得不为,我的这位恩人,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好人。他侠义善良,薪俸所得,都是用来扶助贫弱,秦直家的十三个孤儿,其实都是他收养的。他被监禁以后,为免惹你父亲不快,我从未去看过他,也没有派人去过。只是尽己所能,资助秦直一家,也算是略报恩情。”
环夫人说到此处,一旁的秦直已是泪流满面,秦大娘更是低声抽泣。
曹冲走上前去,握着母亲的手道:“母亲所说的这位恩人,难道就是那个史师父的师兄张晖么?”
环夫人道:“冲儿何以知晓?”
曹冲道:“今日江东来使,曾提及张恩公之名,父亲说他参与谋反,已被诛杀。”
环夫人点头道:“这就是了。昨日亭中隐约听到你父亲与郭嘉大人的对话,说到‘江东来使……那个人便不可再留’。我想他们谈及的那个人,可能就是张大侠。如果确是的话,那么恩人性命将不保。”
曹冲回想昨日情景:“父亲和郭嘉大人说……四月?孙权?……江东使者……今日的比剑?……”
“母亲!难道张大侠和孙策之死有关么?”
环夫人道:“公家之事,我所知甚少。但许褚将军欠我一份人情,这些年来我委托他替我寻找兄长,便常与他接触,他亦知张大侠于我有恩,某一日曾对我提起司空大人欲以秦直一家为质,让恩公去办一件大事。今年四月,江东传来孙策被刺的消息,我想你父亲让他去办的大事,恐怕就是此事。”
许褚叔叔怎么会欠母亲一份人情呢?曹冲心中稍觉疑惑,便又把这不相关的事丢到了一边,道:“这么说来,这次江东来使的一个目的,就是要寻找那个刺杀孙策的人。若是证明了刺杀孙策是父亲大人指使,则必会导致江东仇恨父亲,天下人也会就此事大做文章,对父亲大业极为不利,所以父亲只能杀了张大侠,让这件事永成秘密。”
曹冲聪明过人,但毕竟未涉朝堂之事,有一点他并没有分析到。此次孙权除了怀疑刺杀孙策的指使人是曹操外,更重要的是想找出确凿的证据。孙策生前在江东的威望无以伦比,若是证据证明幕后元凶是曹操,孙权就可堂而皇之地打起为孙策报仇的旗号,不但可以利用江东群豪同仇敌忾之心趁机抓牢军权,掌控江东局面;还能继续实施孙策生前定下的奇袭许都计划,趁曹袁对战之际图谋中原。但若证据不足便指曹操为凶手,挑起战端,却会起到相反作用,引起他人猜疑他别有用心,内忧外患,江东将更为动乱。
环夫人幽幽叹息,道:“你父亲每做一个决定,都是关乎大局的。我不便也不敢向他求情,但他最是钟爱于你,你年岁虽幼,却也最是了解你父。所以我召你前来,是想让你想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可以救恩公。”
秦直忽然向曹冲跪了下来,哽咽道:“仓舒公子,求你救救我师父!”
曹冲吓了一跳,连忙扶起秦直:“秦大叔千万别这样!怎么?你是张大侠的徒弟啊?”
秦直伸袖抹泪,道:“是的,师父七年前救过我的命,但我不是练武的材料,所以师父的武艺我半点也没学到。今年正月的时候师父出事,司空大人派人将孩子们迁来府邸旁边就近看管,但孩子们太小不能自理,所以我和娘子便也过来照顾。又蒙夫人恩典,给我安排了管理府库的差使。”
曹冲想到那十三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不禁黯然。
“母亲,父亲虽然疼爱于我,但事关重大,恐怕我去求情亦是无用。孩儿暂时还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我想今日便去探望张大侠,然后再思妥善之策。”曹冲道。
环夫人点头道:“好吧,负责密室的守卫,是你许叔叔的部下,你自去找他,想来他会给你行个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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