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克脸色微变,问道:“你是何人?”
周不疑答道:“晚辈水镜门周不疑。”
朱克颇为意外地道:“想不到,竟在此地遇见水镜门人。”心下思索:“张晖儿子以及曹冲与秦直一家往来之事,已是回报过江东。若不能带着活生生的张晖回到江东,就算口绽莲花也不能证明什么。今日又有这水镜门人在此,不知他和司空府是什么关系……看来用孩子要挟张晖束手就擒的计划已不可行,如今只须让许褚等人不能插手此事便好。”
沉思片刻,朱克目注许褚道:“许将军,若我将孩子交予你等,是否就不再插手此事?”
许褚情知张晖已是必死之人,钩吻之毒一旦发作,绝无生理,剑宗要带走活人已是不可能。与张晖四目相对,见他眼中决绝之色,已知其心意。便点头道:“好,只要交出孩子,我们便不干涉你们的事情。”
“一言为定!”
朱克双掌轻拍两下,一个粗壮的大汉应声抱着毛毛从大殿一角的侧门走出。孩子软软地靠在大汉肩上,当然不可能还在熟睡,定是被点了睡穴之故。
许褚从大汉手上接了孩子抱在怀里,道:“我们退后。”曹冲周不疑二人随许褚退到门外,只把眼打量殿中。
张晖双目圆睁,一直紧张地盯着孩子,但他却不敢稍动,因为对面的朱克已作势欲扑,大殿四周的阴影处土地神像前的供台下无声无息地走出四个人——四个散发着凌厉杀气的高手!
抱孩子的粗壮大汉将孩子交给许褚以后,便往庙门处一站,与其他人形成掎角之势。
张晖右手握剑,平举至胸前,目光投向朱克另一边的一个青衫老者:“想不到,‘铁掌’张元也来了。张某深感荣幸,竟能让剑宗一次出动两大长老。”
剑宗高手,并非人人用剑,“铁掌”张元就是个掌法高手,据说能接他三掌的人整个江东不超过三个,武功犹在“阴阳剑”朱克之上。
青衫老者张元长相富态,一双手笼于袖中,眉开眼笑地道:“那你还是束手就擒好了,免得一不小心缺胳膊少腿的,那多难看。”
张晖仰天长笑,忽然大吼一声,也不见他拔剑,数道光华已凭空爆起,卷向一边的朱克。
朱克双剑出鞘,舞出一道光圈抵挡,眼前剑光却已倏地消失。张晖折身翻腕,身随剑走,剑作龙吟,化成一道闪电刺向张元。张元左脚右踏,微胖的躯体急速侧闪,双掌交错切向敌人,不料眼前一空人影消失。张晖如身后长眼一般屈身半蹲,避过了背后一人刺来的一剑,同时半蹲的身躯猛然疾退,撞向那人怀中。此人亦是反应迅速,立刻弹腿倒退,只可惜还是慢了半拍,剑光一闪,张晖手中剑不知何时已倒转,自肋下刺出,洞穿那人前胸。
张晖身形如鬼魅,剑光一隐再闪,极速的剑身在空中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削向另一人腰间,那人横剑相挡。只听“咔”“嚓”两声几乎同时响起,张晖手中剑切断敌剑,已将那人腰斩!血花喷溅,剑光已卷向别处。
只是一瞬之间,剑宗六个高手已死了两个!
曹冲脸色发白,心里气血翻涌恶心欲吐。以他的修为,还看不清张晖驭剑杀人的招式。他只看到了两个死人的惨状,尤其是第二个,被利剑拦腰斩成两段,鲜血混着污秽之物溅落一地。以往虽听他人说过战场之惨状,也听母亲讲过乱兵屠城的悲惨经历。可如今亲眼所见,却比想象中更加惊心动魄,实在是惨不忍睹。悲呼一声,他转过身子不敢再看。
周不疑曾亲眼见过战场,承受力要好得多,却也是瞧得心里犯怵。
此刻殿中打斗已陷入胶着。张晖借两次佯攻抢占先机,以神鬼莫测之剑法杀了对方二人,但敌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此刻四人联手已然压制住了张晖的进攻。
五个人,五把剑,一双铁掌,目不暇接斗在一起。只见殿中剑光翻飞,喝叱连连,掌风呼呼。
十招……二十招……
时间慢慢消逝,最后一抹斜阳消逝在远方地面。天空仍有微光,土地庙大殿里愈加黑暗,但对殿里以死相博的两方高手而言,这微弱的光线已是足够。
“呯”一声闷响,却是张元一双铁掌重重地击在张晖背上。张晖身形如断线风筝扑向前方,口中一团血雾喷洒而出,对面朱克双剑正架住张晖攻来的利剑,另一人手中剑正扫向张晖下盘。两声痛呼“啊”几乎同时发出,张晖口中喷出血雾如飞针般刺痛身前两人眼脸。剑光瞬间大盛,张晖手中剑幻化出千万道剑影,人却似已消失,空气中响起令人眩晕的嗡嗡之声,剑气刹那间爆满大殿!殿中帷幔片片撕裂。
许褚右手抱着孩子,左手提起曹冲猛然弹起,退落向门外院中。周不疑亦同时疾退。
只听张元悲呼道:“退!”
剑光笼罩中只有一个青影弹射而出,撞开窗户飞落林中,包围土地庙的虎卫也不阻止,眼睁睁看着那个青衣老头从地上爬起,脚步蹒跚向林中深处走去。
耀眼光影消失,张晖拄剑而立,身边是三具尸体:两人胸前布满创口,血肉模糊;朱克胸前则只有三处创口,可见他功力远胜另两人,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只可惜还是没保住性命。
张晖双眼血红,脸色苍白,脸颊上血水伴着汗水点点滴落,背上胸前腿上双臂也在流血,他也受了伤,而且不止一处。但最重的伤,却不在外面。他刚才硬受张元一掌五脏六腑已被震伤,强行转化残余内径借内伤吐血之际喷出,但这一掌之力却也震开了被许褚封住的穴道,他才能奋起全力使出那招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气纵横”。然而,穴道冲开,钩吻之毒也就侵入内脏,沉重内伤加无解之毒,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深吸一口气,张晖拖着宝剑,蹒跚着走出庙门,站定,望向许褚惨笑道:“这样的死法,是我曾想过的。”
许褚抱着孩子迈步到张晖身边,伸出一只手扶着他的手臂,道:“我没有让孩子醒来,这种场景,还是不让他看到为好。”
张晖点点头,伸出颤抖的左手抚着孩子背部,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我儿,张凡张孝师!为父不能尽父亲之责任抚育你,看着你长大,希望你将来不要因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而自伤,一定要自尊自爱,把你的师父当做父亲一般孝顺。你现在这么小,长大后一定不会记得父亲母亲的模样,一定不会……”
周不疑双眼含泪,曹冲则已是泪流满面。
张晖向曹冲招招手,曹冲举袖抹了下眼泪,走到张晖跟前。
“此剑名为‘工布’,乃欧冶子与干将所铸三大名剑之一,你刚已见到了此剑的锋利了吧?”张晖轻举手中剑道。
曹冲点头,想到刚才就是这把剑切断另一把剑腰斩活人的画面,腹中止不住又是一阵翻腾。
张晖横剑在手,道:“我刚才所以能胜,一因对方欲留我活口,二因此剑之利。我被囚禁后此剑存于司空府中,说起来已不是我之物。但老夫今日仍然有资格将此剑正式赠送与你,许将军,你可同意?”
许褚道:“同意。”
曹冲双手接剑,只见剑身蓝光莹莹,竟是滴血未沾。
张晖道:“仓舒公子,你接过此剑,也就接过了替我抚育我儿的重任,老夫再无他物可以赠你。然而在这乱世之中,你虽贵为司空府公子,却也难料将来种种际遇,如若你能修得一身高强武功,当可对你自身对我儿皆大有益处。老夫命在须臾,便把这一身修为赠送于你好了。”
许褚惊道:“张兄……”
张晖侧目凄然一笑,道:“许将军,多撑一时半刻又有何用。”
许褚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周不疑好奇道:“张大侠是要把功力传给公子么?”
张晖不解道:“传功力?你从何而知?”
周不疑道:“我听某些江湖人士所言,有一种神奇的门道可以将自身多年修炼的功力传输给他人。”
许褚斥道:“荒唐至极!武功一道,全靠先天资质和勤修苦练,天下哪有传授功力的法门。若是功力可传,那些武林世家历经千年,后代子孙岂不是不用练功就可成绝世高手么?”
张晖道:“许将军说的是,传功之说乃是无稽之谈。内功之所依,乃人体的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寻常武人,修习内功十年可贯通阴维脉阴蹻脉阳蹻脉,二十年可贯通冲脉带脉阳维脉,三十年可贯通任督二脉。但功力深厚的高手,可替他人伐骨洗髓,立刻便贯通他的奇经八脉。我今便要以这一身修为,为仓舒公子伐骨洗髓。”
许褚接口道:“天下间能伐骨洗髓者屈指可数。且给他人伐骨洗髓之人,功成之时亦必经脉寸断,内功枯竭而亡。”
曹冲一听此言,急忙摇头摆手道:“恩公不可,晚辈绝不答应!”
张晖悲伤道:“老夫顷刻便死,难道公子想让老夫死不瞑目么?”
曹冲只是摇头不语,只觉得若是如此,便如张晖死在自己手里一般,说什么也不能接受。
许褚道:“公子,张大侠既将孩子托付于你,便要你受了他这个大恩情才会安心,你就不要推辞了。”
曹冲扑通一声,向张晖跪下道:“晚辈对天发誓,必待恩公之子张凡如血亲之人,请前辈放心。伐骨洗髓之举,却是万万不可。”
张晖见曹冲如此坚决,遂向许褚望去。许褚点点头,向周不疑打了下手势,两人便背转身去。
张晖突然双手前伸,拿住了曹冲的脑袋。曹冲未及出声,两股暖流便沿着张晖的双手从头顶渗入,张口却是无音。顷刻,暖流流到后脑勺处似乎遇到阻碍,缓了一缓,变成更大的洪流直冲而下。一阵剧烈痛楚传来,曹冲神智迷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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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的骚乱,果然是张昭故布疑阵的计谋,长水校尉的人马过去之后并未查出所以然,派人通知许褚后也就不了了之。
关于对张晖的调查,剑宗从几个月前便已启动,张昭周泰二人大张旗鼓出使许都,一方面确是江东政局需要,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方便此次行动。按照原定计划,明面上的江东使团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劫走人质挟持张晖的行动由剑宗另一批暗地里的人员负责,事成之后,行动人员便挟张晖混在使团里,一起堂而皇之地返回江东,避免路上再生枝节。所以张昭一行故意带了三十多个人的庞大使团,目的就在于此。
不料张元等人意欲挟持张晖铩羽而归,六大高手唯一人得以幸免,张昭懊恼不已,他没想到出动剑宗二老仍然拿不下一个张晖。后又接到密探回报张晖已死,尸体被司空府虎卫抬回,此事便就此作罢。毕竟,江东政局的内外稳定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不过,剑宗损失了长老朱克和四大高手,张昭不得不为此事如何交代大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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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冲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自己躺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天高地阔,阳光明媚,全身暖洋洋的无比舒畅;忽然又跌入奔流湍急的江河,目不能视,呼吸困难,双手乱抓却空无一物,身体随波逐流,时而高高抛起时而跌落千丈;一番挣扎后忽又飞翔入天空,俯瞰大地山川,脚踏七彩祥云,身如轻羽御风而行;最后他看到了父亲,一身戎装似自战场归来,远远的呼唤“冲儿,冲儿!”他一路飞奔跑到父亲面前,父亲抱起了他,跨上战马,一路驰骋,越过高山,跨国江河,向着夕阳落山的地方尽情飞驰,飞驰……父亲长长的胡须垂落在他的额头,汗水顺着胡须淌下来流满了他的小脸,天空突然下起雨来,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前面的路已经看不清,战马长嘶,落入了万丈深渊,他大声惊呼:“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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