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道别的分离,更像是被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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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娅薇催我回去的电话让汀娜很不舒服,或许是底细摸得还不够清楚,汀娜表现的格外敏感。
“就不能不去?”
她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土黄色的抱枕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命案,很重要。”
我摇摇头,继续扣大衣的扣子,她的目光从第一颗一直追随到最后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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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整片天空透着股空灵的自由气息,汀娜没有出来送我,我们之间也没有告别——当一个女人妄想利用幼稚的任性唤得丈夫的重视时,殊不知,她连温柔都已经失去价值。
“你?”
上了车,我才发现来接我的人是乔娅薇,她的头发乱蓬蓬的,领子包在脖子上臃肿不堪,脚上居然还踩着一双可笑的卡通拖鞋。
“霍教授,司机的电话打不通,我,我怕耽误事,就自己过来了。”
“嗯。”
她说话有点磕巴,不停地通过后视镜看我,瞳仁和眼白灵活地对换交替,像小时候见过在塑料球里放了颗黑珠子,会弹来弹去的眼睛,比她脚上的那双拖鞋还滑稽。
“好好开车。”
我勾勾嘴角,缓缓地闭上眼睛,这几个小时和汀娜的相处,很累。车厢里,乔娅薇淡淡的少女清香让我紧绷的肌肉纾解不少。
她的车技不错,即便已经非常紧张,还是一路平稳地将我送到地方,我几乎感受不到颠簸``````然而,就在眼皮越来越沉,完全覆上瞳孔的时候,她告诉我——“霍教授,到了。”
镇级的派出所办公厅的确要比市局的简陋,单单规模这一项就足足小了一半不止,更不用提装饰摆设了。我们由着影子在白瓷砖地上一会儿缩短到脚底,一会儿拉长到墙上,绕着它们的主人打转儿,我还是第一次享受被影子簇拥环绕的感觉。
“霍教授,这边请。”
一个年纪大概超过五十岁的老人晃晃悠悠地从拐角处冒了出来,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的一半身体,还有一半脸上像尸斑一样密集的老人斑。
毫无预兆地出现也让乔娅薇毫无预兆地躲到我身后,我斜着眼睛嗤笑,难道她忘了上午是怎样畏惧我的么?回头再看,老人已经不见了,只有影子还留在拐角处。
“快点吧!你们的同事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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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栋大楼空无一人,没有电梯,只有石灰抹的楼梯,坑坑洼洼,梯长长短不一。下到停尸间门口,老人突然停了下来,他把门打开,意料之中扑鼻的**恶臭一拥而上,正厅没有开灯,也没有几具尸体停放,里面不远处的小屋子亮着光,隐隐地能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
我向老人点点头,乔娅薇捂着嘴巴一个劲儿地干呕,老人没有跟进来,在身后把门轻轻关上。
‘嘎吱——’
光线更暗了。
“拿着。”我的手指挑着口袋里的口罩一端,小臂抬到一个适中的高度,“第一次带你出来,别给我丢人。”
“我``````”
于乔娅薇而言,这似乎不属于关心的范畴,接受只是另一种妥协,她支支吾吾的犹豫实在让人心烦,我看也不看她,撇一撇手指,直接朝着她的方向掷了过去。
“我倒是忘了,你穿这一身,戴不戴没差。”
光点处快速闪过一个人影,四四方方的黑色西服,填充气场的亮面皮鞋``````似曾相识的刻薄棱角。我敛起笑意,大踏步地跟了过去。
光点逐渐被放大成光圈,直到看清一扇门,一张桌子,一条腿,一顶帽子,一块白布,一群蠢货。
“为什么不保留第一现场!”
我驻足在一个能够审视全屋的位置,由于我的突然出现,整间屋子里的人瞬时间被定格住,时间空一个黑洞,让他们的大脑吸足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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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哲铭,好久不见,还以为明天才能看到你。”
我挑衅地朝正对面的男人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这款足够压制住他的黑呢子大衣的衣领,大衣长到脚踝,动一动衣领,连带着整件衣服的衣摆也一起跟着动一动。
“听汀娜说,你明天才下飞机。”
“霍德,别来无恙。”他缓步走过来,向我伸出手,“急茬,航班提前了。”
霍德?
呵,我视而不见,径直绕过他去看台子上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汀先生是吧?您好您好,我是乔娅薇!”
乔娅薇足够机灵,从我身后闪了出来,衣着滑稽地握住了他的手,我能感受到汀哲铭灼烧的目光正锁住了我,周围人窃笑的声音在我耳边不断放大。
“仇辉,死者什么情况。”
我冷着脸,熟练地带上一双白色医用手套,上上下下简单地察看了一遍男尸的情况,常规地翻开尸体的眼皮以及口鼻,男人赤身**地躺在白布单子下的行动病床上,皮肤黝黑,肌肉结实,胸膛几乎被利器刺穿,伤口周遭被擦拭的干干净净,没有血迹。面相,有几分眼熟。
仇辉用笔点点白色的布单,“霍教授,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躺在这儿了。”
“谁发现的。”
“执勤的大爷。”仇辉将一本的记录递给我,“什么线索都没有,除了尸体上的刀伤,白布,其他的一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
我看了两眼无关痛痒的证词,将记录返还到他手上,“录像呢?”
“没开。”
“没开?这好歹也是派出所!”
或许是因为汀哲铭也在场,我的情绪比平常更加强烈。
仇辉看看我,又看看两个值班警卫,蜷起手掌放在唇边,“咳咳,一会儿等你们所长来了,叫他找我!”
两个值班警卫无声地点点头。
我瞥了一眼汀哲铭,“一共几楼。”
“三楼。”仇辉回答。
“那就叫上这个派出所里所有的警务人员,一层一层,一间一间屋地搜!”
我挥一挥手,衣摆飞扬的样子像个首领,仇辉正了正制服的衣领,挂牌从他怀里悄悄溜了出来。
——刑侦特案组组长:仇辉。
“哲铭,一会儿等人来了,你带着一小队跟这里的警务人员一起上楼搜,一定要仔细,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我——”
“这就是上级交代给你第一项任务,还挑三拣四?”
果然是特案组组长。
仇辉‘刻意’交代过任务,回头朝我笑笑,洞察力敏锐的确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乔娅薇跑过来接住我脱下的外套,她蹭了蹭那双拖鞋,会意地将大衣折成两截挂在手臂上,借此盖住那身可笑睡衣,缝隙间,汀哲铭刻薄的一张脸愤怒的满是寒酸。
“很好。”
我点点头,将遮住尸体的白布完全掀开,乔娅薇抻着脖子向前探,她瞪大了眼睛紧盯住尸体。
“死者脖子上有明显勒痕,呈```呈褐色。”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只脚,扭着自己脖子看尸体的脖子,“死者是被勒死的,尸斑呈现暗红色,斑痕云雾状,死亡时间,应该在两到四小时之间。”
她说完看看我,一双手无所适从,仇辉一旁听着,提笔就要在记录本上记。
“就这些?”我指着尸体的生殖器毫不避讳地对她质以冷笑,“我的助手,这就是你的专业水准,专业判断?!”
我手动将推车式的行动病床拉过来,一把横在乔娅薇面前,她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却又被我强行拽了回来,一个踉跄差点趴尸体在上面,零距离接触。
我的鼻子把气儿哼出了声。
“仔细看好!尸体脖子上的勒痕,和死者致死的原因没有任何直接关系,是行凶者用绳子套住死者的头颅拖进这间房时留下的,看到那扇门边角的制服勾丝了么。”
我将手按在尸体的小臂上,压着乔娅薇的脑袋,乔娅薇委屈地嗯了一声,咬着下唇,一脸无辜。
“啧,不许哭!”
我不耐烦地斥哆着她的一汪眼泪,直到她把眼泪生生‘缩’回去,脆弱的人永远得不到肯定,无能的人永远不配被怜悯!
我直起身,将尸体彻底翻过来——尸身背后遍布尸斑。
“霍教授,尸体就算不用绳子,也可以用手拖不是么?”
汀哲铭上前两步,一脸的愤世嫉俗,两只眼睛里写满了替天行道。
可笑。
仇辉瞪着眼睛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门外拽,脸都拽白了,嘴巴里嘀嘀咕咕的,一直往汀哲铭煞红的耳边靠。
我篾笑出声,笑得稳操胜券,“汀哲铭,你要知道没有资本的反驳等同玩笑,你的骄傲可留过洋,开得起么?”
汀哲铭趁仇辉晃神,一把甩开他,大臂抡圆了就着惯性在空中绕了大半个圈儿,他两腿叉开,“开不起就扛!”
要脸不要命的东西。
我讽刺的,轻轻地抚摸着尸体的背部,就像对待彦娜那样温柔,等他靠近,我便一把托住死者的下颚,露出狰狞的脖子。
“悬吊的尸体,尸斑出现在下肢,下腹部和上腹的远端,而这具在背后,当然,尸体一定在死后被人移动过。其次,死者在死前被勒死的话,勒痕在死后初时会呈深红色,有血荫,久后转为黑色,可若是死后被勒,初时无血荫,只有白痕,时间久后则会转为褐色。”
我抚摸着男尸的喉结,看了一眼久久无语的汀哲铭,“所以,你——不,你们的说法当然站不住脚!”
恭喜他再次和乔娅薇站到同一条线上,原来握个手,还会传染智商。
我赞许地朝乔娅薇笑笑,“至于说,为什么凶手要用绳子拖动尸体,原因很简单——凶手是个女人!”
我勾起一侧唇角,不说话,看他一个人羞愤的尴尬。
娘们儿。
愚蠢的人总会自以为是的聪明,他们使用的,往往是以践踏自己为代价为别人铺路的拙略手段。我喜欢迎接不自量力的挑战,打击过骄傲者的锐气,才得以致博学的姿态建立更大的威信——因为骄傲的人,不管有没有能力,在别人眼里他们吹牛的气势总是比真实的实力更有说服力。
“女人?!”
仇辉愣了一下,但还是乖乖将我的话记录在册,他审时度势的本领像条泥鳅。
我抱臂,表情将脸拉长,“不仅如此,这女人还是个新手,既不懂得制造假象,心理素质也不够强。”
我边走边说,“女人,力气都不会大到哪去,在紧迫的时间内,要拖动这样一具肌肉发达的男尸,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所以,借助绳子的力,是最有效的托运方式。至于凶手为什么要擦拭血迹,我猜很有可能她也受伤了,血就滴在男尸身上,在擦拭同时,她想到了掩饰,那么就掩饰到底吧!可她依旧没有注意到细节,就比如——”
我附身,“——门框处的勾丝。”
我将勾丝拉出来,放到透明的自封袋里,用指甲弹了弹。
“凶手在行凶后一直处于强制性镇定的高度紧张状态,她有强烈善后的意识,虽然处理不够妥当,但方法十分细腻,看,这块白布盖得方方正正,平平整整。”
我捉住仇辉的手腕,折出一个软塌塌的弧度,抬到半空中,“但男人的作案就另当别论了,往往不是冲动行事,来不及善后,就是事先规划好,冷静行动,分毫不差,尤其是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凶手从事的职业,应该与医学或心理学有关,定位在实习生范围内,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往往就是那么一根弦,她能绷得住,就说明了她的不寻常。”
“仇组!死者的身份查清了!”
正说着,特案组的一名十分眼生的男警员突然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连帽子都跑歪了。
“您是,霍教授?”
他盯着我,试探性地开口,我点点头。
“死者叫什么。”
仇辉犹豫了一下,脸色难看,目光从手中的资料上移开,“彦泽。”
我攥紧拳头。
“霍教授,仇队,还有``````在,在便池里发现被害人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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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长!不好了!大厅有血字!”
同组的警员突然在外厅大声呼喊。
我示意乔娅薇留在现场,自己和屋内的人赶出去看。
只见外厅,一个修电灯的工人愣在原地,手里拿着一根烧糊的灯管,灯光暗的像只装了一只灯泡``````地面上,一滩用血写成的,扭曲的字!
——不要丢下我。
就在那一瞬间,我恍若见到彦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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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来不及道别的分离,更像是被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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