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栋楼有十八层,我的病房在走廊最深处,所以能恰好能看到安全出口和楼道栏杆,它本身并不低。
十八层,这不是天堂的数字,而是活在人间的地狱。
为了保障这里每一名精神病人的生命安全,精神病院将他们分层安排,病情重的,就安排在低楼层,轻的,就安排在高楼层,每隔两层,就安排一层的医生。果然是私立医院,资源配置齐全。
在这栋大楼中,有一层特殊的病人——三层。
他们的职业,分别囊括音乐家,画家,雕塑家,科学家,文学家,教授老师,青年学子``````还有犯过纵火,杀人,猥亵女婴等无法进行刑事处理的精神病罪犯``````而我,居然变成了他们的新成员!
“我说过了,我没有病!”
我的坐姿比面前这个一直扣指甲缝里的头油的男人更绅士,他自称是我的主治医师——杜鸣,衣领歪斜,上面托了一层薄薄的头皮屑。
“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说他们自己没有病。”他瞥了我一眼,眼角还挂着两粒要掉不掉的眼屎,“就像每个送进牢房的罪犯,他们都喜欢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可法律是公证的,我们,精神病医生,就是你们这类人的救世主!既然你来到这儿了,那有病没病,就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既然来了,就老实点!你不吃亏。”
他说的神乎其神,轻挑的语气真把自己当成了圣人,月牙状的头油终于从他的指缝中跳出来,他弹得太大力,小小的‘黄色月牙’直接飞到了桌子正中央。
我有点反胃。
‘啪——’
门被踢开,进来一个身着格子便服的老男人,他的眼角已经被层层的褶皱深深地拉下来,试想,在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双眼皮的深眼窝男子,只不过下颌骨过宽,颧骨凸显,性格多至冷漠死板。
职业习惯——换句话说,是我的下意识,常常习惯于从每一个我或多或少关注的人身上,提取到我需要的最直接的信息,得以方便我们之间进行一场最有效,最不费力,最适合的方式彼此沟通。
“您好。霍德。”
我简单的打了招呼,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只是朝着他的方向微微点一点头,他并不看我,也不听我,皮鞋踏着瓷砖地板‘嗒嗒’的声音铿锵有力!
“杜鸣!你要是再胡闹,我就把你关到禁闭室去!”
老男人底气十足,偌大一间办公室,荡荡地回应着他的声音。
“你给我过来!”
“不!院长!你不能,你为什么要见死不救呢?”
杜鸣弓着背,一手撑住桌子,另一只手只用一根手指在桌子上左右碾压着被他从头顶上新扣下来的一小块儿头油,“我看到他的脑干上站着一个拿刀的人,刀子把他前脑划得血肉模糊,从内而外的腐烂,我要帮他取出来!”
“值班室,过来两个人!”
“院长!你明明也看到了不是么?!”
杜鸣抓住老男人的拉着他衣领的手,惊慌失措——他很快绕过我,去脱杜鸣身上的白大褂,杜鸣摇着头,像个安装了马达的拨浪鼓,头皮屑从一丛油腻的黑色中迸出,桌子上散落的到处都是,直到两个戴着口罩,同样穿着白大褂,但却多了两顶白帽子的男人跑进来,杜鸣的情绪才渐渐平复。
他被勒着脖子,架着肩膀横拖到门口,可两条腿顽强地架在门框上死死扒住,“院长!``````还是,你们又不相信我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他满脸的凄哀绝望,竟有一丝莫名的愧疚。
“好了,我们谈谈吧!”
老男人处变不惊,声音稳稳的落在我身后。
“您是院长?”
回过头,他已经坐在椅子上了,我十指交叉,随意地放在翘在最上面的那一条大腿上。
他点头。
“是。”回答干脆,“这里就是我的办公室,以后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不过我晚上不在,只有现在这个点到下午五点才会过来。”
我笑问,“那他呢?”
“你指杜鸣?那挂羊头卖狗肉的。”他笑答,“杜鸣曾经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每周各大医院都有他的专家坐诊,但因为一场手术,他做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所以疯了,前天刚刚从五楼转到三楼,现在已经是你的邻居了。”
呵,邻居?我又没疯,我只是头痛!
“您贵姓。”
我耐着性子。
他将名片盒推到我面前——韦伯精神病院院长,韦伯。
“韦伯,韦院长。”
我抽出一张,在手中翻折,正预备下一句话怎么说。
“霍教授,名片拿走了,下次可就别再忘了。”
韦伯双手抱臂,像早上那个疯子一样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对他没什么好感,倒像遇上劲敌。
“我们认识?”
“何止。”他斜对着我,狠狠地朝着桌子吹了一口气儿,“两年了,你常常会问我这个问题。”
``````
又是两年?!
“回去吧!拿好名片,回你的房间。”
韦伯对我摆摆手,理所当然的命令。
“我又没病!”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绅士一点,我知道如果我抓狂的话,他就会像对待杜鸣一样,找两个人,把我拖走。
“但你需要休息了。”
他不软不硬地把话接了下去,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恼人的了!
“我没有病!我再说一遍,我没有病!”我深呼出一口气,“韦院长,我尊重你是院长,所以对你很客气,我只是头痛!我的精神很正常,非常正常!我要求联系市公安局!如果需要其他证明人的话,可以叫我的妻子一起来!噢——我的助手也可以,她叫乔娅薇,也在市公安局工作!而且她今天还来过!”
来过``````
隐约中想起乔娅薇今天对我说过的话——两年。就是她告诉我,我在这儿已经住了两年的。
不对!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掐住自己的指腹上的皮肉,保持住绝对的清醒和冷静。
“很抱歉,霍教授,据我所知,那位常常来探望您的女助手已经两周没有来过了,而您的妻子,早在两年前过世。——嗯,火葬,是您亲手将她撒向北戴河的,我还请花店的人送过一束撒过露珠的百合花。”
我脱口而出,“汀娜死了?!”
还有——北戴河?
惊讶之余,我不合时宜地充满荒唐的笑意。
“汀娜?她活着。霍教授,您的妻子叫彦娜。”
``````
“什么?!”
我近乎惊慌地接过他随手抽出的一份蓝色文件夹,里面夹着薄薄的几层纸:有我的身份证复印件,入院证明,精神诊断证明,还有——我和彦娜的结婚证复印件,以及彦娜的死亡证明!
照片,的确是彦娜的脸,可我娶进门的女人是汀娜啊!
韦伯轻描淡写地推过来一个一次性纸杯,“凉水,热水,还是各一半调兑好的温水,自己接。”
他指了指我身后的饮水机。
``````
一切都比我想象中来的更突然。
——“我是霍德!我是霍教授!”
——“我知道,我知道!麻烦您把刀先放下来!”
——“放刀?你要不要我给你放点血啊!到底怎么回事?!”
——“您需要冷静!需要休息!”
——“我再说一遍,我是霍德,霍教授!我很正常!你们去市公安局打听打听,我的助理今天还来过!让我出去!靠!你MB放开我!”
——“值班室,来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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