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杜鸣一样,我被值班室赶来的两个人像尸体一样拖着走,屈辱的台阶棱角一层层地磕着我的小腿和屁股,我被其中一人捂住了口和鼻,呼吸异常困难!
途中,我掉了一只鞋,是我平时常穿的那双高级手工小牛皮皮鞋,我下意识联想到救我的人或许能看到我留给他们的信号,然后通过鞋子里提取属于我的人体皮屑找到我,尽管这样的联想假到不可思议——他们又把那只鞋捡了上来,扔还给我。
而杜鸣,他真的搬到隔壁,我被拖上去的时候,他就站在我房间的门口,好像算准了我会回来。
“霍先生,霍教授,你相信我!我不是疯子!”
他说着要扶我,我避开他,愤怒还充满我的胸腔,我忍着下肢的疼痛,咬牙站直了身体,尽管我光着脚,但仍比杜鸣高出一头,他拉住我,踮着脚尖乞求我``````而我,实在无法和一个扣头油的男人正常对话。
“实话告诉你,我是装疯的!”
他突然跳到我耳边,声音听起来像在哈气,若即若离。
“我为了能来找你,故意装疯,这可以让病情看起来更加严重!只有这样,我才能要下到这一层来找你!我原先是住在五层的,不信,不信你可以问问看啊!”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我感觉的到他的紧张,高度紧张。眼珠子圆溜溜地绕着没有尽头的走廊转了一圈。我让他进了我的房间,并按照他的意思,把门上了锁。
使我姑且相信他的理由:一为,他说话的时候,呈腥臭口味,牙齿洁白。二为,在他耳后我没有发现淤泥。三很简单,他主动帮我把鞋捡了起来。
门刚一关上,杜鸣就捂住了他自己的嘴巴,瞪圆了眼睛向我摇头,然后一路小跑爬到我的床底下,他匍匐的样子像条饥饿的蛆。
我看到他把一个红色的塑料尿壶推了出来,紧接着还有一个便盆,零星纸张的碎屑,他翻了一会儿,从床下爬出来,又去翻抽屉和柜子,甚至洗手间的垃圾筐和马桶搋子他都一一检查过,最后他拖着椅子,站到上面,把屋顶的白色灯罩卸了下来,左右翻看后,又原封不动地按了回去,跳下来前,他还不忘用袖子擦拭灯罩。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了。
“开始吧!”
我坐到紧着贴墙壁的一张黄漆木椅子上,椅子旁还有一张同样颜色的小桌,桌上有一摞一次性纸杯,纸杯旁,还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椅子。
私立医院倒是善解人意,独立的单人病房,每间房里都有洗手间,安装的是坐便马桶,还有提示‘便后冲水’的字样,一个黑色的箭头直指冲水马桶的按钮。
在他‘侦查’之余,我大致地浏览了一遍整个房间的布局,少说也有三十平米。
“霍教授,我叫杜鸣,曾经还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外科医生!您相信我么!你愿意相信我么?”
杜鸣认真地拉过另一把黄椅子,坐到我面前。
“你不会还想跟我继续扯淡吧?”
他的开头让我有些头痛。
“扯淡?你怎么会这么想,这一点都不扯淡!”
他说着说着居然站了起来,手掌伸平,手背对外,左右松动着自己的裤腰——难道要在我面前脱裤子?!
“**!”
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他突然停住了,看看我,又看看已经露出了大半截的蓝色**,终于还是把裤子提了上来。我还没说什么,他居然又坐下继续挽裤腿,一直摞到膝头。
``````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或许下一秒就会赶走他,那绝对是两条出乎我意料的腿。
杜鸣紧接着又开始摞袖子,袖子被他一直摞到起了红色鸡皮的大臂上,他用腋窝和蓬松的黑色腋毛死死夹住,整个人动也不动,就戳在椅子上,直愣愣地看着我。
小腿上有被抓破的,重叠在一起的长长的疤,拐默契的弧度,狰狞的拧巴在一起,还有几条来不及愈合就呈现在我面前的血淋淋的道子,胳膊上的抓痕相对少了点,但淤痕颇多,有被掐的,也有通过强烈撞击造成的,没比两条腿好到哪儿去,他整个人正以可怜人的姿态演绎着一个触目惊心的角色。
我很快恢复平静,刚刚因韦伯迭起的波澜也被我暂时的冷静凝固住,从业这么多年,杜鸣这样的伤,还不值一提。
“我是医生!”杜鸣重复着,声音又开始变得颤抖,“霍教授,求人不如自救!自救不如和志同道合的人结盟!”
“皮肤病?”
我暂时不想理他的提议,踢踢他的裤腿,他却突然颤抖的更厉害——我明明没有碰到他的伤口。
“抗组胺!”
他哆嗦说了句,又往前拉了拉椅子,一只袖管从他的腋下脱落,还有一只已经掉了一半。
——组织胺Histamine,活性胺化合物,化学传导物质,可以影响许多细胞的反应,包括过敏发炎,胃酸分泌等,也可以影响脑部神经传导。受损伤的细胞,会自行产生组织胺。
“抗组胺!”他重复道,把掉了的袖管又摞回去,“霍教授,你看!你再看!”
“荨麻疹吧!”
我手指敲敲桌面,另一只胳膊弯曲着搁在扶手上,挺直地靠着椅背,像以前在办公室那样。荨麻疹需要食用抗组织胺类药物治疗,起疹处瘙痒剧烈,一般疹子呈片儿,块儿状排开``````
那就是了。
杜鸣牙齿洁白,没有牙渍或残留物,但口味腥臭,隐约还能闻到一股隐藏的,淡淡的氨气味——肾功能衰竭的病人,由于不能正常代谢废物,体内肌酐尿素氮含量增高,故口中会有特殊的氨气味。而腥臭味,一般见于胃肠道疾病,支气管扩张或长期卧床的病人。
那么杜鸣的情况,很可能是长期服用抗组织胺类药物,外加心火太旺,才导致口味腥臭加重,并不是口腔未能及时清洁引起的,但服用此类药物,是肾功能损害人群的一大禁忌,想来,他口中的氨气味和这药拖不了干系!
我格外仔细地审视着他的疤痕,不难想象一个人长期被荨麻疹困扰的瘙痒难耐。
可``````“你的脸上为什么没有?”
我大致把事情在脑子里虑了一遍,荨麻疹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这病能达到像他这样的程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如此,脸上为什么没有?
“说话!”
杜鸣涌出眼泪。
“因为他们会在我的脸色擦炉甘石洗液!”
那是止痒的。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痒!霍教授,我痒啊!”
他突然‘扑通’一下从椅子上滚落下来,整个人伏到我脚边,我厌恶地撇过他油腻的头发蹭到的我的裤脚,但我不打算制止他,如此的诉说方式,会让一个心生恐惧的人彻底放松,自由叙述。
深陷黑暗的人,只有在黑暗中,才能更加深刻地感知黑暗的颜色。
“他们就是为了折磨我!我患上的是慢性荨麻疹,过敏源来自精神压力,情绪起伏,自从来到这儿,我没有一天好过!多少个无眠的夜晚,我都在荨麻疹中自我折磨,它们起了一片又一片,一块接一块!韦伯院长怕我有过激行为,居然把我绑了起来!我在床单上蹭,可越蹭越痒,我几度撅晕过去,苦苦哀求他放我回医院``````”
``````
“直到有一天,终于有人帮我解开了绳子,我清楚的记得他们事先在我脸上涂抹了炉甘石!可是只有脸上,身上还是痒啊!我不停的抓,不停地挠,他们就不停地给我吃抗组胺药,大把大把地塞到我嘴里,这一年以来我每天都吃!越吃,我就越觉得自己像个疯子``````”
痛苦,就是被迫离开原地``````生命也许需要承受冗长无季的等待与焦渴,在弥漫黑幕的缠绕中困闭了人简单的思维层面的扩展。
我不自觉地握紧了两个拳头,检索着他一举一动,一字一句,杜鸣抱着我的两条腿啜泣,偶有鼻涕和眼泪的混合体滴落在我的皮鞋上。
“我是医生!”
他重复着说了一遍又一遍,而我终于能读懂他的潜台词。
——长期食用抗组胺类药物,对中枢神经系统会产生影响,多数会出现头晕,头痛,烦燥,抽搐等症状,胃肠道的反应,多为食欲不振,腹泻或便秘,心悸,高血压或低血压,阳萎。
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事先在脸上涂抹了止痒的炉甘石洗液,掩盖了一个他们口中不正常人的正常之处!然而就是这些异常,使杜鸣看起来雷同一个精神病人!
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沉默着踢了踢他的下巴,没想到会在这时动恻隐之心。
“杜鸣,这就是你费尽心机,想要搬来三楼的原因?”
“嘘!”
他突然抬起头,左右方向,用力地摇。;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