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三)
改变自此发生。我本是入不了王萍的法眼的,与她的交集也无非围绕着“轻视”二字展开。但是,在她的课上我可从不敢马虎,那是我的注意力最为集中的时段------虽然她的眼中不曾有我,但我的眼里一直是她。但偏偏有一次,我的眼皮一眨,突然扫到码在桌上的书有些歪了,便下意识的动手扶正。但就是这个动作,居然让她看到了,真是少见。
“文斌,干什么呢?上课不要分心!”王萍声色俱厉地冲我吼道,我都能感觉到她的回音了。
我马上站起来,“没干什么。”
“坐下,坐下,不要开小差。”
我忍受着大家怪异的目光,坐了下来,心中却不免纳闷,怎么会这样?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是何意思?思来想去,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的入选让她有此一反常态的举动。学生在意那个要命的数字,老师更在意,那个数字直接代表了老师的能力,这也与他们的切身得益相关。教师是一个高贵的职业,但更重要的是,它只是一个职业。说白了,便是她担心我拖了她的后腿。
“王老师对你最近可是无比关注呀!”卢倩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你就别嘲笑我了”我有些无奈地说道。
何止是我,陈莲不也是特别关注一名男生么?
期中考试在即。所有人都在积极备考,即使是平时热衷打闹的人此刻也变得安分守己------就算自己不想用功,也只默默呆着,不敢弄出大动静,否则极易沦为众矢之的。
课间教室时也分外安静,几乎所有人都在埋头苦干而无暇顾及其它,我也不例外。一个狭小的四方体内挤进六十号人,使得里面总充斥着一股沉重压抑的气息,它如同恶魔一般慢慢吞噬掉人的精力,不消一会儿,便使人全身乏力直流眼泪。但即便如此,也少有人走出教室,去阳台上透透气。大家做得最多的不过是喝点凉水,揉揉脖子,伸伸懒腰,然后继续手边未完的练习。况且,陈莲还会时不时从窗口偷瞄,给我们一个突然的监督。我们的时间被最大化的用在了书本里,连体育课都被暂时取消了。
“唉,这几天太累了”我忍不住叹道。
“我也累坏了。”卢倩歪着嘴望着我,适时地补充道。
我们只能相视一笑,话也懒得多说。
最有意思的现象是,老师在上面唾沫横飞,激情洋溢,我在下面却连眼皮都张不起来,想睡却又不敢睡。脑袋在脖子上垂了下来,又得费力将其支起,但坚持的时间不会太久。于是,一上一下,一上一下,徘徊不止。这个时候,能救人的是一阵风,从窗而入,拂面而过,沁人心脾。大自然的抚摸叫人清醒,我才能坐直腰板,直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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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机会,可让这里的生活轻松不少;这是一场考验,每个的一笔一划都将化为可观的数字,至关重要的数字。它来了,关系重大。
但正是因为充分认识了这场考试的重要性,倒让我栽了个大跟头。
八点半,所有七年级的考生聚集在操场上,按照自己所处的考室站在相应的队列,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第一考室,代表校方出战的第一考室,鹤立鸡群的一个考室。而我,身在其中。
“喂,喂”一个粗重的男低音开始讲话,“大家即将步入考场,在这里只强调一点。考试,什么最重要。诚信,这样考试的意义才不会被玷污。希望所有人诚实应考,勿要以身试法,一旦发现,绝不姑息!”一位身材庞大,体型硕壮的人说道。他是学校某校长。学校名类校长的名目繁多,实在不能轻易分辨。
不过,他所言实属平常,是些逢考必讲的内容。之后还有不同职位的人分别讲了一些大致相同的话。底下的人也越来越不耐烦,逐渐骚动起来,以至麦克风里传出来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九点钟,说教结束,所有人进考场。
当“第一考室”几个大字进入我的视线,我全身的血脉都涌动起来,心跳也不自觉的扑通扑通地加快频率。我的双眼慢慢张大,身体似乎被赋予了某种力量,睡眠不足的疲劳感被一扫而空,使人顿觉神采飞扬。我气宇轩昂地走进考场。
第一场是语文,九点半开考。所有人对号入座,在桌子上摆好所需的文具。起初的几分钟,考室内异常安静,大家只是静静地坐着或趴在桌上闭目养神,或不断拨弄自己的指甲,或不断用牙磨蹭手上的死皮,或抓紧最后一刻,翻开教材作最后的温故。慢慢地,才会听到有人轻声交流,不过也只在小范围内。整个考场40人,我是34号,只是其中的落后分子。
不久后,监考老师走了进来,手里捏着密封的试卷。我的心更加躁动了,阵阵地敲在胸腔上。他拿着试卷在课桌上捅了几下,然后照惯例宣读了一些与考场纪律相关的话。但我顾不上他的话,我的眼里只有那份试卷。
铃声敲响,开考。
试卷一份份传递下来,终于落到了我的手中。那一刻,我的紧张达到了顶峰。我双手扶起试卷,嗅着扑鼻的油墨,却看不进一个字。完了,整个大脑麻掉了,运转不起来。没办法,我只得暂时放下试卷,闭上双眼,努力深呼吸,一吞一吐,一吞一吐,效果如何我无法知觉,但却带来了莫大的心理安慰。
一番调整之后,总算可以开始答题了。好在语文是我的擅长科目,没有产生后续的麻烦。
伴随着喜忧参半的猜想,我心不在焉地扒完了午饭,然后机械地走回教室。教室里这时才真是炸开了锅,连平时沉默寡言的人此刻也情难自控,呐喊般的与人争论。更有甚者,满脸绯红,怒目圆睁,唾沫横飞,拍起了桌子,好像要跳到上面去一样。
“这题该这样!”
“不对!不对!”
在有限的考场的闷了足足两个半小时,此时所有人恨不得作个无限的发泄。
卢倩只是静静坐着,盯着数学资料,全神贯注地复习。我不想打扰她,便轻轻坐下,也拿出数学资料,但心中总觉着悬着什么东西没有落下,我无法投入其中。
教室突然安静了。陈莲进来了,依旧是一套黑色工作套装,配着一双暗黑色平底鞋。她抖动着双下巴,
“别吵了。考完一科,忘掉一科。”她继续说道,“盲目的争论只会浪费精力。现在,要么复习,要么休息。”
我趴在桌子上。虽说身子放下了,但波动的内心让我无以成眠。我回想着答卷时的状态想法,尽管一切已成定局,但结果还没有展示在我眼前,我便忍不住去想,它如同皮肤上的痒处,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抓。也许差得一塌糊涂,也许出奇的好,我陷入了无尽的矛盾漩涡。我将额头紧紧压在贴着桌子的手臂上,任思绪绞痛,弄得我全身不适。
熬到了两点钟。再次出发。
开考一刻,我已没有上场的重负。但是,试卷却越答越难受,好像坐在考场的不是自己,只是一具徒具其形的行尸走肉。试题的难度令人苦不堪言,有的甚至让我如手抓刺猬般无处下手,这让我胸中的焦虑感陡增,里面如同堵了一团浓浓的雾,迟迟挥之不去,又如同爬满了成堆的蚂蚁,瘙痒难耐。我不禁皱起眉头,双手一把一把地扯着头发。
……
铃响。交卷。
我蔫蔫地回到教室。争吵号叫低呜忧伤亢奋,整个教室如战场般混乱。我看到卢倩埋头伏在桌子上。
“怎么了?”我忍不住问。
“好难!”她双眉低垂,眼皮松弛,嘴巴弯成了一轮下弦月,下唇鲜红的唇肉还向外翻出。
“深有同感。”我抿了抿嘴,说道,“这题目做得像出丧一样难受,还不准人哭出来!”
她的脸色回暖了一点。我接着说道:“我们不消太担心,总体分数估计不会很高。”
“希望如此。这算是自己不行,就巴不得别人很差吗?”她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不算,不算。事实必然这样,你没看到大家这过激的反应吗?”
说到这里,陈莲又进了教室。如神迹显现般,瞬间万籁俱寂。
次日,科学与英语便考完了。我的状态持续低迷,不值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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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漫长的几日等待,终于等到了结果。
最初,捷报传来。语文101分,全校最高。
我拿起试卷,扫了一眼,得意之感猛生,之后便立马故作平静,匆匆收了起来。
“哟,看样子挺强的嘛!”
“那么你呢?”我回敬道。
她望了我一眼,说道:“没你那么强,九,九十六分。”
“也挺厉害呀!”我故意提高音量。
“还好。”她本想故作谦虚,却又赶紧说道,“不过。第一场算是取得了双赢。”
我俩的信心倒是提升了不少。
幸福来得突然,走得更突然。一串串刺耳的脚步声,尖锐的“通通”声预示王萍走了进来。她,黑皮鞋紧裤子薄上衣,肃然一身。
我很期待,也很着急,眼巴巴看着试卷一份份发了下来。卷面难度不大,分数应该不至太低,我如此想到。之后,试卷便放到了我的桌上。
95分。有些失落,有些庆幸,不过好歹冲破了90大关。我偷偷瞥了卢倩一眼------112分。
“哇,好高!”我赞叹道。
她的脸上充满了欣喜,但看了看我的分数,便有些刻意压制,只是冲我简单一笑,说道:“嗯,嗯。”
“这套试题比较简单,相信大家已有所感觉,”王萍开始说话,班上便不再作声了,“总体来说,我们班比(2)班更胜一筹,”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脸上也神采奕奕,“全是这段时期大家努力的成果,这是对你们最切实的肯定。”班上响起一阵掌声。
“但是,”她的额头有了一阵阴影,声音也生硬了不少,“第一考场的20人中,竟然有一人没过100分,只此一个,真有能耐!”她的脸上现出了一贯的轻蔑与嘲笑。
那便是我!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我急忙连咽了几口唾沫。
“站起来,自己站起来!”她几乎是喝到。
我缓缓站起,忍受着众人种种复杂的目光。血液快速奔向我的脖子面庞眼球以及大脑,感觉火辣得难受。
“文斌,看得出来,你的字虽写得不错,这对语文或有些许帮助。但英语,得拼硬实力。当初,我便不同意送你去的。坐下,坐下。”她发泄完了,平静下来了,得讲课了。
基于我对她的了解,这刺骨的言辞我承受得住,这是她对我这一类人的普通认知。我不再多想,我得听课,不顾一切地听课。
忽然,我注意到卢倩在看着我,眼里是一汪温柔的小溪,流淌着这么一句话,“没关系,没关系”。
我报以一笑,对她说道:“没关系,没关系。”
下午,完整的成绩便已张贴出来了。数学,因整体难度较大,我的90分也能在班上位居中上游。而科学,我只有112分(满卷140分),属于低分的范围了。
至此,一场扣人心弦的战斗以四个数字作为结点。当四张试卷平铺在我的桌上时,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完败。而陈莲不会在意败者的情绪。她热情高涨,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她抖动着欢快的双下巴,
“这次,我们班考得非常优秀,各科的平均分都高居全校第一。并且,全校前十五名,我们班占据了十位,是(2)班的两倍。恭喜大家,同时也感谢大家。”
班上是一阵热烈掌声,或出于真心,或出于附和,这是少数人的荣耀时刻。我与卢倩便是附和者。她有点失落,整个身子显得绵软无力,只是瘫在椅子及桌子上,目光有些晶莹的闪动,得靠两只手托住下巴。
“没多大关系!”我轻声安慰道。
她抿着嘴望向我,盯了我一会儿之后,尽量肯定地说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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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考之后,各人的实力在班上有了一个基本定位。更重要的是,各人在老师心中也有一个定位,这才是这里生活的真正开端。
我的语文分数全校第一,多数人对此只是赞叹过后心中了无痕,但有的人却印象深刻,刻到了骨子里。喻采文一如既往地在班上边兜圈边讲课,让所有人都享用一番他身上特有的夹杂着烟草味的怪味。但我们耳朵却是很舒服,他凭自己的幽默用词机智反应深受我们的欢迎,甚至有时还会赢来满堂喝彩。突然------
“文斌,你对主人公身上所体现的勇气有何看法?”
当时,我们正在学习《勇气》这篇小说。我有点猝不及防,向来是我准备充足之后,自主举手发言的,这算是他第一次主动点我。来不及多虑,我便站了起来,脑中也在拼命的搜刮。
“我认为他的勇气是有力量源泉的。”
“什么源泉?”他面带微笑地继续追问。
“对祖国的热爱以及对纳粹的痛恨。”我用了一种无比官方及正派的语气答道。
“不错,不错。”他极力赞同道,“文斌同学一下便抓住了文章的关键,感觉十分敏锐!”他继续对我说:“很好,坐下吧。”
这突如其来的恩宠令我深感荣幸。可是与此同时,又不得不说另一件事。上课时,我习惯于挺直腰板的坐姿。久坐之后,臀部便会有些酸痛,我就得左右摇摆一下,好让它暂时与椅子脱离,稍稍缓和一下。这样极易挡住后方同学的视线,其实早有人向我诉过苦,结果也只是不了了之。而且,我的手也不大安分,桌上但凡有东西不在我预想的方位,便忍不住伸手去弄,不正因此被王萍逮住过一次吗?但是,又是不经意的一瞥,书堆的摆放又不合我意。虽有前车之鉴,但我的心中发痒,强忍不下,伸手拾掇了一下。抬头间,正好与她的眼神相遇,我逃不掉了,我想。但她不作停留,只是收拾了视线。我不甘心,动手的幅度也随之加大,甚至弄出了声响,但她依旧纹丝不动地上课。
我恍然大悟,我的身份不再特殊,早已入不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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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的座位已经保持近一个月了,该换座了。陈莲如是说。但是大家心照不宣,从排座的过程来看,分数是唯一的标准。我的位置在中游靠后一点,还是靠门的一侧。由于成绩相近,卢倩恰坐在我的正前方。最前方当然属于佼佼者。
但总有人要破坏潜规则。这次,是一名叫陶慧的女生。她的下巴像锥子一样,很尖,便得整个脸部显得有些狭长,鼻子也尖,给人一种叛逆者的形象。她扎了一个很紧的马尾,头发都挷得变形了。她一直位居前排,这次换到了中间,忍受不了这种落差,便死活也不肯。
“我不想换,我就要坐这里。”她站在原位,一动不动,以反抗的口吻说道。
“不能总让你一个人坐这里,不给别人机会吧。”陈莲劝道。
“我不管,不想换!”
“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那位置还换不换了!”陈莲提高音量道。
“我不想换嘛。”她的声音里出现了一点泣声,像个撒娇的小女孩。
“跟你说明白,你不能坐这儿,这儿有更合适的人。现在,必须得换,快点!”陈莲喝道。
陶慧怯了,慢慢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小插曲一过,一切顺利得如日出东方般正常了。
我替卢倩搬完了书,便各回各位,认识新人。我的同桌是汪远,长得壮实,脸也俊俏。汪汪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说话的嗓音很厚重;卢倩的同桌是徐风,他有着胖墩墩的身子,脸也浑圆,连脸上的装饰也是圆的------圆的眼睛,扁圆的鼻子,圆嘟嘟的嘴巴,而且他的皮肤黝黑。这一切搭配在一起令他给人一种莫名的喜感。
此刻的重要意义是,各自的交友范围也随之而定。
几周后,学校开展了一场期中表扬大会。想到取消上课,大家一阵欢腾,一听到广播通知便冲出教室,涌向楼梯。不知是我挤别人,还是别人挤我,或是互相拥挤,我感觉自己像被人抬了下来一般。操场被划分为三块,每个年级各占一处,里面各个班级再进行细致划分。我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队伍。
升旗台上沿直线摆了四张桌子,上面铺了几层报纸,并配有几条长凳。桌上放了一个话筒,这是为各级领导准备的。之后,领导便悉数入座。
“喂!大家请安静,安静一下!”教务主任穿了一件格子衬衫,一手叉在腰际,一手握住话筒的后端说道。他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稀少花白,面部泛红,有着厚厚一层的肉,眉头总是聚在一起。他是这次大会的主持人。
台下的声音渐渐减少,直到全无人声,似乎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一刻,屏息以待。
随后,主任将各级领导介绍了遍------各类校长,副校长及各班主任之类的。领导们会站起来微笑挥手示意,台下便送去一片掌声。走完这一流程,主任继而说道:“这次统考中,我校成绩优异,位居同类学校前列!这得益于所有人的付出!”
之后,他进行了一番对学校及工作人员的致谢,持续了大致半个钟头。下面的人有些厌烦了,有的无力地打着呵欠,有的低着头看书,有的则盯着某个空处一动不动。
“现在进行大会最重要的一项,优秀者通报表扬。”他终于说道,这句话激活了所有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首先是七年级。单科成绩前三名,语文依次是文斌,汪扬……”
当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扬声器中发出,传到全校人的耳中时,我的心头为之一震,如在酷暑难耐之时让人泼了一身凉水般畅爽。后面还有其它科目的通报,但我却没在意了。
“现在,重中之重,七年级全校前十五名名单。”他继续说道,大家都像被燃着了一般,变得无比清醒,生怕漏过了这一环节。
“……”
名单中的人全部来自(1)班和(2)班。我虽全神贯注,但也只是怀着敬意一听了之。但是,我突然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卢彬……汪远……”
卢彬,我的整个小学时期的好友,当时我两是长期霸占头两名的人。那里班上不过40号人,也无人在意所谓的排位,竞争平淡,我们拔得头筹并不费力。学校生活自由自在,除了上课必须坐在教室内外,其它时间可随意支配,我们都玩了什么呢?最常见的是打弹珠。用小树枝在地上画一个圈,圈的大小依人数而定,有时还会在圈里掏出一两个小洞来增添乐趣。玩的时候以手背着地,食指末及拇指关节处夹紧弹珠,用力弹射,击打别人的弹珠,撞出圈外即算赢,该弹珠即归胜者所有。这游戏在农村极受欢迎,随处可见三五成群的男生围在一起吵吵闹闹地玩着。我是个中高手,参与的人越多,我便赢得越多,丝毫不顾鞋面膝盖手背,手肘上沾满尘土,也不顾一不小心便弄得灰头灰脸。另一个常玩的游戏便是打纸牌子,北方人称之为摔方宝,这便苦了那些学校发下来却又用不着的书了,在撕与不撕的思想斗争中反复折腾,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那些我自以为毫无用处的书无一幸免。一张张纸折叠成形后,便与别人的方宝互相扇打,有时控制不当,发力过猛而又收不住,手指砸到了地面,强烈的碰撞与摩擦之后,痛感自指尖袭来,一看,整个指头都发乌了。但不久之后我们又会投入到游戏中去。
听到他的名字,这一切便涌入了脑海。时间的可贵,不是因为它一去不复返,而是因为它让很多东西一去不复返。这个陪伴了我六年的人与我同校,我竟浑然不知。大概是因为我们过于困守于那块四方形的方寸之地了。
好在可喜的是,他在(2)班,与我在同一楼层,找寻起来也挺方便。
表彰一过,八九年级的情况我便不再留心了。
午饭后,我立刻想到的便是去找卢彬。来到(2)班门口后,却又不敢贸然进去,只得够着身子往里探,一无所获之后,我但只得在阳台上等候。
没过多久,一双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我便感觉是他,一转头,果然是那副熟悉的面孔。大脑袋的瓜子脸,两颊上点缀着一些黄褐色雀斑,一双扁而平的大眼睛总是显得炯炯有神。最有意思的是,他的鼻尖上总挂着几粒汗珠,却又老是滴不下来。我曾以此开他的玩笑,“一辈子的劳苦命”。他站在我的面前,穿了一件灰色外套。
“文斌,”他说着,顺势将我拥入怀中,在我的后背上拍打了两下,松开后接着说道,“你也转到这里来了?”
“是的。走的后门。”我摸了摸脸说。
“彼此彼此!”他带笑说道。
我俩并排着凭栏而立,聊了许多,聊到了一起在字样后山坡上睡觉,聊到了共用一对耳机听歌,聊到了一起偷别人树上栀子花……我还了解到,他同我一样在外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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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另一个疑问很快也得到了解释。汪远的成绩既然如此优异,何以会与我同桌?难道排座的规矩有变?陈莲主动找我谈到了这个问题,当时我还暗自以为自己无意间犯了什么错误。
“文斌,我知道平时你寡言少语,不爱多说闲话,只是埋头学习。”她说道。
这是褒奖我吗?
“但你的同桌就不一样了,汪远他比较好动,喜欢打闹,讲废话,这个你应该有所察觉吧?”她继续说道。
“还好。我们话说得少。”
“那是因为和你同桌,之前他可没有这么安分,”他进一步说道,“这便是为什么我将你安置在他旁边,便是这个目的。希望你能够稳住自己,也稳住他。”
原来,我是一颗棋子,还被人如此坦诚地给通知到了。
“嗯,嗯。”我心里不乐意,但只能这样说道。
弱者,必须为强者服务,这是无论在那里皆准的道理。或者,这只是我过于早熟的悲观想法。
得知真相后,我不免对汪远有些隐隐的不满。但随这日复一日的相处,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讲话时大大咧咧,时不时还从嘴里溅出唾沫星子。更好笑的是,他说话时,头有些微微晃动,脸上的肌肉也好似在抽搐。印象较深的是一次语文早读,任务是读记《阿豺折箭》。他一翻开课本,眼珠子打了个转,便左摇右摆的大声读起来。
“阿豹折箭……阿豹折箭……阿豹折箭……”
我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头偷乐,嘴上却默不作声。
“阿豹折箭……阿豹折箭……阿豹折箭……”他继续悠然自得地朗读着
“哼,哼,哼”我的鼻子一顿一顿地出气,终于忍不住对他笑出声来。
“怎,怎么了?”他一脸无辜地望向我,全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人估计死不瞑目了,你连他老人家的名字都搞错了。是阿豺,不是阿豹,还阿猫阿狗哩。”
他定睛一看,叫道:“哦!哦!原来如此。”然后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都不大和我说话。”他笑够了之后,对我说道。
“有时不大愿意说话,怪我,怪我。”
我感到了自己可耻的小人之心。其实,他自身本无恶意。
我渐渐和他有了一些配合关系。校内吃饭所有工具有两种,一是自备饭盒,自行清洗。二是购买食堂里的一次性纸碗,两无钱八个,一次使用两个,一个装饭,一个装菜。我选择了后者,每隔两三天就得购买一次。而我有个饭后小便的习惯,还得先将碗送回教室,总不能带进脏兮兮的厕所吧。我一教室门口,往里面一探,他若在,我便只需叫一声“汪远”,随即以合适的力道将碗抛出一个弧线,他总能接住。其实这纸碗也是一个导火索,有人不想花钱买它,又不愿直接用手抓菜抓饭,便在食堂里游荡,伺机而动,一见有人买了碗,便凑上前去,嬉皮笑脸道“借两只碗用用呗”,不等人答应,便伸手去夺。多数为了避免纷争,只好委曲求全。我遇到这种怀着时也是这样。我亲眼见到几人为了抢碗而闹得不可开交,直到大打出手。不过两只碗而已,就施舍给他们吧,我阿Q似地想着。
自上次重逢后,我与卢彬的见面机会便多了起来。他的初中生活如鱼得水。而且,最让我不服气的地方是,他的英语与我同样是零基础,却早已学得得心应手。每每与他讨论时,我都不免心生一点自卑和忌妒。朋友呀,比平庸的朋友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太过优秀的朋友。
我得追上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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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倩,自换座后我与她的交流变得少之又少,尽管距离并未拉开------她不过是从我的右手边换到了正前方。可能转个身都挺麻烦的吧,毕竟她的心思都在正途上。她的情况我倒可以从后面观察得一清二楚。
班上很多人迷上了看小说,不是什么正统文学名著,而是一些看来厚重封面花哨的书。卢倩的同桌,徐风,便是深深沉溺其中。他对这类书,真可谓爱到骨子里去了,见缝插针地看,生怕浪费那怕一秒钟。他掏出厚厚的一本,埋在里面看,恨不得钻进去。他双眼放光,直勾勾地盯着书,快速扫掠,不消多时便能生吞活剥了一整本。
这东西有着书的外形,不易被当场抓住。但久而久之,陈莲便发觉了异常,没收了他两本书,加以一些口头警告,而徐风也无过激反应。但随着他入迷的程度越陷越深,他的眼中简直燃起了熊熊烈火。终于,他胆敢在陈莲的数学课上偷偷地看,旁若无人地啃食着自己的精神食粮,丝毫没有察觉到陈莲早已悄悄来到了他的身边并死死地盯着他,他只是啃着。全班人都静观事态的发展
“呀!”徐风发出惊魂的一声尖叫。陈莲一手捏住了书的一端,立马用力往外拽。我坐得近,注视着这一切。徐风警觉地反应过来,敏捷地操纵自己厚厚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书的另一端。两人僵持着,陈莲身体向前倾斜立着,徐风则岿然不动地坐着。四目相视,三只手通过那本书连在一起,形成一条自上而下的三十度的斜线。陈莲两眼张大,面容惊愕,这一幕并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干,干什么?”她竟有点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要小说!”徐风面庞严肃地盯着她,眼里是一团凌厉的寒气。
“不行,不能给你!”尽管有些意外,但她并不打算让步,怒视着他说道。
“我要小说!”徐风面不改色,依旧重复这一句话,并且双手开始向回拉。陈莲自然敌不过这个年轻小伙,只得好言相劝:“这东西只会耽误你的时间,最好给我。”
“我要小说!”徐风全然不顾,又重复道。
“不行,我绝对不会给你!”陈莲此刻也怒不可遏。
两人竟拉扯起来,最终徐风大获全胜,夺回了自己的宝物。他不作停留,重又翻开它,贪婪地啃食着。
“我管不了你,管不了你,那就让管得了你的人来管!”陈莲用食指指着他,冲他吼道。
徐风并不理会,只是继续啃着。
稍后,他的父亲来到学校,领着他回了家。
约莫过了一个星期,徐风重回教室。他看来容光焕发,脸看起来比之前白了不少,整个人如清洗过了一般散发着一种崭新的神采。他穿了一件黑色打底衫,外面套了一件毛绒绒的灰色薄外套,拉链敞开着,袖子捋到了手肘处。
他刚坐下,汪远便在他的后背上抓了一下,“哎!怎么样?在家里休息得舒不舒服?你爸怎样教育你了,有没有家暴?”
“瞎说什么!”徐风一脸不屑地说道,“那可是我亲爸,稍稍交谈了一下而已。”
“那小说呢?”
“叫我在学校别看了,”他揉了揉鼻子,露出一丝奸笑,眼睛微眯着,说道,“我在家里偷偷看不就行了。”
“厉害!”汪远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夸张地陪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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