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二）
一切都平静得出奇。日子在我身上毫无知觉地溜走，我来此校已近两月了，没有了新鲜感毫无紧张感，平淡的日子让人倍觉轻松，我脸上的肉甚至加厚了一层，气色也更加红润了。唯一改变的就是学习的节奏快得让人有些跟不上，只见得书页层层向后翻动，似不知停歇的火车匆匆而过。但我并不为此担忧，毕竟这只是高中伊始，往后的变化多得让人足以保持信心。有了这层心理暗示，我尝试了许多之前从未试过的事情。第一桩体验就是抄作业，如今的课程安排每日格局相同，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课，最后的两节课用来完成当日作业，晚上则是各科老师的自习。由于住校，我失去了之前保有的放学后的自主学习时间，这下终于领悟了何谓堆积如山的作业。加之自己本来就是个慢性子，正常情况下，我毫无办法在七点半时准时上交作业。走投无路之际，我学会了这项技能，被逼无奈时，还得叫上别人帮忙——尽量模仿着我的笔迹，这份苦差事只得落于吴然身上了。记得当时的情形，所有人奋笔疾书埋头苦干之际，我的右手紧紧地捏着笔都绷得麻木了，手指像被一根根地捶打了一番，实在是酸痛难奈，又不敢大声叫苦，大家都这样，怎么独独你受不了？只得双眉紧锁，作可怜痛苦状，低声唤道：
“吴然，吴然，作业怎么样了？”，他当时正挥舞着手中的笔，一脸严肃。
“我的已经差不多了，怎么了？”
“生物做了没？”
“做了”
“帮我抄一下！”
“啊？！”，他瞪大了眼睛，面露一丝难以置信及略带狡黠的浅笑。
我赶忙将生物习题书塞了过去，望着他，一脸不得已地说道：“快点！快点！我还得做其它的作业哩！记住，模仿着我的笔迹呀！”
他的笑意更加显戏谑了，盯了我几秒钟，说道：“好！”
“谢谢，我得忙其它的事了。”
这事想起来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惭愧的，只是觉得好笑，甚至有些佩服自己的意味。
第二件事便是上课打磕睡，想想之前的日子总是刻意强忍，甚至拿笔尖戳自己的手心手臂大腿以及臀部，要不就是用力掐自己的胳膊，用尽最后一分力来使自己的腰杆挺直脖子伸直眼睛直视前方。如今由于意识的转变，暗自认为小睡片刻也无妨，来日方长嘛。不知是学年初始，还是并未发现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众老师对此现象较为包容，并未因此大动干戈而特别处理。但我也不敢太过张扬，明目张胆地趴在桌子上，侧着脸大声吐息。只是乏了的时候，以肘为支点，以臂为支架，一掌合于脸上，紧紧地靠着，头微微下垂，较为警觉地休息一下。一听到逼近的脚步声或是提高的音量，便会动作起来，作认真听课状。
我对这里的老师的初印象极为良好。他们不像初中教师般水平良莠不齐，也无人说出粗俗的话语或是有粗暴之举，虽然有时他们的言语不失严厉且听来有些刺耳。而且平常时刻，他们面容平和，语气温柔，说话好像生怕吵着你一般。我们的班主任，邹木仁，尽管看起来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眼睛也不多不少透露着一丝丝的蔑视的余光。走起路来，总是一副赶路的样子，小碎步又急又快，背也微佝偻着，以致头从来不会正朝前方，眼睛似乎只是瞧着脚前边的几寸路。当你在路上与其偶遇时，你殷勤地唤道：“邹老师好！”，“好”，他会简短地说道，并不看你，也不作片刻的停留，匆匆地从你身边经过，好像从没遇见过你这个人从未与你发生过对话。所以，当他向你简单地招招手时，已经是极不简单的热情之举了。上课时，他的语气舒缓吐字清晰，尽管他的普通话听来十分别扭，有种舌头始终卷不起来的感觉。他教的是物理，讲授起来一板一眼井然有序充满着逻辑感，让人紧随他的步伐与节奏，进行各式各样合理的思虑。这时，他常说的两句话是“这样子是个什么味道？”和“这样换一下是个什么不同的味道？”，这两句话一度是让我们深度思考积极讨论的利器，让我们了解到了不少的事物的本质。
但是，我以及这个班都无人敢和他亲近，只是单单信服他的授课而已。因为无论如何，他始终全面控制着我们的生活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是我们都从未留意过的细枝末节，他都一一费心梳理了。初来的几日，我对学校的单人木板床尚在适应之中。几夜下来，辗转反侧，听着床板发出的咯咯声，内心无比烦躁，久久不能入睡，只能闭着眼睛捱着沙漏般的时光，不时还会听见室友传来的呼噜声，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交汇成一曲此起彼伏的奏乐，听着听着我都忍不住发笑了。这时，十二点左右的时刻，一道突如其来的亮光划了进来，在室内各个角落扫描了一番，似在看有没有东西遗落了一般。之前从未有此经验的我不免心生好奇，这么晚，会是谁？我偷偷将压在枕头上的脑袋悄悄一偏，眼球向上顶，瞥见了那张光与影交错下的面孔。次日午休时，他倒是先提到了那件事，
“昨天晚上大家都睡得非常呀！我去看的时候，都听到了一阵阵传来的呼噜声！”
此语一出，立刻引起了全班一场哄笑，似乎都想到了自己全不设防丑态百出的模样。“我说这个并不是要逗你们发笑的，而是想要告诉你们，我时不时会在晚上突击检查你们，所以不要想着在深更半夜搞一些特殊的活动。万一让我发现空床铺，铺主可就得警觉了，后果必须自负！”，这下没人敢发笑了，只是听着他的话，似乎都被恐吓住了一般。他继续说，“另外，女生也不要太过大意。虽然我不太愿意进女生寝室，但也不意味着我真的不会进去查看。所以，你们也有必要收敛一点！”，他动了动眼镜，接着说：“现在你们才刚刚踏上高中这塺快车，并不进入全速阶段。所以，晚上的时候，大家都比较安静。但我想，这只是暂时的，加速已经开始，变化正悄悄发生在你们每个人身上。很快，你们便知道夜巡的必要性了。”
接着，他又说了一件足以让所有人绷紧神经的事。“还有，不到一周，就要月考了，大家好好准备，这很重要！”
近来我对学习虽然不太上心，但对考试我可是不敢不上心呀！如今我早已深知它的决定性意义了。这时我才感觉到压力及恐惧已让我不知所措了。
“怎么办？我怎么感觉会考倒数呀！”，我不安地喃喃道，作出了不详的预言。
“我也有相同的感觉！”，吴然说道，一脸苦楚。
结果没让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失望，我们都在班上倒数前五的行列。
失败的痛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强烈，我只将此当作一场小小的意外，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让我保有坚定的信心。拿到成绩单的时候，我匆匆瞄了几眼-——班上倒数第五居全校五百多名，然后对折起来，随便塞入到了某本书的两页之间。这个不算什么，我对自己说道，但我的心里十分明白，我的自尊受到了小小的挫伤，我很失落很难受，很不想接受这一系列的难看的数字。但如我所言，我的信心依旧，承受战败之苦的同时，我的精神也有了些振奋，我想象着下一次期待着下一次。我看了一眼吴然，他翻看着成绩单，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神情有些失落却也不是全然失望，想必他有着和我一样的复杂的心境。我刚刚也看过他的成绩，倒数第二。
“没事吧？”，我问。
“没什么，还不至于。”
“不必太过上心，这只是第一次。”
“知道！只是有一点别扭而已。”
“是，我也是的。”
考试向来是一部分人的狂欢，一部分人的落寞。它就是如此冷酷地玩弄着我们这些即将成年或是成年不久的学生。作为分配生，吴然和我都是首次遭遇这种情况了。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俩决定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散散步散散心。慢吞吞地走在路上，各自陷入了自己的心绪，根本无话可说，不过这是我认为最好的最合适的状态了。不久，两人漫无目的地来到了篮球场，场上的人跑着跳着笑着叫着，沉入到挥洒汗水的痛快之中。吴然这时停下了，定睛望了一会，最后决定对我说道：“文斌，要不我去玩会儿！”
“也好，去吧。”，他跑了过去，很快便融入了一队人之中，快速移动着熟练地拍着球奋力跳跃着，吴然虽然个头矮小，但却十分灵活，球技也挺娴熟。我驻足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很快进入了忘我状态，便转身离开了，朝着没有方向的方向走去。我强烈感到自己会遇到某个人，某几个人。今天是周四，全校清洁日，各班都有人打扫自己的卫生区，幸运的是15班没轮到我所在的这个小组。
我继续走着，来到了教学楼的侧面，那里有四块乒乓球台，同样也围了许多人，排着队地等着上场。突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往里面钻往里面窜，动作很迅速，像是怕迟到了一般。趁她没有发现，我悄悄尾随着，围在最外圈观察着。她穿着一件白色短袖棉上衣，腹部缝上了一块肚兜状的黑布。衣服很紧，贴合着她的身体，展示了她身体的线条。她一来，便有些蹦蹦跳跳的像个小女孩般的对着对面那个男生说道：“你可不许抽我！”，这个男生全身一袭黑衣装扮。
两人便动作舒缓地对打了起来，球在球网两边跳来跳去，很高很慢，场面甚是和谐。不过王月倒是挺专注，眼睛始终盯着球，面带微笑却不失严谨。我明白，这个时候，我不该上前打扰，只看了几分钟，欣赏了一下她的各类动作，又转身离开了。到此时，整个人已放松了不少，脸上不时还出现了丝丝笑意，我准备回教室了，是得分析一下自己的试卷了。
上到三楼的时候，一切映证了我那强烈的第六感，我与薜子正正面相遇，他正慢悠悠地走着，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其实，我早已看到过他好几次了，只是总是从侧方或是后方的角度，不知道他的视野中是否有我，便不愿前去搭讪，只是悄悄路过。而如今，真是逃不掉的机缘巧合，我俩已是面对面了。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能看出，他的面色中也夹杂着隐藏着的失落，许是和我遭遇了同样的情况，我俩便心照不宣的一起走到了阳台边上。下面的一块空地上有两座圆形花圃，种了些修剪得齐高的矮灌木，中间有人在打羽毛球，“嘣嘣”的声音一下下的传来。
“还适应吧？”，我尽力寒暄到。
“生活上倒是适应了”，他话里的意思我能懂。
“学习节奏是挺快的！一下子就已经历经一次月考了！”
“怎样呢，效果？”，他表示出了对结果的关心。其实，不知怎的，我也挺关心他的结果，可能是之前同校的缘故吧。
我掩饰般的弯了下嘴角，灵机一动，说道：
“我想，应该和你的一样！”
他同样掩饰般的弯了下嘴角，“看样子，我们还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难兄难弟呀”
“所以，你现在也是想走闲步”
“是。虽说这个不具备任何决定意义，但多多少少总会影响我们的心情。看样子，你是走完了回来？”
“是”，我点了点头。
“那，下次再聊”
“好”
这下，我的心情彻底平复了。我想，我也给他带来了些许疗伤作用吧。回到教室，坐在自己瘦瘦的高脚四脚凳上，它晃动得特别厉害，发出刺耳的咯咯声。这个，我已忍受许久了，而这次，我决定把它给换了。它上面的盖板已完全脱落，露出四颗钉头，坐的时候，我只是将盖板合在上面，时不时大腿会被顶得很痛。此该我突然站起，砰的一声，它便一分为二，躺在地上。我知道，15班的卫生室里有完好的凳子，那里面摆放了许许多多的拖把和扫把，还有两张大桌子摆成一线，供老师作特殊指导的时候使用。我拿起自己破败的凳子，走入其中。不凑巧，邹木仁正握着锤子，敲打着几张凳子上活动的钉子，弯着头低着腰，没有看到我。
“老师，我来将这凳子钉几下”，我这样说道。
“不用你钉，不用你钉”，他看了我一眼，说道。语速极快。“你拿一张新的就好！”
“好”，我随手端起一张，准备离开。
“嗯，等一下”，他突然叫住了我，“你这次考得怎么不够理想”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提及这个。“说不明白。就感觉考的时候无法进入其中”
“不至于这样吧!就我的观察，你平时的练习改错都做得非常到位。看样子，应该差不多都弄懂了。状态不会差到你说的这个样子呀！”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之前的一件事，他将我改错后的一张物理试卷张贴在了黑板上，对着全班人说道：“这张试卷不仅都改正了，而且还作了细致的分析，大家可以来看看！”，当我看到试卷写的是我的名字的时候，感到受宠若惊分外荣幸。现在想来一定是那时学到的知识比较浅显了，不至于让人晕头转向。
“还是得看看今后的几次考试，现在我也说不大清楚！”
“说得也是！”，他同意了我的观点，语气依旧平淡。“好了，你先去吧！”
再次回到教室，我简直是有些振奋了。我想，他还是觉得我挺不错的，这次只是失误了而已。看样子，我的筹码并未减少太多，余量很足。只要保持平常心，提高专注度，再投入一点再认真一点，一切还没有崩然倒塌。我的高中的大厦依然坚固依然屹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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