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每临日尽夜来,家家灯火通明,偏有烟花柳巷,夜夜笙歌纵乐。这一夜,刑部大牢牢头何三胖玩转三回,摆下温柔阁,晃出烟花巷。忽然,脚下一绊趴倒在地,帽子滚到一边。只见从侧里闪出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抢了他的顶帽,嬉笑着转进了一条偏僻小巷。
“臭小子,敢抢我帽子哪里跑?”何三胖起身向前追去,隐入黑暗之中。他追了一会儿,不留神脚下又是一绊,再次趴倒在地,紧接着一把匕首闪来,逼近他的咽喉……
“哼。”弥青天掏出绳子,让金小钱与吴幻生将他绑了。“你也有今天!”弥青天狠狠踢了他一脚。
“敢问好汉尊姓大名?”躺在地上的何三胖叫道,好似一只待宰的家猪。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弥天大仙’弥青天是也!”
“弥青天?”何三胖听来如此熟悉,却想不出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就是两天前你在刑部大牢骗了四百两银子的那个弥青天!”弥青天又跺了他一脚。
“原来是弥老爷,小的多有得罪,那四百两银子小的日后定当悉数奉还。还请弥老爷饶小的一命!”何三胖求饶道。
“我看白天你在刑部大牢趾高气扬,威风得紧,现在怎么软了?”弥青天晃晃匕首,接着道:“说!你把我那四百两银子弄到哪里去了?”
“我……我拿去送人了。”
“送谁了?”
“我小舅子。”
“你小舅子是谁?”
“他是东城永定王的女婿,香城公主的丈夫。”
“什么?”弥青天手中匕首一颤,划破了他的下巴。
“小心点弥老爷!”何三胖叫道。
“我区区小民,永定王府怎能惹得起?”弥青天想了一想,道:“你家中可存有四百两银子?”
“小的家里哪有这么多银两?”何三胖笑道,“弥老爷若是想要,小的我不出三日,定能给您凑足四百两银子!”
“恐怕来不及了。”弥青天暗想。他起身看看远处正在观望的金小钱和吴幻生,当下回头叫道:“谁要你的破银子!”
“弥叔,那我们怎么处置他?”金小钱上前问道。
“给,”弥青天将匕首递给他,“还能怎样,总不能杀了他吧?去,把他的两只耳朵割下来,咱们就算报仇了。”
“要我割掉他的耳朵?”金小钱接过匕首,左右比划着不知从何下手。吴幻生看他犹豫多时,便接过匕首道:“我来吧。”他从小在万仞山长大,见惯了打打杀杀的场面,对于割掉何三胖的两只耳朵并不以为然。只见他三下五除,左右一挥,便把何三胖的耳朵割下扔在了地上。何三胖忍痛咬牙,想叫出声来却又不敢。
“这小子手脚麻利,是个苗子。”弥青天以欣赏的眼光看着他,点头笑道:“咱们走!”
“弥叔,”金小钱边走边问,“都过了半天了,怎么还不见郑大侠?”
“哦,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他。”
“真的?”金小钱与吴幻生同呼。
“嘘——”弥青天看看左右,小声道:“这里人多眼杂,你俩跟着我走便是。”他左拐右拐,领着金吴二人来到了城北一个不起眼的当铺门前。“你俩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说罢走进当铺,左手伸出四根手指,右手伸出一根手指,在掌柜面前一晃。掌柜点头会意,叫出一名小厮,将他领到了后堂。
“你的四百两银子呢?”长桌后的一名中年男子向他问道。
“我师弟呢?”弥青天反问。
“啪啪啪!”中年男子击掌三声,只见四名彪形大汉围着一位约莫三十岁左右,脚缠镣铐白面净须的道袍男子应声进堂。
“大师兄!”道袍男子一见弥青天,张嘴叫道。
“二师弟。”弥青天点头一笑,转向中年男子道:“我没带银子。”
“什么?”道袍男子一听,当下大叫道:“大师兄,你怎么不带银子?那郑忽呢?我要见他!他娘的,把我卖了救了他?老子不干!”
“二师弟你别急,”弥青天压低声音道,“都怪大师兄事先没有打探清楚,被别人抢了先,把那个郑忽救走了。”
“啊?”道袍男子一跳,“这么说你白把我卖了?”他见弥青天当真没有携带包裹,于是瞪大了眼叫道:“大师兄!你不会真要把我卖了吧?银子呢?那四百两银子呢?”
“这个……”弥青天一时难言,无奈笑道:“阴沟翻大船,大师兄我也是头一遭,那四百两银子被别人给骗走了。”
“你……”道袍男子纵身一跃,想跳出四名彪形大汉包围圈,不料被其中一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脚下铁索,又把他给拽了回来。
“庄青山!”中年男子指道,“你给我老实点!”
庄青山咬咬牙,转身直指弥青天鼻子叫道:“罢了罢了!把我卖了得了!师父的临终遗言你全都当做耳旁风!三师弟跑了你不管,现在你竟然还要把我给卖了?我呸!算我和三师弟没你这个大师兄,我们师父没你这么个大徒弟!我们‘玄机三才’从此改名‘玄机二才’!什么‘弥天大仙’?我看是‘蹩脚诡道人’才对!”
“你的‘狗皮膏药’卖完了没有?”弥青天开口道,“卖完了就听我说。”
“你说!”庄青山眼瞪大师兄,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不给你说。”弥青天转身向中年男子道:“我虽然没有带银子,却带了人……”正说时,只见堂内跑进一小厮,向中年男子报道:“堂主,铺子里进来了两个孩子,吵闹着要‘蒸大虾’,又吆喝着什么‘没熟’。”
“你不会施舍几个铜钱?”堂主不耐烦道。
“小的已经给过铜钱了,可他们还是赖着不走,都招来了一大群看客。这长安城里,清平之下,小的们也不方便动手。如此下去,小的怕咱们当铺出什么乱子。”
“哈哈!”只见一旁的弥青天大笑一声,对堂主道:“他们口中的‘蒸大虾’是在下的一个朋友,而那个‘没熟’正是在下。堂主,方才我已经说了,我没带银子,却带来了人。这‘以命抵命,以人换人’,贵铺是有这个规矩吧?”
“不错。”堂主点头,随即对四名彪形大汉道:“把庄青山放了。”
四大汉听罢,打开庄青山脚铐,只见他伸开腿晃了一晃,左右叫道:“我的衣服呢?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好说。”一大汉出堂不久转回,手中拿着一件花袍大衣。庄青山见状,先将身上的道袍解下扔给弥青天,随后将花袍穿上,走出四名彪形大汉的包围圈。
“那……”堂主起身对弥青天道,“那两个孩子就是我们的了。”
“不不不。”弥青天连连摆手,“是一个,那两个孩子其中的一个。”
“一个?”堂主转头看看庄青山,“这么大的人,就换一个孩子,恐怕太少了吧?”
“堂主,”弥青天笑道,“你可知道其中一个孩子叫吴幻生?”
“怎么?”堂主不解。
“他可是万仞山第三把交椅吴金生的亲弟弟,贵铺也敢要他?”
“这个……”堂主皱眉,“那另外一个孩子是谁家的?”
“那一个莫怕,不过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而已,”弥青天笑道,“我自会让他规规矩矩听贵铺的话。”
“弥叔!”金小钱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他,于是踮脚朝里望望,向他问道:“郑大侠呢?”
“他在里面等你,你随我来。”
“那我呢?”后面的吴幻生起身道。
“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叫你。”弥青天说罢拉着金小钱来到后院,见院中的梨树下站有一名花袍男子,当下指道:“他就是郑忽郑大侠,去吧。”
兴奋不已的金小钱此时看到心中仰慕已久的郑大侠,激动之余倒迟疑起来。之后呆呆向前,口中道:“你就是郑大侠?”
“你便是小钱侄儿了。”花袍男子笑道,“你不用叫我郑大侠,叫我郑叔就行了。”
“郑叔,郑叔……”金小钱笑着叫着,好似永远也叫不完一样。
“小钱,”花袍男子俯身正色道,“我交给你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很危险,你怕不怕?”
“不怕。”金小钱摇头道。
“好样的!”花袍男子笑道,“你听我说,这个当铺……”他说着抬头四处瞧了一瞧,接着道:“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正常营生,其实暗地里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说那后堂里有个叫‘堂主’的人,是真正的大奸大恶,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这也是我这几天偶然发现的,不过还没有拿到证据,不好下手。我想让你在这里做个小伙计……”
“啊?”金小钱失声叫道。
“怎么害怕了?”花袍男子笑问。
“不……不怕,我不怕。”金小钱连忙摇头,竭力保持镇静,尽管此时他的心“扑腾扑腾”跳得厉害,呼吸“呼哧呼哧”喘地急促。
“这是一纸文契,你按个指印,这样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花袍男子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文契和一盒红泥。
金小钱不大认识字,却能看出上面写有“金小钱”三字,于是伸出大拇指按了红泥,随后用力在文契上按了一个大红指印。“这样行吗?”他抬头看向“郑大侠”。
“嗯,行。”花袍男子收起文契与红泥,又道:“你到了这家当铺以后,表面上听那个堂主的话,暗地里给我展开调查,看看他们都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另外你要收集好证据,等我把我的伤势养好之后,咱们还在这棵梨树下会合,到时候你我一块儿惩奸除恶!”说着将右手伸展在小钱面前,忽而一转,手中猛然间多出一把匕首。
“咦?”金小钱一声惊讶,“郑叔,你会法术?怎么变出来的?”
“给,”花袍男子将匕首塞到他手中,“好好拿着,保护好自己,必要时,就把那个‘堂主’杀了也是可以的。”
“哦……”金小钱接过放进衣中,抬头又问道:“郑叔,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很快,”花袍男子抬头看看身旁的梨树,“等这棵梨树开花了,我就来。”
“那这梨树什么时候开花?”金小钱正问时,只见站在不远处的弥青天向这边招手道:“郑大侠!”
“给,”花袍男子将文契交给小钱,“你拿上这张纸到那后堂里去,记住交给那个叫‘堂主’的人。对了,我听你弥叔说你还有五两银子,是吗?”
“对。”金小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道:“就是这个。”
“小钱,你以后在这当铺里做伙计,要这些银子也没什么用。我这手上没多少银子,买不了药材治伤,这个……”
“给。”他想也不想,便将布包递给“郑大侠”。
花袍男子接过,放进怀里道:“你弥叔叫我,我去了。小钱保重!”
“嗯!”金小钱重重点头,看向“郑大侠”的背影,口中叫道:“郑叔也要保重!”想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不由得潸然泪下,察觉到后连忙转过身去,怕“郑大侠”回头看见。之后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向后堂走去……
庄青山看着金小钱走入后堂,不禁叹道:“大师兄,咱们把他卖了,我这心里怎么不大好受啊……”
“有什么不好受的?若不把他给卖了,你能出得来嘛你!”弥青天指指当铺前厅,“那儿还有一个孩子。”
“怎么?你还想……”
“咱们都没有徒弟,师父教给咱们的一身本事又不能让它失传。不如就把这个小幻生收做咱们的徒弟,你看如何?”
“那他资质如何?”
“你大师兄我看上的人,岂能是平庸之辈?”弥青天说着与他来到当铺前厅,指着角落里蹲着的吴幻生道:“就是这个娃。”
吴幻生见他走来,起身问道:“我小钱兄弟呢?”
“走,咱们出去说话。”弥青天将他拉出当铺,说道:“你小钱兄弟走了,和郑大侠一块儿走了。”
“走了?”吴幻生急道,“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没有看见!”
“早走了,他们是故意躲着你,你当然看不见。”
“说好了要一块儿走的,他怎么不叫上我?”
“你想想,他郑忽郑大侠,什么出身?堂堂大侠,何等身份!怎会与你这万仞山小贼为伍?现在小钱跟郑大侠在一起,当然不愿意再叫上你了。”
“我……”吴幻生擦擦眼泪,叫道:“他们凭什么看不起我?我做错什么了吗?我……”说罢只管流泪,不再出声。
“嗳!”一人在他身后一拍,叫道:“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哭什么鼻子啊你?”
吴幻生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一位花袍男子,于是擦了眼泪道:“你是谁呀?”
“我?嘿嘿……”庄青山笑道,“说出来吓死你!江湖上流传一句话:‘玄机门下出三才,一仙二圣三神人。’我就是这个‘二圣’,人称‘辟地圣手’庄青山。”说罢指指前面的弥青天,又道:“你这个‘弥叔’,那才是真人不露相。他就是那个‘一仙’,我的大师兄,江湖人称‘弥天大仙’弥青天是也!嘿嘿,不过他有一个绰号,说出来可不大好听,叫个‘蹩脚诡道人’。哈哈……”
“你还说我?”弥青天叫道,“你的‘狗皮膏药’好听么?”他俯下身,在吴幻生耳边道:“我这个二师弟人送外号‘狗皮膏药’,至于那个‘辟地圣手’,是他自封的,算不得数。”他见庄青山背着吴幻生对他使了个眼色,于是又笑道:“我说幻生啊,你也别再想小钱他们了,还是跟着我们吧。”
“你们?”吴幻生抬头。
“对呀!我们玄机门下,正缺你这么一个徒弟。以后你就拜我们为师,我们保证把一身的本领都教给你,等到你学成之后,不比那个小钱差!”
“真的?”吴幻生一撇阴霾,抬头叫道。
“那是!”庄青山点头,指着大师兄对他道:“以后他就是你的大师父,我就是你的二师父!”说着一拍吴幻生的肩膀,只见一粒碎银子突然从他衣中落下。
“咦?”吴幻生拾起银子,“我身上什么时候多出了这银子?”
“哈哈,还要吗?”庄青山笑罢照他肩上又是一拍,只见一粒银子又从他衣中落了下来。
“哈哈!”吴幻生拾起银子,拍手叫道:“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嘿嘿,会教给你的。”庄青山俯下身,又道:“你还有一个三师父,江湖人称‘神机妙算’季青风。我给你说,你三师父也有绰号,叫个‘狗头军师’。”
万仞山,聚义厅。
“老三起来。”二当家百里重庆将三弟吴金生扶起,安慰道:“虽然这事你做的不妥,但也是为我万仞山着想,这一点我和大哥都明白。但你不常与祥崇义那厮打交道,不知道他是有多滑。若不是他暗施诡计,我和大哥怎会被他抓获?现在倒好,放走了祥崇义的干儿子不说,还连累了幻生小兄弟,唉……”
“大哥二哥,”吴金生解释道,“我放走那小子,也并非全想让他与祥崇义讲和,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我只是不想让咱们万仞山再招惹麻烦,这才把他给放了。不过没想到他和他干爹一样的奸猾,竟让我小弟幻生一去不回。我真是,真是害了我小弟……”
“三弟你也不要太过自责,”大当家东门自攻言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救出咱们幻生小弟。”
“不错!”百里重庆叫道,“前些日我与大哥被抓到了留义庄,全凭三弟冒死相救,我与大哥才有今日。三弟,你的亲弟弟,便是我与大哥的亲弟弟。现在幻生被困在留义庄,我与大哥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把他给救出来!”吴金生一听此言,当即跪倒在地,抬头叫道:“大哥二哥如此恩情,我吴金生……”
“快起快起,”百里重庆连忙将他扶起,“三弟这样就太见外了。”
“上一次老三夜闯留义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才把我与老二救了出来,而这一次却不同。我已派人打探得知这些天来祥崇义那厮不断招兵买马,在留义庄招集了一大批武林人士,想必定是用来对付咱们的。现在咱们寡不敌众,也应该去通知各个山头,多请高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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