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很佩服曾总的审讯水平,当他和颜悦色的让人把肖正从窗户上放下来,安排人给肖正倒水的时候,连我都觉得那种关心是发自内心的。
“等到曾总一开口,那语气中透着的诚恳,就像父母对自己子女在谆谆教导一样,换了谁都无法想象,就是这个人,制定了对肖正刑讯逼供的一系列方案。
“当时曾总先拿了一根烟递给肖正,其实我们都知道肖正不抽烟,曾总这个动作实际上就是表示友好而已。肖正看了一眼曾总,摇摇头,曾总就自己把烟点上,也不回审讯桌后,而是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肖正身边,说道:‘肖正啊肖正,受了这么多苦,你说你何必呢?你这个案子,现在已经板上钉钉了,那些证据也都给你看了,你是搞法制的,应该知道,就算没有你的口供,一样可以定罪。嘴这么硬,有意义吗?’肖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没有听到曾总的话一般,连看都不看曾总一眼。
“肖正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中,曾总接着说道:‘早就告诉你了,我们这里是专案组,这里办的案子都是大要案,像你这样的案子,根本不应当放到这儿来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么兴师动众的把你弄来,难道就是为了定你个**受贿吗?不是,说实话,你那点儿事在我们眼里根本就不算事儿,说白了吧,只要我一句话,我们马上就可以放了你,什么**受贿的,既往不咎,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曾总这句话一出口,肖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其实不光是肖正,连我都被震惊了,预审工作是有职业底线的,那就是决不能轻易向嫌疑人许诺,撒谎说只要交代了就放人,那是比刑讯逼供无耻百倍的行径,任何一个有职业操守的预审员都不会这么做的。我相信曾总既然敢这么说,就绝对有能力做到,难道只要肖正招供,我们就真的能放了他吗?强*奸,受贿,那可都是重罪,再说了,花这么大力气让肖正招供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要将他绳之以法吗?承认了就放人,我们这么多天不就白忙乎了吗?
“曾总一眼就看出了肖正的疑虑,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没错,要放一个强*奸犯,受贿犯,估计谁都没有这个权力,但案子是人办的,我有办法让这个案子从铁案变成证据不足,到时候你想不自由都难。’
“曾总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肖正的眼睛,我虽然离得远一点,但依然看到肖正已经转过了头,眼睛直盯着曾总。我现在已经彻底不明白了,曾总所说的完全超过了我的底线,但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那样做,肖正无疑已经被打动了。”
“曾总看到了肖正眼中闪过的光亮,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都是明白人,不说糊涂话,肖正我告诉你,你不是我们的目标,和我们的目标比起来,你随时可以被忽略掉。你的面前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和我们对抗,最终被零口供定罪,据我估计判个无期徒刑问题不大。另一条就是和我们配合,揭发别人的违法犯罪线索,到时候自然让你回家和妻女团聚。’
“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曾总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肖正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标在肖正后面,到底会是谁呢?
“忽然,十多天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了肖正开口:‘不知道你们需要我揭发谁的问题?’
“尽管我还没有从曾总的话带给我的惊讶中彻底醒过神来,但我还是感到一阵胜利在望的喜悦,对于这样的审讯僵局来说,只要嫌疑人开始和预审员交流,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曾总显然比我有城府的多,我相信他也满心欢喜,但从面上丝毫看不出喜色,他依然淡淡的说:‘你就说说你的主管局长李玉林吧。’
“话一出口,肖正明显愣了一下,说实话,那一刻,我的惊讶不亚于肖正,原来费了这么半天劲,目标竟然是天安市局的副局长李玉林。可我又不明白了,李玉林有问题,直接办不就完了吗,干嘛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非要从他的下属身上突破呢?
“还没容我想明白,屋子里便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是那么突然,把我吓了一跳,抬头看的时候,就见曾总也有些意外,我们两个就这样看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肖正。
“肖正笑了一会儿,忽然停下了,说道:‘好吧,我来说说我们李玉林副局长,’曾总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说吧。’
“肖正将身子微微向后一靠,开始侃侃而谈:‘李玉林副局长在天安市局主管预审法制工作,那是个高危岗位,要知道天安市公安局每年要拘留多少人,要放多少人,都需要李玉林副局长一支笔审批,天安市不少人都说李局那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形容的有点儿过,但权力确实是大。其实这个岗位是最容易被腐蚀的,只要手稍稍抬抬,人就放了,人一放,钱就来了,一年造就个千万富翁,不算过分吧?’
“肖正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睛看着身边的曾总,曾总点点头说道:‘是啊,我们也听说天安市李玉林局长位高权重,看来名不虚传啊。’
“肖正嘿嘿一笑,说道:‘这么大的权力,用好了早致富了,可李局却是个异类,请客送礼的一概不见,说情吹风一律没用,搞得我们这些属下苦不堪言,一点儿油水都没有。各位领导行行好,赶紧把他换了,也给我们营造个发财致富的环境,您看行吗?’
“说到这儿,肖正脸上的笑容已经变成了冷笑,眼中闪出两道冷冷的光,直盯着曾总,那目光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感觉,就连坐在审讯台后面的我,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曾总显然愤怒了,这简直是**裸的戏弄,他伸手指着肖正的鼻子,说道:‘肖正,别给脸不要脸,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不说是吧,好,你就等着坐大牢吧。’
“肖正脸上依然挂着冷笑,说道:‘你刚才说的对,我是搞法制的,知道判案靠的是证据,你们搞的这些证据,看起来丝丝入扣,好像真的很容易置我于死地。可我也告诉你,是非自有公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用这种肮脏手段构陷于人,早晚会自食其果。等我冤情大白的那天,就是你们这些人锒铛入狱之日。’曾总脸色大变,不再多说,拂袖而去。
“那天夜里,我失眠了,肖正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响着,像是复读机一样,那一道摄人心魄的目光不时在我眼前晃动,仿佛要直射入我内心深处,我忽然开始怀疑,肖正是不是真的有罪,这一切是不是只是一个圈套。
“这种念头折磨的我度日如年,人就是这样,一旦信念动摇了,世界就要崩塌,从那天开始,我对专案组的所有工作感到厌倦,对自己向肖正刑讯逼供感到厌恶,也就是在那天之后,我牢牢记住了那个日子,2014年7月10日,肖正被带到专案组的日子。
“后来审查始终没有进展,曾总安排我们把审讯地点换到了武警训练基地,在那儿发生的事,方才我都说过了。”陈平远一口气说了半个多小时,仿佛终于彻底放下了背上的包袱,脸上显现出轻松之色。
指挥车里的所有人都被震惊了,反复对一名公安民警加以折磨,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交代自己领导的罪行,这和臭名昭著的大明厂卫特务有什么分别?
车厢里让人喘不过气的阴郁中,传出了陈芳书强忍着啜泣的声音:“就是因为他不愿意构陷别人,你们就绑架了我们的女儿,是吗?”那啜泣如同喃喃自语,声音虽轻,却如同重锤在众人心头一下下敲击。
陈芳书话音刚落,陈平远顿时面色煞白,身子如同忽遭雷击,顿时僵住了,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肖正的爱人?”
宋珊珊先是微微有些诧异,继而意识到陈芳书上车后并没有人做过介绍,陈平远自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便说道:“不错,她是肖正的妻子陈芳书。”
“那,”陈平远脸色更加苍白,“方才那条微信语音中,说话的孩子就是……”
“没错,那个孩子就是肖正的女儿。”
陈平远终于再也无法忍耐,瘫坐在椅子上,失神的说道:“畜生,他们终于这么干了,没人性啊……”
“平远,你不要着急,”田成武伸手放在陈平远的肩上,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你说的越细,我们越有可能早点儿找到肖正的孩子。”
陈平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昨天上午曾总他们商量审讯策略,侯处曾经提过,说现在看来,肖正的软肋就是他的女儿,实在不行就亮底牌,看他说不说。我当时以为他们是想用孩子吓唬肖正,就觉得这种做法太肮脏,找了个借口说身体不舒服,请假走了。当天晚上就接到电话说肖正心脏骤停被送到了医院,今天早晨听说肖正脱逃了。真的,我一直以为曾总和侯处长只是说说,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对肖正的孩子下手。”
指挥车里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肖正女儿失踪,果然与专案组有关,这个专案组,到底还干了些什么邪恶的勾当?
沉重的安静中,电子钟发出了单调的报时,8月11日17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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