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二月早春，实则仍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寒季。天气依然自顾的寒冷，竟扬扬洒洒又落了一场不小的雪。当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洒下来时，这个白色的小城便亮了起来，在这早春明媚的太阳光下闪放出白灿灿的光芒。人们见到这样好的阳光都吁一口气——这下儿春天真的要到了。
小城南侧紧邻一个镇子，两年前政府新修的一条高速公路将小城与镇子分割而开，一座南北走向的大桥便成了这个小城与小镇相连接的纽带。此时天已放晴，几抹白云在天空中变化着凝脂般柔嫩的褶皱，在这清晨明晃晃的太阳光下小镇已不知不觉又开始了新的一天。在那大桥一端紧挨镇子的大路口，小商小贩们又已早早地摆下了摊子——卖水果蔬菜的，卖馒头烙饼的，卖大馅儿元宵薄皮馄饨的；还有守窝儿呼喊炒栗子的，挑担吆喝卖茶叶的；肉摊处更是热闹——切开晾着的生肉，熏煮好挂起来的熟肉；水槽里摆尾跳跃不知死活的鲜鱼，案子上刚刚抹脖儿褪了毛的裸鸡……一切都在这阳光下熙熙攘攘地呈现了出来。
顺着那大桥，踏着那一地的残雪，瘸子干儿穿一件旧夹袄一路哼曲儿而来——他六十几岁年纪，黄脸塌鼻，凸嘴蛤蟆眼儿，表情木讷而二目生动，看上去有些跛拐蹒跚的脚步行走起来却也麻利。他一面走着一面东张西望，逢人点头招呼，说话时又总禁不住凑近对方，仿佛吝啬自己的言语会被旁人无偿地听去——一眼便知是个爱搬弄事非的人。他刚刚去逛了一趟街前新开业的超市，此时手里拿着两包泡面边走边逢人叹息：“现在什么东西都搞假，这面袋儿上明明画着这么多的牛肉，可打开一看里面就块儿面与两袋佐料儿粉——那牛肉呢？”人们又气又笑，其中一个年青人忍不住上前诨语打趣道：“——按你那说法，那商场里袜子盒上还有女人大腿呢，你以为买双袜子那大腿也归你呀？”瘸子干儿臊得昼然变色，脸红得像番茄，跺脚而去。
从那桥头驶来一辆红色的宝马轿车，下来一个穿红火裘皮大衣的年轻女人。那女人娇艳无比，周围刚刚还扯着尖嗓子吆喝的商贩像断了电般声音戛然而止，鸭脖儿一下子伸出老长。女人的到来，宛如那黑鸦群里突然落进了一只漂亮的百灵鸟——几个年轻的商贩抹着冻出来的稀鼻涕嘻嘻哈哈。那女人摇屁股到鱼摊儿前买完鱼，面无表情的转身往回走。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黑爷爷从她面前摇摇摆摆走过，不小心碰了她的衣服，那年轻女子厌恶地尖叫起来。黑爷爷醉醺醺一屁股坐到旁边的台阶上，充耳不闻的喃喃自语着。那女子厌恶地望一眼对方，嘴里轻声骂两声，尖跟皮鞋“咔”“咔”地踩着马路面，开车走了。
这女子是本市汪副市长正妻外的女人，目前就住在镇东新建的那片别墅区内，她新搬来这里仅半月有余。副市长最初将其豢养在离市区二十多公里的郊县一处风景区的别墅内，那里环境优美，清闲幽静，世外桃源般是修身养性的好僻处。副市长心细如发，怕那女人寂寞，还专门为其养了一只波斯顿梗陪伴她。女人白天在别墅区装扮得花枝招展装贵妇人，晚上百无聊赖只得独自牵狗散心，常常遛狗遛的狗都困了。一个多月后，那只波斯顿小狗受不住寂寞跟别墅区的一只公狗**怀孕——这让副市长惶恐不已，担心自己的女人也出了差错，一咬牙贱价卖掉山里的房子，把女人接回了市里。市南的小镇兴建别墅，政府的审批恰归这位汪大人管辖，他物色这里的房子紧邻市区交通便利，进可享其繁华，退可辟其幽静，比那郊县山上适合养女人多了！那个女人自住进了这里之后，白天购物晚上睡觉安分了许多，汪副市长日理万机这才长长舒口气。
在一个卖栗子的摊位旁，黑爷爷醉醺醺地蹲坐在台阶的雪地里，他谁也不理，只自顾饮着手中的半瓶酒。瘸子干来到其面前，踢一脚瘫坐的对方道：“儿子蹲大狱了吧！——等着饿死吧，你个老酒鬼！”口中轻蔑地哼一声，扬长走了。一辆银色的车子缓缓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仇父穿黑色大衣下了车来，径直走到那老者面前俯身询问着；之后又拉那老者起来，一面将他手中拎的酒夺了来插入对方旧袄的一侧口袋内一面低声劝导着，走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到旁边一个熟肉摊儿前切了一大块熟牛肉，包好了塞在那老者的怀里，劝导一番直看着老者离去才返回车里走了。
瘸子干儿一瘸一拐地走到镇西第二个巷口，他刚拐过那第一家的门前，突然驻足唬了一大跳！——在那巷口站着两个人，此时正斗鸡一般站在那里怒目对方——瘸子干儿定睛去看，哪是什么别人，却是这家的女主人仇母和镇上的小叫花子苶三儿。仇母近五十岁的年纪，身材微胖，白净皮肤，微烫卷的短发；此时正眼角上挑，眼光炯烁地盯着对方。那苶三儿虾米着腰，一身破袄头上稻草，细若竹竿般的小身板有些气虚，举着的两只胳膊更是颤颤抖抖。
此时，那苶三儿突然见来了人，仿佛壮了声势一般上前一步，挣着手中的几根稻草，哑着嗓音喝道：“你就是不能说他！”
仇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屑地道：“我懒得搭理你——你还上脸了！他不就前些天给了你一条破被子吗，你个缺货还认大哥了！”
苶三儿扭头复望一眼瘸子干儿，挣着又朝前挪了一小步，诺诺颤音儿道：“他还给我吃的呢！我告你——再说他就不行！”
仇母盯一眼他挪上来的脚步，轻声冷笑道：“苶三儿——我看你这两天是不饿了，你快点从我门前滚开！否则——”
瘸子干儿看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想不明白仇母因何跟街上一个小叫花子争执起来！此时他更真真替这个苶三儿捏把汗，想他这小身板儿怎么竟敢挑衅这个镇上出来名的悍妇！
那苶三儿果然神勇，在那冷风里螳螂一般支着双臂，此时又不服气般恨恨地跺两下脚！——他还未回过神来，那后脖子已挨了仇母一大脖流儿！他“啊”的一声大叫后退两步——还未等来及说话，耳朵已被仇母一只手擒住：“我看你是吃饱了胆儿就大！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说他怎么了？你问问这个镇上谁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还不行！”苶三儿疼得咿咿呀呀的叫唤！仇母好一会松了手让他滚蛋！苶三儿双手捂着耳朵跑出老远，嘴里却愤愤地骂着！瘸子干躲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
仇母也不理睬，转过身来，抬头望一眼不远处的瘸子干儿——老瘸的腰一下子就直了。那仇母并不搭话，扭身进了那家门。
瘸子干儿舒口气，他抬头盯着这颇为气派的崭新大门廊，正欲转身离去——刚刚那辆银色的车子缓缓开过来依路边停在了那门前。车门开了，仇父下了车来，又从后备厢拎下一个行李箱，锁了车门径直走了过来。瘸子干儿快步迎上来笑脸道：“允执，你刚刚没看到——”忽然止住口，偷瞄一眼那大门处改口道：“今天下班这样早，你们单位听说这几年效益不错——当初多亏我劝你进这家单位的，二十多年了！”仇父点头应答两句，也不多言，转身进了家门。瘸子干儿面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他本想让对方请自己到家中坐坐，未料受了冷淡，朝那门口啐一口吐沫愤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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