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再说吧,我肚子快饿疯了,真想回家吃三大碗饭,泡上中午剩的丝瓜蛋汤,又鲜又香。”通常如兵会这么说,这是他最喜爱吃的也是他家难得吃一回的汤,多数时候蛋是舍不得放的,因此,一碗丝瓜汤里漂上几丝鸡蛋花,在他心中算得上是世上最美的汤羹了。
“我也是,好想吃中午的清蒸茄子沾炖的香辣酱,好下饭哦,吃两大碗饭都不解馋。”武进最爱吃的却是酱拌清蒸茄子。
小伙伴们经过一下午的水上运动,体力消耗巨大,极需补充能量,因此,大家总会不约而同地把话题聊到中午吃的菜肴上来。
一凡最爱吃的就是河蚌烧肉,因此他总时刻向往着这道菜,尤其在饥饿难耐的时候,那份向往便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好想吃爷爷烧的河蚌佐红烧肉呀,香疯了。”说着口水几乎都要流出来了,小伙伴们听着也一个个吞着口水。比之一凡,这些孩子的家庭过得都很拮据,他们甚至几个月也吃不上一回肉。
一凡的爷爷每隔十天半月的就会到肉摊割一斤肉回来,改善一下全家的伙食。爷爷从大城市上海退休回来,每个月也有好几十块退休金。
秤一斤肉能做几样菜,先是把全肥的肉切下来熬荤油,熬好的荤油冷却后收藏起来,冷却凝固成膏后白白的,奶酪一般,我们叫做——脂油。这脂油在那个缺油水的年代堪称是万能佐料,做菜的时候放点儿;吃菜饭菜粥的时候放点儿;还有,就是馋嘴的一凡肚饿时会偷偷挖块放进嘴里,腻腻的,香哒哒的,入口即化,那种口感香味真是回味无穷。肥肉熬掉油后剩下的是油榨儿,这“油榨儿”冷却后吃起来酥脆酥脆的,满嘴流油,齿颊留香,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极品小吃了。去掉那一半全肥的肉后,余下的都是五花肉,这些五花肉是舍不得单独烧红烧肉的,主要因为量少,为了经得住吃(因为称一次肉起码要让全家吃上三四天),便要往里面掺点什么,通常是大把大把的干咸菜,因为这种东西几乎是家家必备。干咸菜烧肉味道应该算是不错的,尤其是第二天回锅后,肉汁完全被咸菜吸收了,那咸菜甚至比肉还好吃。但一凡更喜欢把干咸菜换成河蚌,肉香蚌鲜,二者相得益彰,珠联璧合,那便成了天下至美的佳肴。
每每一凡说起这道美食,小伙伴们都艳羡地听着,一凡说完了,大家总要沉默痴迷半晌,那气氛似乎表达着一个意思:啥时才能吃到呢?一凡往往会对说出这句话感到后悔,他的家境优越,但他觉得应该照顾小伙伴们的感情,否则,任由其发展,会从羡慕到妒忌最后变成恨。
一凡的家境在这些伙伴中是最宽裕的,这得益于两个方面:其一,其祖父有一份固定退休收入;其二,其父亲在集体企业上班有固定工资收入并不时还赚些外块。这样的家庭相比那些纯粹种地为生的农民家庭日子肯定要过得滋润得多。事实上,一凡的这些小玩伴们都来自纯粹种地为生的农民家庭,每家五六亩田,种种麦子玉米水稻大豆什么的,即使在收成好的年头,除去种子农药化肥灌溉水电费村提留款乡统筹款农业税等杂七杂八的开支外,所剩也就差可温饱了。
五个小伙伴中,成林的家境数最寒了,贫寒到连温饱都成问题。
每天都能吃饱肚子对成林而言是一种奢望,这种感觉是从小没挨过饿的一凡所无法想像的。
那一天,一凡跟几个伙伴到成林家玩,见成林端着满满一大海碗米饭蹲在地上大口吞咽着,饭粒酱红色,却是泡的酱油。看到成林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小伙伴们均投出诧异的目光,显然,他们是吃不下这样的酱油泡饭。成林吃得很香,因为吃上这样一碗米饭他已经盼了好几个月了。
仲夏里,酷热难耐,下河游泳是最好的解暑方法,缺点是体力消耗过大,游完了总想大吃一顿,可多数时候家里锅里只剩下中午的锅巴,午餐的残肴还要留到晚饭时全家佐餐之用。
怎么解决这种矛盾呢?
小伙伴们坐在船头望着岸上发呆,穿过岸上的树林,那边就是一片玉米地。
那是乔老头的地,去年这个时候,小伙伴们曾经光顾过一次,偷了三四个玉米,在回到树林里烧的时候,不幸被乔老头发现了。乔老头不依不饶,挨个到小伙伴们家里告状,害得大家都挨了顿揍,成林甚至被他父亲用绳子绑着三个手指头吊起来,手指头差点就吊断掉了,那钻心的疼让他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然而,美食的魅力是无穷的,尽管会有挨揍的风险存在,小伙伴们抵挡不住这种魅力的诱惑,他们通常好了伤疤忘了痛,一拍就合,串通一气,很快就又干起来了。不过,他们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乔老头的地,选择了更远的外村农户的玉米地下手,手法也更加隐蔽,手段更加“高明”起来。
当晚霞满天飞的时候,玉米地里也已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青雾。
大伙儿蹑手蹑脚地钻在玉米丛中,阔长而粗糙的玉米叶子剐得脸上脖子上生疼,但似乎没有人介意,因为大家已经嗅到了清香甘甜的玉米棒的味道,当此诱惑在前,受这点小罪绝对是忽略不计的。
“动静小点!”一凡叮嘱着大伙儿,“不要集中在一个地方瓣,分散一些不容易被发现。”他似乎很有经验,其实都是大伙儿知道的经验,他却对大伙儿放心不下,依旧千叮万嘱地说出来。
不一会儿工夫,已经瓣下了十来条玉米棒。
一凡见差不多了,压低嗓子喊道:“好了!快撤!”
众伙伴携着“收获”跳上了小船,成林拿起竹篙娴熟地将船向河北岸撑去。之所以选择到河北岸去,是因为河北岸没有人家居住,不必担心被人发现。显然,这一次大家加倍谨慎了起来。
不一会儿,河北岸的林子里升起了一缕青烟。那是小伙伴们用柴火烧刚才瓣的玉米棒呢。
玉米是连外边的壳一起烧的,树林里到处都是枯枝,小伙伴们不断捡来往火上架,火力越来越猛,把玉米外边裹着的青壳叶烧得焦黄的时候,阵阵烤玉米香味便开始散发出来。
大伙儿围着火堆汗如雨下,口中不住地吞咽着馋水。
成林再也控制不住那份饥饿,捡根树枝便插进火堆,猛地将一只烧得金黄的玉米梆子挑飞了出来,那玉米梆拖着一束青烟,飞落在不远处的沙土地上。
如兵发一起喊,众伙伴应声向那玉米落处抢奔过去。
可到了跟前,却又忌惮“烫手玉米”不敢下手。正当众伙伴急不可耐时,一凡毫不犹豫地穿腰探手将那玉米稳稳地抢在手中,从容地吹了吹玉米上面的沙土,然后呲着牙啃下几颗油光金黄的玉米粒。
“怎么就不怕烫哩?”伙伴们纳闷了一会儿,定睛看时,见他手中衬着厚厚的几片树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怕烫的秘诀在这里!”
“大哥就是大哥,考虑周到!”肖勇朝一凡竖起了大拇指。
“这就叫做:有备而来才能满载而归。”一凡啃着玉米,一脸的得瑟。
接下来,大伙儿也都各自找来几片大树叶,喷喷香的烤玉米很快便吃上了嘴。
一个人两根,吃完了依旧未解饥。
“要不——咱再去偷几根过来。”看样子成林是豁出去了,反正偷也偷了,被发现了一样是挨打,还不如多偷些吃个饱。
“不行!万一偷多了把人家急了,到公安局报案,够到抓却坐牢的。”一凡似乎知道点犯罪的概念,在这群孩子中一向以老大自居的他可绝不允许队伍中有人犯罪。
于是,没有人吱声了。
孩子们其实对盗窃定罪数额起点这种高深的知识是一无所知的,他们只知道东西偷多了就会被当作罪犯抓起来,至少多少是“多了”,全凭自己良心把握。
如兵脸上突然现出诡诈的笑容,他蓦地起身奔向林子北面的一片田中。那是一片花生田,花生叶子已经长到没过脚踝了。
“这小子在干嘛?”武进一脸诧异地问道。
肖勇笑道:“能干嘛,这小子定是想找块地儿摆地摊儿。”
所谓”摆地摊儿“乃是对随地大便的一种戏称。大伙儿一阵哄笑,却见如兵在花生地里低着头伸长脖子四下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成林叫道:“喂!磨蹭什么呢?赶紧就地解决掉,时间不早了,要回去了!”
如兵浑不在意,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脸现惊喜,一个劲儿地向这边招手。
一凡笑道:“这小子想是发现什么宝贝了,走!一起去看看!”
大伙儿扔掉了手上被啃得精光的玉米骨子,陆续起身向如兵那边走去,却见如兵弯下腰去,似乎要采摘什么东西。
“莫非……?”大伙儿心下疑惑,脚底发劲,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赶到如兵的旁边。
“哇塞!原来里面种这么多香瓜!”大伙异口同声发出惊叹。
“你小子是怎么发现的?”武进发出惊赞般的疑问。
如兵一脸的自豪,说道:“这就是我老兵超凡的能耐!刚才我到这块田边上小解,感觉闻到了一些香瓜的香味,当时也没有在意,以为是饿疯了产生的幻觉,哪知真的是一大片香瓜田,哥儿几个看来今天口福不小。”
“什么能耐,馋猫儿鼻子灵!”一凡打趣道。
众伙伴此刻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望着一个个半隐在瓜叶中的白条黄皮香瓜,个个食指大动。
由于已是一河之隔,故而可以肯定这边的瓜田跟方才光顾的玉米田不是一户人家的。据此,小伙伴们天真地以为,两户人家的,自当各算各帐,只要偷瓜时适可而止,这边“偷”够不上抓,那边“偷”也够不上抓,最终得出的结论还应该是“够不上抓”。
既然“够不上抓”,那就下手吧!鲜果当前,挡不住的诱惑啊!
一凡道:“大伙儿悠着点儿,尽量选熟透的摘,不能采太多。”
“知道哪些是熟透的吗?”如兵道。
“那还用说?闻起来香的?”肖勇道,说完便扒在地上挨个瓜闻起来。
“蛇!小心!”如兵大声惊叫起来,吓得肖勇跳了起来一跤坐倒,险些压烂一只香瓜。
如兵见惊诈成功,得意地笑了起来。
“如兵!你个狗日的!”仰在地上的肖勇气得破口大骂。
“如兵的提醒是对的,这地里说不定就有毒蛇,大家注意点儿好,要是为了吃几个香瓜被毒蛇咬死了就不值当了。”一凡这么一说,肖勇只好闭口不言,大伙儿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一凡道:“听偷瓜老手老兵给大家说说经验。”
大伙儿又是嘻嘻一笑,却见如兵“当仁不让”地介绍了起来:“这绿皮香瓜用手一掐瓜脐就知有没有熟,熟透的瓜脐发软。”
如兵姑父家是瓜农,在村庄西北片的地里种了一大片香瓜。他的姑父相当吝啬,每年都要到瓜期将近结束时,才舍得送点儿收尾落脚瓜给如兵尝尝,那些个多半是品相吃口均极差的,馋嘴的如兵自是不屑一顾,更不会等到那个时候。其实,早在瓜上市前他便已经悄悄到姑父家田里摸过不下几十遍了,摸着摸着,便摸出了门道,真所谓“实践出真知”。
夕阳从林子间隙里收起最后一道霞光,一叶小船在河面上拖出长长一条水线。
小伙伴们坐在船上揉着吃胀的肚皮,身后的水面飘浮着一片片被啃得几如薄纸的香瓜皮,鱼群簇拥着争食不休,在水面不住泛起水花。
“你们说河北这个种瓜的会不会跑到河南来告状?”成林摸摸手上刚好的伤疤,脸上显出不安的神色。
“反正这个夏天是坚决不能再到河北边去了,那个人家肯定要加强看管,下次哪个去哪个倒霉。”一凡一脸严肃地告诫大伙儿。
“若是每天都能吃上一顿多滋儿!”如兵有些贪心不足。
武进道:“今儿是侥幸,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说不定啥都没偷着还被打个半死。”
“哪个敢打,我跟他拼!”如兵一向胆大好斗惯了,显出一脸的浑不在乎。
“人家不打你,告状到你老娘那儿,你老娘打你,你也跟她拼不成?”成林在挨揍问题上是过来人,在这方面他最有话语权。
如兵不以为然:“我老娘只骂我,从不打我,她打不到我,一打我就跑!”
如兵七岁丧父,自从母亲改嫁给他小叔后,他对母亲很是不满,这些年更是叛逆惯了,母亲根本管不住他。
后来,偷瓜的事情一直没有“案发”。只是某一天,当小伙伴们在河里戏水时,听到了河北林子里传出瓜农歇斯底里的骂娘声,大伙儿听着自是耳根子不住发热,彼此惭愧地笑笑,虽故作镇定,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虚,竟在水里相继颤抖了起来,如兵更是呛了几口水,不停地咳嗽。
“亏心事是做不得的呀!”大伙悟出了这么个道理。
此是后话,一笔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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