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得飞快,孟轲碎咬银牙,直愣愣地望着我,说道:“我会死吗?”
“刀在往上一寸,你的头就不在了。”我心有馀悸地道,仇恨的怒火熊熊燃烧。有人非常想要我的命,以前是陈子杰,现在我不知道是谁?但可以肯定此人极度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廖云,那个疯女人。我双手颤栗,掏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通了,廖云冷冷地道:“混蛋,别来烦我。”
我咬牙切齿地道:“你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很惨重的代价。”
“你什么……。”
我不想与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多说一句话,直接结束了通话。今后,我和她只有仇恨,她想我死,那我会让她先死。孟轲脸色煞白,虚弱地道:“你知道凶手。”
我点点头,孟轲道:“我想知道是谁?”
“鸟儿的继母,她一直想我死。”
“这是为什么?”孟轲不解地问。
我道:“你别说话,等你好了我告诉你原因。”
“好吧!”孟轲乖巧地道。
手机响了,廖云的号码,我不想接,我只想让她死。车在光影里飞驰,城市好像丛林一样的危险。错了,是比丛林还危险。孟轲道:“谁的电话。”
“害你那人的电话。”我激动愤恨地道。
孟轲虚弱地道:“接,手机的声音让我烦。”
我抓起手机吼道:“你他娘的到底想怎样?廖云,我会宰了你。”
一片沉默之后,廖云冷冷地道:“今日我干了什么?说清楚。”
“你的无耻远胜于我,陪人来杀我还装作无辜的样子,还是不是人类。”我吼叫着,发泄心中的怒火。
“咦!”廖云惊异叹息,问道,“你没看玩笑。”
“我有功夫跟你说笑吗?你这个变态,我兄弟现在流着血,你心理满足了。”面对廖云,我很容易疯狂。
廖云冷冷地道:“任鬼,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廖云想要你的小命根本用不着这么下作,一句话就把你送进监狱。”
我吼道:“我不信,除了你没人想让我死。”
“白痴。”廖云道,“我若真想你死,上次约谈的时候就不会救你了。你给我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得罪了谁?今天的账暂且欠下,改天让你加倍奉还。小混蛋,给我滚。”
手机断了,我木然看着远方。廖云的话浇熄满腔的怒火,回忆约谈时王处与李处不同的态度,证明是真实的。那又是谁想要我的命,无法解释当下发生的一切,我陷入未知的恐惧中。孟轲愈发虚弱,提醒道:“不会是她,天下没这么傻的人。”
我问道:“你都听见了。”
孟轲摇头,不停咳嗽,说道:“我冷,想睡觉。”
“不许睡。”我叫道。
孟轲突然道:“在河滨公园的时我话没说完,其实我想说,我……。”咳咳,她咳嗽,也许是失血过多,也许是因为激动。
我抓住孟轲的手,比冰还凉,喊道:“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孟轲笑了,轻轻闭上了眼睛。我猛踩刹车,向医院驶去,心鼓已经破了,再也修补不好。到了医院,我抱着孟轲向急救中心奔去。急救室,外科医生检查伤口,我紧张得浑身颤栗。检查完毕,医生心有余悸地道:“伤口很深,骨骼碎裂,幸好没砍到致命之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需要手术和输血,你赶紧去办理手续。”
我交代几句,跑去一楼交钱。路上,我打电话通知孟轲的家人,又给水红潮和王伟电话。水红潮气急败坏,喊叫着要查个水落石出。我回到手术室,望着正在输液的孟轲,眼角渐渐湿润。若今夜天人相隔,这债一辈子都还不上了。医生让我签字,事情紧急从权处理,我在丈夫一栏签上了大名。门关上,我坐在走道上悲愤欲绝,医院好似成了我最熟悉的地方。不是我,就是与我亲近之人躺在手术室,难道命运在嘲弄我?
不久,孟轲的亲人来了。孟轲的男人很平静,朝手术室瞅瞅,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坐在椅子上。好像里面躺着的不是孩子的妈,而是我的老婆。何亚红很紧张,盯着我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简化版的故事讲了一遍,何亚红老奸巨猾,闻到不同的气味。他冷冷地问道:“为何不直接送她回家,反而在公园里溜达。”
我道:“孟轲突然离开公司,心情不好想散步,我答应了,结果便成了这样。”
何亚红冷峻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身上,根本理会真实的故事。我没有心虚,与之对视。何俊道:“爸,她昨晚心情就不好,还与我干了一架。”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蠢货,这事也好意思说。”何亚红咆哮,何俊颤栗不止,犹如得了瘟疫的公鸡。何亚红更是生气,骂道:“好好的一个家,被你搞成这个样子,老子真想打死你。”
“老家伙给我闭嘴,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安静。”孟轲的婆婆王霞吼道,走道顿时寂静,何亚红恨恨不已跺脚,黯然坐在椅子上。我望着这一家人,越看越别扭,终于明白孟轲绝望的根源。十多分钟之后,孟轲的双亲来了,我把故事从新讲了一遍。二老旋即缠住了何亚红,督促他迅速惩治凶手。何亚红打电话给王伟施加压力。今晚,憋屈的人不止我,还有被无妄之灾击中脑袋的王伟。等待漫长而又痛苦,水红潮来了,劝慰何亚红一阵儿将我喊去走道,询问我是否看清凶手。我道:“对方有备而来,隐藏得很好。”
水红潮望着我道:“你死了谁能得到好处?”
我认真想想,我死了廖云自然得到最大的好处,然而她说不是她做的,那肯定不是她做的。此女高傲,绝不会放下自己的身段做等猥琐之事。我木然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水红潮叹息,说道:“这事暂时交给王伟处理,从此刻开始,你万事小心,切不可马虎,否则后果严重。”
我颌首答应,尾随水红潮返回手术室前。结合上次被偷的事,我觉得王伟查不到什么?对方骑得可是无牌无照的越野摩托,轻易就能拜托监控。无论对手多么凶狠狡诈,只要不不死,他终究会出现的。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孟轲半边脸被面罩罩住,呼吸平静,目光明亮。她看看我们,在我脸上稍微停顿。我笑了,破碎的心鼓恢复如初。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修养半个月便可出院,大家面露喜色。特殊病房里,人渐渐散去,我和何俊留下来守夜。我本不该留,但我说是孟轲救了我,反对声就平息了。输液持续到凌晨,何俊哈欠连天,我劝他去小睡,有事我会叫。何俊想想同意了,伸伸懒腰去了隔壁,很快鼾声大作。黑夜的风冰冷清凉,拖起窗帘悠悠晃动,我太板凳坐在床头,望着恬静安睡的孟轲。满头青丝肆意铺展在雪白的枕头,好似无数纷乱的墨线交错重叠,组合成诡异优美的图案。脸部的线条勾勒出精心的弧度,弯月般的睫毛覆盖在眼帘,挺拔的鼻翼微微颤动。眼角碎裂的皱纹清淡,却有种惊心动魄的沧桑之美。我长久的凝眸,直至眼角有些泛酸,悄悄斜躺在一旁睡去。
温暖的手掌轻轻揉搓的的脑袋,灵魂沐浴在霞光之中,人置身于热带的海洋。暖烘烘的水流肆意清洗肌肤,漾起层层叠叠的小疙瘩,舒爽得永远不会醒来。这是梦,我不想醒来。人没死,梦终究要醒的。打来心灵的窗户,孟轲歪着脑袋望着我,细腻是手掌还停留在头顶。她指着我,又指着柜子上的水,手软软放下。我起身倒水,端着茶杯不停吹气。水很快冷了,我拿开氧气罩,小心把水放在她的唇边。孟轲哧地吸口,润润干燥的嗓子。我提心道:“医生说少喝?”
孟轲皱眉道:“太痛苦了。”
我道:“是不是很疼?”
“我想疼,可惜被麻醉了。”她耳朵极尖,听见外屋的鼾声,眉毛褶皱微微凝滞。深沉的鼾声软入耳中似曾相识,记忆里很是讨厌的声音,嘴角别撅了起来,表明内心的憎怨。我佩服她能定力,能在嘹亮的鼾声中酣睡,换做我绝对无法做到。孟轲又喝水,摇头我把杯子放下,说道:“在这样生动的噪音里,你能安然入睡?”
“我和儿子睡,且我已经在记忆里删除了那声音。”孟轲目光闪闪地望着我,语调却无比的淡漠,生怕理解错误,她又加了一句。
“他虽然是孩子的爹,但我世界早已没了他。儿子需要爹,我姑且让他存在着,仅此而已。”
我情不自禁地摸摸下巴,眉头微皱,觉得她很是可怜,紧紧攥住那细腻滑嫩的手。孟轲的手掌修长柔美,弧度曲线完美无缺,让我想起观音的手。孟轲突兀问道:“任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我轻抚下巴的动作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缄默着压抑心中的怜悯,努力让自己笑得清风云淡。特别病房墙壁经过静音处理,寂静得犹若沙漠,天朗气清的日子沙粒安静沉醉,暖暖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
“我没觉得你可怜,我觉得自己很可怜。你说过我救你一次,我们的关系稍微变一下。结果你反而为我挡刀,你说我悲催无能不?”
我懊恼叹息,孟轲浅酌轻笑,目光深邃地道:“老天没给你机会,因而你也别懊恼,我们就保持这样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可,可是我会心酸。”
“心酸就是可怜的意思,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孟轲认真说完,折头不看我,恬静地躺着。我安静地坐着,困意消散,光晕浓烈。两个小时天就亮了,阳光升起的时候,我最想干的事是抱孟轲看日出。
一个星期之后,孟轲出院,回家修养。王伟绞尽脑汁,动用所有的技术手段依然没抓到行凶者,甚至蛛丝马迹的轨迹都未找寻到。这让我的大脑情绪起来,将被盗与被袭串联,图像从模糊稍显尊容。对方不仅要谋财,还要害命,廖云的面孔愈发真确,我死了她是最大的受益人。可她高傲不屑地否认了,我相信她的高傲排除嫌疑,确定敌人来自泛海控股,且是众多大股东中的一个。想不透是谁?但他终究还会出手,因为我还活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样的对手值得敬重。下次,我会以自己为诱饵,毫不留情地击溃他。
我有怒火,却无仇恨。毕竟,我从鸟儿身上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财富能让人疯狂,特别是对于曾经追谁叶大伟打下江山的元老们来说,心里的失衡显而易见。风雨兼程,危险困苦,白白为一个毫无建树的人做了嫁衣,能忍下去根本不是人,要么是神要么是傻子。没人愿意神或傻子,于是亮出了滴血的刀。但这是鸟儿的遗产,任何人都无权从我手中夺走,哪怕权势熏天的廖云也不行。
我斜靠于沙发,目光幽怨若深闺妇人。权利与谋杀相伴相生,天下尽知的道理。权利美妙,谋杀残酷,规则定下的游戏。年轻时代沉迷于虚拟的游戏,现在完的是真是的游戏,死亡无法补血,亦无法复活,故而必须谨慎对待,将所有的漏洞补上,进而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想多了头就痛,一痛心就跟着痛,只能收敛庞杂繁多的想法。平心静气,坐观神台,扫除灵魂深处晦暗的恐惧。一盏茶的时候,心境恢复,端起琥珀色的茶杯啜口碧绿的茶汤,境意寥廓空广,目光有种睥睨天下苍生的气度。
手机低吟,一看曲斌的号码接了。他道:“人代会明日召开,刘利民他们今夜过来,让我给你打声招呼,准备几间上房。”
我开玩笑道:“这事秘书办不就完了!您亲自出马,不是降低了自个的身份么,我的县长大哥。”
“去去去,你小子别拿我笑谈。”曲斌没好气地道,“你家的金子招牌光芒万丈,但逢有会一间上房千金难求。晚年我们就没住进去,今年还错过,我面子何在?”
我道:“曲哥,今年你必定得偿所愿。有吃有喝,美女相伴,不知今夕何夕。”
曲斌笑道:“就你会享受,我家底薄,没那个福分。我还有事挂了,今晚见面详谈。”
我拨通李小悦的电话,令其预留几间豪华。挂机坐正,想想那件事耽搁很长的时间,不能再拖,收拾东西出门而去。无忧地产,我提着礼物径直去了罗大明的办公室。罗大明土狼渡鸦兄弟吞云吐雾,臭气喧天。见面笑脸相迎,恭贺我喜得贵子,纷纷掏出准备的红包。我老不客气,依次收入囊中,然后分发礼物。品茶聊天,胡吹乱侃,少顷直插主题,商讨棉纺厂拆迁的相关事项。
讨论半天,大家一致认为肥水不流外人田,旧城改造项目依托无忧地产此平台运作,依照3:3:2:2的比例共同出资,共享收益,共担风险。项目投资额度巨大,为了稳住JC县的本地官员,保证其既得利益不能动摇。最可行的办法,是将工程分包给与他们有关系的公司操作。这样一来,阻力势必大为减少,就算有也成不了气候,更别谈威胁了。
商讨结束,继续喝茶聊天,我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目的。罗大明谈笑风生,我旁敲侧击,询问其家人的状况。罗大明侃侃而谈,说了一大堆废话,有用的信息极少,好生烦闷,暗道国税局是冯翔的地盘,要知道罗雪的行踪,问他便了结了,用得着这么绕吗?想到此处无法按捺,找借口出门去到僻静之所,拨通冯翔的办公电话。
冯翔毫不客气地问道:“您那位?”
我直截了当地道:“任鬼。”
冯翔诧异地道:“老弟,你不是去探亲了吗?何时回来的,我好为你接风洗尘。”
“这个马屁精,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让人好不腻歪。”我腹诽片刻,待其说完了道:“谢谢记挂,接风洗尘那就客气了。大哥,最近比较忙,未能登门拜访,见谅见谅。”
“登门造访,你太抬举我了。”冯翔赔笑,谄媚道,“你这样的人物,我可受不起。好不改天你有空,咱们聚聚如何?”
他再恶心不成,好歹是一番诸侯,我答应了。冯翔又道:“时间你定,人数地点你选,好好乐乐。”
我不想在啰嗦下去,截了他的话问道:“大哥,我找人有事?”
“谁?”冯翔道?
“罗雪。”我压低声音。
冯翔疑惑地道:“你没她的号码。”
我平静地道:“手机丢了,你让她接电话,千万别说是我打的。“
“明白。我这就去叫她,稍等片刻。”冯翔乖巧无比地道。
世界寂静,我发觉右手不停地抖,左手打打毫无效果。掏烟叼着,点燃放松情绪。少顷,清脆的脚步声传来,心陡然紧锁。脚步停歇,空灵的嗓音飘入耳膜。罗雪道:“你是谁?”
我颤抖着压低声音道:“丫头,是我。你搞什么鬼?平白无故地玩失踪,避我而不见,你到底想干吗?”
罗雪默不作声,我继续追问。等待许久,她谈谈地道:“这里说话不方便,稍后我给你电话。”
“别忽悠我,否则我直接来国税局。”我提醒道,然后挂了电话。抬眼望,江山多娇,内心寂寥。手机响了,当真是罗雪打来的。她冷冰冰地道:“要问什么说。”
“为何不接电话?”
一声叹息,融入了无数的情绪,绝望拔得头筹。罗雪淡漠地道:“你我缘分已尽,就此散了吧!”
“什么?”我高声叫道。这时土狼恰巧出来,惊异地瞪着我,问道:“出了什么事?”我凶悍地望着他,用力挥手。土狼咧了咧嘴,折回返回办公室。
罗雪悠悠而道:“不为什么?总之,缘分已尽,此后形同陌路,老死不相来往。”
我深深吸气,保持冷静,说道:“就算分手,也得当面说清楚,否则我不同意。”
“爱,不需要理由。不爱,亦不需要理由。”罗雪粗重喘息,斩钉截铁地道,“我不爱你了,见面徒添伤感,你动不动?”
我忍无可忍,恶狠狠地道:“知道我在何处吗?”
“哪里?”罗雪虚弱地问道。
“你爸办公室外面。”我不管不顾,早已望见我们的爱情见不得光,喝道,“你若不答应,我这就去跟你老爸说出我们的事,看他如何收拾。”
“你……你。”罗雪明显慌了,说道:“别……别说,我求你了。”
我心软了,说道:“我要见你。”
罗雪无奈答应,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道:“中午一点,我来凤凰小区。”
“我会一直等着你。”话刚说了半截,断了。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办公室,熊熊烈焰焚烧五脏六腑,人青烟袅袅。深重坐下,回味罗雪的话语,白日见鬼,糟糕透顶。好容易捱到午饭,随便吃了几口,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提前走了。回到凤凰小区,望着鸟儿的玉照怔怔发呆,内心的抑郁稍微缓解。不时看表,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时间也跟我做对,每秒每分拉得极长。一支接一支地吸烟,无可救药的情绪摧毁了意识,慢慢睡去。似睡非睡,时常从梦中惊醒,生怕错过任何轻微的声音。终于,清晰的敲门声传来,不是幻觉是现实。三步并作两步奔至门口,从猫眼里看见罗雪。依旧青春美丽,依旧美若天仙,面色却极为憔悴。
开门关门,我把她拉入怀中抱住,自以为能把她留下。罗雪极不情愿地蹙眉,转过脸不愿看我,仿佛面对极其恶心的污秽之物,唯恐避之不及。我被她的表情深深刺激,彻底丧失理智,不顾她的拼死反抗,反复哀求,用力撕扯衣服。失去令人疯狂,无视令人绝望。罗雪不再挣扎,行尸走肉般放弃身体,瞪大空灵的眼睛默默承受。
我又看见了黑色的雪,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化作无尽的蒸汽消散。瞬间,我意识她的天空不会再有我,我的天空也不会有雪。于是,我放开罗雪呆呆竖立,晶莹的泪水湿润眼眶缓缓流下。罗雪无声哭泣,泪如刀刃穿透心灵,留下长长深深的印迹。
“唉!黑雪终究消散融化,世界虚无干净。”
我仰天惨笑,却比哭还难听万倍,颓然倒坐。罗雪蜷缩相望哽咽,幽怨的哭声犹如无数的钢针,逸散在沉重的空气里。天涯相隔,别以为距离遥远,其实短得近在咫尺。两个月的时间,人可以陌生,情感亦是陌生。眨眼间天旋地转,骨髓的疼痛电闪全身,眼前漆黑若浓墨,透露的光明被轻易撕碎。我又笑了,桀桀鸩笑,好似魔鬼。罗雪忘记了流泪,惊恐地望着我。惨笑之后,我咬牙道:“原来与我在一起,你竟这般痛苦。你走吧!此后长路漫漫,我们一刀两断,永世不再相见。”
罗雪不语,目光空洞,殷殷切切啜泣。我欲抽烟,打火的时候手不停抽搐,无数次之后终于点燃。烟雾缭绕,魂魄飘散,灰烬碎去。抽完续上。罗雪停止哭泣坐直身子,蓬乱的头发好似枯草,脸就像北方的天空。她整理衣服,端坐久久未曾离去。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似的,霍地站起指着她吼道:“走,立刻走,离开我荒芜的人生。”
罗雪六神无主,咬着红唇落泪,悲愤欲绝。
我不愿在看她,一看天就塌了,喃喃说道:“骗子。”
罗雪听闻,尖声叫道:“吼什么吼?混蛋。老实告诉你,我,我爱上了别的男人,要杀要剐随便你,但我不后悔,绝不后悔。”她紧攥拳头,挑衅地瞪着我,眸子布满血丝。
我怒火攻心,嘴角流血,起脚正中电视机。碰地一声巨响,屏幕哗啦啦碎裂,电视彻底报废。她们都选择弃我而去,我原来如此不受人待见。悲愤之际,重重一拳砸在坚硬的墙壁,骨头仿佛碎了,暗红的血闪出妖魅的轨迹。罗雪哆嗦不止,不停双手抱胸不停后退。我冲上前抓住她的肩头,厉声问道:“为何,为何这样对我?”
罗仰头直面我,咬牙切齿地道:“我需要人陪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你在其他女人的怀里;我需要安慰的时候你又什么地方?你还是其他女人的怀里;我需要关心的时候你又在什么地方?你还是在其他女人的怀里。任鬼,我孤独寂寞恐惧,整夜整夜地想你,绝望得想死。你呢!永远不在。慢慢的,我发现你就是淡淡的影子,遥远得让我无法企及。我是一女人,我需要爱,不是敷衍,不是漠视,更不是等待。我的要求一直很简单很简单,那就是一个家。”
我懵了,愣愣望着罗雪。她惨烈绝望地笑,沉重地呼吸,然后哭道:“你,除了让我孤独失落,什么都给不了。你知道吗?思念时刻折磨我,绞杀我,这样,这样下去我会变成神经病的。曾经,你就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我那样那样的爱你。夜幕降临,面对无止境的黑暗,我痴痴傻傻的等啊等啊!祈求你来拯救,然而你始终未曾出现。哥哥,我不想在苦等之中虚度年华,了结此生。所以,我发誓远离你,永远永远不看见你。或许,心就不痛了,脑子也正常了。”
身体虚弱被霜封冻的草,遽然失去水分,手缓缓落下。罗雪捧脸哭倒在地,凄厉的哭声异常嘹亮。我软软跪倒在地,无助得像个孩子,空洞地道:“雪真的化了,小雪你走吧!我祝福你。”
罗雪咬唇噙泪,痴痴凝望。我努力挤出笑容,无神地道:“以后的以后,我们别在见面。善待自己,好好生存下去,谢谢你给了我个梦。”
心脏哐当哐当,耳朵嗡嗡鸣叫,血液哗啦翻滚。最后一次拥抱,亦如当初的拥抱,感受温暖,实则颤栗。许久许久,罗雪挣脱起身欲走,终于要失去了她,我下意识地攥住玉手。她铁心用力抽手,我死活不肯放手。尖利的指甲深入肌肤,没有丝毫痛楚。泪流如雨,纷纷落下。心一软松开僵硬的手,罗雪提包迅速逃离,眼前虚幻若风若云若海。门关闭的刹那,我仰天嚎叫,恰似绝望的苍狼面对苍穹最后的呐喊。
寂静深处是更纯粹的寂静,墙上的鸟儿嘲笑我的薄情寡义,墙上的鲜血印证我彻底的失败。痛苦懊恼悔恨失败等情绪汹涌澎湃,潮水般绞杀信念。身体只剩累,最真确的感受,倒地而睡永远别醒。斩断与外界的怜惜,沉入黑暗的梦乡,以逃避现世界。
再次睁眼,触目皆为晶亮的玻璃渣子。不,那不是玻璃渣子,而可怜的液晶显示屏的眼泪。表皮冰凉,内心火热,嗓子龟裂,无比渴望甘冽的水。缓慢坐起,斜斜站立,摇晃去冰箱拿出瓶红茶,喝个精光空灵。残渣碎片,预示着骄傲感觉的毁灭。启动手机,察看未接来电,不见水红潮的号码,曲斌的倒有。我回拨说病了,关机大睡。曲斌问我能否坚持?他们还在等我前去相聚。我说无法下床,难于作陪。曲斌只好作罢,让我好好修养。
抽烟,干呕,抽搐,濒临死亡的快感。痛苦是件很美妙,这是我秉承的观点,一直为此否定过,然而现在的我,连痛苦的资格都没有了。时间定格于23时5分八秒,饥寒交迫,生存质量堕入冰点。活着就得进食,不然人生怎会这般苦难。
灯光明亮,城市通透清凉,音乐铺张浪费,仿佛忧郁怨恨的女人。穿梭在明亮的车流里,呆滞地眺望妖娆的城市。有人还在执迷不悟地尝试感情,有人毅然决然否定感情,蜕变为变态般的存在。漫无目的地游弋,绕着城市旋转无数次,就是找不到目的地。从城外返回城内,赫然想起自己需要食物,目光在街道两边肆意巡视,侥幸看到烧烤摊。
多年以前穷得叮当响,我飞蛾和蚊子经常流连于简陋的烧烤摊。过期肮脏的食物,粗糙暴烈的白酒,却喝得尽心快意,潇洒似诗仙太白。酒后醉梦,发誓以后发达就去五星级酒店消费,过过有钱人豪气洒脱的生活。梦想实现的时候,蓦然回首,兄弟们早已不在,唯遗我孤独地回忆过去。我坐在油腻的椅子上,慢慢咀嚼饭粒,味同嚼蜡难于下咽,索性离开。
不打算回家,便去买醉。车停在湖畔广场,步入最大的一家酒家。灯火阑珊处,放眼皆为年轻男女。他们嬉笑打闹,毫无廉耻拥抱接吻,动感的音乐震碎夜幕。我坐在吧台下要了瓶威士忌,自斟自酌,无限忧伤。时间从指尖划过,大脑混乱嘈杂,瞪着两个空酒瓶甩头。两瓶变四瓶,四瓶变八瓶……。不对,继续甩头眨眼,就是两瓶而已。瓶子放射灯光,色彩斑斓,闪的眼睛麻花。罗雪的话好比狂躁的音乐,刺入坚硬的头骨进入白花花的大脑持续响彻震荡。
“你就算拥有整个世界,也给不了我一个家。”
悲剧,爱情总是以悲剧和闹剧的结局收场。吧台上的手机嗡嗡颤抖,抓起瞅瞅土狼的号码无奈接了。土狼问道:“你在家吗?”
“不在。”我没好气地道,“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土狼道:“河滨路通过验收,我赚了一大笔,所有……。”
意识模糊,但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大声吼道:“你,少来这套。再耍花花肠子,弟兄没得做。”
土狼连忙解释道:“莫要生气,我也是一番好意。你忌讳,我闭嘴就是。你在何处?音乐那么大。”
我打嗝,道:“我在天堂唱歌,爽啊!你要是觉的钱没地方花,就去找小三,好好享受人生。你爷爷的,我心情忒差,你别来烦我,再见不送。”
我关机嘿嘿地笑,心想:“这个家伙就是土鳖,上不了台面。”自嘲笑笑,又要了杯蓝色妖姬,哧溜干了,重重放下杯子。河滨路招标放水,土狼和刘骏双双中标,工程竣工验收,人民币哗啦哗啦到账。土狼欲分我好处给我,但除了钱什么都需要。罗雪跑了,钱能把她追回来吗?不能。酒精与尼古丁的双重作用下,人头重脚轻,视线一片模糊。音乐好似铁锤砸铁,灵魂轰隆作响。走吧!走吧!人总要长大。回家去,扣床独笑,不知今夕何夕。
付账出门,歪歪斜斜迎面行走,的冷风令我作呕,抬头仰望星空,那是梵高描绘的星空,星星都在燃烧,墨青色的天空在旋转,大地在燃烧。甲虫般蹩手蹩脚爬入车,关门摸索半天好歹打火,跌跌撞撞上了公路。车辆很少很少,车很慢很慢,头晕得厉害,稀里糊涂窜进僻静的街道,胃部翻江倒海,停车呕吐。吐完浑身酸乏,继续向前行驶。狭窄的街道上布满学生,忽然想起附近是一所中学,现在刚刚下晚自习。安全起见,速度就跟蜗牛似的。再走一程,学生少了,路好像宽,斑驳的光影了树木在梳头。左转,持续性反胃,又要吐,大骂停车跳下喷了一地,身体在翻江倒海,气味忍无可忍。索性坐在路边花坛,掏出纸巾擦擦眼泪,陡然听到凄厉的呼救声,接着便闻女子凄切绝望的哭声,让我想起了罗雪。什么情况?我四处张望,哭声来自我的身后,一个小巧的街心公园,树影婆娑,芳草萋萋。哭声持续不断,伴随着戏谑无情地笑声。我想离去,哪知很惨的惨叫声又起,伴随苦苦哀求,稚嫩的声音断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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