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文轩躺在颠簸的马车上,这已经是上路的第五天了。他还能清楚地记得查老爹在临别时那泪花在眼中旋转的神情。还有查可儿和她娘亲哭成了泪人的场景。虞文轩不曾经历重逢未卜的离别,当然除了这乱世之旅,他无法预料自己何时才能回到家人身边。现在他才明白原来离别所引出的泪水是那样的不可抗拒。
他们行了五天,也不见人烟,这条路虞文轩不曾走过,其实他在这乱世也只走过一条路。
“小哥,我们这是在往哪里去?”虞文轩起身问赶车的人。
“虞公子,你难道没走过这条路?”赶车的小哥回头问道。
“呃,的确没有。”
“这条路啊,叫做南天门。”小哥一面赶车一面回头对虞文轩说。
“南天门?”虞文轩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
“不错,只要我们过了前面的一线天峡谷,再往下就是一片坦途。但是这个一线天不好过啊。”
“怎么?这里地形很险吗?”
“哈哈,当然不是。一线天只是峡谷而已。险的不是地形,而是在一线天附近盘踞的匪帮,那匪帮势力很大一般人是不敢走这里的,哪怕是官府走也得上供,所以走这里就像过南天门一样难,凡人你莫来。”
“既然这样,我们怎么还要走这条路?”
“这条路是去中原最近的一条了。至于这里的匪帮虽然势力大得很,但是也是江湖中人,当年霍老爷走南闯北名声很响的,江湖中没人不给面子的,所以老爷走这条路没有关系的。虞公子你就不要多想了。”
“呃,好吧。那个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可不可以不要叫我虞公子?感觉很怪。”
“哦?那虞小哥?”
“这个就随意了。”虞文轩惬意地躺了下去。世事当真难料,谁能想到霍圭竟然是霍凌烟的大伯,霍林的大哥。眼下霍凌烟已经坐进了‘豪车’与查可儿同车。想起自己曾抱怨天地太大,他不由的笑自己太过武断,原来世界有时又是那么的小。
伴着马车的颠簸,虞文轩渐渐地进入了梦乡,自从来到这乱世。就属路上这几日睡得最为踏实,安稳。但是他不知道,最凶险的就在这条路上。
他醒了。
为何而醒?
一支箭,铎铎的钉在了他的耳边。
虞文轩猛地起身,失了平衡落在了地上。
他躲在车后,听着万箭齐发那悦耳的声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一定不是好事,迭起的惨叫声,让虞文轩想起了霍凌烟,无论是在战场还是江湖厮杀,坐在车里的人必然是首当其冲的。
借着马车的掩护虞文轩,向霍凌烟马车的方向走去。
“大家不要乱,不要乱!”一个青年的声音响起,那声音铿锵有力,音量不大,但是却声声入耳,字字清晰。此人是异火连城霍家家主霍圭之子,霍遥。虞文轩一直都很费解他怎么去这么个怪名字叫火药。不过这个霍遥深得霍圭真传,一身功夫只在当年的霍圭之上。
“崖上的可是擎天寨的当家的?”霍遥冲崖上喊道。
箭,已停。
“正是我等。”
“是哪位当家的?”
“三当家,雷咬天。”
“原来是雷三爷,久仰大名。雷三爷,容我一言。”
“你且说来。”
“我们是‘异火连城’霍家的霍遥,还望雷三爷高抬贵手,这个是迦南司玉,值千两黄金,只求买个路。”
虞文轩冒出头来寻找说话的人,只见一个青年男子站在马车上,手指轻弹不知把什么东西扔了出去。
崖上半晌无声。
再出声,却不是人的声音,是羽箭破空的声响。
片刻后却也有人的声音,那是身边人的声声惨叫。
虞文轩连忙躲到车后,他稍稍安了心。因为他看到,所有射向马车的箭都被那青年人挡下。
虞文轩忽然羞耻,自卑。
只是因为自己无力保护心爱的人,却要假手于人。
一颗小小的种子,被种在她的心中,谁也说不好那种子能孕育出什么。
“所有人找掩护。”说着霍遥提气轻身,攀上峭壁。
虞文轩飞快的走进了车里,查可儿趴在霍凌烟的怀里不知所措,霍凌烟倒是很平静。
虞文轩想都没有想就把她们拉下了车,躲在车后。
慌乱中的虞文轩根本无法注意到,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霍凌烟。
四处张望下虞文轩看到,前方的崖边有一块凸出来的巨石刚好可以藏住他们三个,可是箭雨不断,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接近那里。
箭,已经穿过车侧的纸窗钉到了虞文轩的脚边,车不再是一个很好地掩护了。虞文轩张开手臂虚怀抱住霍凌烟和查可儿,向那巨石下跑去。由于用力过猛,虞文轩一头撞在了石壁上,人事不省。
夜,静静地,沉默着。有多少人熬着夜只为在那无边的暗色中寻找一丝丝的慰藉,又有多少人在夜的怀抱里安眠寻找那来自于母亲的温暖。
夜,万物的母亲。
虞文轩睁开双眼,虽然意识依旧朦胧,可是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额头上那阵阵的疼痛。好在他看到了温暖。
这温暖,不同于母亲的给予。
是爱人的关怀,虽然他还不清楚,这感情是否真的属于那直教人生死相许的范畴。但是却可以为他减轻一点点疼痛,多一份温暖。
霍凌烟温柔的看着虞文轩,轻轻抚着他的额头。
“你……”虞文轩欲言又止。
“天黑了。”霍凌烟望向四周说道。
“他们呢?”
“他们,留在一线天了。”霍凌烟看着躺在篝火旁的查可儿说道。
“怎么会?”虞文轩无法接受自己刚刚收到的这消息。近乎歇斯底里的喊道:“霍叔呢?霍叔呢?”
查可儿被他的咆哮惊醒,茫然地坐了起来,看向虞文轩。霍凌烟只是静静的看着虞文轩,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没有言语。
虞文轩站起身,望向四周,夜的黑吞噬了所有的五色风景,留下了一幅凄美的水墨图。霍遥一半的身子隐在黑暗中,在篝火的映照下他脸上已然凝固的血迹,却显得更加昏暗,那暗红尽显嗜血的冷峻与怖人。
霍遥失神的盯着地上的石块。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知是因为久不眨眼,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无光而干涩,尽显憔悴。
“霍叔呢?”虞文轩再次喊道。
“霍叔?”查可儿,呆呆地双眼不知在寻找着什么,半晌忽然放声大哭。哽咽着说道:“霍叔……他……霍叔……”
“轩,霍叔和别人一起留在了一线天。霍遥大哥闯过一线天,不过他们人太多,霍遥大哥险些回不来了。”霍凌烟缓缓地说道。
“为什么?”虞文轩踉跄着走向霍遥。
“你想帮我吗?”霍遥头也不抬的问道。
“怎么帮。”虞文轩站在了原地。
“异火连城,霍家派系精髓只这四个字,不仅可以用在武学,也可以用在各种场合,生于世,混迹于社会。势平则异,异特异非常之道,因势力相当以奇取胜;势弱则火,火星火燎原之势,因势力弱于人,当以星火之力取得臂助燎燃万亩之野,取必胜之势;势强则连,连连云逐日之态,强于敌手当以速胜为宜;必胜之势则城,城万仞高城之姿,固守图胜,不求力战速决。这就是异火连城的奥义,霍家的人可以精通各种兵刃。如今我暂代霍家家主之位,收虞文轩入我霍家门下,虞文轩你是我霍家第三代弟子,赐名然,凡在霍家院内以霍然为名,你是否愿意?”
“我……只想遵从霍叔的意愿,不入霍门,叔侄相称。”
“……”霍遥抬起头来,看着虞文轩,过了片刻站起身说道:“看清这套拳。”
说罢,霍遥摆出一个起手式,一下一下拳拳刚劲,腿腿毒辣,速度不见多快,但是气势极烈,给人以不可抵挡的感觉,同时黏连四方之气为己所用,半个小时一套拳结束,霍遥收势静立对虞文轩说道:“这套拳叫星火邀日,以星火微弱之势,邀来烈日万钧之力,得以弱为强之功。是‘火’字诀与拳的结合。你看懂了吗?”
虞文轩点了点头。
“好,跟着我一起动。力要用尽,拳拳生风,腿腿断骨。”
虞文轩跟着霍遥一起动作,像模像样的,打得略显生涩,一遍又一遍,似乎他们已经不知疲倦了。
可能仇恨真的能让人忘记疲惫,忘记伤痛。可是难道仇恨不是一种伤痛么?
虽然和霍圭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的数日,但是他与霍圭已然成为莫逆之交,这或许就叫做倾盖如故吧。虞文轩真的将霍圭当做了叔叔看待,到这乱世除了查老爹,能给他以父亲一般关怀的人就是霍圭了。而如今霍圭被害,虞文轩怎能平静?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过如此。
只这一套拳二人一直打到凌晨,虞文轩体力早已不支,生生撑到现在已然无力再撑了,扑通一声倒地而眠。霍遥看着灰头土脸的虞文轩,皱了一下眉头转身施展开轻功,不知去了哪里。
虞文轩再醒来的时候,感到浑身酸痛,抬一下胳膊都要费好大的力气,而且疼的要命,几乎就是一动都不敢动。可是极重的饥饿感与烤肉的香味相遇时所产生的效果,能赐予一个人无限的力量。霍凌烟和查可儿已经吃上了,静静的看着虞文轩。
虞文轩艰难的爬了起来,晃到正在烤肉的霍遥面前。霍遥看了看虞文轩问道:“想吃?”
虞文轩点了点头。
霍遥将手里的烤肉伸到虞文轩面前,虞文轩咽了口唾沫,刚要接霍遥就迅速地把烤肉收了回去,虞文轩抓了个空,瞪着霍遥。
“想吃吗?”霍遥戏谑的看着虞文轩。
虞文轩扎了一下眼睛,看着霍遥。本来是动一下就疼的呲牙咧嘴的,可是不知是饥饿还是因为别的,忽然从心底涌起一股狠劲,他猛然起身,扑向霍遥。
霍遥站起来轻轻地一个转身,悠然躲开。两个人就这样一追一闪闹了起来。好像虞文轩已经忘了身上的酸痛,他更不会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已经把星火邀日这套拳法使了出来。
霍遥看着虞文轩越来越快的身法,越来越猛地动作,颇为满意,虞文轩资质不佳但是体力很足,却也不是朽木不可雕。
看着虞文轩吃力的样子,霍遥卖了个破绽,让虞文轩抢去了手里烤肉。烤肉一到手,虞文轩就坐在地上大口的啃了起来。
霍遥也坐在地上,看着虞文轩说:“这是獐子肉,鲜美,而且比其他的肉更有助于恢复体力。”
虞文轩根本就不搭理他,卖力的啃着烤肉。
霍遥拿起剩下的一串烤了起来。霍遥一面烤着肉一面说道;“给你一上午的时间休息。中午我们把她们俩安顿好,你再陪我上擎天寨,夺回家父的遗体。”
虞文轩点了点头,依旧狠吃。
擎天寨就建在一线天上,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不过好在虞文轩他们人少容易隐蔽,混上寨中并不困难。
霍遥不仅功夫了得,轻功也是过人。他带着虞文轩轻松的进了擎天寨。两个人一路躲躲藏藏,潜行到了中堂,哪里是全寨的心脏,大当家南宫擎天,二当家肖道,三当家雷咬天平日里就在中堂后厅居住,在前厅议事,如今这个时候正是午休的时间。
两人从远处望向中堂前厅,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丫鬟仆人站在那里。霍遥带着虞文轩绕过前厅来到了后面。
两人刚刚藏好,就听见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很悦耳。
“这是什么?”
“禀小姐,这个是午后的甜点。”一个清脆的女声回应道。
“我知道,我要的是天香糕,为什么给我拿这个?”
“回禀小姐,这是二当家的吩咐的,他说小姐每天都忙于寨务,应当吃点更有营养的……”那清脆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很是惊慌。
“来人,杀。”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那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人心痛,听声音她不过是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碰!碰!碰!”应该是磕头的声音。
可是,终究抵不过那一声杀。哭喊声越来越大,却戛然而止。继而是摔东西的声音,花瓶破碎的脆响,木盒落地的闷声,和上一个女人的尖叫。
虞文轩想站起身,却被霍遥那有力的手压下,霍遥对着虞文轩摇了摇头。霍遥探出头四处看了看,示意虞文轩跟着他。
霍遥来到窗下,把耳朵附在窗上。猛地破窗而入,虞文轩愣了一愣,才想着从窗户爬进屋里。
屋里是一片狼藉,满地的花瓶碎片,各种物件散落在地。霍遥对面站着着一个仙女一般的姑娘,那姑娘一动不动,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霍遥。
“我从来不迫弱女,我问你答,不可多言。同意你就眨眨眼。”霍遥说道。
虞文轩看明白了,原来是霍遥点了那姑娘的穴位,让她不能动弹,无法言语。虞文轩忽然感到自卑,短短的时间里,霍遥不仅准确的判断了屋中人的位置,还制住了对方,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功夫,或许虞文轩今生终难望其项背。
那姑娘眨了眨眼睛,是同意了。
霍遥迅速地在那姑娘身上点了几指,那姑娘才恢复动作,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在下霍遥,霍家家主之子。多有得罪望姑娘见谅。姑娘如何称呼?”
“哼,强入我闺房,却还要问我的名字。”她冷冷地说道。
“实不相瞒,我与家父路过一线天却被贵寨三当家的伏击,家父亡故,只是希望贵寨给个交代。”
“哼,这擎天寨早就没了主人,谁能给你交代,请回。”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姑娘应该就是擎天寨寨主南宫擎天南宫老前辈的掌上明珠南宫邀月,南宫姑娘吧。”
“知道了又怎样?”
“南宫前辈何在?”
“目不识人,又能怨何人?”南宫邀月看了霍遥一眼说道。
“家父与南宫前辈是多年的好友,我想南宫姑娘应该不会不知道。”
“是又怎样?”
“如果擎天寨遇到难处,身为霍家的人,我不能坐视。”
“行侠仗义,你以为你是谁?”
“为我霍家的名誉,为我霍家的地位,我不得不这么做。”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如果下人犯上,必不容情,可是姑娘也不可以这样草菅人命。”
“要你管?我是寨主,想怎样就怎样。”
“姑娘误会我的意思了。在下的意思是姑娘应当惩治主谋。况且我看姑娘名为主,实则无权。”
南宫邀月一时语诘,没有言语。静静地看着霍遥竟然红了眼,泪水慢慢滑落。
这一幕,让霍遥措手不及。虞文轩也万万没有料到,刚刚下令处死了一个人的女魔头,竟然只因为几句话落下了泪。
其实生活中又何尝没有人是这样,我们披着不同的外衣,看似光鲜,看似坚强。其实当我们脱下这些外衣后,我们都只是一个脆弱的小孩子。
我们有太多的羸弱,有太多的伤痕。只是生活的残酷不容许我们亮出伤口,只能任那道道伤口在坚强的外衣下静静地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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