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筷子般粗的针,穿着线,正向我走过来,我却不能动……最终,他一针一针地缝着我的嘴,鲜血流淌着,我能感到灼烧的疼痛!我挣扎着,想嘶喊,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张右一!醒醒!”是歆婷的声音。我艰难地睁开眼睛,一道阳光刺破我的瞳孔,好真切的一个梦啊。
我迷迷糊糊地搓着干枯的头发,逐渐清醒了过来,外屋传来杨杨央求沈然的声音:你教我滑雪,好不好?
“胖子,起床了!”歆婷见我坐起来,就去喊胖子,“你都看了好几次闹钟了。”
“我看时间不是为了起床,而是看还能睡多久。”胖子黏糊糊地回答。
歆婷不理他,弯腰用两个指头把胖子鞋子的袜子镊了起来,优雅地放在胖子脸上,扭身出去。几秒钟后,传来胖子干呕的声音。
我倒吸一口凉气,庆幸自己醒得及时。
“婷婷她男朋友,听说你还会看风水呢?”吴大娘对正在刷牙的我说。
“大娘,您喊我右一就行了。”我叼着牙刷呜呜咽咽地说,漱口之后认真地看了看吴大娘的院子说:“吴大娘,您看您的院子是四合式的,院中一棵树,这恰是一个‘困’字……”
“我说我怎么睡不醒呢……”胖子伸着懒腰从屋里踱步出来。
将台峰被皑皑白雪覆盖,在初晴的蓝天下,显得分外巍峨,偶有冷风吹过,山峰上扬起一层雪雾。我们换好滑雪服,背着装备爬山,胖子一路都喘着粗气发牢骚:“不是爷胖,是这衣服太厚了!”
我和胖子都没有滑过雪,当歆婷俏丽的身姿飞驰而下的时候,我和胖子还在往下滚着。
杨杨也是一副初学者的窘态,好在有沈然手把手教着。杨杨始终紧紧地抱得沈然,每每即将摔倒,都会扑向沈然怀里。
沈然有点大男子脾性,想在杨杨面前展示下自己的滑雪技艺,就以做示范为名,扭动腰肢,潇洒地滑下去,不成想滑雪板硌在石头上,深情地与一个歪脖树相拥。这时,杨杨居然娴熟如飞燕般轻巧地滑到沈然身边,关切地扶起沈然。
我自此懂得了女人的心机。
“张右一,摔够了吗?”歆婷滑过来问我。
“你教我?”我反问。
歆婷答道:“多摔几次就会了。”说完,只给我留下一个背影。
一天过去得很快,在我最后一次摔倒之后,爬起来发现天已经黑了,大山的雪发着荧荧光泽。我们拖着装备和身子回将军帐吴大娘家,在村口就闻到了淡淡的炊烟味。
“疯够了?”吴大娘笑呵呵地看着疲惫的我们,“快回屋吃晚饭。”她说着,把昨晚见过的那双鞋匠做的鞋子放到了屋外。
在大院门口早已供奉起白面寿桃和橘子,还摆了一瓶酒。胖子抄起酒说:“哟!茅台!”又翻过来:“还是牛栏山的呢。”
我一阵心悸,似乎感觉到那个鞋灵就在我的身后。歆婷却在这时在背后拍了我一下:“右一,留点情。”
我点点头。
夜深了,水一般的月光在炕头流转,窗外只有雪滑落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我和胖子抄起法器,躲在堂屋门后,盯着丘卡比的反应。
我见胖子拎着一把菜刀,就问道:“你们道教用这个镇妖?”
胖子小声说:“这是这可是一个得道高僧道长送给我爷爷的。”
“到底是高僧还是道长?”我问道。就在这时,丘卡比剧烈地震动起来,我在确认吴大娘已经睡熟的情况下,跟胖子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
雪地泛着月光,一个穿着脏兮兮的旧时中山装的男子正蹲在门口,蓬头垢面,瘦得如同一把柴火。他正用针颤巍巍地捧着吴大娘的鞋子,缝着,手泛着青白色的光。我顺着月亮的方向看去,他没有影子。
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了我和胖子的存在,扭头看了我们一眼,就像疯了一样大叫着:“我不是反革命!我不认识台湾人!”
他一边喊着一边踉跄着要跑,我赶忙念诵经文,他才逐渐安静了下来,居然跪在我们面前,吓得我们也蹲了下去。他嘟囔着:“放过我老婆,她不知道我的事啊。”
待他平复下来,我们才知道:鞋匠本是国民党兵,队伍在宛平被日本兵打散了,他逃到了将军帐这个山村。因为在上海的鞋铺当过学徒,做的鞋子质量好,还管修,就靠着这门手艺和艺德,就在将军帐定居了下来。后来**********,被人挖出了他是国民党士兵的身份,就被拉去批斗,被往死里整。革委会经过调查,发现鞋匠的媳妇知道鞋匠身份,还不肯跟鞋匠划清界限,就要判她窝藏罪。鞋匠怕媳妇受牵连,就自杀了。可怜的是,他媳妇也在第二年忧郁而死,并没有留下后人。
“你知道,你在阳间这样徘徊是难得超生的。”我同情鞋匠,问他道,“还有什么放不下吗?”
鞋匠看了看地上的鞋子,“这是俺跟俺媳妇在一起的时候,给村子里的人做的鞋。念想儿……还有三双。”
我觉得眼有些刺痛,忍着不落泪:“鞋匠,我答应你,送走这三双鞋,我和胖子来送你。”
鞋匠看了我俩一会儿,点点头,捡起地上的鞋子,认真地缝起来……
鞋灵的事情,我们并没有告诉吴大娘,或许这会是将军帐为数不多的一份美好。
回到北京,我在这卷妖异志的档案袋上写道:“生命的本质,是记忆。”
我没有把它归档,而是放在书架上,提醒我在将军帐还有一个约定。
(《鞋灵》完,下章《杂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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