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夜夜起寒风生细雨，
偷袭过客吻额头。
钱塘江浪拍声响，
许是潮汐怨自流。袭人不在，贾宝玉属于生活不能自理。府里的丫环几乎被遣散殆尽。宝玉找不到人伺候，望见紫鹃在前面躲闲，急忙上前叫说：“紫鹃姐姐，你怎么在这里？”见她如见黛玉，自然亲切。紫鹃是来看个究竟的，见他来了扭头便走。贾宝玉忙拦住说：“姐姐别恼，可否听我解释一二？”
倒要看他有什么说辞，紫鹃先出言奚落说：“我当林姑娘死了，二爷真做和尚去了。原来只是出门游山玩水去了。”
宝玉叹说：“何尝不是做了和尚一回？”
紫鹃嘲笑反问：“这才几天就思凡想家了？”
宝玉摇头，指着伤说：“本想在林妹妹坟前，以死谢罪。这头就是在她碑上磕的。无奈老天不许，让前来祭奠的雨村先生给救了。反倒弄脏了林妹妹的墓碑。”
“此话当真？”紫鹃深知宝玉痴性，但情而死难免叫人半信半疑。
贾宝玉说：“我何必骗你？我迟早是要把命还给林妹妹的。只是现在并非孑然一身。身为人父，岂有不养育子女的道理？至少得让他长大成人，完成做父亲的责任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看他情真意切，绝不是说谎。紫鹃由愤怒变敬重了，说：“二爷真一头撞了去，已经是对得起姑娘了。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反倒叫姑娘不安了。”
“许是林妹妹尚未原谅我，所以不肯我与她死在一处。”
紫鹃怕他又变呆，安慰说：“林姑娘只想着你好好活活，别再辜负其她人便好了。”又忙叉开话题说：“二爷，你这是要干嘛去？”
贾宝玉回说：“身上脏，正要找个地方梳洗。也不知袭人姐姐去哪儿了？”
原来他尚不知袭人已嫁到蒋家的事。紫鹃不想打击他，推说不知，一面领他到偏房沐浴更衣。这本不是她份内的事，只是眼下家道困难，一切从简。
贾宝玉换了一身干净行头，恢复了往日七八的光彩。问紫鹃说：“林妹妹不在，你现在跟着谁？”
紫鹃答说：“如今大不如从前，许多丫头都被发放了出去，就连袭……就连雪雁也配了小子去了。我死活不肯，夫人才留我下来打杂做些粗活。”说的都是辛酸。
贾宝玉最是心疼女儿的人，笑说：“姐姐要是愿意，以后跟着我好了。纵使做些粗活，那也不受别人的气。”
“呵呵……”紫鹃当然愿要一个靠山，只是宝玉说话如何做得准。
“姐姐不信，还是不愿意？”
紫鹃含羞说：“你先问准了夫人再说吧。”王夫人同意了，事便定了。
贾宝玉叹说：“我再一点主意都拿不得，这家就真待不下去了。”一改从前懦弱的样子，竟有些阳刚之气。紫鹃倒觉诧异，但愿他说的是真的，也免得出去受那不堪设想的苦。
二人出了房门，便见莺儿找了来。莺儿焦急的说：“夫人摆了宴席，正找二爷过去用处。我四处没找到，担心您又不见了。”
贾宝玉抱歉的说：“真是难为姐姐了！”又对紫鹃说：“麻烦你去跟夫人说一声，我要去薛姐姐。饭菜你帮我端过来。如果薛姐姐不气了，我就在她房里吃；如果她还在生气，我就到这偏房来。”
看这架势，莺儿便知二爷要重用紫鹃，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嘛！她这是要给她主子争回颜面呀。自打袭人不在，宝玉这一房除了宝钗，便以莺儿为首，怎能让紫鹃一个外人爬了上去？
莺儿忙说：“我陪紫鹃姐姐一起过去端，随便回禀夫人。”
贾宝玉笑说：“没事的。我只要一饭一素。紫鹃姐姐一个人可以的。莺儿姐姐与我去看薛姐姐，让紫鹃姐姐去说好了。”遂同莺儿进正房找薛宝钗。紫鹃自去。
怀孕的女人最辛苦了，坐久了不是，站久了不是。薛宝钗在房里跺着小步，看见宝玉进来回到从前的模样，只是少了件东西。不由得问：“你的玉哪儿去了？”
江湖流浪时，早被跛脚道人拿去当了充饥。贾宝玉笑回说：“漂泊在外，身上哪留得住值钱的东西？那玉虽让我伶俐些，却并没给我带来什么好运，不要也罢。”金玉良缘已结，木石前盟已毁，要宝玉作薛宝钗见他没了那玉并不像以前那般痴呆，便也不放心上了。质问说：“这几个月，你干嘛去了？”
女人不查岗就是给男人机会变坏。贾宝玉如实说：“考完出来，遇见一僧一道拉我参禅悟道，不慎入迷走火了。直沦落到金陵，为雨村先生点化才大梦如醒。”
“他倒是个好人。”薛宝钗笑说，“你总说这个没了那个不在就去做和尚，难道不是蓄意为之？”不是这个那个，指的就是林黛玉，不愿点是有曾经的情敌罢了。
贾宝玉不敢否认，只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然则，真正的修行出家在家都是一样的，在心而不在形式。我做和尚不过是为度己度人。天上的人想必是明白了。心若超然，身亦自由。”
果然是在外闯荡见过世面了，见地与众不同，也难怪他有本事中举了。薛宝钗心生一丝敬服，又问：“你自由了，怎么又回到这牢笼之中？”
贾宝玉答说：“做人可以对不起自己，不能对不起他人。从未听说过弃子可以得道的？枉为人父，不容于天，不容于地，不容于天地之间。现实的牢笼已最多困住我的人，而困不住我理想的心了。”
“好吧！我说不过你了。”薛宝钗不是以退为进，而是真心拜服了。
贾宝玉见宝钗有引动乏了，扶她上去床半躺，一面双陪笑说：“姐姐不生气便好。”
门外的紫鹃早过来了，听二爷和奶奶缓和了，便将饭菜送了进来。莺儿忙接过放在桌子上。贾宝玉坐下用餐，莺儿又忙备好茶水，紫鹃一旁站着。薛宝钗有些奇怪，笑问：“怎么劳烦紫鹃妹妹送来了？”
紫鹃巧回说：“二爷念着奶奶，半刻也等不及。故而叫我送了来。”
听着竟有一股醋味。薛宝钗仿佛看到了林黛玉的影子。又见宝玉吃的果真清淡，微笑说：“家里虽不如从前，但不至于简便于此。莺儿，去拿给我煨的鸡汤来。”
贾宝玉笑说：“若是给我拿，就不用麻烦了。今后我只吃斋了。”
“你真在家修行啦？”薛宝钗担心他像惜春一般，终是守古佛去了。
“不是这么说。我们的孩子尚未出世，我又不能代你受苦。唯有多行善事，不杀生，不吃肉，也好给你和孩子多添些福荫。”贾宝玉对一个人好时，那是好到无微不至。薛宝钗只有欣慰了。
饭毕，紫鹃收拾残桌，莺儿递上茶水。这原本不是袭人服侍的吗？贾宝玉不禁问：“袭人姐姐哪里去了？”莺儿和紫鹃不知说还是不说，只拿眼看着薛宝钗。
纸保不住火，早晚要知道。薛宝钗笑问：“莺儿服侍的不周吗？”
“当然不是。”贾宝玉陪笑说，“只是让袭人伺候惯了。也没见着她，所以问。”
“夫人放袭人姐姐出去了。”薛宝钗说的很淡定。
袭人说过用八抬大轿也不出去的。如何变卦了？因为我不在吗？贾宝玉忙关切的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外面的世界太激烈。她一定受了很多苦。
“据说，她现在挺好的，嫁到了城南蒋家，做起了少奶奶。”薛宝钗心说，自己的现妆怕都不如她了。
谁说丫头的命就没小姐的好，袭人绝对是个例外。
不曾想这一出去，实为妾室的袭人居然被逼嫁给了他人。深悔当初未给过她名分。世上有谁比我更疼女儿？有谁会比我对袭人更好。贾宝玉忙问：“蒋家？哪个蒋家？蒋公子人品如何？”
薛宝钗不是爱八卦的人，摇头说不知。莺儿见宝玉极为关心，乖巧的说：“听下人，蒋公子人品极好，为人和善，对袭人姐姐更是相敬如宾。”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贾宝玉只当她是宽慰自己的的话。紫鹃作为袭人的姐妹，自然是清楚的。上前说：“我去看望过袭人姐姐一次。她确实非常好。蒋家上下无不尊她为少奶奶。”
紫鹃不会说谎，自然是真的。贾宝玉一块石头掉了地，又问：“你知道是哪位蒋公子吗？”
紫鹃回忆说：“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叫蒋玉菡。”
原来是他，是当年的好友，曾经互赠过礼物。贾宝玉不慎将袭人做的定情腰带送给了他，谁想转身连袭人跟了他。可见冥冥之中自有缘分。贾宝玉虽然惋惜，但也心安了。袭人有了一个好归宿，应该为她高兴的。
众人见宝玉发呆傻笑，慌得以为他老毛病又犯了。
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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