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君疑惑道:“这里是,哪里?”
一袭夜风吹来,吹乱发丝,凉爽心脾。
林子君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被风吹皱的湖水,湖水清澈明净波光灵动,映得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也是分外透亮迷人。
在林子君面前,是一张矮桌,桌上备有一壶暖酒,几样小菜。
“嘻,还逗我,我哪儿知道这里是何处。”一个妙龄女子的声音凭空传来。
林子君:“你,你是谁!”
“你饮酒赏月便罢,怎就打趣人家!”
林子君:“你,我……我瞧今夜难得好月,不由得心中高兴,逗逗你开心。”
突然,眼前多了一位二八芳龄的俊俏女子。女子随意坐在船头,手拿酒壶,为林子君斟酒。人在舟上,舟行湖中,皓月相照,波光粼粼。林子君受情感染,伸手搂住女子细腰。
女子斟酒后,拨弄着鬓前青丝,娇羞问道:“徐郎,你的父母真的会接受我吗?”
徐郎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抚摸着女子的脸,柔声道:“放心吧,柳柳。我徐行缘何时骗过你?”
名唤柳柳的女子娇羞的低下头,两片红云飘上脸颊。徐行缘看了更是心生怜爱,伸手将美丽的女子拥入怀中。
“柳柳,我们很快便要到家了。”
“嗯……”
……
“不可能!”一个中年男子大声呵道:“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怎能成为我徐家的媳妇,入我徐家的祠堂!”
“老爷,消气,消气。孩子还太小,不懂这些实属正常,你好生教导就是,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一名中年妇女在旁安慰中年男子,随即对徐行缘道:“行缘,快给你父亲认错。”
徐行缘双眼看地,没有说话。
中年妇女道:“孩子,你一向乖巧懂事,怎么今日就这么倔强!娘看了那姑娘,虽然模样生的俊俏,但要配我们徐家,还是……你在外玩玩就是了,怎就还带回家了!你若是觉得对不起人家,要什么补偿,你跟娘说,娘给她!”
徐行缘跪在两人面前,脸色苍白,双手紧握,微颤发抖:“爹,娘。柳柳是正经人家的女子,并非来路不明。她与孩儿在一起,也绝非另有所图!”
中年男子听到此语,更是气不打一处,吼道:“正经人家?正经人家会还没成亲就跟着一个男人走!正经人家会不知礼数什么都不懂!正经人家!正经人家!儿子啊,我们徐家虽不是什么豪门贵族,但好歹也是大户人家,你不找个大家闺秀也就算了,可她连个小家碧玉都算不上!”
徐行缘:“父亲……”
中年男子继续道:“以你的家世,你的才华,她如何配的上你?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好歹也要识一两个字吧。算了算了,我看她连刺绣都不会。总之我不同意,你别再说了!”
徐行缘无言,起身走出房门。
柳柳正在玩耍手上的柳叶,见徐行缘出来,欢笑道:“徐郎你看,我可以把柳叶吹响了。”徐行缘强颜欢笑,拿过柳柳手中的柳叶,道:“柳柳,双亲同意我们的婚事了。”柳柳微笑,将徐行缘拉到后院凉亭坐下。
“徐郎,我都听到了。”柳柳低头把弄手中的叶片,道,“你家父亲吼得那么大声,大门外的人都能听见呢。而且啊,为什么我们在一起要经过他们的同意呀?我是跟你过日子,又不是跟他们过日子。什么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啊?女孩子要会写字吗?写字我知道,刺绣是什么东西?是在刺猬身上抹铁锈吗?”
徐行缘听到柳柳这些话语,不由得开心一笑,扯下一篇树叶道:“柳柳,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柳柳拍手欢笑道:“好啊好啊,你喜欢看书,我又不会看,学会写字了是不是就能知道你在看什么了?”
徐行缘笑道:“当然。”说罢,用手指在树叶上刻下了一行小字。柳柳将树叶拿过来,叶汁的清香扑入鼻内,柳柳浅闻一下,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徐行缘采下一朵红花别在柳柳耳边,搂着柳柳,念道:“人已如仙,花正堪怜,酒满金樽,诗满鸾笺。[1]”
……
“林子君!起来!醒过来!”迷糊中,林子君感觉似乎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听声音像是张影,声音,声音……
“哇——哇——”
“婴……婴儿……救……别……别杀……救……”
“影儿?什么影儿?姓林的给我睁开眼!”
……
城郊外,绿湖边,孤舟上,百花艳。
徐行缘端着一杯清酒,对着舟上百花丛中的老人恭敬行礼,随即将酒洒在花上,又放了一坛酒在舟上。
“柳爷爷,您好走,我会照顾好柳柳的。”
柳柳身穿孝衣,跪坐在岸边,一言不发。
徐行缘走到柳柳身边,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安慰道:“柳柳,让老人家走吧。”
柳柳将孤舟推向湖中,舟入湖中,慢慢沉了下去,最终只余鲜花漂泊在湖上,清新而美。
“柳柳……”
“徐郎,爷爷说,他喜欢这舟,所以死了,要带着舟走;他喜欢湖,一辈子飘在湖上,死也要死在湖里;他喜欢吃鱼,但吃得太多,造孽,所以死了,要还给它们,被它们吃;他喜欢喝酒,让你在他的舟上放一坛清酒,他一个人在黄泉路上,有酒陪着,不孤单。”
“柳柳,你哭出来吧,不要憋着。”
柳柳转过头看着徐行缘,坚定地说道:“徐郎,我的心好痛,自有记忆以来,这是我最痛的一次心痛。爷爷一辈子活得自在,我也要活得自在,我不要再心痛。徐郎,这次我不要听话,我不要守孝,我不要等三年,我要嫁给你,现在就要嫁给你。”
徐行缘俯望着柳柳洁白的脸,无比温柔而又无比坚定地说了一个字:“好。”
……
“子君,你醒了,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一天了!吓死我了!”
“张影?”
“我,是我,我带你回来了。”
林子君想坐起来,身上却如灌满了铅水般沉重。张影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
见林子君的意识已经恢复,张影问道:“我走之后发生何事了?我回到那房子里就看见你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可把我给吓得!”
林子君甩了甩头,道:“不知道,你走后我本想跟着追出去,却突然起了一阵迷雾,我便什么都不知了。”
张影道:“迷雾?我见到你时,没有迷雾。”
林子君诧异道:“这就怪了。对了,你追出去可有查到什么?”
张影道:“哎,别说了,就是只成了精的大狸猫,刚好路过那条道,白追一场。还有,背你回来时,听你说什么‘影儿’,你在房内可有看到什么?”
林子君道:“影儿?什么影儿?我毫无印象。”
此时房门打开,一位老婆婆及一名婢女端着药碗进来。老婆婆道:“林公子醒啦,这是给您准备的汤药,公子趁热喝了吧。”
一股极其难闻的药味窜入鼻内,林子君闻着却十分熟悉。林子君苦笑道:“张影,好歹我也算半个医者,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影端着药,笑道:“嘿嘿,是不是特别怀念啊?这个场景,这份情谊,啊,乖,子君小弟弟,捏着鼻子把药喝了。”
“师兄,别捉弄我了。”正说着,林子君看见婢女的背影,脑中突然出现一个影像,他转头看向张影说道:“张影,我突然觉得笼子里的女人的神情像一个人。”
“谁呀,你相好?”张影本想继续打趣,但瞧林子君表情严肃,也严肃起来,“不说笑了。”
林子君道:“柳柳。”
张影道:“柳柳,谁呀?”
林子君道:“不知道,刚才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脑海中,感觉与笼子里的女人……”
“柳……柳柳。”正在摆放碗筷的老婆婆突然颤抖起来,向林子君问道:“你刚才说,柳柳?”
林子君道:“是,老人家可是知道什么?”
老人手中的碗落到地下摔得粉碎,只见她神情呆滞望着前方,嘴里不停地说着“是她”“是她”“是她”……张影上前,正要开口,老人却突然冲出房门,向院中铁笼跑去。张影立刻跟上,林子君也起身跟了出去。
老人跑到笼子面前,看着笼中女人,自言自语:“像,真像。”林子君正要上前问个究竟,老人家突然呼吸急促面目狰狞,对着笼中女人大吼道:
“你走啊!走啊!你还回来干什么?干什么!是不是要把我们都杀光才甘心!啊!啊!是不是啊!”
林子君:“老人家……”
“到底要害死多少人你才甘心啊!是不是所有人都死了你就高兴了!只剩我了,我告诉你只剩下我了!你杀啊,你杀呀!我就站在这里你杀呀!”
张影上前抱住老人:“老人家!冷静!”
“你杀呀!你杀呀。你杀呀……”老人再也承受不住,坐在地下,吼叫渐渐变成了哭泣,“我就在这里,你杀呀。啊,你怎么还没死啊,你怎么还不死啊!啊……造孽呀,造孽啊!”老人一边哭喊,一边捶胸,张影连忙抓住老人的手,运气入体,稳住老人的心脉。老人情绪过度激动,晕了过去。
两人将老人送回房内,张影问林子君道:“我说你小子行啊,把老人家吓成这个样子。柳柳到底是谁?”
林子君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张影道:“不管怎么,总算是有眉目了。所有的事,说不定就与这个人有关。”
“柳柳不是人。”老婆婆醒来,对两人说道:“她不是人。”
林子君正要让老人家休息足够再说,却被张影暗中阻止。老人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动作,继续说道:“她是妖怪,杀人的妖怪!还记得你们昨夜去的小镇吗?全镇的人都被她杀了,杀了!”
张影上前握着老人的手道:“老人家,我们在这里,别怕,别怕。”
老人看了看张影,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个镇,叫洗墨镇,也算是远近闻名的一个名镇了。镇上有一经商的大户人家,徐家。徐家生意做得很大,南北东西,都有与他们合作的伙伴。六年前,徐家的大少爷徐行缘独自外出做一笔买卖,柳柳便是跟着大少爷回来的。大少爷在外面被这个妖精给迷住了,回来就求老爷与夫人同意他与那妖精的婚事,老爷与夫人是大好人啊,知道女人的青春等不得,顶住非议咒骂,同意大少爷与尚在服丧期间的柳柳完婚。哪知,两年前,这个畜生终于忍不住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开始杀害徐家的人,大少爷的两位千金就是被她给吃了!后来大少爷知道此事,心中仇恨,便请了一个道士作法要灭她,哪知道她太厉害,狂性大发,杀了大少爷和道士,又大开杀戒屠戮徐家人。我那日刚好去徐家找朋友,我就躲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徐家的人被她一个一个地杀掉。可是她没想到,道士命大,没有死,他引来天上神雷击杀妖孽,一阵雷轰之后,道士和她都不见了。他们消失之后,我逃了出来,可我实在无法面对现实,在家里小息之后逃出了镇。谁知我刚走出镇子没多远,镇上的人……他们就死了,全死了!天上突然涌来好多黑云,遮天蔽日,狂风大作,房屋倾塌,我听到他们的哭喊,老人的大人的小孩的婴儿的,他们都没逃出来,他们逃不出来!只有我,只有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眼前,只有我活了下来。之后两年了,再没有发生何事,我以为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哪知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张影拍打着老人的手,安抚道:“老人家,放心,我们一定会杀了这妖孽,为镇上的人报仇,保护你们。放心吧,有我们在。”
老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睡了过去。张影替她盖好被子,和林子君走到屋外,道:“天色将晚,怎样,刚醒过来,还有力气去吗?”
林子君道:“当然!”
……
[1]出自贯云石《蟾宫词·无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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