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次来到洗墨镇,经过昨晚的教训,此次两人都佩戴有驱邪的避邪香。两人在房内四处搜索,所幸再无出现任何异状。
昨夜没有仔细观察房内情况,今日一看,由房屋正中的楼梯向上共有三层楼,每层楼房间环绕,每间房门前都挂有一盏红灯。楼上雕栏精美,栏上尚缠有花色艳丽的上好丝绸。楼梯下后方有一月洞门,瞧门后布置应是内院,往内再有多大,便不可知了。
张影望了望后院,打趣道:“敢情是座青楼啊。”
林子君摸着厅堂的木椅,说道:“按照老人家的说法,此地两年前历经屠杀,但这里的家具摆设陈列有序,房屋结构稳固无损,太诡异了。街道上的房子也完好无损,不像是经历过屠杀,一定有问题。”
张影道:“你这不废话吗?跟上来。”
林子君跟着张影向内院走去。走过月洞门,便见百花齐放,满园芬芳。花间有几条蜿蜒石路,通向不同的小楼。小楼位置不同,样式也不同,有的华丽精美,有的清新婉丽,有的隐约神秘,有的则落落大方。小楼风格,似乎也对应着小楼主人的气质。
原本艳丽古雅的花园布置,在此刻阴沉的月光下,却显得阴森冷清。
越往内走,林子君和张影便明显感觉一股阴怨之气愈加严重。
张影道:“怨气,夹杂妖气。看样子老人家所言无误。”
……
“徐郎……徐郎……
……等我学会了写字,就能知道你在看什么了……
……酒满金樽,诗满鸾笺……”
……
张影:“子君!你怎么了?”
林子君摸着自己的脑袋,甩甩头道:“我?林子君?啊,是,我是林子君,我没事。可能刚醒过来,还有些迷糊。你刚才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张影道:“声音?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听到什么了?”
林子君道:“没,可能是我想多了。继续走吧。”
两人越往内走,周遭无形的压力越重,似乎有无数游魂在身旁飘荡,窥视着他们。
两人停在一片荷花池边,荷花池中漂满荷叶,荷叶之上是亭亭玉立的荷花,荷花旁是翠绿可爱的莲蓬。在荷花池上,有一座简易木桥通向对岸,岸上有一座小楼。小楼风格古典雅致,想其主人也应是一位端庄大方仪态风情的女子。
张影突然拉住林子君,指着荷花池深处道:“子君,你看那里。”
此时正值夜晚,荷花池底又是淤泥,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林子君顺着张影的手往下看,却见黑暗中有一点星末微光。张影不等林子君有所反应,运气于掌,向光点处击去。林子君见张影动作,立即气运周身,全神戒备。
掌气发出,白光一现,两人看清发光物体,不由得心中震惊。张影上前将物体拿在手内,林子君一看,心中更是疑惑。
“这里怎么会有聚魂珠?”林子君问道。
聚魂珠发出淡淡的清香,又夹杂着淤泥的腐臭,让张影忍不住捏住鼻子。
……
“徐公子……且听妾身一曲……可怜的公子。”
……
“子君?子君!”
“啊?”
恍惚中,林子君看到张影对自己说话。
“啪!”张影一耳光给林子君扇去,道:“子君,清醒了没?”
林子君捂着被打的左脸,迷惑地点点头。
张影着急道:“你刚才怎么了?眼睛直愣愣盯着对面那栋楼,都快灵魂出窍了,怎么叫都没反应,吓死我了!”
林子君道:“是吗?我没有印象。”
张影道:“你去石凳上坐着休息吧,我处理好聚魂珠就走。”
林子君点点头,走到石凳上坐下。刚一坐下,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模糊。张影还在摆弄手上的聚魂珠,但瞧在林子君眼里,却已成一团黑影在动来动去。林子君伸手去摸腰间的避邪香,却摸了个空。
避邪香呢!
林子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徐公子,且听妾身一曲,可好?”
徐行缘端起桌上的酒杯,道:“夜谣,也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得一丝清净。”
夜谣拿起琵琶调试,丝弦拨动,一曲已起。
琵琶声起,清脆婉转,似水滴石,似珠落盘。徐行缘闭眼细听,享受难得的平静心情。
琵琶转调,萧瑟凄清,冷涩欲绝,如黄秋落叶,如寒冬枯树。徐行缘睁开双眼,眼前又浮现出柳柳含泪逞强的双眸,忍不住一声叹息。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抑扬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1]”徐行缘走到夜谣面前,问道,“夜谣,你有心事?”
夜谣一面弹奏,一面细语道:“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1]。夜谣心事,公子自知。”
徐行缘没有言语,转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观看楼前荷花。此时荷花开得正盛,一朵朵亭亭玉立娇嫩欲滴圣洁高雅,虽是夜晚,却是更添神秘气质。面对如此美物,徐行缘却是神色黯然,愁眉不展。
“公子,”夜谣亦黯然,“可怜的公子。”
徐行缘道:“夜谣,再等等好吗?我不会负你,一定会迎你进门。”
夜谣道:“夜谣本是青楼女子,能得徐家大公子抬爱宠幸,已是幸运万分,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只是公子连日来愁云不解,让夜谣看着,心疼。”
徐行缘道:“夜谣,你知道我一向说到做到,你又何必说这些气话。”
夜谣道:“这哪儿是气话,夜谣所言,句句属实。”
徐行缘关上窗门,道:“我累了,就先回去了。告辞。”
“公子!”夜谣停下了手中琴弦,落泪道:“夜谣有孕了。”
徐行缘转身看着夜谣,不可置信。
夜谣放下琵琶,跪在地上,低头细语道:“夜谣瞒着妈妈,把每日吃的汤药,偷偷地倒了。夜谣知道,不得公子同意便如此任性,会给公子造成巨大困扰。但是夜谣,夜谣心系公子已久,自从公子来到夜谣的小楼,夜谣就再也没有招待过别的客人,夜谣只想要公子,只想和公子在一起。”
徐行缘伸手扶额,无奈道:“夜谣,你这是何苦。”
夜谣道:“夜谣明白,以公子的家世,是绝不允许青楼女子入门的。夜谣只想留一点与公子的回忆牵绊,能让夜谣后半生有所念想。夜谣只求,公子能看在孩子的份上,为夜谣赎身。夜谣自会离开洗墨镇,”一滴泪,划过脸颊,痛入心扉,“再不烦扰公子。”
徐行缘将夜谣扶起来,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我会为你赎身,你也不必走。”
夜谣道:“公子不可。公子虽然少言,但夜谣看得出,公子对柳柳夫人情深意切。让夜谣进门,只怕会让公子与夫人不和。”
徐行缘听到此言,苦笑道:“反正我已经纳了两个妾,柳柳不会介意的。”
夜谣道:“那不一样,两位夫人是大家闺秀,又是徐老爷亲定,公子不得不从,柳柳夫人也自当理解。但夜谣,只是卑贱的青楼女子,怎可相提并论。公子能有此心,夜谣已是心满意足。就让夜谣,带着这份欣喜的心情,离开吧。”
徐行缘将夜谣拥入怀中,脑中浮现出柳柳身披风衣,站在风中看他成亲时的模样,心中一时酸痛。
……
张影以法力结成结界,封住聚魂珠,道:“全镇之人一夜亡尽,怨气极重,有些妖魔鬼怪要用此修炼功力,或者干些其他莫名其妙的事也不足为怪。之前偷袭你的狸猫精,应该就是此物的主人,怕我们坏了它的好事,是以主动攻击我们。可惜,还是被我收拾了。”
聚魂珠已被封印,镇中怨愤之气快速消散,周遭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张影将聚魂珠收好,看着快速枯萎的花草道:“这小小的珠子,怕是装了不下一千人的魂魄,对邪魔来说可是好东西呀。商团留宿在这青楼,怕是被聚魂珠散发出的戾气所影响,是以家中身上虽无鬼灵跟随,却屡遭恶事。如今聚魂珠被取,只要净化其中怨灵,便可化解商团家中的异事。走吧,失去了聚魂珠里怨气的支持,这个镇子开始塌了。嗯,子君?”
林子君蹲坐在地上,双眼朦胧,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
张影跑到他身边:“你怎么了?”
“避……避邪香,不见……了。”林子君费劲力气,有气无力道。
张影一看,林子君腰间的避邪香确实不见了。张影连忙把自己的避邪香取下给林子君带上,又在附近仔细寻找,总算在荷花池边找到了避邪香。
张影捡起避邪香,却发现上面有一个细小的手印正在慢慢褪去。手印之小,就像不足八月婴孩的手。
避邪香在身,林子君情况好转了些,对张影道:“怎样了?”
张影道:“掉在荷花池边了,这上面有一个细小的手印,应该是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被小鬼摘下来的。行了,快起来,边走边说,我可不想陪你在这被柱子砸。”
林子君道:“不对,我觉得不对。”
张影道:“有什么不对啊?”
林子君道:“刚才,我好像看到一个女人。”
张影道:“女人?什么女人?我一直就在你身边,我没看到。估计是你没带避邪香,本来迷糊又没好,被游荡的鬼魂骚扰了吧。”
林子君道:“也许吧。但是,这件事也太顺利了,从昨到今,我们没有遇到一点阻碍,只凭这点就有蹊跷。而且,我总觉得这事与那名名为柳柳的女子有关。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张影拍了拍林子君的肩膀道:“小师弟啊,我该说你是深思呢,还是想多了呢?”此时两人已出了洗墨镇,张影指了指身后,“你瞧瞧,这镇子都塌成这样子,天上乌云也散了,其实有些事并不复杂,只是我们自己把它想复杂了,也就跟着办复杂了。说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柳柳’这妖精的?”
林子君瞧镇上异象确实已经消失,也是历经浩劫荒废许久的样子,只得压下心中疑惑,道:“当时醒来,看到婢女的背影,这个名字便突然出现在脑海中。至于为何,我也不知。”
张影道:“会不会与你昨晚昏睡过去有关?哎,不重要了。人都死了,事情也已过去,再查无意义。”
两人边走边说,回到商团家中,家中小孩看上去确实已好了一些,张影回屋施法净化聚魂珠,林子君则站在铁笼外看着已然疯狂的女人。
女人已经安静下来,背靠着铁杆无力地坐着,但其头发已被血覆盖,凝结成块,不分发丝;其双眼被鲜血充满不见眼白眼瞳;脸色灰白,裂唇微启,不时发出如犬般的喘息声,口水丝丝落下;手脚被困处旧疤未脱新伤已添,极深处可见血管。
一道青光自张影所在房间直冲云霄,清辉横扫,孩子们及笼中女人痛苦得卧底打滚,不时抓挖自己的身体。清辉扫过,孩子们身上的毒疮红点已然消失,看到自己的父母哭着向其奔去。家中大人见此,无不欢喜,抱着自己的孩子大哭。张影从房中出来,见此情此景,内心百感交集。就在此时,林子君却从铁笼处疾奔而来,抓着张影的双臂,细语道:“错了,我们错了!”
张影道:“什么错了?”
“怎么,怎么会!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一名女人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两人望去,却见一名母亲不停摇晃自己的孩子,但孩童双眼紧闭,毫无反应。随即是父母的叫唤哭喊,林子君抱起一名孩童,一摸脉搏,颤声道:“对不起,我没能救他,对不起。”
张影:“子君,你在说什么?”张影立即检查另一名孩童,另一个,另一个,再一个,再一个……“怎会!”
“是你杀了他!是你们杀了他!”孩子的母亲大哭着,不停扇打林子君耳光,“你说过会救他的!你说过会救我们的!我的孩子,孩子啊……”
林子君无言以对,放下孩童纵身飞出,朝青楼而去,张影瞧见心中焦急,但眼前众人情绪激动,只得在此耐心将众人安抚下来。
“怎会,怎会?傻小子别乱来!”
林子君站在青楼废墟里,此时全镇坍塌不成模样,青楼坍塌更是严重,碎石满地,满目疮痍,镇上数量庞大的怨愤之气亦无,如今却多了令人作呕的腐臭之气,并伴随着一股令人心生胆寒的恐惧之气。林子君心中念想死去的孩童,用力扯下身上的避邪香,顿时一股恶心的气味围绕而来……
“姓林的!”张影赶到,正好看到林子君扯下避邪香,只下一秒,林子君便软塌塌倒在了废墟上。废墟之上瞬间狂风大作,碎石被风带起胡乱飞砸。张影跑到林子君身边将其抱起,“子君,醒来,醒来!”
“呀,呀,咿呀啊……”
“谁?出来!”张影大叫道。
“哇……哇……哇……”
“谁!莫要装神弄鬼,速度出来,张爷给你个痛快!”
“啊……哇……”
……
[1]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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