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各新兵班均召开了新兵入营以来第一个班务会,阳峰冷绷着脸严肃地主持了四班的这次会议。新兵都穿着严实的棉衣,戴着厚厚的棉帽子,就连腰带也扎得紧紧的。这身穿戴可以轻松抵抗室外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侵袭,却抵挡不住室内零上十几度的温暖拥抱。新兵个个被热得汗流浃背呼吸困难,他们犹如雕像般地端坐在马扎上仔细地听班长开会,汗水滴入眼睛也不能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阳峰照例问新兵,“为啥来当兵?”这个问题在部队里久问不衰,几乎成了传统。新兵的答案五花八门:有来圆梦的,有来摸枪的,有来锻炼的,有来学技术的,有来入党的……不一而足。不过所有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为了各自的前程而来的。因为当下社会人人都那么忙,不是忙着赚钱就是忙着学习如何赚钱,谁都不清闲。
这个问题着实让方原为了难。别人都有一个似乎很合理的理由,那自己又是为什么来的呢?难道说是被父亲逼迫而来的么?怎么办,无论如何也要给自己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同班新兵理由虽多,却没有一个人说自己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这与自小所接受的教育是相悖的,当兵难道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吗?有了,就这么说,自信有这个理由做支撑,断然不会出错,保不准,班长还会表扬自己觉悟高。
方原站起来郑重地说道:“从大的层面上来讲,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这也是每位中国公民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从小的层面上来讲……。。”
“装毬呢?装!别******给自己脸上贴金,”阳峰粗暴地打断了方原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一群青春的失败者,青春的成功者在你们这个年龄段,不是在国内入流的学校里学习,就是在国外不入流的学校里深造,哪有闲工夫来当这个兵。”阳峰顿了顿,接着说,“你们多半是些不好好学习或工作的混混,家里管不了了才送来当兵,或者是在家实在找不到事儿干了才到部队来寻出路的,还谈什么保家卫国……。”阳峰自己就是这么入伍的,曾经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混混,现今当兵数年,早看透了这一切,当兵的都是些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方原倍感委屈,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就这样无辜挨骂。细想自己学习成绩虽然不很好,但绝对不是坏学生,尤其不会是混混,并且自己从来就厌恶混混,方原满腹委屈百口莫辩。或许,这个社会原本就是这样,旁人只能看到结果,谁会在乎过程,而标签只会贴在结果之上。
阳峰的话并没有说完,他喝令全班新兵起立,他逐个走到新兵跟前,用拳头锤击新兵胸脯严厉道:“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看见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一秒钟是空闲的,谁眼里面没活那就是欠练。你们******都给老子好好记住,你们现在只是个新兵,新兵而已,不要再说自己在地方时如何如何牛气,如何如何厉害,干过哪些有鼻子没脸的事儿。到了这里,你就是个新兵,一张白纸,不要把地方上的那些臭毛病带到部队里来,在这里,都******给老子夹着尾巴做人。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谁******要是给老子尥蹶子,那就是欠操练欠收拾,别******给老子不服,老子专治各种不服……。”班长的这番话让着群新兵深感震惊,他们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连。
阳峰用刺人肌肤般的眼神在班里扫视一圈后,缓缓道:“你们******当兵也有几天了,被子叠得还是这个毬样,就这样的内务,你们每天还好意思睡到吹起床哨,从明天起,你们全部早晨五点起床叠被子整理内务,若内务还是这个毬样,就四点三点甚至整宿不睡,一直到将内务整理合格为止……”
阳峰的目光停留在一张床上,明知故问道:“这******是谁的被子?”“报告,我的。”辛欣作了回答。“别人的被子都慢慢叠出形了,偏你的被子还是那个毬样,烂得跟你妈发馊的馒头似的,扔下来,我再给你叠一次,如果你还是叠不好,下次就去厕所找……。”
新兵都盘着腿坐在班长四周再次学习叠被子,独有辛欣坐在椅子上远远的观摩。阳峰的目光已经第二次偏向了他,但他依旧若无其事地端坐在椅子上,没有感到一丁点的异常。这位独生子在家时很少动手干家务,所以他习惯性地坐在椅子上“监督”。
阳峰再也忍不住了,他腾地站了起来,半转身,左脚一个叠步,右脚极迅速地一个侧踹踹在辛欣的肩膀上。辛欣连同椅子一起朝后翻到,头重重地撞在了床架上。回过神来的辛欣一时火冒三丈,自来都是他欺负别人,别人还没有欺负过他哩!他爬起来,意欲扛椅子还击。不想他尚未站稳,阳峰第二个侧踹连环似地又到了,这个侧踹让辛欣倒退了好几步。
阳峰这回没有收腿,而是一直踹在辛欣的胸脯上,把这个独生子顶在沿墙的暖气片上动弹不得,“怎么着,小毬,还想还手是不?就你这样的,多练几年再说吧!”辛欣没有回话,嘴里喘着粗气,不服是显然的。“啪!”阳峰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了辛欣的脸上,不过更像是抽在其他新兵的心里,真打呀!而且是打脸,所有的新兵开始对班长心生畏惧。
“不服是吧?”阳峰铁青着脸问道。“没有不服。”辛欣没好气地回道,同时用他那招牌式的眼神斜视班长,正是这个眼神彻底激怒了阳峰。
“啪啪啪!”紧密连续的三记耳光闪电般地抽向了辛欣的左脸,一记重似一记。独生子瞬间被打懵了,他不得不放下自身所有的尊严和怒火,扁着嘴伤心地哭了,同时也彻底的服了。眼前的这一幕,把四班的其他新兵都震住了,眼睛里多了一丝物伤其类的惊慌。在这支部队里,新兵没有不服的,不服只能说明挨的收拾还不够。
“哭毬呢?哭!”阳峰收回了腿道,“我他妈一个四年兵,坐在地上亲手给你这个当兵还没几天的新兵蛋子叠被子,你******倒悠闲自在地坐在椅子上扮大爷。怎么着?要在老子面前摆架子抖威风是不?记好啰,这回算是轻的。”
阳峰转身看着其他新兵继续道:“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欠收拾的模样,告诉你们,老子不是你们的爹不是你们的妈,更不是你们******保姆,老子是你们的班长,老子******带的是兵,兵!”
自这件事后,四班的新兵初步明白了部队是个什么样儿的。新兵对班长要坚决绝对无条件地服从,班长就是新兵的天。同时,四班的新兵清楚地意识到,现实中的部队跟梦想中的部队并不一样,是的,梦想总是很工整的,而现实却往往一塌糊涂。
阳峰严格地检查了班里所有的内务,方原的书籍,蒋由的洗漱用品以及其他新兵所夹带的私货,一并进了中队的储藏室。就连床头柜抽屉里放置的物品都有严格规定,容不下一件外面的或多余的物品。班里,除了被子要叠成“豆腐块”外,抹布也要叠成“豆腐块”,个人换洗的贴身衣物也要用毛巾包成“豆腐块”……。
方原曾把部队当成军训时的学校的荒谬幻想此刻完全破灭了,他不得不与跟了他一路的书籍辞别,没有愿意和不愿意,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个学生,而是一个兵了。自此,新兵的一切将按照部队的规定走向正轨。
走向正轨的当然包括训练,而首先要训练的自然就是队列了,即《训练大纲》上的“单个军人队列动作”。
偌大的训练场上,数百号新兵以班为单位展开训练,其场面是很壮观的。有新兵像雕像一样站军姿的,有像圆规一样转体的,有像木偶一样作齐步走分解动作的……
大队或中队领导在现场的时候,阳峰总是军姿严整地站在四班队列前,用语言调整新兵的动作,用眼神监督新兵的一举一动。及至领导们离开训练场,阳峰便如被解放的黑奴那样自由了。他常常叉腰似的将两个大拇指插进自己的腰带,然后摇晃着身子走近队列亲手指导和纠正新兵的军姿,他总喜欢拉扯拉扯新兵的腰带,检查腰带是否扎得松了,若有松的,阳峰便大骂:“妈个巴子的,这是武装带,不是******皇帝的玉带,扎这么松,是给你怀孩子腾地方咧?”
若是心情好,他还会帮新兵整理整理衣服,拉拉衣领,扯扯衣角。偶尔也会转到队列后面去,冷不丁朝新兵的屁股蛋子上抓上一把,他断无特殊爱好,而是在检查新兵是否在偷懒,倘发现某位新兵屁股是软绵绵的,那定是在偷懒,那么这位新兵定能得到一阵拳脚作为偷懒的“奖励”……。
这天阳峰绕着队列晃悠了几圈,而后走到排尾乐乐跟前。故扮一副邪邪的笑来挑逗乐乐,乐乐经不住再三挑逗,便还班长一个天真烂漫的微笑。哪知阳峰顿时脸色大变,抬手一记闷拳击在乐乐的胸脯上,同时斥责道:“谁他妈让你笑了,啊!队列里严禁嬉笑不知道吗?”乐乐被班长捶得干咳了好几声,立马缄口继续站军姿。
然而阳峰却不依不饶,很快又变出和蔼可亲的笑脸继续盯着乐乐看。阳峰就是这样,在新兵眼里,他是属狗脸的,翻脸比翻书快,变脸比夏日里变天勤,他没上台学习变脸真对不起他那张英俊得很不明显的脸。
吃一堑长一智,乐乐学了乖,再也不上班长的当,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军姿。阳峰笑道:“你帽子戴得不别扭吗?”乐乐坚定了态度,坚持沉默,阳峰顶喜欢欣赏新兵这种想说话却又不敢说话时的表情,“来,你把帽子摘下来好好看看。”乐乐只得把那未钉帽徽的棉帽子摘了下来,粗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正准备重新戴上,阳峰没有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你******帽子都戴反了,没有发现吗?往后别说你新兵连班长是我,丢人呐!”乐乐闻言,再度端详了一番手中这顶又厚又土的棉帽子,依然没有发现异常,他执迷不悟道:“报告!班长,这帽子前后不是一样吗?”这下,整个班的新兵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新兵在队列里,不敢放肆地笑,一个个憋的脸红脖子粗,这是多么滑稽的一幕呵!远比年幼的顽童泰然自若地反穿着鞋子还要有趣。
“笑笑笑!笑个毬,我让你们笑了吗?”阳峰复板起了脸,为此,从排头到排尾,每个新兵的胸脯都挨了班长一拳。“愣货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阳峰再度绕队列晃悠时,嘴里如是叨唠着。
单调的队列训练极容易让人感到枯燥乏味,部队里一切看似简单的动作,都需要反复多次不厌其烦的训练。就一个简单的转体靠脚都如此,阳峰说,新训结束时,我希望能看到你们棉鞋后跟裸露的棉花。
从排头到排尾拉扯一根背包绳检验齐步摆臂,摆臂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为了踢好正步,每人脚尖上挂一块转头,为了能够将脚面绷直,顾不得地面的坚硬,新兵跪在地上压自己的脚面;为了敬礼标准,新兵穿大头鞋踩自己的右手掌……
天气寒冷而干燥,新兵手脚冻得刺痛而麻木,冷冻出来的鼻涕来不及掉下来就被冻成了半透明状的冰渣子。未扣水泥的训练场上,几百号新兵闹腾得黄尘骤起,支队不得不派洒水车镇压。
乐乐的缺点很快暴露了出来,他每做一个动作总要比别人慢上半拍,这在整齐划一的队列里,比夏夜的萤火虫还要显眼还要夺目。为此,阳峰伤透了脑筋,发怒也很频繁,但效果却不明显,几天下来,乐乐未完全熟悉队列动作,倒先熟悉了班长出拳脚的动作。
下午搞体能的时间还是到了,提及体能,它是多数新兵的噩梦,更是许多退伍老兵最值得津津乐道与玩味的科目。“是英雄是好汉,训练场上比比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有能耐别用在嘴上,要用在训练场上”“……。”诸如此类的话,新兵都听得心里长根耳朵长茧了。而作为武警机动部队,因部队性质所限,他们没有配备先进的武器装备,所以士兵的体能训练显得尤其重要,而体能之先又在于跑步。
跑步于方原而言,无疑正是噩梦,这位从不舍得迈开双腿奔跑的方原曾一度认为自己恐怕连一千米都跑不下来。不过现在要跑的不是一千米,而是三千米,在四百米环形跑道上合七圈半,跑不跑由不得他,连跑快跑慢也不由他。
方原生平头次知道三千米是原来是那么漫长,不停的跑圈,仿佛没有了终点。才跑出一千多米,他的呼吸就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困难,越来越窒闷。双腿好像灌满了铅,越发变得沉重。胸膛里也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股子闷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像只缺头苍蝇四处乱窜却又无从突破,折腾得他很是难受。然而无论多么难受,他都不能也不敢掉队。有几个新兵熬不住掉了下去,均被各自的班长连踢带抽地打回了队列……。
分秒难熬却又不得不熬,方原紧咬牙关大脑一片空白地坚持着,痛苦的时间总是那样的漫长,仿佛无期。就在他认为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三千米居然奇迹般地跑完了,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事后他跟蒋由提及此事,谁知蒋由很不屑地道:“才三千米而已,速度还那么慢,我都还没进入状态就跑完了,真不尽兴……”人跟人真不能比呀!,这位曾无数次驰骋球场的蒋由,球技没有练好,跑步倒练得很好,区区三千米,在他眼里,着实算不上一盘菜。
排长王义说,跑完三千米,刚好够活动开身子。于是组织本排新兵走鸭子步蛙跳和展腹跳,这三项运动的共点就是运动者双腿难以伸直,一个组合下来,新兵的腿开始不由自主地打颤,而这时候恰是冲四百米的大好时机。当新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回来后,又马不停蹄地重复上一个组合……如此这般,一个下午搞下来,新兵差点把隔天的饭都吐了出来,一直到新兵筋疲力尽折腰呕吐,下午的体能才算结束。这群新兵这时才初略体会到部队的苦是种什么样的苦,这种苦跟农村的苦有什么区别,不过,这仅仅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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