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取枪，蒋由很扎实地兴奋激动了一回。当初他费尽心思来当兵，一来是为了圆从军梦，二来是为了亲手摸摸枪。他自小玩弄过不少“枪”，但全是些有其形而无其实的假枪，无论如何玩弄，终觉欠缺。
他曾多次不切实际的幻想：假若扛一支枪招摇过市晃荡于街头，那定能惹来无数羡慕目光，那是件多么让人惬意与神往的事情呵！若这样冷不丁出现在曾经一起啸聚街头的朋友或非朋友面前，指定能唬得他们大惊失色神情恍惚，每想及此，不禁窃喜在心。
他虽未见识过真枪，但满脑子枪械知识，譬如某某枪口径多大，有效射程多远，杀伤力几何，适用于那些地形与场合作战等。他都烂熟于心，谈论起来，如数家珍。这足以让教诲过他的老师们惭愧不已，老师们费心尽力教诲他多年，也不曾见他对哪篇课文或者公式定理记忆如此深刻，可见，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是真理。
这天上午，四班的新兵刚从枪械库取枪回来，阳峰就被排长唤走了。新兵人手一支八一杠一（八一杠一全自动步枪）。新兵原本只在影片里书籍上瞻仰过枪的身影，而今却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里，真真切切抱在自己怀里，好奇心促使他们像打量西洋镜似的打量着手中的武器，活跃些的纷纷摆出各种奇怪动作与造型强拉旁人欣赏指导与批评。
蒋由更是玩性大起，他居然将枪口瞄向了其他新兵的脑袋，其他新兵也很配合地抱头躲窜，奈何班里空间狭小，如何躲得开，所以被瞄的新兵在上蹿下跳的同时也不忘举枪反瞄——这一幕被刚进门的阳峰悉数看在眼里。
新兵按老规矩排成一列，阳峰抡直了胳膊从排头打到排尾。这次教训让四班的新兵深刻的记住了：枪是神圣的，绝不是玩具，它是责任，是生命，是生死相依的伙伴……。枪口不准对人，这是原则。
操枪开始前，阳峰让新兵单手持枪，绕训练场一圈又一圈地冲四百米，也不知道共冲刺了多少圈，直至新兵将要把才吃进去的早餐交代出来的时候才算结束。这时，新兵深觉这个钢铁疙瘩是个沉重的负担，恨不能将这“烧火棍”弃之而后快。阳峰仿佛正借此告诫新兵：枪是不好拿的，无论你多么艰难多么痛苦，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放弃手中的武器。
新兵先练习操枪动作，持枪端枪肩枪，持枪卧倒，卧倒出枪……每个动作都需要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练习，且每个动作往往要一动不动地保持很长时间，练习刺杀操更是如此，没几天下来，新兵胳膊没有不酸的，腿没有不疼的，腰背没有不疲软疼痛的……他们开始羡慕女兵，因为她们和干部一样，只练习手枪，相对轻松多了。
继之便是战术，低姿侧姿高姿，跃进卧倒滚进等等，由于训练场铺满了厚厚的积雪，积雪给予了新兵很好的保护，这是博爱的老天爷给他们的恩赐。新兵反复不停地在雪地里爬来爬去，不断翻滚，虽然还有些冷，但受伤的很少，可见，事物确实是一分为二的。
射击训练相对安逸得多，新兵连只考核射击一练习，百米卧姿射击。新兵卧倒成整齐的一排，纹丝不动地趴在白得耀眼的雪地里，眯着眼睛瞄那个汇聚所有枪口的半身靶，一瞄常常就是大半天，几乎算得上是休息，这大约是最受新兵欢迎的科目。然而瞄靶久了手足被冻麻木自是不必说，最难受的要算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腹部，没出几天，冻坏肚子的新兵不少，但患感冒的新兵却十分稀有，在这支部队里，士兵患感冒是极罕见且奢侈的，在这么沉重的训练之下，若还能患上感冒，那真是可喜可贺了。
训练上的苦，蒋由并不很惧怕，再苦再累，挺挺也就过去了。偶尔挨几次拳脚，他也毫无所谓，以前别人也没少挨他的拳脚。至于思想上，他就更简单了，他远没有方原那么多愁善感悲春伤秋，也不喜欢胡思乱想，他几乎没有任何精神负担，高兴了就真笑，不高兴了就假笑，生气了顶多不笑……。其实最让他叫苦不迭的是不能吸烟。
新兵连对新兵的要求与许多会议室墙壁上的标语是一致的——严禁吸烟。这在蒋由看来，这简直是******的规定。这可着实是件让他难忍难耐难受难熬的事情。他虽年方十九，但已经是个为我国烟草事业做过六年贡献的老烟民了，他的烟瘾如恶徒的罪孽一样深重。这烟瘾极其任性，既不服从命令也不执行命令，每逢发作起来，他便深觉空乏无力天旋地转，心里如猫爪般难受。
为了吸烟，他真可谓想全了办法，理财专家为规避投资风险，常信奉这样一句话——鸡蛋不要放进同一个篮子里。这话引申到他这里却成了——香烟不要放进同一只鞋子里。并且他的香烟不光只放进鞋子里。每当他买来一盒烟或者从其他战友那里打来了秋风，他便立即将香烟拆散隐藏，床下面的鞋子里，床上面的被子里，床架上的横梁上，抽屉内侧旮旯里等，都是他藏烟的好去处。就好比抗战时期游击队埋的地雷一样，独有当事人知情，其他人一概不知。
偶趁班长不在班里或者借口上洗手间的空当，他便一头扎进洗手间里，下边泄的同时上边也不忘了吸。倘运气好，还能碰上几个同道中人，同门且同道，彼此相熟极快，大家同咬一支过滤嘴共吸一颗烟，谁也不嫌弃谁，那架势儿，颇有几分共患难的味道。吸罢烟，便分散跑进水房，直着脖子猛灌几口凉水，胡乱漱漱口，彼此闻不出明显烟味儿的时候，才若无其事地各回各班，然而，这次他没有这么幸运……
这天晚饭后，四班的新兵从饭堂走回来的路上，没有碰见一个干部和班长，不由得，胆儿都肥了起来，一路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天扯着闲淡……
路过特勤中队大楼前时，蒋由歪着头问：“特勤中队到底是个啥中队？怪神秘的。”“这都不知道？特勤中队就是执行特殊任务的中队，比如……”陈锐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蒋由打断了。“啥？特务！”蒋由的耳朵灵敏的听出了这两个字，“扯淡！特务是以前国民党才有的。”
陈锐强正要解释，却被韩绍辉占了先：“我看呀！特勤中队应该是特别勤快的中队，种菜啦养猪啦等等，全是他们干的活儿，说到底，他们是给我们提供后勤保障的……”“胡说八道！哪有分字解说的，照你的说法，那酱油就该是酱过的油，而你河马就该是河里的马喽？”涂哲的这番话引起了其他新兵的一阵哄笑，“就是就是，那么老板娘就该是老板他娘喽……”有人还举一反三。
河马明显不愿涂哲说他是河里的马，他反问涂哲道：“那你说说，特勤中队是个啥中队？”“这……总之……。”涂哲语塞，他既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更不能不知其然而假装知其所以然……新兵们一顿七嘴八舌地争论后也未达成共识，这与许多国际间的谈判如出一辙。
前面正是军人服务社，经营管理服务社的是位女一期士官。蒋由已在这里偷偷买过几回烟，跟她有过几次交道，他并不觉得她美丽可爱，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这位女士官有性别优势，并且喜欢在新兵面前摆资格抖威风，她的服务态度差不说，说话声音还尤其的大，像是在跟人吵架。服务社里陈列的多是些零食和生活用品，数量不多，质量普通，价格也很不便宜，但营区内仅此一家，垄断性经营，顾客没得选择。
四班的新兵仿佛同时遗忘了“新兵不能私自去服务社买东西”的规定，分毫不犹豫地一齐钻进了服务社。蒋由自然是要买烟，而其他新兵多数买的是零食。当兵一个多月了，他们每天嚼的是米饭啃的是馒头，新兵都快要忘却了零食的味道了，而越是不让吃就越想吃，这是人的天性。
乐乐身无分文，但他同样嘴馋，他只好央求不主动做他姐夫的方原给他付账。让方原诧异的是，这样大冷天，他居然要吃雪糕，两人讨价还价辩论一番后，自然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方原自己买了一包花生豆。
才出门，方原远远的就看见阳峰朝这边走来，虽不能断定班长已经发现了自己，但还是吓矮了半截。未及多想，慌忙将手中未开的花生豆如扔炸弹般的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同时示意乐乐。乐乐见状，立即撕开雪糕，恶狠狠地咬下一大口后才将剩余部分扔掉。他紧张且难受的圆扁着嘴巴，像蛇吞食般的强咽了下去，看得方原直皱眉头，暗地里为他的肠胃受了好一阵的凉。
阳峰果然察出了端倪，他悠然地架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自个交出来吧！我不说第二遍。”新兵只得老实地交出了各自才买的物品，蒋由交出了还未来得及分解的香烟，同交出香烟的还有韩绍辉。
“既然买了，就别浪费，**说过，浪费是可耻的，你们那几个津贴也不够你们浪费几回，能吃的，你们就以的速度吃完，知道啥叫速度吗？要不要我示范……”阳峰目光变得十分严厉，“至于吸烟，你们两个非得吸，那这次就吸个够……。”阳峰亲自监督新兵实施完成。方原与乐乐蹲在旁边观摩。
四班顿时成了狼群的餐厅，有零食的新兵全部蹲在地上狼吞虎咽着手中的食物，速度之快足可申请吉尼斯纪录。而马鸣尤其引人注目，他买了四大块巧克力，叠起来一齐快速往嘴里送……这次他不但彻底尝到了巧克力的甜头，而且还尝到了苦头。他两腮饱满得犹如鼓气的蛤蟆，他每努力蠕动一次嘴巴，那巧克力与唾液混合物就会像泥石流一样漫泄出来，而双手又不得不努力让“泥石流”逆流回去……往后很长的时间里，他断不会再对巧克力产生兴趣。
蒋由对这次吸烟的感觉定能终身不忘。阳峰问他们俩谁吸旱烟谁吸水烟，这两人面面相觊不知何意，最后阳峰替他们做了选择，蒋由吸旱烟，韩绍辉吸水烟。
所谓吸旱烟，便是让吸烟者同时吸整盒烟。蒋由烟瘾虽大，当下也正在发作，但也扛不住这么多香烟对他一齐烟熏火燎，这仿佛渴极而不会水的人猛不丁掉进江河里的感觉一样。
这二十支香烟撑圆了他的嘴巴，让他无法合嘴。青黑色的烟雾熏呛得他犹如溺水一般，鼻子被熏得刺痛奇痒，眼睛被熏得睁不开……此刻从他嘴角流出来的涎水和着眼泪鼻涕一并往下流，偶有掉下地的香烟，阳峰都会“好心”地塞回去，叮嘱他别浪费……就这样，他如炼狱般煎熬了十几分钟，才勉强吸完了烟，这时，他鼻青眼肿喉咙痛，涎水鼻涕眼泪流了一地，同时咳嗽不止……其状狼狈不堪，其感觉他永不敢忘。
而所谓吸水烟，则是将整盒烟折断泡进盛满开水的茶缸里，不一会儿，茶缸里的水就变成黄褐色的“烟茶”，韩绍辉的任务就是把这黄褐色的液体喝下去。阳峰说这“烟茶”有消毒杀菌治病健身之功效，尤其对戒烟有奇效。
河马虽然能吃，但未必能喝，何况是喝这种比毒药还难闻比中药还难喝的黄褐色液体呢？在阳峰的督促与威迫下，他鼓足了上刑场似的勇气也只喝下小半杯，然后说什么也不肯喝了，阳峰没有再继续强迫。毕竟这种液体能否治病健身且不论，对人体有无害处尚未可知，他只赏了河马几个嘴巴以作教训……事后有无聊的新兵打趣韩绍辉味道几何，他常回，你亲自尝尝就知道了，我愿为你奉献一盒烟，情愿得很……。
然而无论是吸旱烟还是吸水烟，这两种方法在部队里都很常用，然而效果并不很明显。这类禁烟活动与前清禁烟运动相去不远，终是禁而不绝，因为在吸烟方面，广大烟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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