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打老兵这事儿让蒋由在整个支队出了名。尽管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额头挂花的康勇也调离了一班,但中队其他老兵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明里找茬暗里使绊,给蒋由寻了好些不自在。
蒋由即便再机灵圆滑,终是躲过了明枪,却难防暗箭。他度过了一段入伍以来最灰暗的日子。
不过这段日子并不很长。夏天来临的时候,天气转热,所有训练科目届时可以全面展开。支队就此掀起了一场热火朝天的练兵狂潮——百日大练兵。口号为:苦练百日,铸就精兵。
全支队官兵全身心投入到紧张激昂的大练兵之中,蒋由的这件事儿才逐渐被人淡忘。
百日大练兵跨越了整个夏天,占据了一年中最热的天气,训练强度也增至平时的数倍。为了让中队官兵更好的训练,支队誓师大会刚过,特勤中队全员进驻训练设施完备训练场地广阔的训练基地。
各科训练一展开,蒋由顿时傻眼了。中队那些看似稀松平常的老兵士官,居然各有特长各怀所能:有擅长奔跑的,有擅长攀登的,有擅长格斗搏击的,有擅长射击狙击的,有擅长拆装炸弹定点爆破的等等,不一而足。
单单一场四百米障碍跑下来,蒋由彻底改变了他对邓国恒的看法。
这天上午,岳向东将整个中队带至障碍场,一来测测老兵的成绩,二来也为这群新兵蛋子做做示范。
新兵分立于两旁观摩。老兵们逐一快速通过障碍,跨木桩,越弹坑,过矮墙,上高低台……个个身手敏捷,人人动作麻利。挨个轮了一回,尽管总体成绩还是不错的,但岳向东照例动了气发了火……
“看来真有段时间没有好好操练你们这帮小兔崽子了,是不是?就这样的成绩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特勤的兵么?平时一个个吆五喝六牛皮哄哄的,这也行那也好,我也没太计较。可你们现在给我交出这样的成绩,看呐,还有好几个一分四十以后的,一分三十之前的也才十几个人。你们干啥吃的,啊?我们去年是这样的成绩么?”老兵们耷拉着脑袋,照单全收队长的责骂。
“这才多长时间呀?我的同志哥!一个冬训下来,难道连障碍怎么跑都忘毬啦?好!要是忘记怎么跑,我找个人来给你们做示范,一排长——”岳向东回头喊道。
“到!”邓国恒迅速跑了过来。
“你给他们做做示范,有没有问题?”
“没有!”
“睁大你们的小眼睛,好好看看,寻寻原因找找差距,啊!孬兵们。”岳向东说罢,转头看了看已经俯在起跑线上的邓国恒,两人目光进行了简单的交流后,随即下口令:“预备——开始!”
观看邓国恒跑障碍着实是种视觉上的享受……
原本高低坎坷的障碍在他跑来,顺畅得如履平地。他跑得既轻快又平稳,连脚步都不见一丝紊乱,甚至先迈哪条腿再迈哪条腿,障碍之间跑几步,从哪个地方上从哪个地方下似乎都有严格规定。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居然没有一丁点的停顿,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完美的简直无可挑剔……可见,堂堂特勤的“盾牌”并非浪得虚名。
而让新兵大跌眼镜的是:邓国恒竟单腿越过了两米宽两米深的弹坑。这弹坑其实既是实体障碍又是多数新兵的心里障碍。邓国恒有意为之,有助于新兵扫除心理障碍。
新兵几乎都伸长了脖子睁圆了眼睛,仰慕得只差顶礼膜拜了。
指导员陈俊将秒表向岳向东展示,表上显示时间为一分二十六秒。岳向东一把接过秒表随即一按,秒表数值便清零了。
“没错!又是一分二十五秒,这是这些年来咱们总队最好的成绩。我的同志们呀!一分二十五秒是个啥概念呀?有多少人空跑一个四百米还要一分多钟咧。都是两条胳膊扛一颗脑袋,都是娘声爹养的血肉之躯,凭啥只有咱们一排长有这个成绩?你们缺啥少啥啦?说到底还是平时练得不够……”
岳向东这场恨铁不成钢的责骂与用心良苦的激将,极大地激起了士兵们的训练热忱。而后,士兵们开始如着了魔似地拼命训练……
及至自己上阵时,蒋由才真切察觉到跑障碍的不易。每一个障碍都不容易过,整场跑下来,直接累趴下,简直比跑一次五公里还要累。这才切身感觉到邓国恒的厉害。
细想阳峰最好的障碍成绩不过是一分二十七秒,可这就足够他在八中队张狂的了。他虽与邓国恒只相差两秒,但是经历过的人都知道,这两秒是许多人一生也难以逾越的障碍。
而其它不足的地方就了。一个看似简单的翻滚出枪,自己一个跟斗翻过去,不是碰了胳膊就是磕了腿,有时候眩晕得竟连方向都辨不清楚。而老兵们翻滚出枪,不但动作迅速利落,还能极快地瞄准移动的劫匪半脸靶。
有好几回,自己好不容易徒手攀上了五层高的模拟楼,可是一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身后,不免心里发慌双腿发软动作迟钝。而老兵们却上下自如,轻松得仿佛游戏一般……
蒋由这才知晓自己是多么的无知。自己坐井观天却还瞧不起这些老兵甚至轻视过他们。暗想自己就如一个狂妄自大的白痴,不但在鲁班门前弄过斧,还在关公面前耍过刀。
中队里,军事素质好的都半是三年以上的老兵,而新兵刚刚才进入学习阶段,哪有资格与老兵较量。人啊!永远不要过于张狂过于嚣张,否则只能说明你眼浅或无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在支队训练场上流血流汗的士兵们也不轻松。自百日大练兵开始以来,各项训练任务陡然加重,而累人熬人磨练人的体能训练更是如此。
七中队士兵每天至少跑三个五公里,即早中晚开饭前各跑一次,不过这还只是正餐。
夏日的H市,白天出奇的长。早晨四点多,太阳就提前上岗了,而到了晚上七八点,它却还赖在天边逗留。这多出来的光和热,正好给这群加码训练的士兵提供方便。这时候训练是不计任务只记时间,常常把这群士兵累得直憎恨太阳为何要这般无私与勤劳。
偶尔,严兵心血来潮,拣太阳最烈气温最高的中午,吃完午饭就让全中队来个五公里甚至十公里越野。当士兵们头顶烈日哼哼哈哈跑回来时,所有人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那种感觉,经历过的人一辈子都难忘。
每隔十天半月,严兵也会组织全中队士兵去看一次飞机。机场距支队约十五公里,这来回三十公里的道路,士兵只能依靠双腿做交通工具。
整整一个下午,全中队士兵就在这种似乎无休无止的跑步中度过的。在机场外停留的二十来分钟的时间里,士兵们透过铁丝网远远地瞻望着机场里的一切,看飞机起落,人来人又往……
“啊——呀——”有士兵如疯子般向飞机呼喊发泄的。
“飞机飞机,我们在这儿呢!”有向飞机寻找存在感的。
“飞机飞机,我爱你——”有表示想与飞机恋爱的。
也有念家的士兵或许在默默的想:这里有没有开往家乡的飞机……
虽然奔跑三十公里只为瞻仰一回飞机的真容,但多数人的内心还是高兴的。因为来回的途中可以碰见许多不穿军装的人,运气好的话,还能与几个漂亮异性擦肩而过,赚几个华丽丽的回眸……
士兵们每天几乎都在痛苦与汗水中煎熬者度过的。这样的日子无休无止,漫长得仿佛让人看不到希望,好些士兵都开始为自己的退伍倒计时,有士兵甚至恨自己为何不生病,假若生病住院那该多好呀……
“当兵后悔两年。”这话儿说来轻巧,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体会到那种度日如年的艰难,以及满满的无奈与辛酸呢?
高强度的训练,效果自然是显著的,士兵的军事素质都有了很大的提高。然而同样显著的,还有士兵们的病痛。
一个月下来,全中队士兵跑瘸了大半,以至于这天上午出操时,队列里有半数的士兵喊了报告。
“都咋了,这是?”徐文舜关切地问。
“报告!腿疼得不行了,都肿了……”队列里一阵骚动,好些士兵企图抬高自己的腿,如花子那样博取同情。
徐文舜沉吟了片刻,然后上前简单辨别了真假,方回头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严兵:“队长,你看——”
严兵一贯冰冷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人情味儿,好一会儿,他用不屑的口吻道:“那行吧!今天就训队列!”
队长的话才落音,队列里又是一阵骚动,士兵们几乎个个眉开眼笑,高兴得差点欢呼起来。在S支队里,训队列相当于变相休息。
这段日子,是一向不喜欢跑步的方原最难熬最难过的。他左小腿骨膜炎自新兵连起就没有好利索过,现在越发严重了。可怜的他现在别说跑步,就连走路都跟麻雀一样,一边走一边跳,好生有趣。
训练队列的间隙,徐文舜组织中队的病号三五个一队,自行前去卫生队瞧病。方原与几名新兵一同往卫生队走,心里异想天开地寻思:假若医生大发慈悲,批给自己几天病假,那该多好啊!
卫生队的大门有气无力地敞开着,虽然时有病号进出,但里面却不见一个医生。方原几个径直往里走,心疑医生大约害羞,都躲在里间看病。
“你们几个,干啥呢?”一个女生的声音从门口左侧的药房里传出。
“我们,我们,看……看病呀!”冷不丁见有人问,这几名新兵回答得有些支吾,仿佛来看的不是腿病,而是口吃。
“一人拿一包药走吧!胶囊内服,膏药外贴,里面全有。”声音平淡得有些冷淡。
假如说这是世界上看病的医院,一定没人反驳。在这里看病,既不需要如中医那般望闻切,也不需如西医那样,摆弄各种医疗器械核查各项指数。医患尚未谋面,不但就断定了病情,连药也一并开齐了。
方原几个心里一阵失落:好不容易看一次病,连个医生都没见着,就被人给打发了,哎!这叫什么事儿……
方原接药的时候,眼里却多了一丝惊讶!
“咦!文姝,怎么会是你?”方原认出发药的女护士居然是文姝。
“嘿!方原,是你,噢——你哪里不舒服?”文姝话里多了一份关切。
“没,没哪里不舒服,只是腿有点疼。”方原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是不是骨膜炎?”文姝明知故问。
“可能吧!不过不碍事儿的,新兵连就有的”
“以后可得注意,现在训练任务重,患骨膜炎的特多,忙都忙不过来。这不,我把胶囊和膏药装一块儿,一人一包,方便快捷。”
……
“咋就你一个人,医生呢?”
“医生?”文姝朝楼道里眨眨眼睛,神秘地笑了笑:“都忙嘛!”
“对了!你啥时候变成护士了?”方原这时才想起问。
“我们嘛!劳碌命,啥都干——”继而又说:“革命军人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呀。”
文姝的话儿一点儿也不假。新兵下连时,她没能分到总队文工团。因为文工团挑女兵,专拣漂亮有才艺的挑,而这两项,她恰巧都有些欠缺,所以只能下到支队女兵排。
女兵排没有专门的差使,训练任务也不重。所以她们时常会帮着干些琐碎的事情:军人服务社忙碌是时候,文姝便当几天零时售货员;领导们开会时,她便成了端茶递水的服务员;现在,她又成了无证上岗的护士……
“考学的事儿,你准备得咋样了?”文姝突然问。
“考学?这。。…。这。还没准备呢!每天都在训练。”方原有些语塞。
“那怎么行呢?该准备了,过几个月就预选考试了,你已经丢下课本这么久了。”文姝说得很认真:“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学习。”
文姝的话勾起了方原心中的痛,他确实已经放下书本很久了。他不得不如此,现在每天都在往死里训练,哪里还有时间看书复习,不知道之前学过的知识,如今脑子里还剩下多少。
“不要忘记学习。”回去的路上,方原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这句话好生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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