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粟找到浪子彦的时候,他就站在河边发,正是考试之前拔剑的地方。他把与张副主教的的谈话内容与浪子彦讲完之后,浪子彦并没有消气,但还是与陈粟爽性地交谈起来。
“那这么说,你也不信我杀了苏立?”
“如你所言,算是吧。不过我是因为那份试卷相信你,而不是通叔所说的阴谋。”
“但我还是要谢你。”
“谢我干嘛,磨磨唧唧的。”
之后陈粟与浪子彦又聊了很久,两人都没有因为彼此的身份而感到拘谨。交谈中陈粟没有提苏立,听刚才他与张副主教的争论,傻子都知道,苏立一定是浪子彦心中的伤疤。但浪子彦却是与陈粟推心置腹,丝毫不顾忌家族间的恩怨纠葛,把什么都告诉了他。
原来苏立并非苏原亲子,而是南域远房亲戚抱养在苏家的儿子。从小苏立天赋异禀,甚得老爷子与苏原喜欢,巨阙剑宗也对其充满期待。八岁时,苏原不仅把九州神御的将位传给苏立,还通过层层关系让苏立拜入儒宗膝下,扶上了国教继承人的位置……听说苏立的原宗是南域的大族,此次娥皇峰解除婚约的大典,与南域使团同行。
因为天赋一般,苏浪便没有苏立那般幸运,童关之后,不但没有得到家族的认可,巨阙剑宗长老更是对其顽劣的天性处处指摘。浪子彦说话之时,满是羡慕嫉妒之情。陈粟心中明白,苏浪才是苏原嫡子,而且是独子。独子与养子之间因为修行天赋天差地别的对待,对年幼时的苏浪造成了无法抹去的阴影。
于是愤然之下,九岁离家出走,从此步入三司六院,刻苦修行。浪子彦今年十五,虽然没有说六年间如何修行,但陈粟却看得出他心中的骄傲与不甘。六年之中从一个资质平平的少年一跃成为声名日盛的修道天才,期间的努力与艰辛,可以想象。
脚踏三司六院,浪打黄河两岸。
这样的臭名,可不是一日而就。
六年间除了接受苏家的银两,苏浪几乎没有回过巨阙剑宗,甚至都没有回家看望母亲和爷爷。如此,心中之恨意难消,可想而知。
苏立死后,他才收到苏原的第一封家书……但他看完之后立马给撕了。如果没有这封信,也许心里还好受些。只要苏立活着,似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苏浪。
陈粟想起殿前浪子彦与张副主教的争吵,心中不禁对他生满了同情。
“去,瞧你这样子,你还是先同情同情你自己吧。”浪子彦满脸的不屑,笑着说道。
“事已至此,我还能有什么好同情的?我活与不活,终究还是让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达到了目的。”
“我很喜欢你那句话。”
“哪句?”
“我不相信命运是随机的。”
“随口说说而已。”
“什么叫随口说说?我就是因为那句话,才拿你当朋友的。”
“朋友?”
陈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说什么。浪子彦也转过身去,剑于胸前,叽叽歪歪地说道:
“总之,就是朋友,朋友。”
“那,就算是吧。”
“什么叫就算是!”
浪子彦一剑(带剑鞘)架在陈粟的脖子上,愤愤地说道:
“臭小子!我和你交朋友你还不乐意了?要知道,你可是我愿意交的第一个朋友。”
“臭小子?”
陈粟想起所有人对其避而远之的景况,忍不住笑了。而那副十分较真又假装成熟的模样,实在可爱。
两人性格迥异,一个坦荡率性意气勃发,一个拙真平静少年老成,简直是天壤之别。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让彼此间互生好感。
或许真的是那句:我不相信命运是随机的。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依我看,你还是继续留在英华殿,等着摘星楼与国教的消息。而后解除婚约,从此了却一生。”
“去景德殿与玄通殿。”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不用去也知道,结局可能差不多,何必自取其辱。”
“张副主教说,景德殿与玄通殿的大主教都没有表态。既然道宗救了我,那我也应该做点儿什么。”
浪子彦替陈粟感到不值,他不屑地说道:
“要试探他们的态度,何必把你抛出去?何况现在对他们来说,你就像一粒沙子,扔到河里也不会冒泡。”
“不,你想错了。”
“我想错了?”浪子彦瞟了陈粟一眼,“你这臭小子,还能惊起什么风浪?”
“不,你真的错了。”陈粟认真地说道。
“错在哪儿?”
“我不是要试探他们的态度,而是要改变他们的立场。”
“……”
浪子彦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尽管不是有意为之,但要让他们顶着娥皇峰覆灭的危险支持道宗的立场,谈何容易,何况娥皇峰已经处在危局之中,陈粟死与不死,这个危局已经构成了。
“我大姐说过,不可能的事全都是人做的。”
“好吧,既然你还是坚持,那作为朋友的我,还是在心里勉强支持一下你。”
说着,浪子彦做着很无奈的表情和很夸张的动作,可陈粟却十分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喂,你是不是脑子真的进水了?”浪子彦咬紧牙齿,较真起来,“你现在什么都不是,能改变什么?难道让景德殿与玄通殿的人一人吐你一滩唾沫,你才心满意足?”
“当你九岁从苏家出走的时候,难道你就什么都是?”
“……”
浪子彦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说道:“我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多张了一只手臂,还是多冒出一个鼻子?”
“不一样,不一样,总之就是不一样……”
看着浪子彦那较真的样子,陈粟心中很是欣慰,这件事本与浪子彦无关,可是他却如此上心,而且两人相处不过几个时辰。
此时正值下午,凛冬的河水,飘起了淡淡的雾霭,尽管河面不宽,但对面的腊梅,若隐若现,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河中的兰芝草,上下漂浮,隐了又现,实在是迷蒙一片。
看着陈粟一脸的坚定,踌躇满志的模样,浪子彦松口了:
“真的要去?”
“我说过,天道不会做扔色子的事。”陈粟说道。
“就算是去,那你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我可不想只交一个苟活半年的朋友。”
“谢谢。”
“谢个屁!与其说考入景德殿与玄通殿,还不如想想你要怎么活。”
“放心吧,我不会死,要死也不会这样轻易的死。”
浪子彦仔细地打量着陈粟,这个家伙,说话就不经过大脑考虑?不过,想到今天下午的谈话,他已经不止一次让自己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了,还是选择相信他。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怎么做?”
“是的。我想有人错误地估计了一件事。”
“什么?”
“我不会解除与灵姑芙的婚约。”
“什么!”
浪子彦很是震惊,别的决定他都可以理解,可是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他对不起那个小妖女,而且,解除婚约,已是势在必行。
“你觉得我这么做,厚颜无耻。是吗?”
浪子彦没有立即回答,至少在陈粟没有给出让他接受的理由之前,他是这么认为的。
“很明显,这是有人在我身上设的局。以我为借口铲除娥皇峰,或者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又怎样,京都那些老家伙,没一个好东西。就算是曾经教导你的儒宗天客,也不一定是好人。”
“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不会解除婚约。”
“……”
“只要我和灵姑芙的婚约还在,那么灵帝景后就不会让我死。他们对我的悉心栽培,让舆论对我灌输的民族大义,让人觉得,解除婚约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认为,陈粟是一个重大局识大体的人,可我偏偏不是。”
“在没有听你说这些之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你没有任何理由不解除与那个小妖女的婚约。”
“一个月前我的确是那样想的,可后来我改主意了。”
“这个我懂,你想要改变命运。”
“谢谢你。”
“去,我可不吃这一套。那你要一直背这个骂名了?”
“是的。可是活着,总比稀里糊涂地死去好。道宗说过,如果摘星楼要我死,那她就要我活。同样,如果他们要我死,那我就让自己活。”
与陈粟这般推心置腹地谈话,是浪子彦从未有过的。他不禁开始感慨命运,同情陈粟,一副无比忧伤的模样。他不善交际,不善言谈,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样的朋友。
“我想到一个人。”
“谁?”
“我家族庙的老祖宗,苏崖子。”
听罢,陈粟笑了,是苦笑。
“我大姐也对我说过,不过苏崖子老前辈当年单剑血洗黑月城,星轮命轮被魔君打碎之后,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修复它们的线索。他是大陆上唯一一个命轮破碎之后,还能够活下来的人。”
浪子彦冷笑一声:“别人不知道,可我是他的玄玄玄玄玄孙子。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听老爷子说,秘密藏在苏崖子台。”
“苏崖子台?不就是九州试比赛的地方吗?”
“去,你以为以我曾曾曾曾曾爷爷的名字命名的地方,就只是一个比赛的擂台?他可是人族乃至整个大陆历史上最厉害的人物。”
“也是,那苏崖子台里有什么秘密?”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听长辈们说苏崖子台其实是一道无比高妙的阵法,老爷子和摘星楼,还有天南地北里数不清的大人物,个个都盯得紧。没准修复命轮的秘密,就藏在里面。”
“你……这不是当没说吗?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有一丝希望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浪子彦很想接着安慰陈粟,可是想来想去,早就山穷水尽。望了一眼煮月崖,又蓦地想起那个他十分讨厌的妖族公主。于是说道: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对不起那个小妖女?”
“为什么会觉得对不起?”
“难道不是吗?她可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虽然我也支持你不解除婚约,但总归是……”
陈粟嘴角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
“就在昨天,我还觉得十分愧疚,可是刚才,又突然觉得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浪子彦斜着眼睛,彻底被陈粟打败了,他很无语,是想吐血。心想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不知道又会说出什么让人瞠目结束的话来。他较真地说道:
“难道你不觉得,咬着小妖女不放,这样的行径,就算不考虑什么大义,还是有一点点可耻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她也没说,要与我解除婚约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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