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吵闹声被吹散在风里,带着久违的喜感。
“……”
他是模仿杨蓁用的方言,标准的普通话带着怪调,特别好笑。杨蓁在后面愣了愣脸,“大哥,你轻点声行吗?嫌不够丢人?”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姑娘,能温柔点吗?”他跳开,自己往前跑着,嚷道,“我一天没吃饭了,赶紧回去,让爷爷奶奶给我烧些饭,被你这悍妇吓到了,都饿了!”
“滚!”杨蓁再踹他一脚。
“别这么凶啊,刚刚不还有人说我要是没事就做我女朋友吗?我女朋友可不能这么凶!”
“滚!”
尉迟衍“哧”地笑了一声,“你是在关心我?”
“你没在这里待过不知道。”
杨蓁原先紧紧揪在一起的心松了下来,叹道,“我是怕你出事,这条河深不见底了,死了多少人你知道不?去年还有个孩子游泳被卷进桥洞,找到的时候尸体被鱼咬得不成样子了。”
“我睡着了,都累了一天了,稍微躺一下就睡了,没听见。”心下一笑,“我要是应了,还有那些话听吗?”
“我刚刚叫你你为什么不答我?”
“没电了大姐,我又不敢回去,都一天了,能有电吗?”
杨蓁放开手,看看他,脸色不太正常,“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卧槽!你这人,你这女人……”他皱着眉头,“刚刚还跟我表白,现在又翻脸不认人,我擦,放手!”
“你叫啊,你叫啊,你试试!”杨蓁拧着他胳膊。
尉迟衍的尖叫又被她掐在口里,说不出来。
朝着尉迟衍小腿踹了一脚。动作很不温柔。
杨蓁看着杏婶他们离开时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家对不起啊,真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啊……”
“……”
秦安扯了扯嘴角,带着一丝玩笑,“我说没事的吧,非说掉河里了掉河里了,不过是人家小两口开开玩笑,你们非要当真,这下没事找事了吧!”
大概是小两口吵架了,这会儿和好来着,还是不要打扰了。
杨蓁一直紧着的心立刻松了下去,后面的赶过来几个人,正急着问杨蓁是什么事呢,就看见她哭着抓着那帅小伙的袖子,一脸悲伤。
“我,我,是我……”
杨蓁哽咽了两声,正要回答,就看见面前的树上跳下来一个人,一把捂住她的嘴。杨蓁头皮一紧,妈呀……
“快去找人,找人去捞捞,看有没有事……”
“蓁丫头,是不是你男朋友掉到河里了?”
隔着老远就听见人们匆匆的脚步声,灯光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河水泛着阴森森的光,带着说不出的凄凉和恐怖。
“还有,我保证不时冷时热了,大哥呀,你别出事啊……呜呜……”
树上的尉迟衍笑了笑,咦,这个保证好。
“大不了,我真做你女朋友……呜呜……你别出事啊。”
“尉迟衍……呜呜……”杨蓁一边借着月光往河里看一边说着话,“你要是没事你就应我一声,要是你还活着我就不生你气了,我保证……呜呜……”
当然他不知道他旁边的这条河淹死过很多人。若是知道了,估计看见杨蓁这个表情后就能理解她。
她是来找他了,为什么还哭了?
不过是心情不好找了棵树坐了上去,想抽根烟而已。怕她生气,一直没有回去打扰她,想着等她想通了自己来找他。
不远处的大树上坐着一个人,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叫你不要跟我来这里你非要跟着来……”她的声音已经变成哭喊了,带着绝望,“尉迟衍?”
“兄弟,你没事的话你吱一声啊,你别吓我行吗?你要是出事了我还有什么机会去见洛天一啊,你要是出事了你爸妈怎么办啊?”
“尉迟衍……尉迟衍,你别吓我啊,你别出事啊!”她大喊着,“尉迟衍,尉迟衍!”
她又哭了,吓哭的。
杨蓁一下子想到了手机因为泡在水里坏了,自动关机。
而电话,是关机。
声音回荡在幽密的林子里,阴阴的只有回音,没有人回答。
一边喊人一边打电话给他。
那条河,淹死过不少人,去年还有个孩子被卷进桥洞,找到后尸体都腐烂了。尉迟衍不会水,黑灯瞎火的出事的可能性极大!
杨蓁冲出去。
“没有啊,那一下跟你出去后就没有看见他了,我们还以为跟你回来了呢……”
跳下椅子后下了楼,问道,“婶子,尉迟衍没有去俞晴家吗?”
这个时候杨蓁才想起来,似乎把尉迟衍丢在河边后就没有再理会他。现在天已经黑了,他也没有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有……不会出事吧……
“小伙子?他不是跟你们在一起吗?没跟蓁丫头回来啊。”
“楼上?跟小伙子一起?”
“楼上。”
“哎,蓁丫头呢?为什么没见到她了,去哪里了?”
楼下传来一阵喧闹,杏婶儿带着秦安过来拿了些吃的给她。
陌上公子,人间佳人的,也不应该跟她有关系。
不该让尉迟衍过来的。他是扫把星,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认识他。
只是,跟以前不一样。那时候哭的是自己,现在哭的是那时的自己。她不是忘不了秦子煜,那么普通的生活,普通的情感,谈什么忘得了忘不了的。只是这一刻那些破旧的往事被挖出来,带着霉味儿,让她堵得慌而已。
杨蓁将头埋在膝盖里,沉默地哽咽着。
既然理解了,还怪她什么?
一直坚信着应该怪俞晴,却又在时间流逝里忘记,应该以怎样的心情怪她。以沉默,以倔强?她不过是做了正常一个姑娘该做的。换了自己,当时那种情况,应该也是这种选择吧?
该怪谁?
谁知道呢,那样单纯的年纪,那样美好的暗恋,最后会成为她心里里最灰暗的一面,映射出小小年纪里的青涩面孔和消不去的稚气。
暗恋着同样出色的秦子煜。
安安静静地生活着,按照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那时候的她,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白皙的皮肤,厚边框眼镜,单调的色彩,漂亮的成绩。是老师眼里的骄子,是同学嘴里的蓁姐。
少女的暗恋在那个年纪是多么司空见惯的事?司空见惯到她也习惯了。
那时,是多么骄傲的年纪,多么清脆的生活。简单,大方,美丽的世界。
五年前的自己。
换了双鞋,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外面的灯火,恍恍惚惚,又是从前呢。
爷爷奶奶也在烧晚饭,熟悉的稻草味儿,烟雾缭绕,旋在落寞的屋顶,晃晃悠悠,斜上青天。
杨蓁没有再听她们吵,转身回了家。
“……”
“洗那么仔细干什么?能吃就行了……”
“啥呀,像你呀,窝窝囊囊的,蓁丫头干净,洗菜仔细。”
“现在才回来,还以为你掉到河里去了呢。”
杨蓁拿着菜篮放下了,缓缓道,“婶子,洗好了。”
……
微微笑了笑,半蹲在石块上,眼睛盯着不远处的长桥,头脑里一片空白。
还是有她自己的过往,跟自己一样,放不下的,拿不起的,都太多?
还是都不要,让她自己静一静。不过是暗恋而已,哪里来的那么多情绪?为什么在她的眼里看到了躲闪和哀伤,像是那座山上的连绵雾气,缠在山腰,挥之不去。
尉迟衍看她离去的瘦削的背影,一时间说不出话。是该道歉,还是该安慰?
暗恋没什么错,错的是自己觉得羞耻。
被窥探后的羞耻。
像她这样的情况,是不是就叫做暗恋的滋味。
带着厚重的鼻音。
杨蓁踩着水回到自己原先站的那个地方,挎起两只菜篮,没有理会他自己走了。三步后,她停下,缓缓道,“这些别给俞晴知道了。”
尉迟衍有些迟疑,还是忍不住出了声,“阿蓁,你……”
连哭声都是压抑的。
泣不成声。
眼圈发红,眼泪簌簌。
那么此时呢?
见过她冷冰冰的模样,也看过她生气时的跳脚。她的态度向来都是淡淡的,即使发火,也不会大声嚷嚷。喜形不外露,是她一直以来的宗旨。
其实一开始就猜到她知道这件事会不开心,只不过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尉迟衍有些沉默。
杨蓁哭了。
尉迟衍一把抓住她似乎乱挥的手,因为洗菜,纤细的手指冻得通红,凉如冰渣。眉头一皱,俯身搂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起,离至水面,放在自己搭脚用的石块上,默不作声。
她的脚全在水里,跳下去的时候身体冷得刺骨,但是却不管不顾,话语里带着哭嚷,“尉迟衍,你给老子去死!”
扑过来,脚全踩在了水里,尉迟衍站在石头上,比她高了半个身体,被她一撞,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半晃在上面,冷着脸看她,“你有必要吗?”
尉迟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的时候,迎面泼上来一瓢水,带着瓢,全砸在他身上,没等他反应,杨蓁扑过来,狠狠地捶着他,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愤怒,“王八蛋,你特么怎么不去死啊?看别人的东西很好玩吗?”
水在瓢,瓢在手,手在半空。
“一张纸而已,什么大不大的……”
“那么大的东西会丢?”杨蓁反问道。
“丢了呗!”
“我丢的时候东西还在,你还我的时候就不在了,不是你拿的还有谁?”
“什么东西我拿了?”尉迟衍在装糊涂。
“我夹在笔记本里的那东西是不是你拿了?”杨蓁舀起了一瓢水。
随便怎么说都行,别让她知道真相就好。要是给她知道了是自己偷看她写的东西还私自藏了起来……额,凭她的火爆性格,会是怎样的结果?
尉迟衍嘿嘿笑笑,“看你的表情就猜到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秦子煜的?!”她突然一愣,问道。
杨蓁手里的瓢又拿得紧了些。
“还有,有些事就不要想了嘛,你看那个秦子煜,瘦削无力的,风都吹得倒,你又是怎么看上他的,眼神戚戚,心思重重的,忽略掉我这么个惊天大帅哥,绝世大才子……”
杨蓁握紧手里的水瓢,脸色上显示着:今天打雷下雨。
“装作乖乖女,骨子里肮脏得不行吧?”尉迟衍桀骜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邪恶,面色不善,“其实你要是把自己的这一面露出来,估计不用我做靶子,那个杏婶也不想让你做她家媳妇儿了……”
尉迟衍停下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样粗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是腐女吧,平时看不出来哈……”
“好玩就好玩,你泼我水干什么?停下!草你妹!停下!”
很好玩?只有他会这样说。
“不,玩水很好玩,你要不要试试?”他继续泼着。
“卧槽,我有才你不知道啊?你偶像洛天一的稿子不知道有多少是我整理的,说我没才,说我没才……”他的话到后来成了嘟嚷,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泼水,杨蓁干净的薄荷绿羽绒服上溅上了一些水渍,让他停他听,心里不免恼火,吼道,“你要死啊,给我打住!”
“呦,不错嘛,还知道《十八春》,敢情你还是个才子,我一直没看出来。”杨蓁又开始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着他的话,避开他的重点。
阿尔卑斯的棒子还在嘴里,像在叼着一根烟一样,他摆出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嗯,像不像?”
“《十八春》里面,叔惠和翠芝去划船,叔惠也是泼了一身的水到了翠芝的身上,两个人后来坠入爱河了。你说,跟我们像不像?”
“像什么?”
尉迟衍看她手忙脚乱拍水的样子,眉头一皱,想起什么似的,“像不像?”
尉迟衍扔了个石头到她脚边,飞溅起大片大片的水珠,全泼到她的身上。羽绒服不吸水,这一片像珍珠一样的水珠子滑溜溜地落下,重新滚回河水里,漾起丝丝波纹。
“注意措辞。”
“大姐,你别这样蹲着了好吗,你这样洗菜还不说话,像一只哑了的蛤蟆。”
“注意措辞。”
尉迟衍擦擦手上的水,拿着相机继续拍着那飞着云雾的长河,感叹道,“南方真的很潮湿啊,黏乎乎的。”
“注意措辞。”
尉迟衍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水,看着杨蓁在那里很认真地洗菜,不免皱眉道,“大姐,你理我一下好吗?你这闷骚的性格跟谁学的?要闷死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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