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几巡,八道菜之中也已上了七道,老年人开始把剩下来的或新上来的莱肴打包,说是某某孙子没来,也带点回去好让他品尝品尝下。等到最后一道菜上来时,再夹多些进去打包的合子,老人们就各自带着他们的孙儿女走了。但几乎所有的其他人看来都余兴未了,他们在互相递送香烟,个个在吞雲吐雾,香烟抽个不停,整个餐间立时间好像隆罩在云里雾间。那些中青年人更是几杯之后,口中滔滔不绝,无所不谈。
忽然间一金字架下的几席食客不约而同地宣闹起来,有鼓撑的,有喝彩的。宣闹声还夾杂着碗碟互相碰撞的声音或者其他器皿掉到地下打碎了的声音。我向那个方向看去,见一青年男子,大概在他的廿五六岁左右,从一張餐桌跳到另外一张又跳到另外的一张去,就好象永春武术师傅在表演梅花桩。那些喝得半醉围观的人也在七嘴八舌,一时间掀起阵阵声浪。
“了得,想不到慢两拍平时木朩呆呆的,原来轻功如此了得”,一个嘴里吊着香烟的男人说,他的表情十分兴奋。
“两拍,赌你不能跃上你头顶上的横梁,赌你,我赌你两瓶双蒸”另一个男子说,他一边说一边把握成拳头的手打出去。
刻间,餐桌上的那个青年果真一跃而起,象猴子般抓住横梁,再来一个荡秋千般的往上翘。只一瞬间也象猴子一样蹲在横樑上。围观的人又一次报以疯狂的掌声。同一时间,几个男子不约而同地靠近那个打赌的男青年,个个笑哈哈地抻出手去要钱。其中的一个说“五十乘二,一百,拿一百元来”。那个打赌的青年有点一不知所措,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又不是跟你赌,为什么要给你銭。”
我走了过去。见蹲在梁上的那个小伙子是二叔公的孙子。但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的名字了。因为他是有点肥胖,也有点低智能而且动作通常也比一般人要慢,所以村上的人都叫他慢两拍。慢两拍小时候就相继失去了父母,全靠他爷爷一个人养活着他。见他刚才桌过桌和跃上横梁的那些动作,平时很难想象他会有那么敏捷的身手。
“两拍,下来!”我有点象命令他。其他人见我来了,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就随和着叫“慢两拍,下来吧。”
“哈哈哈,现在你们可求我了,想当初我求人的时候,没有人在乎我。求职吧,没有人在乎我的的学历,没有人在乎我的能力,只在乎我有沒有或有多少钱往他的荷包里塞。求借吧,沒有人……”
下边的人都听矇了。他们听到了他说什么,但却不明白他说什么。求职?求什么职?学历?什么学历?他读完小学三年级就掇学了,除了能做些简单的农活外,什么都不懂。事实上,他活了这廿多年了,连县城都好象未去过。这个乡镇恐怕是他走得最远的地方了。
“知道你喝多了兩杯,醉了吧,别胡闹了,下来再说。”有个長老也在恳求他。
“哈哈哈,什么醉了?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的当,我心欢畅,的的当……”慢两拍又吟诗,又亨小调。
“两拍,看,你赢了,你赢了两瓶双蒸,这是你的钱。下来拿你的钱吧。”一个年轻人摇摆着手,一张一百元抄票在他手中晃动着。
“哈哈哈,钱钱钱,有钱就可以买关系走后门了,有钱就可以买肥仔奶粉了,有钱就可以买油浸大米了。哈哈哈,的的当,我心欢畅,的的当……”
餐厅的服务员开始收拾餐桌上的碗碟和食具,还有的在盘点着被打碎了的东西并且一一地登记了起来。
我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早就叫人到村上接他的爷爷来,心想他的爷爷会有办法劝他下来的。二叔公行动有点不方便,所以极少参与村外的活动。听说了他孙子的景况,心急如焚,急忙跟着上门接他的人上車来看个究竟。看到孙子蹲在横粱上,立刻顿足捶胸,“我的天啊,怎么会是这样子,”接着又是顿足捶胸。一个长老拍拍他的肩膀说,“二哥先不要着急,你仔细想想,孙子近来有没有遇到什么高人,学过什么轻功什么的?”
“什么高人,什么高人呀,我们这些低人还能遇到什么高人呢。天啊。”爷爷说完,又是顿足捶胸的。众人見二叔公过于激动,惊怕反添麻烦,于是就安慰着他并叫人把他送回家去等候着消息。
人们开始疑惑了。慢两拍看上去一面青紫,两眼发白,目光斜视,很像是鬼魂上了身,鬼迷心窍的样子。他也不再吟诗或亨亨什么了,只是疯笑。
去请巫师的人也回来了,他们带来了兩个女的,其中一个是本地颇有名气的鬼知灵女,听说她可通鬼神,能看懂人的前生后世,能预料人的事业与前程以及男女姻縁。另一个是她的助手兼弟子六姑。六姑急忙摆设了个祭坛,上了香。鬼知灵女散下了头发,手里拿着把宝剑,口中念念有词。此时天巳黑了,况且是冬天,平常这个时候已经够冻的了,今天更是令人倍感寒意逼人。看看窗的外边,暗淡的月光在漂移着的团团黑云后面时隐时现,几棵高高的白楊树在月光下显得荫森森的,几只亱归的老鸦在树顶上绕着圈儿飞,偶尔发出几声呀呀的哀鸣。餐厅里边也好象阴气阵阵,照明的灯光也显得时明时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胆子小的人早就陆续走了。
鬼知灵女忽然间口吐白沫,她的头倒伏在祭坛上,形同不醒人事之状。六姑说,师傅已经请到仙姑了。説时迟,那时快,鬼知灵女突然站立了起来,手里挥舞着宝剑,忽然向上指着慢两拍说,“你是何方孤魂野鬼,还不赶快报上姓名来!”声音与鬼知灵女本人的大不相同,判若两人。
“本魂魄麦高。”声是出自慢两拍之口,但音却是另有其人。
“你已离开阳间多月,缘何不到阎王处报道!”
“心有不甘呀,余少有大志,廿年寒窗,沥尽心血,学业有成,却未某得半职,不是无才,不肯屈从于关系后门之败风是也。”
“时有四季,万物均应时而長。势皆人为,英杰也因势而起。你饱读诗书哲理,因何不懂适者生存之道?是你执愚不悟,不通时俗,应怪自己,怪不得人。”
“仙姑指点,顿开茅塞。”鬼魂似有所悟。
“我今给你多少功力,助你穿越荒漠,望你速速起程,早日到阎王处报到,你既怀才,阎王自有定夺。你若有幸,二十年后,再为人杰未迟。”
“多谢仙姑指点,别了。”
麦高说完,一道紫色的烟雾从慢两拍的双眼缕缕升起,又在梁间绕了几圈,从窗口处漂然而去了。两拍也立时从梁上掉了下来。幸好早有准备,他掉进了早就架好了的帆布上。他睛开双眼,问怎么会在这里睡着了。又问爷爷在那里。
众人一阵唏嘘,感叹不已。象麦高那样堂堂正正,不苟不且,才徳兼优的后生,现在已经是频临绝迹了。他自幼好学,当別的孩子在玩得如疯如狅的时候,他往往是一个人在看公仔书,象岳飞传说以及三国演义中广为流传的故事,他小时候就能有声有色地讲给别人听。他在五年级的时候就巳经写得一手好文章了。以后读中学,上大学,无不以最高或接近最高分数收录。他为人正直,从来不弄虚做假。学校放假其间,他不是在读书研究就是做工挣学费,或者做义工。他从来不使自己闲着。
他在一所全国知名的学府以荣誉生毕业后,本以为可轻易找到职业,然后忠于职守,把自己所学奉献给社会。当然,自己也会得到应有的报酬,除了留下自己所需外,他会把薪酬交给父母,好让他们从此不再有柴米之忧。然后……毕业那个晚上,他想得很多。他兴奋得睡不着,他憧憬着将来,好像这个世界对他特别优厚。
毕业几天后,他在电话联系上了一间工司的招聘部,了解了对方的要求,也讲述了自己的学历与专长以及谈及了学校假期所做工作的经验。双方都各表满意,所以面试的时间也就给约好了。
面试那天,先见了人事部,过关了。再见了该公司有关技术和管理层面考核的几个专业人士,也过关了。最后见的是部门主管,面试特别长,问题也特别挑剔,但麦髙也是对答如流。不过,有几段社交术语却使麦高觉得费解。那个主管当时未有当即决定收录他,但给了他下一次的约见时间。
回去后他把不解的那几段话告诉朋友,他们都认为那是主管在暗示他需要作出些个人牺牲,给予主管些好处,职位那怕就是属于他的了。
麦高决定放弃那个职位。他认为世界之大,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但在后来的多次求职中,遇到的情况基本相同。但他并未放弃他的理念,他认为这世间未必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总有一天会有公司发现他的可取之处,不用贿赂,不用后门,不用关系也能被录用。于是他继续打电话,继续发出个人简历,继续他的面试。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他始终未被录取。他终于认清了这个社会**风气的深度,认清了这一代中国人的后门及关系文化可恶的一面。但他自比清高,出淤泥而不染,决不苟且随和。他深知他的能力无法改变社会,但他也不想攺变自己。但种种压力也终于使他精神崩溃了,他也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失眠,他开始借酒消愁,他终于被酒精夺去了生命。麦高真可谓怀才不遇,英年早逝。
六姑收拾好了祭坛,收了费用,和仍然披头散发的鬼知灵女一起走了。慢两拍和其他村民都走了。餐厅的经理见我己经精疲力竭,本来想和我谈理倍的事,只好搁置着,过来打了个招呼,说明天结数。我们就这样各自离开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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