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巩孝礼急得团团转了。刘秀英说:“快,快送卫生院。”
巩孝礼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我去叫人,你呆在家。”
不一会儿,巩孝礼和村民抬着躺在门板上的崔氏,一路小跑,送崔氏来到公社卫生院。
医生摸了摸崔氏的脉搏,量了量血压,听了听心脏,翻开眼皮看了看,然后问:“吐过吗?”
巩孝礼回答:“没有。”
医生摇摇头,说:“马上送县医院。”他转头对旁边的一位护士说:“你去叫救护车。”
一会儿,医生护士推着崔氏上了救护车。医生说:“车不大,只能去一个亲属陪着。”于是,巩孝礼一人上了车。其他村民安慰了巩孝礼几句。
救护车呼地一声开动了,驶出公社卫生院,向县医院疾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护士摇下车窗,急促不停地摇着车窗外边的铜铃:叮铛-叮铛-叮铛。一路上,行人骑自行车的汽车,听见铃声,纷纷让道。
到了县医院后,跟车来的公社卫生院的医生,给县医院的医生讲了崔氏的病情。县医院的医生看了看躺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崔氏,问巩孝礼:“喝了多少?”
巩孝礼哭丧着脸说:“没数。”
“看来不少呀。”医生摇摇头,很不高兴地说:“就不能拦着她少喝点?现在大量的酒精都到血液里了,麻烦。”
“医生,医生,”巩孝礼一听医生这话,急了,扑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哭着说:“救救我妈,求你了,求你了!”
“我们会尽力的。”医生说着,扶巩孝礼站起来。崔氏被推进了抢救室。抢救室的门关上了,门上方的红灯亮了。
巩孝礼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勾着腰,双手抱着头,泪水滴到了地上。走廊尽头的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静”字。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到处充满了呛人的消毒水的气味。
巩孝礼抬头看了看门上的红灯,依然亮着。他用手背擦去眼泪。巩孝礼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万一崔氏有个三长两短,他该咋过。巩孝礼从小到大,都是崔氏爱着他,护着他。
巩孝礼想起了往事。他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碰倒了放在灶台边的热水瓶,热水瓶掉到地上啪地一声碎了,满地都是玻璃旦的碎片。父亲气坏了,抄起扫把要打巩孝礼,吓得巩孝礼急忙跑出院子,爬上路边那棵大樟树,大喊救命。母亲崔氏听到呼喊声,急忙跑来,要巩孝礼下来。巩孝礼下来后,躲在母亲的背后。父亲扬起扫把要打巩孝礼。母亲说,要打,把我也打死算了。父亲只好罢手。
巩孝礼长大了,是小青年了。有一年寒冬腊月,父亲与村里的壮劳力都去五十多里外的一个地方修水库去了。这天半夜,巩孝礼突然发高烧,昏迷不醒。崔氏硬是背着沉重的巩孝礼,顶着刺骨的寒风,一步一步走到公社卫生院,及时看了病。
为了巩孝礼,父亲和母亲总是发生激烈的争吵。而结果往往是父亲让步。母亲就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百般呵护着巩孝礼……。
一个护士端着一个白色的盘子,上面放着药,快步走过,嘎咯嘎咯的脚步声打断了巩孝礼的回忆。他抬头看看,抢救室门上的红灯依然亮着。巩孝礼感到,即使是在父亲去世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悲伤痛苦无奈。
不知又过了多久,红灯灭了。门开了,医生走出来。巩孝礼连忙站立来,问:“医生,我妈咋样?咋样?没事吧?”
医生低沉地说:“喝得太多,又没有及时送医院。我们尽力了。”医生摇摇头说,“进去看你母亲最后一面吧。”
“妈――!妈――!”巩孝礼撕心裂肺地喊着,冲到母亲前面。母亲直挺挺地躺在手术台上。巩孝礼摇晃着母亲,哭喊着:“妈――,别死!妈――,别离开我!别――”
医生护士拉开巩孝礼,劝他,安慰他。一位护士把白被单盖到崔氏的脸上。
巩家院子大门上挂的两只红灯笼换成了白灯笼。贴在大门两边的红色对联被撕掉了。巩孝礼哭哭啼啼,在处理母亲的后事上毫无头绪。幸亏乡亲们都来帮忙。崔氏的棺材搁在两张条凳上,摆放在堂屋后部。棺材下面有一盏小油灯,点着一根灯芯。棺材前面有一块白色大幔,挡住棺材。白幔前面的中央位置,摆着一张方桌,上面放着崔氏的瓷板像。瓷板像前面是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柱香,冒着青烟。方桌前面放着一个铁盆,里面烧着黄色的纸。整个屋子里烟气腾腾。
崔氏的去世把大娃出生带来的喜气,一扫而空。有村里人路过巩家大门,对巩家指指点点。“本来天大的好事,却变成了天大的坏事。”“唉,有什么法子,这就是命。”“大娃是来给孝礼妈换命的。”
巩孝礼披麻戴孝,跪在桌子旁边。刘秀英头上扎着白布条,抱着大娃,跪在巩孝礼旁边。
巩孝礼的小姨子崔巧玉哭着走进堂屋:“哎哟唉!我的亲姐哟,你的命好苦呀!现在香火刚续上,你却走喽!哎哟唉!我的亲姐哟!”她跪在姐姐的瓷板像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然后,她站起来,为姐姐上了一柱香。
巩孝礼呼地站了起来,拉着小姨的胳膊,两只红红的眼睛瞪着小姨,愤怒地喊道:“都是你!都是你!”
“都是我?我怎么了?”崔巧玉怔了一下。
“要不是你出的那个馊主意,那会出这档子事?你还我妈!还我妈!”巩孝礼带着哭腔,大喊道。
“你也太没有良心了。你们巩家续上了香火,这么好的事,她高兴才多喝了。你就不能拦着她,要她少喝点?”崔玉巧回嘴道,“还怪我。”
“就怪你!怪你!”巩孝礼不依不饶。两人大吵起来。
刘秀英抱着大娃,说:“你们吵啥!娘还躺在这儿,你们就不能安生点?”怀里的大娃哇哇哭了起来。“噢,噢,噢,别哭,小宝宝。”刘秀英哄着大娃。
崔玉巧嘴一撇:“哼,好心当成驴肝肺。”她看了看刘秀英怀里的大娃,转头瞪了巩孝礼一眼:“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外甥!我再也不来你们巩家,不认你这个外甥!”她脖子上的那个铜钱般大小的红胎记变得更红了。
“不认就不认!我还不想见到你呢!还我妈!”巩孝礼大喊大叫,拉着崔玉巧的手不放。
崔玉巧狠狠地甩开巩孝礼的手,快步走出了巩家。崔玉巧还真得说话算数,自打这次她出了巩家的门,就再也没有来过,也再也没有与巩孝礼见过面。
按照选定的日子,在三天后,崔氏下葬了。乡亲们又都来帮忙。天下着蒙蒙细雨。巩孝礼披麻戴孝,手持竹竿,上面挑着白色纸幡。刘秀英头扎白布条,抱着大娃。他们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跟在后面的两个人吹唢呐,两个人向空中抛纸钱。然后是四个男子汉,抬着崔氏的棺材。再后面,老老少少,有二十多人跟着,拿着几个花圈。送葬的队伍缓缓向坟地走去。路过小桥时,砰啪砰啪,放三个冲天炮。到了坟地后,他们把崔氏的棺材徐徐放进巩孝礼父亲旁边的坟穴,这是夫妻合坟。
巩孝礼低头直瞪瞪地看着,一声不吭,也没有眼泪,或许几天来眼泪都流干了。刘秀英一脸的茫然。大娃睁着大眼,不哭也不闹。乡亲们安葬好了崔氏,燃放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巩孝礼似乎被鞭炮声惊醒了,突然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刘秀英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到了大娃的小脸蛋上。大娃受到刺激,哇哇哇大哭,在刘秀英的怀里扭动着,挣扎着。巩家得了大娃,崔氏却走了。
办完了崔氏的丧事,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这天,巩孝礼送完豆腐,进了院门,习惯性地喊道:“妈,我回来了。”但却没有回应,他妈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来迎接他,给他擦擦脑门上汗,掸掸身上的土。他的喊声消失在空中。
吃饭了。巩孝礼看着母亲原先一直坐的位置,似乎母亲冲他笑,给他夹了块红烧肉。但他眨了眨眼,母亲却消失了,不见了。
刘秀英抱着大娃,开导巩孝礼说:“咱妈已经走了,这日子呢,还得过。想开点吧。”
“不!我要我妈。”巩孝礼倔强地说。
“唉,人死不能复活。”
巩孝礼瞥了一眼大娃,梗着脖子说:“就怪这小子嘛,要不,哪会有这档子事。”
“你咋对小孩发脾气!难道是大娃的错!”
“当然是他的错!”巩孝礼瞪了刘秀英一眼。
“你干嘛瞪我,又不是我的错。这事,往根子上说,是你妈的错,还有你小姨,她俩合计出这么个馊主意。还有,你自己也同意。现在却来瞪我。”刘秀英火了。
“不许说我妈,不许说我妈的坏话。”
“本来就是嘛。”
“这小子,看着就不顺眼。”巩孝礼说不过刘秀英,就拿大娃撒气,抬手就打大娃。刘秀英急忙转身。啪的一下,巩孝礼的巴掌落到了刘秀英的肩头上。“有本事,打死我!”刘秀英吼道。“这日子别过了!”
“不过就不过,谁怕谁!”巩孝礼从桌上拿起一只盛满了饭的碗,啪地一下,摔到了地上。他自己蹲下来,呜呜哭了起来。刘秀英吓了一跳,怀里的大娃也哇哇大哭。
邻居孙大妈听见吵闹声,急忙走了过来。她拉起巩孝礼,说:“哎呀,你们吵啥呀。大妹子走了,但你们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孙大妈接过刘秀英怀里的大娃,说:“来,来,奶奶抱抱,噢,噢,噢。”孙大妈亲了一下大娃的脑门,说:“你们瞧,这娃多招人喜欢呀,虎头虎脑的,眼睛又大又黑,一眨一眨,像在说话。”大娃在孙大妈的怀里,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孝礼,你就知足吧。”孙大妈说着,给刘秀英使了个眼色。
刘秀英拉了拉巩孝礼的胳臂。巩孝礼闪开了。刘秀英又拉了拉,说:“好啦,好啦,别再闹了,这就是命。”
此后一段时间,巩孝礼在豆腐坊拼命做豆腐,似乎要把失去母亲的悲痛,通过做豆腐化解掉。刘秀英抱着大娃,时常来豆腐坊看看。慢慢地,巩孝礼过了失去母亲的这道坎。他对刘秀英有了笑脸,但是他的笑脸在看见大娃后,会立即消失。
这天晚上,巩孝礼在屋子里,站在桌子边,又在偷偷地吃药。刘秀英抱着熟睡的大娃走了进来。巩孝礼急忙拉开抽屉,想把药瓶子藏进抽屉里,但药片却撒在了桌面上。巩孝礼一脸尴尬地看着刘秀英。
“你就别藏了,我还不知道你在干啥。”刘秀英说。
“有点感冒。”
“感冒?感冒吃这种药?你以为我是傻子。”
“嘿――嘿――”巩孝礼摸着后脑勺,笑了笑。
刘秀英轻声问:“还想要自己的孩子?”
“那当然。”
“在哪个医院看的?”
“县医院,看了几次。医生说先吃药。”
“为啥不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万一不行,你会笑话我。”
“你也是的,夫妻这么长时间了,我咋会笑话你。”
“你是说,你不会笑话我?”
“当然不会。”刘秀英用媚人的眼神看了看巩孝礼。巩孝礼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突然感到,自从刘秀英嫁给他后,还从来没有这么迷人过。原先认为刘秀英脸颊上的几粒雀斑不好看,但现在看却别有品味。原先觉得刘秀英的脑门有点凸,但现在却感到凸有凸的魅力。原先嫌刘秀英的眼睛有点小有点眯,但现在却发现,正是这眯眯细眼才显示出刘秀英的漂亮。巩孝礼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了。
刘秀英对巩孝礼笑了笑,然后转身,弯腰把熟睡的大娃放到床里边。巩孝礼看着刘秀英滚圆的臀部,顿时按奈不住燃烧的激情,从背后一把揽住刘秀英,整个身子贴了上去。
“看你,急的。”刘秀英转过头来,昵声昵气地说。巩孝礼并不回答,喘着粗气,把刘秀英抱到床上。不一会儿,两条光溜溜的身躯就愉悦使劲地扭动在了一起。
顺心的日子过得快。转眼间,两年多过去了。
一天早晨。在巩家院子外边那棵大樟树上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歌曲: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歌声划破长空,传得很远,很远。
巩家院子里。大娃跨在一根竹子上,把竹子当作马,从院子这头跑到那头,嘴里不停地喊:得-驾得-驾。刘秀英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个碗,说:“慢点跑。再吃一口,再――哦-哦-”突然,刘秀英感到一阵恶心,蹲在地上要凸。大娃不跑了,直盯盯地看着母亲,然后喊道:“爸――,快来。”
在堂屋吃饭的巩孝礼,听见喊声,马上走出来,问刘秀英:“咋了?”
“哦―,恶心,想吐。”刘秀英回答道。
“恶心?想吐?”巩孝礼一边扶起刘秀英,一边问,“又有了?”
“可能。”
巩孝礼顿时高兴起来,搀扶着刘秀英进了堂屋,让她坐在凳子上。但是,巩孝礼的笑容却很快消失了。“不对,不对呀。”他摇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刘秀英说:“医生说过,像我这样的情况,很难有自己的孩子。”他眼睛一瞪,问刘秀英:“难道你跟那个姓崔的――”
“胡说八道!”刘秀英火冒三丈,砰地一下,把手里的碗墩在桌子上。大娃躲在一边,哇哇哭。巩孝礼吵不过刘秀英,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出堂屋,拉着一车豆腐出了院子。以前,巩孝礼的豆腐都是推到生产队的副业组,由副业组去卖。现在情况变了,生产队实行了大包干。巩孝礼的豆腐要他自己去卖。
“孝礼,一起去镇上。”一个村民去镇上,见巩孝礼拉着豆腐车,想跟巩孝礼结伴一起去。
“今天不去镇上卖。”巩孝礼瓮声瓮气地回答,拉着车拐向另外一条岔路。
“为啥?你不是一直去镇上卖的吗?”
“不为啥,愿意。”
“奇了怪呢。”那个村民摇摇头,自个儿走了。
“有啥奇怪的。”巩孝礼喃喃自语,拉车走了。自从巩孝礼开始自己卖豆腐起,他一直都去镇上卖。巩家豆腐在当地颇有名气,不怕卖不掉。今天不去镇上卖,巩孝礼自有打算。他拉着豆腐车,来到了崔家庄,也就是他母亲的老家所在地。他很少来崔家庄卖豆腐。他摇起了拨浪鼓。听见拨浪鼓声,一位大婶端着个小盆,出来买豆腐。大婶说:“来半斤豆腐干。”她又仔细看了看巩孝礼,笑着问:“你是孝礼吧?”
“是,大婶,我是。”
“我看着有点像。你小时候,和你妈一起,逢年过节来看你外公外婆。”
巩孝礼给大婶称豆腐。大婶说:“你们巩家的豆腐,好吃。平常要到镇上买。你很少拉车来我们庄卖。”
巩孝礼把称好的豆腐干倒进大婶的小盆。
大婶问:“是不是顺便来看你小姨?”说着掏钱给巩孝礼。
“哦――嗯――。”巩孝礼接过钱,支支吾吾地回答。然后,他看上去漫不经心地告诉大婶,他还有一个远房亲戚也住在这里,叫崔贵田。大婶告诉巩孝礼,崔贵田此时不在家。自从分地后,他就外出打工了。他已经有一年多没回来过。家里只有他老婆,带着一个叫崔文凯的男孩。
巩孝礼听后,大大地松了口气,提到嗓子眼上的心,也落到了肚子里。他认定媳妇刘秀英肚子里的孩子,绝对是自己的亲骨血。他一高兴捧起一大捧豆腐干,放进大婶的小盆。“半斤够了,多了吃不了。”大婶有点不高兴了,想往外拿。
“这些不要钱,送你的。”巩孝礼说。大婶马上喜上眉梢,嘴上却说:“这哪行。”大婶说完却端起小盆走了。
巩孝礼拉着豆腐车,随即离开了崔家庄。他没去小姨家,他本来就没打算去。
天擦黑,巩孝礼哼着小调,拉着空空的豆腐车,进了院门。刘秀英知道丈夫回来了,但眼皮都没对丈夫抬抬,依旧给大娃喂饭:“大娃乖,再吃一口。”巩孝礼从背着的布挎包里掏出一包酸枣糕递给刘秀英。这是刘秀英最爱吃的。但刘秀英并没有接,依然不理巩孝礼。巩孝礼只好把酸枣糕放在桌子上。然后,他从布挎包里又掏出一个拨浪鼓,卜朗卜朗,晃了几下。大娃伸出双手,要拨浪鼓。巩孝礼把拨浪鼓给了大娃。大娃卜朗卜朗,玩着拨浪鼓,嘿嘿笑了。
“又买酸枣糕,又买拨浪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刘秀英白了巩孝礼一眼。
“嘿嘿,”巩孝礼摸了摸后脑勺,笑笑说,“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但我敢肯定,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的亲骨血。”
“咋,信了?”
“我去了趟崔家庄,都搞清楚了。他个姓崔的,早就外出打工了,根本就不在家。”巩孝礼嬉皮笑脸接着说:“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刘秀英的脸色阴转晴:“就是你,小心眼。”
“是,我是小心眼。但你也太招人喜欢了嘛。”
刘秀英笑了,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巩孝礼凑上前来,听着刘秀英的肚子。刘秀英问:“听见啥了?”
“笑声,小子的笑声。”
刘秀英咯咯笑了:“你也太能扯了。刚怀上,就能笑,还是小子的笑。”
“说真的,我想要一个自己的小子。”
“大娃不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刘秀英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算我没说,算我没说。”巩孝礼马上认错。
刘秀英又生了,又是个男孩。生下来时一头的黑发,白皮肤,弯眉毛,细长眼,高鼻梁,薄嘴唇,清清秀秀。巩孝礼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整天哼着小调。
这天一大早,巩孝礼拎着一小篮红鸡蛋,来到镇上一条街边。这里有一个算命老先生。巩孝礼把新生娃的出生日子和时辰告诉老先生,请他给娃起了名字。
老先生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挺了挺腰板,扶了扶黑色框的圆眼镜,从脚边一个破旧的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生辰八字算命图,掐着手指,摇头晃脑,嘟嘟囔囔背了干支历,背了阴阳五行,然后清了清嗓子,笑嘻嘻对巩孝礼说:“好命,好命!金木水火土,娃不缺五行中的任何一行,属风星相,将来定成大事,挣大钱,前途无量。”
巩孝礼高兴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
老先生又闭上眼睛,似乎在苦思冥想。过了一会儿,老先生突然睁开眼睛,说道:“有了!娃就叫巩志国。”巩孝礼满心欢喜,塞给先生钱,把红鸡蛋恭恭敬敬地放在小马扎边。
巩孝礼回到家,对刘秀英说了先生起的名叫志国。刘秀英要丈夫再起个小名。巩孝礼想了想,说就叫二娃。刘秀英亲了亲抱在怀里的志国说,二娃好,就叫二娃。巩孝礼还告诉刘秀英,老先生说志国长大后能挣大钱。但刘秀英却认为只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夫妻俩又商量起咋给志国办满月酒。开始,他俩想大操大办,但一想起崔氏是在大娃的满月酒上出事的,马上打消了大操大办的想法。他俩决定不办满月酒,只给乡亲们送红鸡蛋,表示一下意思。
巩孝礼一有空,就抱着二娃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哼着小调,逗二娃玩。这一天,巩孝礼抱着二娃,用胡子扎二娃玩。二娃咯咯笑个不停。大娃在院墙边哭,但巩孝礼却看都不看大娃一眼,好像大娃根本就不存在。
刘秀英在厨房里做饭,听见大娃哭,对巩孝礼喊道:“你去哄哄大娃呀!”
“啊?哦。”巩孝礼嘴上说好,但依然逗着二娃玩。
大娃依然在哭。
“怎么,还在哭?去哄哄呀。”刘秀英又喊道。
“要去你去。”巩孝礼满不在乎地说。
“你――”
“大娃都快三岁了,哭就哭会吧。”巩孝礼说,然后看着二娃说:“噢,噢,二娃好,二娃乖。”
刘秀英冲出厨房,说:“偏心也不能这样偏。”她快步走到大娃面前,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大娃,拍了拍大娃身上的土,问:“哭啥?”
“花生,鸡吃了。”大娃哭着说。
刚才刘秀英在厨房给了大娃一小把花生米吃。大娃来到院子里,小手没拿住花生米,掉到了地上,被鸡吃了。刘秀英哄着大娃说:“再给你。”她转头对巩孝礼说:“你这么偏心,我不在,咋办?”
“啥叫你不在?”巩孝礼抱着二娃,问道。
“明天我要回娘家。”刘秀英回答道。
“回娘家,啥事?”
“你忘了?大前天告诉你的。”刘秀英埋怨道,“娘家亲戚明天办结婚酒,要我去帮忙。又不好带大娃二娃去。”
“噢,想起来了。你去吧。”
“你这么偏心,我咋放心去?”
“你去好了。明天我照常去卖豆腐。等一下,我去给隔壁孙大妈说说,请她明天帮忙带孩子。这样,你放心了吧。”
刘秀英叹了口气,说:“唉,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刘秀英就把两个娃托付给了孙大妈,然后回娘家了。巩孝礼与往常一样,拉着豆腐车去镇上卖豆腐了。
一天很快过去了,太阳落山了。刘秀英从娘家回来了。在田间小路上,刘秀英意外碰到了崔贵田。崔贵田这些年在外打工,很少回来。“哎呀,这不是秀英吗?”崔贵田兴奋地说。
刘秀英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确实是崔贵田。他穿套西装,袖口上有个醒目的商标。衣兜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皮鞋上沾满了泥巴。拎着个黑色的拉杆箱,用黄色的胶带纸绕了几圈。刘秀英并不回答,闪到小路一边,想赶紧走。崔贵田抓住刘秀英的手:“秀英,秀英!”
“干啥!”刘秀英甩开崔贵田的手。
“我一直在外打工。一回来,还没进家门就碰到了你。咱们多有缘分。”
“啥缘分,少来。”刘秀英说着想走。
崔贵田放下拉杆箱,拦住小路,然后说:“哎,别急嘛。”他当着刘秀英的面,打开拉杆箱,从里面拿出一把伞,塞给刘秀英:“送给你,这是折叠伞,城里最时髦的。”
“不稀罕。”刘秀英把折叠伞摔了回去。
“那,那就给你这个。”崔贵田说着,从拉杆箱里拿出一条裙子,“真丝的,洋气。”
“不要。”
“秀英,”崔贵田嬉皮笑脸地说,“别忘了,咱俩有特别的缘分。”
“别提那事,想起来就恶心。”刘秀英愤怒地说。
“我听说了,咱们那一次后,是有结果的。”崔贵田慢腾腾地说。
“大娃是我的儿子,是我们巩家的后代。”刘秀英指着崔贵田说。
崔贵田轻轻地推开刘秀英的手,说:“是,是,他是你的儿子,没错。但你别忘了,我们之间是有字据的。”
“难道你想夺走大娃?你想都别想。”刘秀英伸手想打崔贵田,但被崔贵田抓住了。
“你想歪了。我要他干嘛。字据上写的很清楚,他是你们巩家的。我这个人,吐口吐沫是个钉,说话绝对算数。”
“那你想干啥?”刘秀英不解地看着崔贵田。
“你可能没注意,字据上没有写年月日。”崔贵田直盯着刘秀英,得意地笑着说。
“那又咋样?”
“当时没写年月日,是我故意的。”崔贵田说,“也就是说,咱俩的你情我愿,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什么时间都可以。”崔贵田笑着说,色迷迷地看着刘秀英。
“你――”
“哎,男女之间,不就是那么回事嘛。”崔贵田说着,开始对刘秀英动手动脚。
“你――,你想干啥?”
“干啥?咱俩之间的那次,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想再来一次!”
“你这个流氓!”刘秀英喊着,想挣开崔贵田。“来人啊!来人啊!抓流氓!”
但是,周围并没有任何其他人。
“别喊啦,你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崔贵田淫笑着说。
崔贵田硬是把刘秀英拖到了旁边的庄稼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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