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
“嗯……”
以上两个声音，分别出自杰伦和师父——至于哪个出自杰伦，哪个出自师父，其实不用想也能知道。
杰伦并没有表现得太惊讶，因为早在陈若缺开口之前，它就已经看透了陈若缺的心声。
所以它的疑问，不是以惊讶的口吻，而是关切的口吻。
言下之意就是，你确定这样真的值得吗？
这就相当于是你在一次车祸之后，腿也撞断了，车也撞报废了。
这时候保险公司跟你说，你的医疗费和修车费，只能报销一样，你必须二选一。而你又正好是个穷光蛋，除了保险之外，身无分文。
而陈若缺的选择，就相当于是宁愿舍弃医疗费，也一定要把车修好。
一个人，就算再是爱车如命的发烧友，真到了要在自己的肉身与爱车之间做选择的时候，只要不是烧昏了头，相信也一定会选择自救。
由此可见，陈若缺的选择，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逻辑的范畴。
师父只“嗯”的一声默认，而不发表任何意见，这才是最合乎逻辑的选择。
师父当然不方便表示赞同。你的徒儿烧昏了头，竟然不治自己，而要救一只禽兽……做师父的要是还急吼吼地给他点赞，那也太让徒儿心寒。
可师父当然也不可能表示反对。因为那毕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纵然有陈若缺先前那一番声泪俱下的表白，师父依然不想看到他真的把膝伤治好。
师父心里其实明镜似的，以陈若缺如今第二重的功力，已在玄空宗很多苦练数十载的入室弟子之上。
而从入门到跃升第二重，陈若缺竟然只用了短短数月的功夫。而且大部分的提升，都是在实战当中，迫于形势的紧迫，被逼完成。
从巴将军，到駮小闹，再到如今的大佑与杰伦……每次战斗开始前，都根本不是对手；可在战斗过程中，他总能越战越勇……最后，无不是以战胜对手，作为战斗的结束。
从找气放气，到锁气二式“玄石坠地”与玄天风钻”，再到如今第二重固气二式之一的“玄封护彤”，甚至还包括“龟息养气”与“荷莲香印”，还有“气念闪”与“惊魂之影”……要搁寻常弟子，这其中哪一项不是需要数年的苦功，都未必能做到陈若缺这般驾轻就熟灵活多变。
这就是“玄灵气感”的天赋者，与普通气修者的区别。
无论是成为“神行武者”，还是报仇雪恨，亦或是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有了这样一个傻乎乎的高徒，一切都皆有可能。
正是因为看到了陈若缺惊人的潜力，看到了未来无限的可能，师父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怕失去这样一个傻徒弟。
师父真的很怕，如今已功力小有所成的陈若缺，倘若真的治好腿伤。那单凭一副健全的体格，“玄空真气”第二重的气修功力，再加上一把传说中的“璧血剑”……就已经有了足够的筹码。
足够到女王不但不会再对他起杀心，反而会千方百计挽留他，留在在盘瓠国永远为她效力。
再加上那两条可恶的蛇女——弦鸣二子的色诱，谁知道这个一见女人就走不动道的色徒弟，到底会不会倒戈。
说穿了，师父是真担心，陈若缺这个意志薄弱的家伙，在糖衣炮弹和美人心计的诱惑下，十有**会叛变革命。
陈若缺一定想不到，师父只比呼吸稍重那么一点点的“嗯”，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浩瀚的思虑。
“我确定。”陈若缺这才回应杰伦，“反正治不治好膝伤，在这太古，对我的人生，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了。”
“我再次重申，不管你作何选择，我都会以命成全。”杰伦反倒比陈若缺还要慎重，仿佛要被放弃治疗的，是它自己的腿，“我只是不希望，等我把命都搭进去以后，你又后悔……那不管对你对我，都是个悲剧。”
“呵呵——”杰伦这么说，陈若缺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放心吧，我这个人从小命虽不好，但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所以我从小其实就没有后悔的本钱，我也从小就学会了认命。”
其实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比如说灌了几瓶廉价马尿的时候，比如说牵着双儿的小手的时候……陈若缺也曾悔不该当初，干嘛要不自量力逞英雄！
刚坐完两天三夜的绿皮硬座，腿都是软的，怎么一路见不平，刀都没带就冲上去相助！
那可是一个飞车党团伙，摩托车少说也有四五辆——其实当时，他都没来得及完全数清楚。
每辆车上，都是两个人。前面一个负责驾驶，右面一个一手握凶器，一手随时准备遛包。
不过他们也确实太过嚣张！光天化日之下——啊不对，应该是天还没亮，就公然行凶抢劫。
作为一名刚刚荣誉全国冠军头衔的武术少年，一个刚刚被大学破格录取的大好青年，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没错。每次后悔着后悔着……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又为自己的愚蠢行径拍案叫绝。
可见即便时光倒流回到归去，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一次，陈若缺还是会义无反顾冲上去，不计任何后果。
这就是他最缺心眼的地方。也是他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就像此刻，这样的选择，貌似真的是脑袋抽筋。
可冥冥之中，陈若缺其实非常清楚，即便日后，在某些灰暗的日子里，自己也还是会难免发点牢骚……可发着发着，一定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峰回路转，以自己当年的愚蠢选择为荣。
“你从小就是一个习武之人，要真一辈子走不了路，你难道就真……”
这次不等杰伦把话说完，陈若缺就自信道：“若缺确实从小不学无术，只会武术。正是拜师父所赐，我才从一介‘庶人’武夫，万幸能够成为一名玄门气修者。这既是莫大的荣幸，也是莫大的责任。虽然师父……”
说到师父，陈若缺突然一顿，似是有什么不太好意思说……不过想想，此刻“咱们仨”当中，一个是附体在自己身上，一个是能够看透一切……也没有什么再好隐瞒的。
不过毕竟此刻不是吵架，陈若缺还是换了一个尽量婉转的说法：“虽然师父传授我功法，是有条件的。当初为了能够顺利附体并及时穿越回太古，师父也确实在‘治愈腿伤’这件事上欺骗了我……不过有意思的是，你如今提出替我‘治愈腿伤’的选项，恰恰相当于是替师父圆了这个谎——证明来到太古，确实是有机会治愈腿伤的——所以师父并没有骗我。”
“你……你这是什么逻辑……”
陈若缺的逻辑，确实跟别人都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的地方，并不在于他比别人都严谨，或者比别人都疏漏，而在于比任何人都更想得通，看得开。
“哈哈，让你见笑啦。”这次陈若缺是变偷笑为大笑，实话实说，比以前显得还要更傻，“不知为何，我就是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得以放下。”
“呃……好吧……”面对陈若缺可笑的大笑，杰伦真的已经无话可说。
“啊哈哈哈——我真的好轻松，好嗨皮呀——真想高歌一曲《将进酒》，来上一段酒鬼大师傅的热舞——杰伦兄弟，我真的好好好感谢你能给我这么一个选项！让我以后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腿伤治不好，根本不是师父的错！师父没有骗我，是我自己明明可以选择‘治愈腿伤’，却自己主动放弃，所以要怪只能怪自己！师父，你老听见了吗——从今以后，徒儿再也不会为‘治愈腿伤’的事儿，怪罪你老人家啦！真是妙极妙极——啊哈哈——啊哈哈哈——”
陈若缺一面几近疯癫地独自狂欢，一面忍不住热泪盈眶……随着最后比哭还难听的仰天大笑，终于在保护球内，撒下了一串串仿佛处于失重状态的男儿泪。
而不管陈若缺如何自嗨，如何对自己喊话，师父都还是保持沉默，不发一语。
而这种时候选择不说话，其实比说任何话，都还要可恶自私阴险毒辣。
杰伦则一面看着陈若缺装疯卖傻，极力演绎自己缺心眼的“逻畸思维”；一面读取着师父不为人知的心声……不得不觉得陈若缺是那么的可悲，又是那么的可敬；是那么的可怜，又是那么的可怕；是那么的缺心眼，又是那么的有慧根……
“好吧，我明白了。”杰伦终于懂得了陈若缺的心思——这心思的庐山真面目，甚至连陈若缺本人都未必识得。“那还烦请陈少侠搭把手，将駮小闹兄弟的遗体，抬到这天池玉汤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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