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缺一挥剑,轻巧地一刺一挑,剑尖准确无误把一金一银,两大唇环一下穿起。这手法,可比如患帕金森的杰伦,要利索百倍。
像挑灯笼一般挑到眼前,仔细端详——两个“金银剔透”的唇环,一片厚厚下猩唇,生生从脸上撕扯下来,按说应该是要多血腥,有多血腥。
可就如同杰伦胸口和手掌上,被刺穿的窟窿眼儿一样,这猩唇撕裂的伤口处,依旧是没有丝毫血迹。
唇内所有鲜血,都像是见光死的古墓文物一般,只要一遇到空气,就瞬间风化,销蚀得无影无踪,毫无痕迹。
这究竟是为什么?之前的窟窿眼儿,陈若缺不明就里;如今的猩唇,他还是不明就里。
可惜这“就里”,再也没法从杰伦口中得知。
陈若缺不用再多此一举,再去探什么鼻息,也敢肯定,杰伦已死。
死亡与昏迷或睡着最大的不同,就是死亡,会让一个人变得格外的安详。那是一种万籁俱寂万年皆空的安详。
杰伦虽然不是人,可要论智慧,绝对“不是人而胜似人”。而身前耗费的智慧越多,死后的安详的也就越彻底。
“吃?怎么吃?就这么生吃啊?”
明知杰伦已死,不会得到任何答复,可陈若缺还是忍不住问道。语气中,似还透着三分的埋怨。
杰伦死得其所,况且它这一死,也免得陈若缺被迫出手了。这不但对它自己是一种解脱,对陈若缺亦是一种解脱。
总之正如杰伦所说,一切都是命,所以拒绝煽情,也拒绝拖泥带水。
男子汉间的情意,就应该是这样——我可以笑着死在你面前,你也可以笑看我在你面前死去。
陈若缺看着杰伦留给他的临终遗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宴啦,顶多也就算是一点儿自制的特色小吃——仰天长叹一声,又不住地摇头苦笑两声。
“哎——呵呵,呵呵——”
说起来,这猩唇还真有点儿生鱼片的意思。
可生鱼片不带血,那是因为事先已经把血放干了。可这猩唇明明是血色浪,甚至朱唇诱人……可伤口处还是一点儿血渍也没有。
“你小子……真打算吃啊?”
对于杰伦最后给陈若缺出的这道“难菜”,就连师父也不置可否……这道“难菜”到底是何用意?真的是无比难猜。
“说实话,我还真不大敢吃……”陈若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道,“……可我知道,如果不吃的话,我一辈子都会不停地问自己——娘的,我兄弟的红唇,到底是什么滋味?”
“好吧……听起来虽然很别扭……”
不等师父把话说完,陈若缺已“吭哧”一口,咬在了“他兄弟的红唇”之上。
这一整片猩唇,就像一根热狗,被两个唇环分成了三段——陈若缺第一口把其中一段咬下,不等细嚼,紧接着又是“吭哧——吭哧”两口,把全部三段都含入嘴中。
这才开始鼓着腮帮子,细细品味。
“哎,你别说——还真有点儿猪耳朵的嚼头,外带点儿鸡屁股的香味——”
一边饶有滋味地“呱唧呱唧”搅动腮帮子,一边还不忘从牙缝里挤出品评。
“鸡屁股的香味?那有没有点儿猪大肠的馅料啊?”
对于陈若缺这副极度不挑食的吃相,师父显得十分不屑。
本来嘛,一个是偏远山区的孩子,一个是堂堂大掌门。其实要论社会阶级,无论是在古人,还是太古人眼中,来自二十一世纪地球的陈若缺,依然还是个土包子穷小子。
“行啦,又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嚼到勉强能消化,就赶紧咽下去得,你倒真不嫌恶心……”
“不急——这是我兄弟留给我的最后一点念象,必须好好品尝——再说啦,俗话说的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食之兄弟——”
“食之兄弟?这俗话,是那个狼心狗肺的俗人说的?”
其实师父知道,这话是这兔崽子自己胡编乱造的。有的时候,师父还真挺享受和这兔崽子斗咳嗽的感觉。
虽然不似以前活着的时候那些徒弟,可以让他亲自上手,体会棍棒底下出高徒的快感。但即便只是吵嘴,斗咳嗽,也让师父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连吵架都亲,而且越吵越亲。
陈若缺没理会师父的话,更确切地说,是没空理会。
专心嚼了好久好久之后,陈若缺终于恋恋不舍地“咕嘟”一口,把估计已经被他嚼成“唇膏”的猩唇,给一股脑咽下。
“嗯,不错不错,要是能有点酱油蘸一蘸,那就更完美啦——”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食人魔汉尼拔”才能说出的话,还真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样?把自己兄弟身上的肉吃进肚里,是什么感觉?有什么特殊反应没有?”
这猩唇到底有何神效?
师徒二人都心怀最最高规格的好奇。因为他们坚信,像杰伦这样一只智慧的化身,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亲手撕扯下自己的下嘴唇,并嘱咐对方一定要吃下去的。
而且既然是“大礼”,那功效至少也应该超过“大力丸”吧。
顺着师父的问话,陈若缺也揉着肚子,运着真气,从内到外细细感知,期待这奇迹的发生……
左三圈三圈,揉了好一阵之后,实在等不及的师父,再次小心翼翼试探道:“怎么样?有了吗?”
“师父放心,徒儿是不可能怀上杰伦的孩子的。”
“呸——你个小兔崽子,你成心逗师父玩儿是不是?”
“嘿嘿,师父,你老别着急,待我再仔细感觉感觉……这越是天地之精华,就越是润物细无声不是……”
“你个缺心眼的玩意儿,歪理邪说倒是张口就来,还一套一套的……好吧,为师就再信你一回。”
于是乎,师徒二人再度回归沉静,陈若缺是呼吸吐纳龟息养气真气游走——大周天小周什么的全都用上啦……
又是一刻钟过去,师父突然毫无预兆地暴跳如雷道:“我说你小子到底有完没完啦!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师父息怒——你老还别说,我还真感觉出来啦!”
喜讯终于传来,师父简直比快要当爹还要兴奋,立马赶紧追问道:“噢?什么反应?你要敢说恶心想吐,看我不直接凭我的男高音,把你的脑花给震爆咯!”
看来师父对陈若缺之前那个“怀孕”的玩笑,还心有余悸。
“我感觉到……”陈若缺一边卖关子,还一边假装揉肚子道,“……我饿啦……”
对师父来说,这个回答,简直比恶心想吐还要更恶心一万倍。
“你个兔崽子——看老子狮吼功——”
“慢——师父——”一听师父果真动了真气,陈若缺立刻跪地求饶道,“——徒儿是真饿啦——你老也不想想,咱跟着杰伦从村落逃出来的时候,正值破晓,而如今四小明星眼看又要下山啦——虽然徒儿成功跃升第二重,元气一时半会儿还用不完——可终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从早饭到晚饭,已经是三顿不吃啦——要不吃那片猩唇,一时还想不起饿;可胃里一粘食,反而立刻饿得更厉害啦——”
“哎,你这一天天的,就知道吃!”
师父这话纯属泄愤,他也知道,只要是“有体人士”,那就得吃喝拉撒睡,一样都不能少。可发泄完之后,还是得想办法解决问题:“好吧,既然这样,那就原路返回吧。”
“啊?师父,咱不一路往西啦?”
“你我师徒,又不是去西天取经的唐三藏和孙行者,老西什么呀西——那不过就是个权宜之计罢了——再说这方圆几十里,全是无人矿区,连根鸟毛都没有。谁知道还得多远,才有生命活动迹象呀?”
经过大佑杰伦的这一番历练,师父对陈若缺不再那么动不动就大喊大叫,动不动就不耐烦,而是相对心平气和地,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传道授业解惑。
当然,只是相对而已。
这说明随着玄空真气跃升第二重,陈若缺在师父心中的地位,也随着提高了一个档次。
“再说啦,我有种强烈的预感,之前我们逃离的那个村落,便是西行路上最后一个有人烟的地方。要是再往西走,就算遇到活物,也一定是奇怪异兽——要是駮小闹没变成如今这副尿性还好,以它之前在天坑之内轻松解决巨虎的本事,替你随时打点儿猎物,那肯定不在话下,可如今……就算你能打得过那些怪兽,可你有本事把它们烤熟吗?总不能老跟吃猩唇似的,茹毛饮血,吃生的吧?”
“所以呀,师父——你要不快快传授徒儿点儿生火之术。”
陈若缺可真会见缝插针,心想师父如此神通广大,玄空真气又如此神乎其神,按说会点儿什么金木水火土风火山林雾之类的魔术技法,应该不在话下才对。要能趁着生火做饭的需要,顺便学个一招半式的,那岂不两全其美。
“生火之术?要生火还不简单,用你手中璧血剑,钻木取火不就行啦。”
“啊?这也太没技术含量了吧——师父,还有没有什么更炫一点的方法?”
“炫你个大头啊!你是把自己当哈利波特啦,还是当火影忍者啦?还是真把为师,当成教孙悟空七十二变的菩提老祖啦?”
“这么说……原来师父也不会呀……”陈若缺这明显是激将法。
可师父还真就吃这一套,立刻怒道:“你个不识好歹的小畜生——老子教你的,乃是驰骋天地的玄门正气——与我宗派气修相比,什么其他的妖魔鬼怪怪力乱神,那都是些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
“好吧……”
以往师父一发怒,陈若缺无论有错没错,一定要先低头认错。可这回,他并没有明确认错,师父却也不多计较,只接着前话道:
“再说你小子现在真气虽然有质的飞跃,可依然没有与剑法融会贯通——想要钻木取火,你小子现在还真没这本事——所以呀,还是原路返回,回到有人烟的地方,这样才能好好吃口热的——反正那些盘瓠人,都巴不得把你当活祖宗那么供着。”
“呵呵,那是那是——”师父都这么给他面子了,陈若缺还能有什么好说的,“——那就一切听师父的——全速撤退!”
确实是饿极了——刚自己给自己下完命令,陈若缺就立刻如法炮制,上一次搬运駮小闹遗体的办法,跳出天池。
然后开足保护球“玄天风钻”的马力,让越野轮胎的转速,达到力所能及的峰值。
只见整颗保护球,就像一颗不增不减的雪球,以刺猬索尼克的速度,飞一般滚下这水玉山丘。
陈若缺就这样,一手握着駮小闹用生命开光的璧血剑,一手抱着杰伦用生命换来的重生駮小闹,毫无留恋头也不回风驰电掣离山巅的水玉天池而去。
空留一只胳膊就是死,也依然挂在天池玉璧上的杰伦,与天池玉汤之中,真正叫做是“死无葬身之地”。
杰伦没有死不瞑目,因为它那一双犀利的大眼,确实已经安详地闭上。
可它似乎依旧不甘,就这样被无情无义地遗弃——所以它胸口和掌心的窟窿眼儿,还有没了下嘴唇的下颚,都不约而同,突然开始往外渗血。
之前一直隐忍不发,所有的伤口边缘都见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血渍。
可如今,就在陈若缺人去山空之后,所有的伤口却都如井喷一般,开始往外拚命渗血。
这血是那么的汹涌澎湃,又是那么的源源不断……仿佛足够把整座天池里的玉汤,全都染成如璧血剑一般的的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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