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地府的时候,牛头还在鬼殿里替我辛辛苦苦的安排那些新收魂魄的去处。
一路淌过曼珠沙华的花海,偶尔遇见的鬼差们都向我点头哈腰的行礼,头等鬼差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人间有句话说的对,果然是官大一届压死人。即使都是鬼差,都是平日里累死累活为阎王打下手为人间的和平贡献自己一份力量,可到底官阶辈分还是让人尊卑有别。
我慢吞吞的走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挪到了阎罗殿。黑色的宫门略带朱红,我把手放在门口的金色铜环上,刚想拍一拍做个面子然后转身就走,那巨大的宫门就已经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僵着手,一阵寒气扑面而来,将我生生冻了个冷颤。
阎王坐在高不可及的修罗之位上,周围镶嵌的黑色宝石熠熠生辉。他扶着额,靠在金座上的扶手上,看起来格外疲倦,语气分外复杂:“马耳,你是来找本王的吗?”
殿外曼珠沙华的火焰与漆黑阴暗的天空的交织在大殿里投影出光与暗勾心斗角的阴影。我搓着手,淳朴的呵呵一笑:“阎王明察,马耳是为了梦魇的事来的。”
他哦了一声,又鹦鹉学舌一般低低重复了一遍:“为了梦魇的事?”
那只手离开他的额头,他挺直脊梁,抬起头来看着我:“说来听听。”
明人不说暗话。我将梦魇遇见那个自称帝辛的男子的过程如实的招来,只是对阿雅盗取天符的事耍了个小心眼,简简单单一笔带过。
他的眼睛如同不化的寒冰,在我说完之后抿了抿唇:“没有了吗?”
我一摊手:“没了。”
再说下去,就是我如何如何逃了今日的职务,让牛头替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领着俸禄。我可没傻到把这件事也告诉他。
阎王的眼睛暗淡了一瞬,本就是冰山一般漠然的脸色变得如寒冬腊月般阴冷的冻人。他的眼光像是锐利的刀锋,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将我割下去。
在如此锐利强力的折磨下,我咬咬牙,准备将徇私枉法李代桃僵之事也和盘托出,阎王已经自顾自的笑起来了。
他容色疲倦,微微失落的低声道:“我以为,你是为了别的事情。”
他自顾自的摇摇头,像是苦笑:“我还想了好几种搪塞的理由,结果你倒是只字未提。这可真叫本王失望。”
搪塞的理由?我一等小鬼差,哪里还能质问掌管冥界号令地府的冥王吗?还有好几种理由,难道这冥王背着我,在我的俸禄上又动了什么手脚?
我狐疑的看着他,他微微抬起眼帘,刀削般俊美的轮廓,如同往日里在大殿时隔着无数鬼差时接受觐见的漠然:“你要冥镜,倒也是可以。”
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要提条件。我条件反射的搓着手,急急道:“不是我,是梦魇。”
阎王丝毫未动:“这个不是本王该操心的。既然是你来找本王借的镜子,那这笔账自然就算在你头上。”
我欲哭无泪的看着他,终于无奈的点点头。这个斤斤计较的冥王,梦魇作为他的小相好自然要偏袒,还把条件都推在我身上。
阎王漠然的看着我无力垂下的马耳,语气淡淡,对我继续道:“冥镜是冥界重物,历来都是由我保管。你所说的那个非人非鬼的帝辛,本王以往也未曾听说过。你告诉梦魇,如果她真想要用这冥镜看到帝辛的过往,倒也是可以。但是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如果真要看到帝辛的过往,那就要将帝辛的残余魂魄融进这镜子里,用他残余魂魄映出他的记忆。事成之后,这世上将再无帝辛此人,六界之中,连一缕魂魄都不会剩下。你问问梦魇,她可愿意。”
我抬头问道:“为何是问梦魇,不是问帝辛?”
冥王像是无奈而了然的一笑:“若是那帝辛真愿意为了梦魇等待千年,那梦魇要他做任何事,他都愿意的。”
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这就叫做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想起帝辛三分恨意七分爱意的言语,我又自顾自叹息道:“真傻,要是我,我才不愿意呢。”
冥王微微抬起了头,像是听到了我这句嘀咕。我摇摇晃晃的跪下:“冥王大人万岁,马耳告退了。”
由于是低着头,我看不见冥王的神色。只听到他声音从上而来:“等等。”
我抬起头,他仍坐在那金座之上,神色微微动容:“马耳,若是真有一日,你爱上一人,却要你魂飞魄散保全他,你会怎么选择?”
他有些尴尬,语气格外生硬,一看就是和我讨论这样的话题不太适应导致语序颠倒,但神色依旧淡淡:“就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几乎魂飞魄散。你会怎么选?放弃他,还是保全他?”
这叫我如何回答呢?君臣之间是有隔阂的,实在是不能像在梦魇面前一般放肆。以往受梦魇的熏陶,问及这种问题的时候,梦魇总是说,要在星星之火尚未燎原的时候将那一点星火掐灭。若是日后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谁,首先就要一把狐火将他烧死,以免日后成为自己左右为难痛苦辗转的源头。用梦魇的话来说,这叫做将危险消灭于襁褓之中。
可是同自己的君主讨论这样的话题,实在是不能为所欲为言所欲言。我想了一想,摇摇头道:“马耳不知。”
冥王轻挑了挑眉,对我微微诧异道:“不知道?”
我恭恭敬敬的仰视着遥远金座上的冥王,实在编不出什么漂亮话,只得淳朴的为所欲为言所欲言:“若是马耳真心爱上一人,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保全他,马耳是甘愿的。但是,若马耳在喜欢上他之前知道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那马耳从一开始就不会同他有所接触,更不会爱上他。”
冥王沉思了片刻,失笑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知道有危险和代价,就不会喜欢上他,就能控制自己的心神,控制自己的感情?”
我点点头,心想冥王难道是被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帝辛唤起了危机意识,开始考虑同梦魇的将来了?
他轻轻笑了一笑,嘴角挽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语气却犹如怜悯:“马耳,你总是这样天真,自以为是。”
听到天真这个词,还能勉强算作夸奖,这个自以为是就是表明了他对我的话非常大的不赞同。我扁了扁嘴,你让我说,我就说了,说完还要怪我,真是有怪癖。
他挥了挥手:“你退下吧。去问梦魇,这冥镜,她用,还是不用。”
我点了点头,他又继续淡淡道:“你的职务,我已经找人替上了。这几日,你就留在梦魇那里吧。”
我先是浑身一震,听到他没有责怪的意思,连忙感恩戴德的跪安道:“冥王大人万岁,马耳先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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