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金星病了两天，妈妈守候在他身边，给他端来粥，放在床边叫他喝。金星问妈：“听说我与晶晶在娘肚子里就联了姻，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饶靓君被儿子一句问话感伤得哭了，说：“儿呀，这事别再说了。晶晶爸爸在南城县当了中学副校长，你爸爸落入劳改农场，现在两家是天壤之别，晶晶以后读了大学，你当了农民，再也不会走到一块了。”金星回想起晶晶的模样，一对羊角辫扎在头上，脸上两个小酒窝，好漂亮。金星说：“妈，我不见得会当农民，我曾立下誓言，长大一定要当个作家，当个诗人。晶晶读大学我也要读大学。我要一边劳动，一边学习，也许明年爸爸就会回来，我就可以继续升学。我要与晶晶比才华，比学问，以后看谁的文章写得好，看谁的诗写得美。”
金星怀着美好的梦想，病好了，就天天在美梦中奔波。他每天天刚破晓，就奔进田野，一颗硕大的晓星冉冉升起来，以惊异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孩子。金星学会了耙田，又学插秧，插罢了秧，又耘禾，打稗草。他感到做农民真辛苦，一年到头有干不完的活。一天，金星同学杨和说：“过一个月，我们就要考试，考试及格，就可以到黎圩去读五年级。”黎圩离沈家村十公里远，是黎圩区政府创办的一所完全小学，也是全区唯一的一所完全小学。沈金星听了，一大早就把牛放牧出去，牛吃饱了，金星把牛拴在树上。他又耘了一亩二分田禾，回家吃了早饭，就到学校里去听王教师讲数学课。
沈金星跑到学校时，全校同学都看着他。金星汗水从脸上流下来，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紧贴在脑门上。金星向王老师敬了个礼，说：“老师，我来听课。”王老师清癯的脸上漾满了激动，对学生们说：“你们要向沈金星学习，他十二岁耕种田地，还挤出时间来听课，是多么辛苦。你们在学校无忧无虑，有的同学却不好好珍惜幸福的学习时光，在学校里调皮，贪玩。”王老师安排金星和杨和坐在一起。金星原来也是与杨和同桌的。杨和与金星是全班成绩第一二名的学生，老师把他俩安排在一块，是让他俩如一对雏鹰比翅奋飞，看谁争先。“六一”儿童节全乡学校进行学生演讲竞赛，王老师选定杨和与金星俩人在本校预先竞赛，看谁优秀，就选谁去。杨和与金星俩人都是争强好胜的学生，俩人奋力拼搏，写讲稿背讲稿练习演讲动作与表情。王老师要试一试他们的演讲才能，选定夜晚在农民上夜校时，让他俩当着满堂大人演讲。金星生性胆小，怕在大人们面前会惊场，暗暗鼓励自己要勇敢去面对观众。杨和与金星在大庭广众面前都讲得有声有色。选谁去呢？最后王老师决定让金星去参赛，因为金星比杨和年龄小，个子矮，金星十一岁，杨和十三岁。在参赛时，年龄小的学生比年龄大的学生条件要优越。在全乡学生演讲竞赛中，金星为学校争夺到一面优胜红旗。自从金星辍学，杨和总是占全班第一名。杨和见金星一身泥水，打着赤脚来听课，高傲地说：“金星，你几个月没来上学，还想来与我争第一名么？”金星道：“我不是来与你争第一名，听你说再过一个月就要进行考试，考起了可以到黎圩区去读五年级。”“你旷了那么多课，还想考？听说黎圩区只招收两个班，全黎圩区三百多个学生只招一百个，刚好三分之一，你别做梦吧！”杨和以讥笑的口吻道。
金星生怕考不起，在同学们面前失脸面。他上午听了课，下午又去学校，一门心思听教师讲课，把拴在树上的牛忘了放牧。牛饥饿了，就不停在挣扎着，把绳索拉断了，牛跑到禾田里大口大口地吃着禾。有人告诉饶靓君，说她的牛在吃她自家的禾。饶靓君跑到禾田里一看，禾苗已经被牛吃了一大片，气得到处找金星。当她寻到学校，见儿子端坐在课桌上专心致意听王老师讲课时，泪水涌了出来。儿子太爱读书了，一个当母亲的没有能耐让儿子读书，儿子丢了农活不干，偷偷地来上学，做母亲的能不伤心吗？！
金星听完课，走出校门，见妈妈泪流满面在哭泣。他才想起拴在树上的牛没有放牧，惹妈妈生气了。饶靓君本想打儿子出气，牛吃了那么多禾，造成了损失。她见儿子可怜巴巴地说：“妈，我没有放牧牛，没有干农活，惹你生气伤心。我下次再不会偷来听课了。”饶靓君说：“牛吃了自己一大片禾了，你要来听课也不告诉妈一声。你旷了那么多课，听一两天课有什么用？”“妈，从明天起，我每天夜晚叫王老师给我补课，我准备去考试，听说考取了可以到黎圩区去读五年级。”饶靓君抹了一把泪水道：“你走了，谁去干农活？”“妈，我昨夜做了一个好梦，爸爸下年会回来，我可以放心去读书了。”饶靓君见儿子一脸的兴奋，暗暗祈祷，但愿儿子好梦成真！
王老师有两个儿子，一家四口人，生活过得紧巴巴的。王师母天天挥锄头挖田种菜。金星见王师母一天到晚挖不了几厘田，就牵牛荷犁为王师母把没有挖的田耕好，又荷耙将土块耙碎，整好畦。喜得王师母不住地夸金星是个好孩子。金星有时抓到鱼，也送给王老师吃。将自家田里出产的辣椒茄子白菜源源不断地送给王老师。王老师对金星格外疼爱，每天晚上叫金星去补课。王老师知道金星语文知识好，说金星写出来的文章可以与老师媲美。王老师着重给金星补数学课。
考试日期到了，金星膝盖上偏偏生了个疖子。金星头天就赶到外婆家，他脚一拐一拐地走了大半天才到外婆家。考试中心点设在高坊中心小学。金星外婆家到高坊只有二里之遥。他一早吃了饭，就拐着脚到高坊小学去赶考。
考试结束后，沈金星天天到王老师家中去探听好消息。王老师就住在他家屋后。一天王老师从虎圩乡开会回来，老远就望着在田里干活的金星喊：“金星，你考上啦！”金星以为耳朵听得不真切，急忙飞奔到王老师身边问：“王老师，我考上了么？”王老师伸手爱抚着金星的头说：“考上了！考上了！！”金星高兴得往家中跑，将喜讯告诉妈妈。饶靓君见儿子豪情满怀，她担心儿子做的好梦不能成真，儿子是太巴望读书了，才会做那样的梦。梦必竟是梦，并不等于现实，假如丈夫刑期未满，等于用刀子剐了儿子的心！她往好的方面着想，卖了栏里的猪，为儿子做了新衣服，专等丈夫回家，圆儿子读书的美梦。盼了一天又一天，眼看开学的日子到了，她丈夫没有回家。
沈家村与杨家村有十二个孩子参加考试，录取了四个，果然应了杨和的话，占三分之一。杨和与同学们兴高采烈地来邀金星去黎圩区开学。金星可怜巴巴望着妈妈，征求妈妈的意见。金星见妈妈哭了，他也哭了。金星妈妈搂着儿子哭道：“儿呀，你不能走呀，走了家中没有人耕种田地，家中四口人谁去供养呀？”金星哭得悲悲哀哀，他登上一座高山，望着远方呼喊着：“爸爸，你回来呀，我要读书！”他的呼喊声在群山中回应着。
黑鬼走来邀金星去打造小窑。黑鬼没有考上黎圩区小学去读五年级。他说他挨了父亲一顿打。沈家村儿童最喜欢仿造大人们造烧炭的小窑，在地上挖一个圆坑，在圆坑中装上几十段指头大的木头，木头上再盖一层茅草，茅草上筑上土，就成了烧炭的小土窑，在小窑的一端开了个小口，烧着柴火，另一端开个小烟囱，冒出一柱滚滚浓烟，孩子们感到兴趣十足。金星听妈妈说：“以后你别跟黑鬼在外面玩，烧小窑会惹成火灾。你父亲烧了一座山林，进了劳改农场，你要引以为戒，不管做什么事都要考虑会不会给国家给人民造成灾害。不要做违害他人利益的事。”妈妈教育儿子自学文化，给他讲头悬梁锥刺股映虫映雪等勤学苦读的故事，说是不上学读书，在家抽空自学也能成才。妈妈到县城教书的大弟那里，给儿子借来五年级课本。沈金星每天夜晚，点亮松明灯，就着松明火把读着书。
沈金星到了十三岁，成了耕田耙地播种插秧的全能劳动力，农田里无论什么技术活都难不倒他。时光走到一九五五年，全国进入农业合作化**，沈家村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与周围十几个初级社进入高级社。高级社里六个主任。沈家村与杨家村划分成三个生产队。所有农业户都进入社里。沈金星也进入了高级社，他放牧的那头白头白尾巴的黄牯牛也随他一起入了社。沈金星感到挺新鲜，这是一个偌大的家庭，自己成了大家庭的一个成员。沈金星梦想当个作家，命运却安排他当了农民。金星不死心，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美梦。他努力自学文化，坚持每天夜晚写日记，他要打好文学功底，决心当个农民作家农民诗人，把这个大家庭所见所闻记下来，将来写成长篇小说，让后来人看到中国历史上轰轰烈烈的农业合作化运动。
沈金星第一天在社里劳动是担厩肥，他与一群妇女分在一组。沈金星听说最强壮的女劳动力每天吃七分，他十四岁了，想战胜妇女，争取评分时，得到社员们的好评，每天也能吃七分。妇女们挑厩肥挑到一里以外的田野中去，金星挑着一担厩肥一路小跑着，妇女们纷纷让道叫他走前。蒋杏香偏偏不让道，她与金星比赛，金星挑一担，她也挑一担。蒋杏香十七岁，是新嫁来的媳妇。她也与金星一样好胜，争取得到大家的好评，在妇女中能吃上最高分。金星出了一身汗，脱下褂子，打着赤膊，下身穿一条短裤，回来时两脚蹦蹦跳跳像头小马。蒋杏香怕落后，也跳着跟上。她穿着一件白短衫，两只大**撑出两座小山峰，汗水滋润得红脸如一朵初绽的红杏，很美丽。蒋杏香对金星说：“别跳得太快，我俩挑了两担，他们才挑一担。你挑了人家双倍厩肥，也评不上双倍工分。”金星缓下步子，叫她走前，金星跟在她身后。蒋杏香回头对金星说：“我与你一样是命苦的人。唉，我这一辈子怕是没有出头的时候。”金星很同情她。蒋杏香嫁了个比她大十岁的沈土木。沈土木三兄弟，两个哥哥都成家立业了。沈土木人不聪明，呆头呆脑像只笨鸭子，走路，干活总是慢吞吞的。蒋杏香八十岁的老外婆没有儿子，是个老寡妇，沈土木过继到她家做孙儿。沈土木二十七岁娶不着老婆，杏香外婆就与杏香娘商量，要女儿把杏香嫁过来。杏香娘怕老母亲老来无人照顾，就要杏香嫁过来孝敬外婆。杏香不了解沈土木是个白痴一样的人，嫁过来才发现自己走进了陷坑。她悲叹老外婆命苦，还连累她一辈子吃苦。杏香对金星说：“我累死累活一天也不过吃七分，我那个木头一天也吃七分。我是嫁错了汉子要穷一辈子。”金星说：“你为什么不离婚？”杏香叹道：“离了婚，老外婆没有人照顾。”金星与杏香回到村里，妇女们坐在场地上休息。金星想，在社里干活还有休息，觉得挺新奇。几十个妇女坐在一处，谈着笑话。很好玩。
这时，沈土木牵着一根绳子，慢吞吞地走着。周翠娥问：“土木，你牵着一根绳子做什么？”土木回头一看，说：“牛呢？牛不见了。”大家哈哈大笑。原来土木是牵牛去耙田。牛绳从中间断了，牛没有跟土木走，土木走得慢，他没有发觉牛断了绳，依旧牵着空绳朝前走。周翠娥喜欢逗乐乐，说：“土木，来唱个歌给我们听听。”大家又笑，杏香嫁来那天夜晚，大家闹新房取乐，要新郎新娘唱歌。杏香唱了送郎当红军，临土木唱，土木唱道：“咳啦啦雄赳赳。”大家笑岔了气。咳啦啦与雄赳赳是两只歌的开头词，土木把两只歌的开头词混唱起来。杏香夜晚躺在床上哭了。她才知自己嫁了个白痴。
沈金星觉得这个大家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他做日记，把一天中有趣的事记下来。
春插开始了，沈金星向田野展望，像是大兵团作战。十几头牛在田野里奔突着，耕作准备插秧田。一百多个男男女女分布在大坂中，热热闹闹，好一幅美丽的春插图，要是能把它画下来，多么壮观。这坂田从历史以来也没有得过如此磅礴的气势，热烈的场面。
高级社六个主任带领各个队的队长检查生产来了。沈家村是高级社第一队。高级社第一把手洪主任在一队开春插现场会。一队春插任务完成了百分之四十，而牛家村十二队才完成了百分之二十。洪主任找原因，批评牛队长抓春插不得力。牛队长喊冤叫屈，说：沈家村一队田少劳动力多，平均每个劳动力不到八亩里，而我们牛家村十二队田多劳动力少，每个劳动力有十六亩，有一队双倍田。洪主任，你叫我们累死也赶不上他们。干部们经牛队长一说，都说这样评比不合理，应该大家把田亩按劳动力重新分派。洪主任经过大家讨论，决定从牛家村拔出一百二十亩田给马家村，马家村拨一百二十亩田给杨家村。拨来拨去总难拨平。洪主任最后叫沈家一队插完秧到牛家十二队去打协作。
沈金星跟随社员们到牛家村去插秧，牛家村十二队派几个妇女煮饭，大家吃饭不定量。沈金星从十二岁就学会了插秧，到了十四岁，他插秧比男成年劳动力还插得快，插得直。他总是牵“示范禾”。每坵田都要有一个人首先下田牵出五根笔直的禾行，叫“示范禾”。“示范禾”牵得直，后面跟着插秧的人才插得直。直禾行美观，谁都喜欢。沈金星在牛家村一坵大田中牵“示范禾”，五根禾行像直线牵的一样。牛队长走过来，沈队长对他说：“牛队长，你说我们一队春插进度快，是劳多田少。你没看见我们一队个个是插秧能手，我们小孩子都可以赛过你们大男人，不信你下田与我队这个十四岁的小孩子比比看。”牛队长立住脚跟看沈金星插秧，沈金星要在牛队长面前大显身手，他左手分秧，秧苗纷纷从他手中跳出来，他右手像鸡啄米似地频频点着。秧苗迎风急急地跳入泥水中就成了禾。牛队长看傻眼了，说：“这孩子不是人！”沈队长笑道：“不是人是什么？”“是个鬼精灵！”
在牛家村插罢了秧回来，沈队长召集男男女女进行评分，每一年评比每个人的底分。评到沈金星底分时，妇女主任陈秀花说：“金星干轻活比男劳动力还强，只是力气还小了点可以吃八分。”沈队长说：“黑鬼比金星还大两岁，底分是五分，金星按年龄来说，比同龄人干活卖劲，吃个六分五厘，比女劳动少五厘。看大家有没有意见？”大家见队长开了口，没有谁反对。沈金星在这一年中，每天吃六分五厘。如要加分，要过一年后重新打底分时才有机会。饶靓君心中愤愤不平，她儿子年龄虽然小，可他插秧，割禾比妇女还快，为什么吃不到妇女一样多的工分？她想为儿子分辩，又怕自己成了争工分的人，弄得不好，争工分的人是要扣底分的。她忍住了。
每天，社员们都要到沈远才家去登计当天工分，以后好按工分计酬。记罢了分，大家不散，等沈远才与沈升龙俩人讲故事。那时农村文化生活贫乏，都喜欢听人讲故事，俗称“讲古”。沈远才是老会计，他读过四书五经，有文化，看过许多小说。沈升龙小时患唇腭裂，缝补后仍然像三瓣兔子嘴。他喜欢讲古戏讲笑话，唱古曲。沈远才与沈升龙讲了几年，把肚子里的故事讲尽了。他俩又重复讲，有的故事讲了四五遍，大家几乎人人知晓，沈远才与沈升龙重复讲，大家依然津津有味地听着。
沈二月会吹笛子，吹来吹去是老调，大家不感兴趣。沈二月说：“金星，你父亲以前给我们讲过许多故事，你父亲是不是把故事经传给你了，你给我们讲个新鲜故事吧。”大家一致响应二月的提议，眼巴巴地看着沈金星，希望他口中讲出好听的故事来。沈金星看过许多小说，想把小说中形形色色的人物讲出来，对以后写作也有帮助，就讲开了。他讲的故事是《西厢记》。金星记性好，把《西厢记》中诗一般的语言讲出来，把张生崔莺莺崔相国夫人与红娘的人物形象讲出来，满堂男男女女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完全被沈金星绘声绘色的讲述吸引着，彷彿他们看到了活生生的人物。沈金星要试一试大家是不是喜欢他讲的故事，讲到故事**时，停住了，说：“我讲累了，大家也听累了，都回去睡觉吧。”金星说着要走。沈加加一手拉着金星，亮开喇叭似的声音说：“金星，你讲的故事太好听了，你不讲完，我回去睡不着。”沈二月笑道：“这小鬼玩鬼把戏了，他见我们听得有味，故意吊我们的胃口。”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强烈要求沈金星讲下去。金星打心眼里高兴，他感到自己能给大家带来快乐，是莫大的光荣与幸福。金星站起，抬高嗓音，讲得更起劲，讲得眉飞色舞，讲得挥动着双手助兴。他见大家沉醉在故事的情节中，故事能牵动着听众的喜怒哀乐。沈金星没有想到一部好书，一个好故事能有如此大的魅力，他鼓励自己以后也要创作出一部好书，去影响人的思想，去教育孩子们健康地成长。
沈家村人在田野里劳动，中途总要休息一会儿。大家坐下来，就要求金星讲故事。金星怕讲故事有误生产，沈队长会责怪他。没想到沈队长也是个听故事的迷，他叫金星讲。沈队长说：“我会掌握休息时间的，听故事不能耽误生产，我叫你讲多久，你就讲多久。”唯有沈升龙妒嫉金星，自从沈金星讲故事，大家把他凉在一边了。沈升龙千方百计破坏金星讲故事，想出花花点子让大家喜欢他讲笑话。沈升龙邀沈土木去洗澡。沈土木脑子简单，听不出金星故事的内容，不感兴趣，就和沈升龙走到港汊中洗澡。港两岸生长着树木藤蔓，成为屏障。沈升龙见沈土木脱下裤子洗澡，拿着他的裤子跑向社员休息场地。沈土木慌了神，跳上岸，一手拿着草帽遮盖着羞处，光着屁股追赶沈升龙。沈升龙拿着沈土木的裤子围绕社员们跑着，沈土木就围绕社员们追赶，大家逗得笑声冲天。沈升龙的恶作剧果然把金星的故事冲没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讥笑沈土木：“土木傻瓜，你不用追赶升龙裤子，你回到港汊里去休息。到大家劳动时，队长能不叫升龙送裤子给你么？”“这个土木真是痴到家了，光着屁股追赶裤子，真会笑死人！”“土木其实不痴，他知道用草帽遮羞，他也怕女人见了不好意思。”升龙让大家笑闹了一阵，才将裤子还给土木。土木回到港汊穿裤子。
杏香见大家把她丈夫当笑料谈，心中在泣血。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沈金星十五岁了。
王老师对沈金星说：“今天学生到虎圩去考，考起了可以到虎圩完小去读五年级，我们虎圩乡创办了中心完小，不用到二十里以外的黎圩区去就读。”金星巴望父亲会回来，他跟同学们去应考。
金星又一次考上了，他天天聁望父亲，他听妈妈说爸爸在劳改期间表现好，减了刑，服刑三年就会释放。今年正好是第三个年头。眼看开学日子到了，金星望眼欲穿。
孩子们去上学了，金星父亲没回来。这次他哭得更伤心，再过三年他成了成年人了，成了生产队的劳动力了，读书就再也无望了。当作家当诗人的梦想永远破灭了。他越想越痛苦，他把心中的痛苦哭出来，泪水带着悲哀渲泄着。
三个月以后，金星父亲回来了，金星错过了上学的机会。这是不是命运捉弄他？父亲三个月以前回来多好。金星父亲说：“你去学一门手艺，学打铁学裁缝学篾匠学木匠学石匠，由你选择。有手艺的人走到哪里都吃香。在劳改农场里，别的人在外面日晒雨淋，有手艺的人坐在屋里干活，比别人舒服。我后悔自己当初不该读书，像我二哥一样做手艺，平平碌碌过一生。”饶靓君说：“人各有志，你儿子梦想当作家，当诗人。”沈竹绿摇着光秃的头反对：“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古以来，玩文弄墨的**多福少。孩子，是我影响了你，你看到爸爸这半生总不得志，你赶快改变志向吧。”金星说：“我想当作家也当不了。我没有书读，以后当个农民，种一辈子田。”
一九五六年虎圩乡兴修杨家岭水库。沈金星挑着工具，跟着大人们在水库上挑土，挖渠道，南征北战，拼搏了一年。一九五七年春，社员们又回到家乡春耕春插耘禾割禾，为多打粮食而奋斗。在黎圩完小读书的杨和毕业后，考取了东乡县中学，没有钱去读。杨和没有父亲，母亲无能力支付儿子的学杂费。杨和邀金星去找砍竹子卖，说是在社里干活赚工分不如搞副业赚钱。金星说：“队长发现我们搞副业，会卡口粮，罚工分。”杨和调皮地一笑：“怕什么，我们不是全劳动力，队长不敢卡我们。我想攒钱，明年再去县中读书。”沈金星经不住杨和劝说，跟他上山去砍竹子。山上小竹子郁郁葱葱到处都有。全县兴修水库，篾匠收购小竹子编竹箕，竹子在街上越卖越贵。杨和又邀了黑鬼，三个人像小偷悄悄地潜进山中，砍了一上午，每人砍了两捆。第二天天没亮用手推车推到岗上积集市上去卖。杨和与金星卖到二块六毛钱，黑鬼卖到一块八毛钱。杨和说：“再卖十次，我可以积攒到二十六块钱，明年上学学杂费就不愁了。
三人兴冲冲地回来，路经虎圩完小。虎圩完小门前张贴着招生广告，招生广告上写着今年虎圩完小招收两个班，面向全乡招生，希望学生们前来应考。金星心里一亮，对黑鬼说：“明天我俩来考，说不准，还能考上。”黑鬼说：“我几年来没看过书，书上的东西全丢了。”
沈金星再一次考起了小学五年级。金星种了四年田，没有想到还有书读。理想的种子破壳萌芽了。他从澎湃的激情中磨励出一首小诗来：
别看梅花小，难量果木心。
迎春描秀色，好梦总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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