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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九、沈金星无粮遭困境 白雪洁设法解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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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胜天是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他学着生产队长气势汹汹的形象说:“你叫沈金星赶快回到水库工地上来,再不回来,明天卡他父母的口粮,看他还敢不敢逃避水库去读书!”

    金星像一个溺水的人,垂死还拼命挣扎,抓住一根稻草还当做救命的绳索。他向校方反映情况,希望得到校方的救助。徐校长看着他,沉默着不做声,感到问题很棘手。教导处邹主任双手向左右一摊,无可奈何地说:“学校不是权力机关,这件事实在是叫我们爱莫能助呀!”他见金星泪水涌眶而出,觉得金星很可怜,需要学校帮助,说:“好吧,我带你到乡公所去,我给大队长书记打个电话。”

    乡公所离学校一里之遥。一路上,金星仰头向着太阳神祈祷,“老天爷,保佑我吧,别让我失学吧。”太阳似乎不领略他的虔诚之心,迅速地躲进一片棉絮般的白云中。

    “喂,是沈家大队吗?哦,是沈书记,您好!您好!是这样,我们学校学生沈金星被生产队卡了口粮,沈金星是适龄儿童,希望您给予方便,给沈金星发放口粮,我们学校很感谢您…可是,他又是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学生呀……”

    金星紧绷着神经,屏息凝神地听着,电话里传来幽远细微的话语声,但句句清晰:“校长,这可是一个难题呀,我们水库工地上抓得紧,任务重,我们大队是卫星连,沈金星所在生产队是火箭排。现在火箭排成了老牛拉破车了,生产队长下不来台,你叫沈金星火速归队……”

    “沈书记,沈金星才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喂喂……”电话里出现了“的的”茫音,对方将电话筒搁下了。邹主任摇头叹气地说:“没办法,真的是没办法了。”光线混暗的电话室成了一潭死水,金星感觉他如死水中的死鱼,一动也不动。邹主任拉着他走出电话室,他双脚是被他拽着移步的。路上,邹主任说了许多安慰他的话,他听清了一句“你还是回去吧。等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再来。”他踉踉跄跄地挪不动步,蹲在乡公所门口放声痛哭。哭了一阵,他胡思乱想,他成了一条鱼,做着远游于大海的美梦。忽然滋养着鱼的生命之流关闸了,鱼在干涸的渠底挣扎,天上突然雷声大作,他祈望大雨倾盆而下,拯救鱼儿。他迷迷糊糊抬起泪眼,仰望天空,天空阴转多云,却没有下雨。

    中餐开膳了,这是他在学校最后一餐饭。他端着碗,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向餐厅。所谓餐厅就是教室,课桌就是餐桌,每八个人一席,一簇簇活泼的人头攒动着。有饭吃真幸福!同学们笑笑闹闹,以筷子欢乐地敲击着瓷碗,犹如大大小小的珍珠掉落在玉盘中,演奏着美妙的音乐。他的席单还在五(二)班,席长是陈接来大头。席长们到厨房端来饭桶。饭桶长圆形,上面有木盖。陈接来揭开饭桶盖,桶里蒸腾出一缕缕乳白色的热气。八个同学八双眼睛围盯着它,香气扑入鼻孔,腹中消化系统如轰鸣着的马达,同学们一个个满口溢涎。每人三两米饭(相当于现在的二两)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是可以勉强充饥,可是他们这些十五六岁的大龄孩子就只能填充肚子的三分之一。席长还要负责分饭。陈接来左手端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瓷碗,右手拿起勺子,笑嘻嘻地对七个人说:“我一人能吃完这桶饭,你们赌不赌?”颜仁占说:“你吃不完输什么?”“输我三餐不吃饭。”“你倒会占便宜,你输了十天不吃饭,怎么样?”金星饿得不耐烦,说:“快分吧,赌什么,不要饱死你一人,饿死我们七人。”陈接来低头舀饭。又抬头对金星说:“沈金星,校工说你晚上的饭中止了,晚上就我们七人,你席单编入到六年级班上去了么?”金星没有回答,他的心中在哭泣。都说大头人笨拙鲁钝,其实陈接来分饭的技巧实在高明!他分给别人的饭,用勺子将饭团团拨弄开,盛进碗中的饭松松散散,再将筷子重重地平过碗周沿,筷子往下一沉,碗中的饭成了凹形;他分给自己的饭,将勺子把饭扒拉成一堆,勺子一插一挤一按,饭就粘成了坚实的块垒,将饭的块垒盛进碗中狠狠地一扑,筷子随便轻轻拂过碗周沿,他这碗饭就沉甸甸的有份量。用筷子平碗沿,是分饭的天平,大头将天平倾斜了,贪得了不少便宜。分完八碗饭,饭桶里还剩一勺饭,他们称之为“饭崽”。大头将“饭崽”又分成八股,一股有算盘珠子般大小一撮。饶冠英说:“‘饭崽’我不要,给沈金星吧。”金星的饭碗中就比别人多出一小撮‘饭崽’。”女生们吃饭那才真叫吃饭,她们用筷子一点一点地扒进口中,细细地咀嚼出滋味来,将咀嚼成糊浆的饭用舌头卷来翻去,美美地品着。金星吃饭是狼吞虎咽,三扒两口就咽进肚,让肚子去咀嚼。这样猛吃,他感觉口中有瞬间的饱和状态,让肚子去延长消化时间。他的干菜是母亲用半碗盐炒一碗豆豉。他母亲说这种干菜吃上一个月也不会变质**。他吃饭时不用夹菜,吃完碗中的饭,才打开小玻璃罐子,将筷子伸进罐子里钳出黑白分明的盐与豆豉,放在舌头上,又咸又酸的滋味刺激得满口生津,舌蕾上味儿无穷,使他得到瞬间的快感。当大头提起空饭桶去洗时,他发现桶内底里边沿缝隙处塞有被勺子勺烂的饭,如果是他提桶去洗,他会暗地伸出指头沿着桶底缝沿弧线一刮,将饭握捏在手中,挤成一个小团丸,放进嘴里美美地品食。“当初同学们为什么不选我当席长,偏偏选我当上不满一个星期的班长呢?”他在心里说着。

    学校的晚饭素来吃得早,下了课,太阳在西天还有一竹杆高,吃晚饭的钟声就响了。金星无权再去享受晚餐的幸福,也不好意思坐在课桌边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就餐。他像个影子悄悄地溜进寝室,将身子平摊在床上。他摸着塌瘪的肚子,它已经肌饿得贴上了脊骨。教室里传来同学们享餐的欢乐,条件反射,他的胃部在激烈地蠕动磨擦,胃液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彷彿有个车轮在辘辘转动,碾得阵阵生疼。

    晚间自修完毕,熄灯就寝。饥饿使劲地折磨他。他睁开双眼,他感到茫茫黑夜在吞筮着他,他的生命一点一点地在消失。他觉得自己很无助,太可怜了,眼角泪水像虫子在蠕动。为了减轻胃部疼痛,他翻转身躺卧,将腹部紧紧挤压在席子上。疼痛减轻了,他渐渐地进入无意识的状态。“沈金星……”他听到有人在呼唤。“沈金星,你跟我来。”他忙起身,走出寝室,他认出来人是校工,校工佝偻着身子,头向前倾出。他跟校工走进食堂,校工从橱子里端出一碗像山尖样的白米饭,说:“快吃吧,橱子里有菜,你自己挑选着吃。”校工说着出去。他高兴极了,大口大口地吃着饭,橱子里有回锅肉油豆腐鸡蛋,他将三大盘馐珍餐得一干二净。橱子下层还有蛋糕饼干糖果,他狼吞虎咽一扫而光。肚子撑饱得疼痛。校工走进来,看了看橱子下层,惊问:“你吃了蛋糕饼干糖果?”他点点头。校工大惊,“那是耗子药,你怎么可以乱吃?”金星疼得在地上打滚,狂呼:“我中毒啦!我要死啦!”

    “沈金星,你怎么啦,你快醒醒。”与他同床铺的张明明拽扯着他的耳朵喊醒了他。原来他是在做梦。梦是多么蹊跷,前半部是美梦,后半部是噩梦。他将梦中之事讲给徐明明听,徐明明搔着头上的癞痢疤,大蒜头鼻子嗅了嗅笑着说:“沈金星,你是贵人难中出,你将来一定有回锅肉油豆腐鸡蛋吃的。”他说:“这个美梦将来也许能实现,可是我希望今夜再进入那个梦中,要是我饱餐得大喊大叫,你千万不要拽扯我耳朵弄醒我。”

    金星发誓,饿死在学校也不回去,第二天他坚持去听课。下半夜没有再进入饱餐的美梦,实在可惜。肚子不疼了,也许它知道磨擦得痛苦,不再自我折磨了。他像个病人,摇摇晃晃走进教室。

    今天下午是简老师对学生作文进行点评,照往常一样要朗读学生范文。他在垂死的边沿上挣扎着,他要听听简老师是不是褒扬他的作文,他要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死去,让灵魂带着荣誉进入美梦。

    他用双手支撑着抖起精神的头颅。他五餐没有吃饭了,生命像耗尽了油的灯,渐渐地微弱,游丝般的光热在风中飘忽摇拽,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简老师在讲课,好听的普通话在教室回荡。他生命干涸了,心灵却还有一块草地,简老师传授来的知识犹如一股甘甜的清泉流了进来,草地上的花蕾在绽放彩色的花瓣。有一只蜜蜂,双翅卷着小小的旋风飞到他身边,是不是闻着了他心灵上花朵的芬芳?它停在他胸襟前嗅了一下,抖羽飞过去停在白雪洁的发瓣上,几只短腿不停地踩恋着。

    简老师朗读的学生范文是白雪洁作的,支撑着他生命的精神支柱也折断了,他的头颅倒伏在桌子上,灵魂如轻烟升腾在天空中。

    “沈金星,你怎么啦?”简老师一双温柔的手托起他下垂的头颅。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简老师摸了摸他的脑门,简老师以为他生病发高烧。除了管伙食的高老师,谁也不知道他停了膳,六年级同学以为他依旧在五(二)班就餐,五(二)班同学以为他席单也跳了班。

    “咦,没有烧呀,却又出汗,你是怎么啦?是不是病了?”简老师和蔼地问他。他无力地摇摇头。

    “是不是没有朗读你的作文?”徐玉媛返侧着肥胖的身子关切地问。徐玉媛知道他争锋好胜心忒强。

    “啊呀呀,好胜心强是好学生,但也不能太要强了,伤了身子。下面一篇范文就是你的。”简老师原是五(二)班的班主任,他当然知道沈金星的个性。简老师立即回到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读他的文章。

    文章的题目是《记一件最有意义的事》。这是他来到六年级的第一篇作文。他为了在六年级同学中出风头,立意把文章写得华丽,他搜肠刮肚,寻章摘句。那时全国上下大闹钢铁,他以抒情散文写出家乡人民办起小高炉大炼钢铁的盛况。简老师说他文章立意新颖,写出了时代精神。文章中有两句骈文,是他从王勃的《藤王阁序》中抄摘演变过来的,“晚霞与炉火齐飞,铁水共长河奔流。”简老师反复朗读大夸特赞。他的灵魂也随着晚霞在天上飘渺,他再也激动不起来了,他在体验死亡的初步过程进入了模糊的梦幻之中。

    当简老师再一次叩响他生命的门环时,他身边簇拥着大群师生,他们终于弄明白他不是患病,也不是患妒嫉症,是饿魔在勾他的灵魂。

    徐校长慈爱地抚摸着他的脑壳说:“孩子,回家去吧,回到水库工地上去,那里饭不定量,不然,你可要饿死,饿死了人,我们学校负不起责任呀!”

    简老师从厨房里端来一碗饮汤,边走边说:“先灌口饮汤给他喝,看能不能救回来。”简老师以为他死了。简老师将碗端到他嘴边,简老师的手不住地颤抖。饮汤灌进了他口中,比蜜还甜,这是世界上最最味美的食品。只有饿得快要死的人才能感觉出第一口食品是何等滋味,它是神仙酿出来的饴浆。你不要以为这是夸大其词,不防你饿两天试试看。

    金星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围绕他的师生们,他有气无力地请求:“徐校长邹主任余老师简老师,请您别送我回去,我要读书,饿死也要读书,我要……实现梦想……将来当作家……”

    “还要当作家?”艾云把那只小眼睁得与大眼一般圆,“有吃有穿,壮志冲天;没吃没穿,理想化烟。做了饿死鬼还想当作家,真是天大的笑话!”

    白雪洁美目朝艾云一闪,对艾云的谈吐不满。她反驳道:“你难道没有学过历史么,历史上那些伟大的作家诗人,那个不是穷而后功?杜甫饿死在船上,给后人留下杰作而成为诗圣;曹雪芹晚年贫穷潦倒,创作出脍灸人口的《红楼梦》,处尊显优的贵族哪个有成就?贫穷是人的精神财富,你懂不懂?所以孟夫子有名句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且不说人在逆境中能奋进,就是花花草草也能与险恶的环境中抗争,你不见悬崖上的兰花,在秋季的干旱中死去,来年春在雨露中又萌蕊吐艳,傲王者之香……”

    “好啦,你们这些有文才的书生别再高谈阔论了,眼下解决实际问题。”徐玉媛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大瓷碗,放在讲台上说:“每人贡献一点点救济粮,树起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风格。”

    六年级最调皮的乐松子左手端起讲台上的大瓷碗,右手用指头呱呱呱地打着快板,边打边唱“同学们,给口饭,救救金星度难关。”

    晚餐开席了,金星无力再去寝室去饿躺,他伏在课桌上,双目微张,看看有没有同学慷慨馈赠救命饭。

    徐玉媛首先端着碗饭,走至讲台边,伸筷子扒拨出三分之一的饭倾倒在大瓷碗中。紧跟徐玉媛的是陈浩仁,他惊叹:“哇,徐大姐一人助了大半碗饭。你吃得那么少,怎么还长得如此白白胖胖?”

    “这个道理你还不懂,行善积德的人自有天照应,俗话哇‘天养人胖福福,人养人瘦见骨’。陈浩仁,你向我学习啰。”陈浩仁摇头,“我学不来。”他象征性地拨了一小撮饭。金星知道陈浩仁和他一样,每天都是在半肌半饱中熬煎着。

    白雪洁悄悄地将徐玉媛拉到自己座位上,将自家碗中的饭倾倒在徐玉媛碗中,轻言细语地说:“你给我送去吧。”徐玉媛知道白雪洁忌嫌,女生帮男生惹人趣笑。徐玉媛笑着说:“你这只白老鼠,不怕人情被我得了呀?”

    白瓷碗中堆出了一座饭的山峰,简直有本分饭的三倍。这是同学们奉献出来的爱呀。他面对着几十个同学的施舍,心海澎湃,泪水哗然而下,像串串珍珠滴在饭碗中,吃在嘴里咸咸的。饭是多么好吃啊!!他的生命像悬崖上的旱枯的兰草,得到雨露的滋润,又蓬蓬勃勃萌发着生机。

    夜。学校的钢板钟清脆嘹亮地响了三下。这是呼唤同学们熄灯就寝,挤出教室的孩子们像一群出笼的飞鸟叽叽喳喳。教室里显得空寂,金星的课桌上一盏煤油灯焰,微弱得像一粒金色的谷子,光辉吃力地挤着夜色,黑暗与光明混合在空间,显得昏昏蒙蒙,这是一个梦境。他在追求着美好的梦。昨夜,他饿得没有精神读书,今夜,他得把逝去的时光夺回来。

    “沈金星,你不去睡觉?”慈善的徐大姐牵挂着他,摸黑走回教室来,要同他商量解决明天的膳食问题。她身后紧跟着白雪洁。金星是个容易动感情的孩子,泪珠在眼眶中滚涌,没有系牢,打出了两枚晶莹的感叹号。徐玉媛与白雪洁同他合围着坐着课桌边,一盏孤灯将三个黑影投向墙壁。

    “我们得想个好办法,总不能整个学期去向同学们乞食度日。你想过办法么?”徐大姐看着他滴在桌面上的泪水符号亲切地问。他点点头,把邹主任向沈书记打电话的事说了。白雪洁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眸子里的灵光一闪一闪,问:“沈金星,你家乡那个生产队长叫什么名字?”“叫火棍子。”

    “按照五行相生相克之说,火克金,怪不得他会欺侮你,要是你改名叫水星,他才不敢呢。”

    “你这个白鼠精,人家处在难中,你还胡说什么算命先生的学说取笑人家。”

    “徐胖子,这相生相克是一门科学,按照这个推理,只要寻找着一位名字带海呀湖呀的上级领导,保准火棍子要熄火了。”

    “有倒有,我们乡里第三把手吴湖清书记,可是人家与沈金星无亲无故,怎肯帮忙呢?”

    “吴湖清是我表哥。”

    “白雪洁,你的表哥会帮沈金星,恐怕是隔靴子搔痒不顶事。”

    “叫沈金星认我做表姐,沈金星与吴书记就成了隔壁亲戚了。”

    “死丫头,羞不死你,你比沈金星小倒会充大。”

    “沈金星,你是哪月哪日出生的?”

    “元月五日”

    “我是元月二日出生,徐胖子我是不是比他大?你比沈金星大两岁,沈金星喊你姐,我比他大三天,他就不能喊我姐?”

    “吴书记会认出假来,倒不如说沈金星是你的男朋友,更牢靠。”

    “徐狐骚,我揍死你。”白雪洁要打徐玉媛屁股,徐玉媛一闪身逃出了教室,俩人一前一后如两只飞鸟消失在夜色中。

    金星独坐在教室里,对着昏昏欲睡的煤油灯出神。直到半夜才走进寝室,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为第二天的伙食犯愁,又让徐大姐为他化乞?这是多么耻辱的事。忽然,他想起徐家与高家生产队地里种了红薯,土里一定睡着胖娃娃似的甘薯,夜里潜入夜色中去偷掘几个来充饥。红薯还没到嘴,他就像吃了毛毛虫一样难受,这不是比徐大姐为他化乞更羞耻么。他岂能因饥饿而失节。他翻身起床,走出寝室。从教室窗口望着东方,一颗忒大的星星精神焕发,斗志昂扬地升起来,为天下人启明。他想,他枉叫了“金星”这个名字,而不能像星星样发光发热,不能闪光的生命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他想到死,让这个暗晦的名字烟消云灭,主意打定,今天宁可饿死再不食“嗟来之食”。

    天大亮了,教室里走进一个苗条女生,她一身卷着淡淡的晨雾,如一株亭亭玉立于水气蒸腾中的芙蓉。金星说:“白姐姐,你早。”他想起昨晚白雪洁要他认她做表姐,刚喊出口,脸上发热,腼腆得很。雪洁很自然地走近他,惊讶地问:“你一夜没睡?”他苦笑着点点头。

    “你跟我到乡公所去找吴书记。”白雪洁说着辫子一甩,快步走着。他心里格登一下,昨夜她与徐玉媛说的事是真的!他像头憨牛被她牵着鼻子跟着走。她快步走出学校范围才缓下来。他紧追上她,与她并肩走。她身上飘洒出少女的芬芳。她侧过红艳艳的脸悄悄对他说:“这事不管成功不成功,你别跟人说,只你知我知。”

    他们来到乡公所,乡公所没有院墙,他们径直走进一幢平房。白雪洁敲门喊着:“哥,开门,我是白雪洁。”门开了,迎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忒高瘦个子男人,两条修长的脚,撑着微微地弓着的背脊。他刚起床,打了个哈欠,望了望他俩,问:“什么事?”“哥……”白雪洁把金星的情况向他汇报,吴书记一边慢条斯理地盥漱,一边仔细地聆听。白雪洁没有说他是她的表弟或表哥,而是说他是她的同学。他心冷了,他想,这次与上次跟邹主任来是一辙,白走一趟。吴书记听完,眼睛睁大了,对他说:“读书也不让你来,有这事!你俩回校去,待会儿我给你打个电话。”他与白雪洁没有走,心想等他打了电话,想看看结果。吴书记盥潄完毕,走进房间,他俩忙跟进去,要看他打电话。吴书记不是打电话,而是拿起一张报纸,边摺叠边不耐烦地说:“你俩跟什么?我会打电话的;快回校去嘛!”说着将房门呼地一关,急匆匆上厕所去了。

    回校的路上,金星两脚像灌铅似的迈不动步。

    “白雪洁,你表哥会不会打电话?”

    “我也不知道,走着瞧吧。”

    他摇头叹气,说:“吴书记肯定不会帮我,我不是他的亲戚。当官的人都这样,见人纠缠就说,好好,待会我给你办,过后就抛到脑后去了。”

    走到学校门口,白雪洁叫他站一会儿,让她先进教室。他站在校门外,学校里传来同学早读的声音,沸沸扬扬,富有朝气。他走进教室刚坐下,徐玉媛扭过身子看着他,没有言语,同情与关切写在脸上。白雪洁把情况告诉她了。

    早餐钟声一响,金星悄悄地溜进寝室,把自己隐卧在床上。他再也无脸坐在教室里,可怜巴巴地让徐大姐为他乞食,那样比饥饿折磨还要难受。他父亲曾谆谆教育他,“富而不骄,穷而不谄”。

    “沈金星。沈金星——”徐玉媛在呼唤他。他赶忙将衣服蒙在脸上。上课预备钟响了,他才从衣服中钻出来。刚进教室,徐玉媛劈头盖脸地质问:“沈金星,你到哪里去了?让我喊破了嗓子。我为你……”她端着他课桌上的白瓷碗,碗里的稀饭平静地盈着,没有一丝热气了。

    “徐大姐,同学们早餐每人就一两米稀饭,我……”他喉哽咽着说不下去。

    “沈金星,可你连一两米稀饭都没有吃呀,不这样,还有什么办法?你倒说说,还有什么办法啊?!”徐玉媛生气了,样子好激动。

    “我……就饿……饿死吧”他咕咕咽咽说完一句不完整的话,伤心地哭泣。

    徐玉媛光火了,长圆形的脸上涨出了紫红的玫瑰色,满是小酒窝的胖手在他面前激动地指点,“沈金星呀,沈金星,你为什么想饿死在学校里?是学校坑害了你么?你对学校不满,要存心让学校负这个罪名?我知道,你有你的虚荣心自尊心好胜心,不耻于吃我为你募捐来的救命食。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是一个团结友爱互相帮助的整体;别小看了这一人献出来的一口粥,它是同学们奉献出来的爱心,是同学们奉献出来的友情,它是无比温暖的;同学们不是把你当作乞丐,而是把你当作全校最优秀的学生,他们爱戴你,崇拜你,把你当作他们心中的偶像,才会有如此感人的举动!那募捐来的一碗饭一碗粥,不是耻辱,是荣誉;你应该把它吃到肚子里,融化到血液中,激励自己的雄心壮志去报答他们。你不是说将来做个汤显祖式的作家吗,你不热爱自己的生命能实现这个伟大理想吗?!”

    班主任涂老师闻知此事,向徐校长报告。徐校长带来了牛高马大的祝老师。徐校长要用强制手段将他护送回家。他说:“徐校长,我不回家去,求求你,求求你。”他声泪俱下。“你不回去也得回去,饿死了人学校有责任。”祝老师说着伸出大手要抓他。他敏捷地一蹲,猫着腰从祝老师腋下钻出去,奔出教室。学校后面是一望无垠的黄鳅畈,他如一只惊弓的野麂子,飞奔着。他一气奔了半里之遥,回头望望,身后没有人追来,才停步。眼前有一条生满了蒿草的港汊,他潜进草丛中,心还咚咚猛跳。港汊千回百转,犹如田畴的大动脉。他坐在港埠上,对面是一个水陂,水在这里宕荡下去,潺滔出一个圆圆的大池潭,这是大动脉的心脏。血在这里激腾,回漩,充满了活力。金星的心也如它一样在轰鸣,澎湃,他在反省,徐大姐的话是对的,一个不热爱生命的孩子,还有什么出息呢。他想:我逃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以后还读不读书呢?我得回去,去喝了那碗稀饭,去振作精神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

    他站起身走出蒿草的青纱帐,骋目向学校望去,从学校里闪出四个学生,小跑着向他奔来,边跑边喊:“沈金星,你娘来了……”

    他想:糟了,校长一定打电话到沈家村,通知我娘来接我回去。

    “沈金星,快回学校去,你娘来了。”他看着跑来的四个同学,陈浩仁肖奔权牛泽英艾云。他说:“娘来接我,我也不回去。”

    “你娘送米来了啦,你还不回去?”陈浩仁气喘喘地说。

    “我娘送米来了?你们别哄骗我!”

    “是真的,徐校长叫我们四个同学来找你。”艾云举止谈吐从来都像正人君子般严肃持重,他以班长的身份来寻他,使他坚信不疑。

    “我娘送米来啦!我娘送米来啦!……”他狂呼着向学校飞奔,喜不择路,他被石头绊了一跤。

    校门口,金星娘与徐校长在谈话,金星见娘不住地举手揩眼泪。徐校长一定将他的情况向娘细谈了。

    “娘!”金星老远就喊着张开双手扑向娘的怀抱。娘也喊着他的名字,双手紧紧地搂着他。母子俩脸贴着脸,泪水汇在一处流,母子俩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娘,生产队长为何肯发口粮给我?”

    他娘揩一下蒙眼的泪水,又揩一下流出来的鼻涕,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说:“不是生产队长,是大队沈主任给自家送米来,还叮咛娘‘赶快送到学校去,今天你若不送去,饿了你儿子我不负责。’娘犯咕嘀,沈主任怎么拉?怎么变了个人儿。”看着不知其中底细的娘,他开心地笑了。

    金星将徐玉媛,白雪洁如何帮助他和盘托出。娘激动得瞪大双眼看过着围观的女学生,问他“金星崽,告诉娘,谁是徐玉媛姐姐,谁是你白雪洁姐姐?”

    徐玉媛与白雪洁都没在女学生群中,张娇娇推了一下胡玉兰笑嘁嘁地说:“找玉媛胖子吗,在这里。”胡玉兰扭转矮胖的身子反推张娇娇,说:“沈金星你姐姐在这里。”

    他娘急忙走过去,右手握住张娇娇的手,左手拉着胡玉兰的手,像个相面人似的端祥着她俩,感激之情如冲开了堤的洪流奔涌出来,不住地重复着一句话:“真是俩个观音菩萨!真是俩个观音菩萨!”同学们轰然大笑。他怕娘还会说出惹人笑话的言语,忙过去向娘解释。“娘,她俩是我的同学……”娘不等说完就接嘴道:“知道,知道,娘知道你们是同学。娘为你算了命,算命先生说你在外有贵人提带,这不,果然遇上了俩个转世观音。你看,人又长得漂亮,心又善良,叫人见了,谁不爱呢。将来也不知那个有福气的人讨去做媳妇呢。”同学们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娘,你乱说什么呀。”他拉着娘走,一直走进教室。徐玉媛与白雪洁俩人却双双端坐在课桌边说笑,见他娘俩进来,忙住口,脸上仍漾着笑。他猜想她俩在谈他娘张冠李戴的笑语。

    “娘。”沈金星正要向娘介绍徐玉媛与白雪洁,又怕娘闹出笑话,忙收住口。娘见他课桌上放着一个碗,上面用一张白纸遮着。娘揭开纸,碗里是粥。“金星,你早晨没喝粥呀?”娘问。

    “你的宝贝儿子知道你会送来,省下粥留给你吃。”徐玉媛说着抿着嘴笑。

    娘迟疑地看着他,问“你知道娘会送米来么?你哪知道呢?连娘做梦也不知道!娘天天哀求沈队长,沈主任,下跪磕头也动不了铁人心肠。今天早晨,娘哭肿了双眼,三天半断了儿的口粮,儿子快饿死了。真是老天有眼,降下个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来,只一个电话,沈主任亲自送米到自家来,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么!”

    “金星娘,你别感谢‘观音菩萨’,要感谢乡党委,你要叫儿子报答乡党委的恩情。”白雪洁说。

    “姑娘,你的话说得对,归根结底要感谢乡党委的关怀。可是,白雪洁的恩情不能忘,不是她牵线搭桥,乡党委哪里关怀得着呀。刚才我拉着白雪洁的手,感激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呢!”金星与徐玉媛,白雪洁都忍不住笑了。他说“娘,你……”他正要向娘道明真像,白雪洁暗暗向他摇手。

    这时,徐校长进教室来,叫金星娘到他办公室里去。说有要事谈。徐校长找娘说什么呢?莫非徐校长要把他退回到五(二)班去?这几天他学习因饥饿拖拉了,今天上午连课也没听。

    金星想向娘打听真实情况,上课钟声响了。下了课,娘回家去了。他思想上有个包袱。

    下午,第二节课,白雪洁缺课。他想起那天跟白雪洁走乡里去,路上白雪洁嘱咐他,求吴书记打电话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现在全校同学人人皆知,娘还弄出个张冠李戴的笑话,白雪洁会不会生他的气呢?他要向白雪洁道歉。

    “徐大姐,白雪洁呢?”

    “哼,白雪洁被你气饱了肚子,连课也没听,回家了。”徐玉媛正儿八经地说。

    “什么事生我的气?”

    “我只知道她生你的气,因什么事你到她家里去问,问清楚好向人家赔礼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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