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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十、白雪洁娘患疽旷课 沈金星夜求药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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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罢晚餐,沈金星悬着的心拍打着翅膀,向白雪洁家里飞去。白雪洁生他的气,为何要旷课回家,肯定还有什么要紧的事。到了白家村,从下向上望。几十幢房屋依山坡层层序列,瓦片鳞比。穿过一条直街,再折进一条横巷,才寻着白雪洁家。白雪洁宅居是千个柱头落地的土坯墙,门前一块地,周边竹篱笆圈出一个院子,金色的菊花点缀在篱笆上。院子中央一丛美人蕉,凤仙花伏仰着美人蕉,绕了一个圆圈。院子角落处有一口水井,水井旁放着一只大木桶,木桶衔着竹子,竹子绕着花丛,竹子小孔点点滴珠,像条生硬盘舞的水龙。这如画如诗的杰作,一定是白雪洁构思出来的。

    金星猫着身子,躲在门外,向屋里探进半个脑袋和一只眼睛,这形象就如鬼鬼崇崇的小偷。白雪洁在房间门侧,蹲着扇炉子,炉子里火苗舔着一个黑罐子,罐子里扑扑有声。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他猜想白雪洁一定是服侍病人回家,而不是生他的气。他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喊:“白雪洁。”白雪洁惊回首,见是他,忙迎过来,“沈金星,你怎么来了?”

    “徐大姐说你生我的气,叫我来向你赔礼道歉。”

    “哎呀,这个徐胖子,我生你什么气来着?你吃了晚饭么?”

    “我哪里还顾得吃饭,一下课我就赶过来了。”他扯个谎,试试她持什么态度。

    “你这个傻瓜,你怎么丢了饭不吃?这……怎么办哪!”她急得团团转。大炼钢铁的年代,把农民推进了大食堂,全村在一处吃大锅饭。家家户户的大小锅被撬了,砸成碎片放进了钢铁元师的高炉中当了铁引子。白雪洁一家子在食堂吃过了饭,家中没有半点粮食招待客人。他见白雪洁着急,笑着说:“你别急,我在学校曾饿过两天也没问题。只要你不是生我的气,我饿着肚子也是高兴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你过来呼吸几口药味儿,清醒清醒你的糊涂脑袋。”

    “你熬药汤干什么?谁病了?”

    “我娘脚上生痈毒,疼得两天两夜没合眼睡过,还不知道要疼到哪日呢,我无心去学校。唉,你说我能不愁?!”

    “我看看你娘。”说着他往房间里钻。白雪洁娘半坐半卧在床上,背倚靠着一堆絮被。她两眼深陷,两颧高凸,嘴唇淡白,脸色腊黄。

    “姆妈,这是我的同学沈金星,他看你来了。”白雪洁娘缓缓抬起头,两眼闪着迷茫的光,从眼角的皱纹中挤出一线惨淡的笑,“谢谢你来看我。我这脚怕是十天半月不会好,雪洁儿是被我坑害了!”白雪洁娘的痈毒生在膝弯弯处,肿得通红透亮,像一个将熟的大桃子。白雪洁娘将脚挣扎着想搁在床沿上,又提起,仿佛没处放似的。白雪洁伸手欲帮忙,看见娘疼得眯眼裂嘴,又缩手,不知道如何是好。白雪洁娘疼得眼角泌出了泪珠。她摇摇头说:“没有好药,先前子只不过算盘珠大,现在又肿成个拳头,还不知要肿多大呢!天天吃牛角柴煎的苦汁儿,嘴巴里想点甜味儿过过口,这穷地方,没一株果树。唉,有水果吃多好!”她淡白干裂的嘴翕动着。金星感到愧疚,按照乡俗,看病人必带水果鸡肉桂圆糖之类当作礼物以慰病者。可是在这饥窘的年代一个学生要备这些礼品比摘星星还难。他看着白雪洁娘,一个病人的失望是多么痛苦,他巴不得能变出水果来。他脑子一激灵,忙说:“我有水果,我去给伯母拿来。”说着他向门外走。白雪洁跟出来悄声责备:“沈金星,你哪里有水果呢,你别把大人当小孩哄。”他说:“我不是哄你娘,你等着。”他一个蹦子,跳出大门槛,飞奔着。

    金星不是向学校飞奔,而是两脚腾空,飞向家乡。他的家乡出产柿子,阴历**月,每棵柿子树对人类都怀抱着爱的奉献,炫耀着富有,竞灿着美丽,抒发着蜜情;在水果的世界中,柿树是王者,高大粗壮的躯干,振臂擎着繁枝茂叶,郁郁葱葱,浮漾于半边天,千千万万的柿子像红彤彤金闪闪的灯笼吊挂在空中。吃一口软熟的柿子,满嘴流红溢香,连神经末梢都是甜丝丝的。他要在今夜摘取家乡的特产来回报恩人的妈妈。

    天上一轮满月冉冉升起来,它似水银般的光辉迎接他。他好久没有回家乡,一走进村口,感到特别的亲近,难怪有人把家乡比做妈妈。

    “沈金星,你回来啦?”他吓了一跳,从浮想中回过神来,一看,喊他的人是沈队长。他正在村口池塘边洗脚,一眼逮住了他。他赶忙迎过去,在月光下看他,他比以前苍老了许多,背脊更驼了。这个领导着两百多人的生产队长,刚从水库工地上回来,沉重的担子压得他直不起脊梁。他见了队长有负罪感,如果他不离开水库工地,他会拼命地帮队长夺先进红旗。

    他向队长讨好卖笑,“嘿嘿,队长,近来好么?”

    “好个屁,你小子人小鬼大!”说着,沈队长将锄头重重向硬石头上一砸,碰出飞溅的火花。金星喘着呼哧呼哧的气进村了,他幻觉队长的背脊是一张硬弓,箭在弦上。

    柿子树是生产队的财产。男女老少都在修建水库,无人收摘,柿子就成了**的产物,人人有权享受,光顾得次数最多的是村里的孩子们。

    踏着月色,他怀着摘柿子的迫切心情,到柿林里去,令他大失所望,“矮子柿”“驼子柿”“夫妻柿”凡是好攀登的都被人糟塌得一败涂地,杈断枝折,没有一个红彤彤的熟柿子,地上柿子烂成了泥糊糊,成群的绿头苍蝇逐臭纷飞。只有“摩天柿”挺胸昂头,显示着骄傲,满树柿子红得可爱。这棵柿树除了松鼠果子狸飞鸟敢于享受它的滋味,人站在树下只好望柿兴叹。它的树干箩筐般粗大,直挺挺光溜溜数丈无一傍枝,亭亭玉立于天庭,且树临深港,港里怪石峥嵘,水流湍急。怎么办呢?空着手回去,如何向白雪洁交待,他成了一个哄人的骗子。无论如何要攀登上去!他鼓足勇力,双手搂抱着粗壮的大柿树,双脚撇成个“八”字,左右紧紧地挟着,匐匍着向上攀登。他的两脚与双手协调一伸一缩,像条蜥蜴爬攀着。上达一米处,手脚没把持住,滑了下来。树太大了,搂抱吃力,身上的衣服贴在光溜溜的树杆上,一点也不融洽。他拼出全身的力气,腮帮鼓得像打饱了气的皮球,爬上一米多又滑了下来。三次四次都失败了,柿树变成了一匹烈马,将他一次次掀下来。他坐在柿树下,仰望着甜蜜蜜的柿子,浮想联翩,要是能变成一只猴子多好。猛然,他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赶忙回家拿来了一根几丈长的麻绳与一个布袋子,他将布袋的带环套在脖子上,将麻绳缚在一枚长方形的石块上,将石块努力地朝柿子的主杈上抛,石块飞过去主杈卡定了,他拉了拉麻绳,觉得稳妥。沈金星赤膊上阵,又将裤子脱下,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他务必要征服这匹野马。他的**紧贴在柿树上,妙趣横生,胳膊,肚皮,大腿成了吸盘,再也不会滑下来。他攀登上两米处,双手吊住麻绳,休息片刻,再继续攀登。终于,他骑在柿树的肩头上了。他仰望着树冠,它像一顶巨大的华盖,一轮明月似银盘嵌在华盖的中央,周围红彤彤的柿子与金灿灿的星星,似无数颗珍珠玛瑙,相映争辉。天地间犹如一个水银世界。这时候,万籁俱寂,只有他的心在欢呼着,在庆祝自己夺取了胜利。他迅速地爬上树冠,他要摘星星摘月亮。他将一个红红的软软的柿子放进口中的一咬,一股清甜的滋味直透心窝,世上竟有如此好吃的水果。他感觉自己成了有七十二般变化的齐天大圣,在得意地盗窃王母娘娘的仙桃寿果。他美美的饱餐一顿,将布袋子装满柿子,沉甸甸的,怕有五六十个。当他感到高处不胜寒,才低头看着赤条条的**,他的胸膛腹部及大腿内侧如擦了盐似的疼痛。他赶忙将布袋系在麻绳上吊放下去,迅速地滑下树,他得赶快将水果送给病人吃。

    沈金星赶到白家村时,已是深更半夜了。他高兴极了,终于有礼物慰籍病人。他要给白雪洁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他敲了敲白雪洁家的门。白雪洁还没有睡,她陪伴娘分担着痛苦。当她打开门,见是金星,吃了一惊。他将散发着甜蜜清香的水果在她面前一晃,说:“水果,快给你娘吃。”她接过沉甸甸鼓囊囊的布袋问:“沈金星,什么水果,这么多呀!”他取出一个柿子往她嘴里一塞笑着说:“从王母娘娘那里偷来的蜜罐罐。”白雪洁娘听说他送了水果来,停止了**。白雪洁是个非常爱清洁的姑娘,她将口中的柿子吐出来,十个纤纤指头优美地剥掀去柿子一重薄薄的包皮,将红浆流溢的柿肉喂给娘吃。白雪洁娘一连吃了八个柿子,吃得脸上痛苦的表情渐渐被笑意淹没了。金星一直坐在她的床头看着她吃,吃在她的嘴里,甜在他的心上;能解除病人一份痛苦,他感到无比幸福。

    回校的路上,白雪洁送他。他俩并肩踽踽而行。

    “沈金星,柿子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是已经向你说过了吗,王母娘娘果园里偷的。”

    白雪洁美目朝他一闪,笑了,“你又在胡说八道。”

    “不是胡说八道,是真一确二的事,我与齐天大圣一起去干的勾当。”

    “下次能不能带我去体验一下浪漫主义生活?”

    “不成,非常危险,我被天兵天将捉住了,将我从天上抛了下来,掉在青梗峰上,幸亏渺渺道人双手将我托住。”

    “去你的吧。”白雪洁笑着伸手朝他胸口一啪。

    “哎哟!”他忍不住喊疼,“我身上还伤着呢。”

    “真的,你给我看看啰。”她语带讥讽地问。

    他将褂扣解开,朝着月光亮给她看。“哇”她尖声惊叫察看他的伤痕。他的伤口还在流着血水,一道道伤痕仿佛是被小锯子锯出来的,红的紫的黑的,粘乎乎湿漉漉一幅涂满各种颜色的水彩画贴掛在他胸部与腹部。白雪洁不再笑了,一脸的惊恐,问:“沈金星,你是不是从树上掉下来,跌在荆棘从中,伤着了胸骨和肋骨么?你别走了,快回到我家去。”

    “没有那么严重呗,我说神仙救了我,你不信?”

    “哎呀,都伤成个血人了,还有兴趣说笑话,你老老实实告诉我!”金星斜过脸看着她,如水的月光中,她的脸儿更加美丽,少女的心灵比月亮更明洁。他再也不能以谎言相戏,他如实地把摘柿子的经过告诉她。她愣愣地看着他,他也痴痴地看着她,他们相对静静地站着。他看见她的瞳仁中有两点星光,星光慢慢扩大,成了激荡的浪花。他俩仰头望着星星,星星们在无声地交谈。他们又低头看着脚下,脚边野菊花暗香浮动,野菊花上悬掛着点点露珠。

    此时,他们的心灵多像月光照耀下的露珠,没有半点尘埃,没有一丝污染。

    “沈金星,听说你以前只读过两年半小学种了四年田,你能不能把你那段经历告诉我?”

    他望着浩淼的银河,一颗流星惊心动魄地一划,闪出一道灿烂的轨迹,流星淹没在银河深处,轨迹也随之消失了。他的那段经历多像那颗逃难的流星,穿越天空,穿越时空,穿越他的记忆。他不忍让它再去穿越一个美丽少女的纯洁心灵,那惊心动魄的一划永远成为过去。他说:“姐,我那段经历是噩梦,噩梦醒来是早晨。在这美好的时刻,我们要面对美好的现实,牢牢地把握它,我们一同升中学,一同跨进大学的殿堂,实现我们美好的梦想。到那时,我再把那段历史做纪念品亮出来,摆在我们多姿多彩的生活中。”他握着她柔如无骨的小手请求她:“明天你来学校听课好吗?每天晚上我陪伴你回家看你娘。”

    白雪洁摇着头,说:“我怎么能丢下娘不管呢?我娘的脚不能下地走半步路,我爸又不在家,还有个六岁的弟弟,不会干活还整日哭闹不休。我要到食堂领饭和粥,还要为娘煎药。唉,那药煎了四剂,我娘服了一点也不对效。我想到别的村寻访草药郎中,弄到对效的草药尽快把娘的痈毒治疗好。”

    “我家乡有个有名的草药郎中。”

    “名叫什么,我明天就去请他。”

    “名叫沈长庚。哎呀,明天你怕找不着他,他每天见亮就赶到水库工地去了。这样吧,今晚我不回学校,我赶回家乡,趁他没上水库工地,我请求他为你娘寻一副草药。”

    “不行,不行。”白雪洁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一夜没睡,明天哪有精神听课,再说你受了伤,我怎忍心你熬着痛苦呢。”

    “救人如救火,我那里顾得那么多呢。”他甩下她急步往回走。她碎步追上来,说:“你一个人走夜路不怕么?”“有什么办法?”他想叫她伴着去。“这样吧,我同娘说一声,我同你一起去。”他说:“你弟弟没有人带怎么行。”“弟弟睡着了,醒了,有柿子哄他。”他们一同走进房间,白雪洁将寻郎中的事跟娘说了。白雪洁娘歉疚地叹息:“孩子,真难为你了。”“伯母,你别这样说,我巴望你药到病除。”

    他们走出村子,走上山岗。她突然从后面躲向金星身前,说:“后面有俩个鬼。”“在哪里?”她指着两个影子笑着。他说:“你怕就在前面走吧。”“走前面要有勇气,走后面要有胆略,最好是走中间。”他为难地说:“可是就我们俩个人,没有第三者呀。”他会心地笑了,他俩肩并肩,手牵手踽踽而行。路是弯曲的,坎坷的,有时他们的身子不免碰撞。他时时侧脸看看丽质天成的她,无话找语:“姐,我比你高半个头。”“哪里呢,还高不出一寸呢,不信比比看。”她踮着脚尖与他比,手在他耳朵上一切,笑着说:“切了一寸,我们就平等了。”“其实,你在女人中是高个子。”“什么女人,我是女孩子呢。”“对对,你永远是个女孩子,我也永远是个男孩子。”她说:“我们来作一首诗,题目就叫‘夜行’”,“好,你先吟。”她笑着说:“你先吟。”

    他想了想,吟着:“我们是两颗新星。”

    她接口吟:“在茫茫月色中奔行。”

    “希望永远不要天亮。”

    她说:“不好不好。”

    “怎么不好?天亮了,我怕星星不见了。”

    她说:“这是诗,要有积极意义。”

    金星重吟:“别看它们那么渺小。”

    她笑着吟:“却有太阳般的火热光明。”金星感觉在幸福中行走,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东方泛白,黑夜与白天在那里进行交接仪式。到了沈家村,他敲着自家门,他娘睡眼惺忪地开门,惊骇地问:“你夜里回来做什么?”“妈,天亮了。”他将为白雪洁娘寻郎中的事告诉娘。娘看了白雪洁一眼,拉他进屋低声说:“这事好难办,沈长庚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长庚五十开外,头的后半部蓄着八寸长发,前半个脑壳剃得溜光,透亮得铜镜一般。什么事都认为他有理,既使他错了,别人也参考不了半点意见,谁要是言语得罪了他,他会蛮到底,九头水牛也拉不回。他有许多草药秘方,治痈疽肿毒的,治喉头肿痛的,治急泻痢疾的,治毒蛇咬伤的,往往一副草药就凑效。但他不肯轻易给人方便,他要低头寻草药,举目看人情。比如他看你这个人顺眼,你只要敬他一支烟,他会高兴满足你的所求;他看你这个人有疙瘩,你就是给他金山银岭也讨不来他的人情。金星娘有次求他草药,出言不恭敬,便撞了个大包。此次金星得亲自出马了。金星不吸烟,家里人也没一个有烟瘾,拿什么去当见面礼?他急得团团转,再过一个钟头天就亮了,人家要上水库。白雪洁见他心急如焚,说:“要不就算了吧。”他说:“这怎么行,叫你娘失望,我比剐心肝五脏还要难过。”他想,唉,要是有卖烟的商店,我就买包烟给他抽。可是这年头不仅没有香烟卖,就连旱烟也没处售,吸烟的人多是偷偷栽种烟草,自产自销,有时查资本主义苗头连烟草也毁了,只好吸芋叶或苦菜叶子。突然他想起“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的名言。他忙从家中拿起那根麻绳及布袋,招呼白雪洁急速地跑向柿树林,来到“摩天柿”下,他把意图向白雪洁讲了。白雪洁吐了吐舌头,眼睛嘴巴一齐圆了。她拉住他哀求:“沈金星太危险了!太危险!你身上还在流血,再攀登一次,那是要命的。”他挣扎着甩脱她的手要攀登“摩天柿”,她双手死命拖住他的手不放,他急了,这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他另一只手边解裤带边说:“你快走开,我要脱掉衣服。”白雪洁见状果然松开手,走去背过脸。他赶忙脱去褂子,留下一条短裤衩,迅速地掛好布袋,系好麻绳,奋力向“摩天柿”攀登。这次他是驾轻就熟,袴下不再是那匹烈马。胸部腹部结了痂的伤痕,在激烈地磨擦下又流血了。他感到有辣椒粉撒在伤处,又麻又热又痛,他一点也不在呼,一气攀登到了树的中段,才拉住绳憇息。向树下一瞰,白雪洁在树下边,仰望着他,脸上掛满晶莹的汗珠。她双手颤抖着举了起来,彷佛他随时都会掉下来,她准备用双手托住。他向她笑了说:“姐,你别怕。”白雪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口。他见她擦了一下眼睛,他想她一定感动得流泪了。他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顿时勇气和力量倍增。随之产生美好的幻觉,他合抱的怀中不是大树,而是插入天堂的天柱。他以攀登天柱的壮举,感动了绝色美人,在她心目中他成了大无畏的勇士。他一鼓作气登到了柿树的顶端,他一手抓住一根手腕粗的树枝,一手摘下一个个鲜艳夺目柿子。柿树的头被他踩得摇摇晃晃,好似承受不了他的勇气。这时候,他敏捷如猴,从这边丫枝爬越到那边丫枝,全柿树的精华都收罗在他的布袋里。他望着东方晓星升起一人高了,天将亮了,他用麻绳先把布袋里的柿子吊下地。他喊:“姐,快接着。”白雪洁双手蒙着眼,吓得失去了知觉似的。他爬下树,走到她面前,她看着鲜血淋漓的他忘情地双手拥抱他哭了。他说:“姐,你让我穿衣服。”她松开手,腼腆地笑了,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你把我吓坏了,我的魂魄还掛在树梢梢上晃着呢!”

    金星把麻绳送回家里,他娘从外面进来,见金星摇了摇头说:“那具‘铸铁棺材’合盖啦,谁也打开不了了。”他说:“娘,你说什么?”娘说她求沈长庚寻草药,吃了闭门羹。金星又急又气,朝娘吼道:“娘呀娘,你怎么去求他,不等我去,事情被你弄铁了!”

    娘更生气,嗔道:“娘怕他上水库工地,早早地去候他,碰了一鼻子灰,你还朝娘脸再抹污!”

    他说:“娘呀,你说话总是不注重礼貌,你怎么向人家说?”

    “娘向他陪笑还不够么?”,娘说:“长庚叔,烦劳你为我儿子的同学寻一副治痈疽的草药。他将长头发一甩冷冷地回娘一句话:‘天旱呢,草药没苗了’”。

    “娘,你不该说为儿子的同学寻草药。”

    “难道娘说错了么?她就是你的同学呀。”

    “同学是同学,可她是你儿子的恩人,你那天在学校拉着一个女生的手说人家是观音菩萨,那是同学逗你,你把假的当成真的,笑掉了同学们牙齿。请吴书记打电话给沈书记的人就是她,她名叫白雪洁。”他指着白雪洁说。

    金星娘如梦初醒,埋怨他:“哎呀呀,你怎么不早说。”她说着走过去想握住白雪洁的手。

    白雪洁忙转身走,回头招呼,“沈金星,你说这些干什么嘛,快回校去吧。”

    金星提着柿子追上白雪洁,“你等一等,我到沈长庚家去看看有没有挽救的余地。”白雪洁没有走,站立着,目送他进了胡同,她也急追上来远远地跟着他。他走进沈长庚家门,长庚正在吸烟,那黄橙橙的芋叶被他切得细如丝,将丝条卷进一张纸里,头大尾小如喇叭,就着火苗美滋滋地吸着。烟太浓烈,他被呛得连连咳嗽,手捂着胸脯,背脊抽搐着。

    “公公,您早!”沈金星亲热地喊着,将笑脸迎向沈长庚。沈长庚抬起浑浊的眼照了金星一下,又低头吸烟。

    “你娘刚才向我说了,天旱了半个多月,草药没苗了。”沈长庚冷冷地将金星拒于千里之外。

    “公公,我不是为那事,您老一天到晚在水库工地上忙乎,家乡这甜蜜蜜的柿子也没空去尝一尝,大人倒馋得住,我两个小妺妺却馋不住,我摘了几十个柿子给您老送来。”金星将布袋里的柿子取出来,摆放在他桌子上,闪着红光的柿子在桌子上摆出了整齐的阵营,满屋子散发着馋人的清香。沈长庚两个孙女儿,大的十一岁,小的八岁。沈长庚大孙女跑过来拿柿子吃,嘴里塞一个,手里拿两个。小孙女儿刚从房间里出来,见姐姐大口大口地吃柿子,急闯过来,娇娇的喊着:“我要柿子吃!我要柿子吃!我要柿子吃!”脚下被地坎绊了一跤,急得大哭。金星拿着四个柿子迎过去,“桂桂,别急,多着呢。”沈长庚老伴一手牵着桂桂,说:“两个女儿被柿子馋出病呢。昨天我拿竹杆到柿林里去想摘个熟柿子,走遍了柿林,连青柿子也被人糟塌了,地上密密麻麻尽是烂臭了的柿屎。”沈长庚忿忿地发泄心中的怨气,“队上管事的尽是饭桶!”金星连忙献好卖乖,“这事若叫您老人家来管,就好!”沈长庚听了金星的恭维,鼻子高大了许多,说话声音像重槌打鼓,“是吗!算盘应该时时放在怀里打,打得是数,大家得福;生产队的柿子就应该派人去卖,卖了是票子。留一股儿按人头分,大小得吃。你看,他们只管牛肩头,不管小牛嘴巴,—水库上大人管饱饭,家中小孩子连粥也吃不得肚儿圆,他们饿了不会糟塌柿子么,这像话体吗?”金星不住地点头,“老人家,你说的话句句在理上。”他说着挑选六个又大又红的柿子双手送给长庚。长庚接过柿子端祥着,“这是‘摩天柿’树上下来的柿,别的柿子一个有六枚核,这柿只有一到两枚核。”他咬了柿子的一截伸给金星看,果然只有两枚核子。沈长庚边吃柿子边嗡声嗡气地说:“这‘摩天柿’只有生产队长——那猴儿才登得上去,你怎么登得上去?”金星莞尔一笑,“我脱光衣服用胸脯与肚皮咬住柿树,就攀上去了。”他脱下褂子,亮出鲜血淋漓的上肢给长庚看。

    “哇!你为我攀登‘摩天柿’,受这般皮肉苦!”长庚拉着金星朝光亮处就着他观察金星的伤,嘴巴激动得一张一噏。

    “公公,你为大家寻草药,钻荆棘丛,不知道受了多少伤呢,我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不得,以后会发损的,我去为你寻擦损伤的草药。”

    “公公,擦损伤的草药你就不要寻,你让出时间为她娘寻一副治疗痈疽肿毒的草药好么?”金星指着走过来的白雪洁哀求他。

    “她是哪个村庄的,是你什么人哪?”

    “她是白家村人,是我的,我的……”

    “你不好意思说么?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俩是红花配绿叶儿。”沈长庚审视着羞得满脸红彤彤的白雪洁问:“白家村没有草药郎中么?”

    “草药郎中有几个,我娘敷了他们的草药,越敷越痛,越敷越肿。”白雪洁实话实说。

    “牛屎哪里充得麝香呢?”金星说:“只有公公你老人家才是高山上打锣————响四方。”

    “你俩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寻寻草药有没有苗子。”沈长庚抹了一下油光可鉴的前脑壳,又理了理麻花花的后脑长发,荷着锄头匆匆出村。

    这时候,生产队长吹着嘹亮的哨子,这是催人上水库工地的命令。金星与白雪洁又陷入失望的深渊,真不是时候,迟十分钟吹哨子就好。水库领导三令五申,迟到十分钟要罚半方土,命令如山倒,民工军事化。长庚媳妇挑着簸簊,簸簊中搁着碗筷,嘱咐孙女几句说就出村。金星与白雪洁不好意思留在沈长庚家,缓缓走出来。金星看着浩浩荡荡出村的民工,心弦绷紧了。他想,这是一个火热的年代,时间都被人们赶出了汗水。

    白雪洁皱着柳叶眉,一副欲哭的绝望表情。就在这时,沈长庚提着锄头跑步赶来,呼吸着粗重的气息,将草药往金星手里一塞说:“我来不及捣烂,你拿回家去用斧头砸成糊浆。”

    “公公,你要迟到了,这全是我的过失。”

    “不要紧,我跑步能追赶上他们。”说着提着锄头跑回家挑簸簊去了。

    白雪洁与金星兴高采烈地赶到白家村,一进白雪洁家里,她就迫不及待地拿一把大头小斧子要砍搥草药。金星说:“慢着,等我细细研究研究。”草药有一握被沈长庚揉搓得粘糊糊的,半生不烂。他将一撮放在水中化验,居然有没搓烂的草叶苗苗,他经常见过这种草,他牢牢地铭记在心坎上。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圆圆的块茎,活像生满了小疙瘩的癞蛤蟆。块茎的藤被沈长庚掐去了。“这是什么?你见过么?”他问白雪洁。白雪洁尖尖玉指捏着闻了一下,笑着说:“不知道。看样子你对它寻根究底,还想剽窃沈长庚的秘方么?”“这是我的第二理想,将来我一定要做个草药郎中。李时珍写了《本草纲目》,我要写《民间秘方》。”白雪洁拍了一下他的腹部笑着说:“求人家寻一副草药,设个苦肉计,吃尽了苦头,还想求《民间秘方》,不粉身碎骨,动不了那些铁人心肠呢?”他说:“就算粉身碎骨了,完成了《民间秘方》也值得。这叫舍已救人吗。”白雪洁捏着‘癞蛤蟆’的一根毛须儿嘻嘻笑着在空中摇晃,“金星金星难识‘金星’。”他笑着接口说:“要识金星,自有神灵。”他拿出一把锄头,在白雪洁花圃中挖个小坑,将那只比母指还小的草药块茎埋进去,盖上土,再浇一杓水。白雪洁说:“你发神经啦,你这是干什么吗?”他说:“亏你还是个小画家呢,让这只‘小精灵’画出藤苗苗来吧。”白雪洁拍着手叫绝:“沈金星,亏你想得出来。等长出藤儿,说不准就是什么金线吊葫芦呢。”他说:“要是你以后生了什么痈呀疽呀,就再也不要我施苦肉计了。”白雪洁打了他一下脑壳笑着说:“你这个坏家伙,你以后才会生痈毒呢?”

    “我巴不得现在就生痈毒,来不了学校,有个漂亮的同学来我家看望,帮我复习功课。”

    “你的白日梦别想得太美,人家敢来吗?”

    “怎么不敢?”他搥捣着草药,草药溅了他满脸星沫子,散发着浓郁的青甜气息。

    “还问呢,那个老头把我俩当什么?”她脸上泛出红晕,将笑也收敛了。

    他见她生气了,忙说:“你别怪我好么?我当时说你是我的我的,实在为难再说下去,要说你是我同学,沈长庚那会理我?要你是我姐姐妹妹什么的,更不妥,我家的亲戚他了如指掌,说了谎更把事情弄糟。他猜我俩是未来的两口子,我想声明,怕你受不了。可是为了治疗你娘的痈毒,我将错就错。事情已过去了,你别介意,我以后保证不会向任何人涉及此事。”

    “我那时又羞又气,巴不得脚下生出个地洞来,我好钻进去避羞。”

    “你以后不帮我了,那些我没读过的书你不辅导我了?”

    “你求陈浩仁,他是你的同座朋友,你们男生并头抱颈的多么亲密。”

    “可是陈浩仁只能辅导我数学,语文知识……”金星想起徐校长与他娘交底摊牌,期中考试若过不了关……忧郁与血气往头脑里冲,他休克了。也许是几天饥饿他身子太衰弱了,也许是爬树流了血,过于疲劳,沈金星晕倒了。

    “沈金星!沈金星!你怎么啦?”

    金星感觉他在空中腾云驾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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