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今天第三天，刚才在这个教室。”她指了下隔壁。
“哦。”我说。
“你在里面做什么？”萧海腾问。
“编网，没劲！我不想做了，来找老板辞职的，没想到看到你们。”郝文佳说。
“才三天不会给钱吧？”
“本来说好做一天结一天，后来又说五天一起……也没多少，不给算了，无所谓！”
“工资怎么算的？”我说。
“一小时四块钱，低得要死，而且不签合同。”
“那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萧海腾说。
“活儿轻松呗，可以偷懒，你认真钱也不会加……”
我听到“一小时四块钱”便决定做下去，不少了。我没有收到压岁钱的经历，其他亲戚给的虽然想留着但最终还是会主动交给父母。初中时期，我一星期的零花钱是一块五，一周三节体育课，一次一根五毛冰棍。现在好些，因为寄宿可以自由支配生活费，一个月最多可以余二十左右。当然没有上交，我办了张银行卡存了起来。不久前父亲知道了这事，想直接给我一些，怎么会接受，完全不一样。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先做几天试试。”我说。
“我也做做看。”萧海腾说。
“随便你们，我反正不做了！”郝文佳说，“老板不在这儿……应该在后面睡觉。”
“后面？哪里？”萧海腾说。
“后面的办公室，现在是他的宿舍。”她停了一下，“杨虎鹰，我们又是一个班啊！”
我有些疑惑，猛然想起分班的事，道：“你也选了理科？”
我只知道自己在5班，谭晓在11班——夏丽双也是。
“是啊！二（5）班真不是好名字，虽然听说老师不错。”
我明白意思，笑了一下。
一个秃顶的中年胖子从墙角出现，郝文佳立刻上前跟他说着什么。望着胖子不顾自己突出的肚子后仰的模样，我想这个人就是老板吧。
交涉并不愉快的样子，无所谓辛苦所得酬劳的郝文佳没有与我们进行无所谓的告别，头也不回地匆匆走到校门边，抓住辆自行车蹬开，一骑绝尘而去。
我收回目光，示意萧海腾一同上前，对老板说明来意……
随着时日推进，我已经能非常熟练地进行东边的所有工序，西边是制作灯泡，没兴趣，有难闻的味道。规定的工作时间是每天上午八点到下午六点，中午十一点到一点各自回家吃饭。我跟萧海腾只在下午过来，对老板的借口是要写作业，实际上我上午要睡觉萧海腾一个人不想来。本来老板有些犹豫，听到我们会做一个月便笑着同意了。
有人加入有人离开，因为廉价因为轻松，还算固定的劳动力大约有二十人，西边教室里的五人都是。固定人员里有三个不是学生，两个阿姨跟我母亲差不多年纪，还有一个年轻些的女人，有个走路磕磕碰碰的小孩总黏着她。她们都属于西边那些教室。
其他人都是学生，大学生高中生初中生，在这个没有企业招牌没有劳动合同没有生产许可没有防护设施等等的地方，没人会特别在意童工不童工的问题。
有三个学生是职高的，我比较在意他们，因为曾有可能成为其中一员。有点飞扬跋扈的男生叫阿亮，有点溜须拍马的男生叫磊子，有点刁蛮泼辣的女生叫小芳；也可以换种说法，阿亮喜欢展现自我，磊子擅长活跃气氛，小芳姑娘不拘小节。阿亮称小芳为“小芳”称磊子为“磊子”，小芳称阿亮为“老公”称磊子为“磊子”，磊子称阿亮为“阿亮”称小芳为“嫂子”。
除了有些乍乍唬唬没发现他们什么特别的地方，也许是不错的家伙，都过来打工了。
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两个男孩，一个大学生一个初中生，他们是兄弟。哥哥突出的眼球明显戴着隐形眼镜，满腹经纶般饱含书卷气；弟弟的眼睛水晶般透亮，童心未泯似的一股子的好奇与热情。两人只是互相说说笑笑，面对其他人便是一个不屑一个不知所措的模样。他们在隔壁教室，不过东边两间教室的人时常串来串去，相当于处在一间教室里。
剩下的都是女孩。
在这炎热的夏季，她们有的穿着薄薄的休闲装，有的穿着轻轻的裙装，或是婉约透露朦胧写意印象，或是豪放展现直白抒情风光。教室里没有空调没有电扇，香汗淋漓的她们景色无限好，实在受不了热的某些会关掉电吹风的制热功能对着自己的脸或胸口或其他部位吹着。由于距离太近，就连我这种一本正经的男人都有好几次看到不该看到的画面，不由自主想入非非。
我有一阵怀疑老不购置纳凉设备并非抠门而是想饱览福利，经过几次观察打消这种猜想。老板在教室的时候不是教导新人便是跟着做些活计，那表情要多专心有多专心。老板的装扮总是拖鞋加背心，裤子倒一直是正式的西裤。他的宿舍——也就是办公室——有张双层铁架床，其他还有盆桌煤气灶热水瓶等用品，经常看到他的老婆在洗衣做饭。
他的老婆比他年轻许多，有几分姿色且看上去乖巧，我们几个男生与个别女生时不时感慨好白菜又让猪给拱了。老板不在前面的教室便是在后面的办公室，大白天经常关闭的门，三十左右如狼似虎的女人，某人推断老板壮硕的身体只是虚浮胖感的幻象。真是低级的想法，他到时还有气力支付自己的工资就好，其他怎样都行。
萧海腾对这里很快熟络，老板稍一走开他就开始四处溜达，名曰“视察工作”，不时冒出“同志们辛苦啦”“封你为劳动模范”这种不着边际的话语。才三四天过去，已有半数开外的人知道他的名号，见他靠近会乐呵呵道声“领导好”，他煞有介事“嗯”一下便与之相见很晚般胡吹海侃，隔壁那对兄弟他也能聊上一两分钟。后来，我们一看到他在表情严肃地干活就知道老板快要过来。
萧海腾每次去隔壁都会喊我一起，开始我去，因为再认真再熟练工资都不变，不如活动活动四处走在；后来就呆着不动，没有什么话题的自己有点无趣，不如思想神游开开小差。
五点半左右，我正把成品装箱，门口有人影的感觉。抬头望去，一个相当我父亲般年纪的男人在门口与窗户间踌躇张望。他的个头不高，略瘦，憨厚纯朴的表情，束手束脚的动作。
“你找谁？”我走过去问。
“我是来看这里收不收人的。”男人笑着说，瞄了教室里一眼缩回视线，“都是学生娃啊！”
“还缺人……不晓得老板要不要你这年纪的。活儿简单，很容易会。”
“哦……谢谢你啊。”
“嗯？你有什么事？”萧海腾来到身边，大大咧咧地问他。
“哦，我来这里看要不要人……”
“是你要过来吗？”萧海腾说。
“是啊，不知道我会不会……”
“没什么不会的，简单得要命！”
“哦……哦！”欢喜的表情，“你是……”
“我是——车间主任！”萧海腾少了几分笑容，那些笑容也许跳到我的脸上。
“原来你是车间主任啊！”男人声音抬高，有学生被吸引目光，微笑着。
“对！”萧海腾转身用视线扫过整个教室，“我负责这个车间。厂刚办的还没几个人，慢慢会多起来的！”
车间里的工人毫无异议，满是笑容。
“是这样啊！”尊敬的样子。
“他是车间组长！”萧海腾拍拍我的肩。
“哦……”男人看了我一眼继续注视萧海腾，“那你觉得我来这边……行不行？”
“活儿肯定没问题，就是年纪……”
“年纪……”呢喃着，笑容淡去，“我的眼睛不花，手也没毛病，就是脚有点……这里应该……”
“嗯，这个……”萧海腾瞥着北边，我顺着他的方向从窗户那里看到办公室的门正被打开，然后是胖胖的身影，“其实，我也做不了主。”他继续说，“你在这儿等下，我们老板马上就来。”
说完他看了我一眼，我心中明了，与他一同回归工作岗位。
“你就是老板吧？”男人怯怯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嗯。”老板威严谨慎的声音，“什么事？”
“我来看看你们这边收不收人的。”能想象到他满脸堆笑的样子，“你们车间主任挺好！”
“什么车间主任？”
“就是……那个小伙子。”我假装无意地抬头，男人正朝教室指过来，落点显然是心无旁鹜模样的萧海腾，“在焊东西呢，看上去也不大，挺好啊！”
“哦……”
老板最终拒绝了男人，一些零碎的话语是：“现在只要年轻的”，“学生最好”，“西边那些”“有些岁数的”“不会再收”，“你这个大男人”“去找些男人该干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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