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数慢慢增加,我对这些工序的掌握已经烂熟于心,但工作时依然不紧不慢。我发现,若是表现得太过娴熟与迅速,老板会追加工作量。
单调的流程,燥热的环境,装模做样的努力,每天的仅仅五小时工作渐渐变得难熬。今天,时间过得比往日更慢,当初说好“十天一发”的发薪日到了,下班才能去领。要不,工资到手就走人,忍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撑到六点,我与萧海腾跟着老板走向财务室。财务室在办公室东边,进门后我心中涌起一股如同看到毛胚房的空洞感。屋内有两套办公桌椅与一张沙发,沙发苗条桌椅骨感,都是半旧模样。毫无光泽的沙发上空无一物,暗红色调的办公桌面清清爽爽,光溜溜的白色墙壁上只有按钮突出,水泥地面上的灰尘倒是略厚。
老板在靠近门口的办公桌处坐下,拉开居中的大抽屉,拿出A4版式大小的草稿本与一只圆珠笔,然后趴在桌上写着什么。我与萧海腾站在桌旁等候。
“杨虎鹰过来!”老板旋过草稿本正向于我,笔指一处,“签个字。”
我接过笔,看到写有自己名字工期工资的那一行,在后面写上姓名。我上面还有十几个签名,字迹从幼儿体到学生体不同,风格从医生式到明星式各异。正要看他们工资明细时本子被老板伸手抽走,我将笔还给他。
“你这几天做得不错!”
老板看了看本子,然后取下腰间的一串钥匙,捏住其中一枚细小的移向他右手方向。对面的我看不到具体,只听到“嗒”的触碰声,然后是“咔嚓”锁开启的声音。“呼——”一个小抽屉拉出,缝隙太窄,我只看到一片黑,以为会再拉出一些时却见只胖乎乎的手挤进去,还没听到什么摸索的声音手便掏出并且“啪”地抽屉合上,已有百元大钞出现在他的手上。
“你的工资!”老板抬起捏着钞票的手。
我高兴地接过,两张,体会到切实的质感,放入口袋,随后一只手捂在外面。
在这里其实还好,几乎没事只是耗时间。为什么会想着走人呢?嗯嗯,真是冲动!还好还好。
“要继续努力啊!”老板边锁抽屉边说。
我嘿嘿一笑。
母亲每个月的工资不到两千,平均下来……每小时不到六块,我这四块不算差。她还说要不是眼睛不好肯定过来,轻松。十二小时忙个不停的母亲都在坚持,五小时可以偷懒的我有什么好抱怨的,我要努力,我要加油!
“萧海腾。”
老板说着将钥匙串在腰间放好,然后靠着椅背,一手放在大腿上,一手将圆珠笔从草稿本上捏起又放下。
“嗒嗒嗒嗒……”
萧海腾笑眯眯地靠近。
老板看了他几秒,慢悠悠道:“你的工资,暂时没有。”
萧海腾脸上的笑容还在,但变得勉强,有些不解或是委屈的表情。
“你不是车间主任吗?”老板友情提醒,“吃点苦,下次给你!”
萧海腾明白过来的样子,讪笑着:“那是,说着玩的……”
“你是说着玩的,我可不是!”老板“啪”地将圆珠笔按到草稿本上。
萧海腾没有说话。
“你们这些少年郎在学校里疯惯了没事,到了外面可不像你想的那么随便!”老板握着圆珠笔在空中不断指点,“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开了要负责任的!这次算是给你个教训,以后做事收着点!”
萧海腾还是不说话。
“钱先放我这里,下次一起发,你也不亏。”
老板停顿片刻,大概见萧海腾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起身做出赶人的架势,说:“还愣着做什么?说下次给你就一定下次给你。以后多看看人家杨虎鹰怎么做的!”
听到这话,已经悄悄退到门口的我脸上一阵燥热。萧海腾叹了口气,与我一同离开。
回家的路上,萧海腾的话比平时,一会儿羡慕地说我领到工资多好,一会儿失落地说自己真是倒霉,一会儿气愤地说老板小心眼,一会儿惋惜地说本来准备如何花,一会儿期待地说下次就是两倍……
“本来说好做一天结一天,后来又说五天一起……”
郝文佳的话语犹在耳边。也许,老板是在拖欠工资。反正我的发了,其他人……无关紧要?
“下次一起”,能把那种小事惦记着当作把柄的老板会做到?讲道理恐怕不行,刚才的情况不是理在谁边上的问题,是各自的态度或者说气势上的问题。强势一些?摆出恶徒收保护费的架势,不用出手只要嗓门大。嗓门大会引起注意会将事情闹大,老板不会允许,问题解决?我不习惯大声说话;萧海腾,换作以前会觉得他可以。
新一轮工期开始的第二天我就受不了了,自己真是见钱眼开好了伤疤忘记疼,为了那点破钱又将在这里耗上十天?!
十天呐!今天才——反正才第二天,直接走人……到现在的工资也就二三十块,没什么大不了!对不起,母亲,我真的忍不下去了!对不起,萧海腾,你已经熟悉这里一个人没问题的!若是他也一起——他上次的工资还没发,怎么可以走?也走的话分他一百,实在不想继续呆着。
既然决定了那么现在去跟老板说……没人,办公室吧?嗯,周围的人可能会注意,讨厌引人侧目的感觉。算了,把今天的时间熬完,然后回家,明天不用来。还有两个多小时,无偿劳动……老板大发慈悲发工资?傻!好想现在走——
“啪!”
肩膀被拍到,我惊了一下,回过头,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的老板。
“跟我出来下。”他点了下头向门口走去。
难道看出我的想法要被请退?还是发现我不在干活要被训话?我忐忑不安地来到老板停下的走廊。
“觉得活儿怎么样?好做吗?”老板和蔼可亲地笑着。
“嗯……”我点头,“蛮好做的。”
“是吗,觉得好就行。”
“就是……”,反正要走人,有什么顾忌的,“活儿多活儿少工资都一样。”
“呵呵……”干笑,我暗吸一口气,“厂子刚办的嘛,以后会弄成计件的工资,慢慢来。”
“哦。”
“其实,我想把你调到西边的教室。”
“不想去。”我皱眉,“胶水味难闻得要命。”
“呵呵,那个味道是有点重。唉!本来不缺人的,两个学生要补课,还有两个阿姨也不想干了,就剩长得黑黑的那个女的……”
关我什么事。
“我也晓得那边环境不好,总公司发下来就是这种,我也没办法。嗯,我准备在那边装个水空调,明天就派人过来弄!”
看到他坚定的表情,我似乎感觉到明天的清凉。空调啊空调,家里只有电风扇……
“那边活儿比这边好,固定的数目,弄完就可以回去。呵呵,也可以在这边耍耍,做些其他活儿,工资另算。”
可以提前回去!好像不错。
“我也觉得在胶水那儿呆时间长了不好,以后你们五点下班,最多只要做四个小时,工资还是按以前的算,一个下午二十……怎么样?”
味道是让人生厌但并非不能忍受,我想了想问:“萧海腾也去那边吗?”
“哦,你们一起的。行啊!”
“那……可以。”
“好!就这么说定了。从明天开始!”
胶水的味道刺鼻且厚重,两天后我的鼻子变得不太灵光,做菜开始用嘴尝味道。我们用空调时也保持门窗敞开,有时我会把脸贴近呼呼的出风口,塑料味的人造风呼吸着如原野的自然空气般舒适。
灯泡制作挺简单:准备模板,配好胶水,倒置灯帽,注入胶水,放入灯芯,闲置一边,次日取出,大功告成。做出的灯泡小手指头大小。
这里除了我与萧海腾便是“黑黑的那个女的”,也就是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工作的安排是女人有一定的数量,我与萧海腾一起有一定的数量。女人做完后总是到处找老板要求其他任务,老板总是说会把后来的工作量按计件方式另算工资。
我与萧海腾会在四点到四点半间完成工作,然后我们去河边洗手。半干在手上的肮脏胶水像原生的表皮一样黏在皮肤上,要花很长时间耐心地轻缓地撕掉。这个季节的河水太过温暖,我们在河边洗手用的是空调导向河里的水,冰凉冰凉。如此这般第三天的时候,我们不再仔细地把手洗那么干净,胶水撕起来太麻烦而且第二天又会脏。
肤色黝黑的女人有一个肤色白净的小孩,小家伙老是兴致勃勃地摸摸这碰碰那,女人老是怒气冲冲地警告那禁止这。
看着一旁注视自己工作的幼儿,我忍不住用干净的手背在其头上碰了一下。孩童用清澈的眼神盯着我,女人在不远处板着脸喊:“不要打扰哥哥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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