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村托人来捎信时,齐氏夫妻俩正端着碗吃午饭,说是刘仙姑在来的半道上摔伤了腿,被人抬回家休养了,来驱邪的法事暂时搁置,两人一听差点将碗扣在地上,面面相觑好一阵子,双双长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十几天,因为忙着盖灶房,夫妻俩几乎投入全部精力,没空找茬,苏薇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心思,也懒得再搞破坏,双方似乎都有点偃旗息鼓的意思。
麻丫的耳朵渐渐好了,换作茶叶杆填着,她一向话不太多,穿了耳朵就更加沉静了,似若有所思的模样,苏薇问她也不回答,不知道这个小小的人儿,有着什么样的心思。
灶房终于盖好了,苏薇的身体也完全康健,再不能拿体弱多病当借口,家中的活计慢慢地全压在她身上。
每天天亮,她就得起床,打扫庭院,挑水,喂鸡,劈材,做早饭,洗碗,淘猪食喂猪,浆洗衣裳,一刻都不能停歇,家务忙完了,还要跟公婆一起下地干活,铲沟除草,挑粪浇菜……每天吃完晚饭收拾妥当,她又累又困,挨着枕头三秒钟就睡死过去,哪还有时间跟麻丫细细沟通。
以前她还天真地想着,要教幼小的女儿识字明理,可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公婆还鸡蛋里挑骨头地寻她晦气,不是嫌她衣服没洗干净,就是责怪米饭有砂子,没一天消停,有好几次,苏薇都想掀桌翻脸,但一想到现实,又咬牙作罢,只好故意使点小坏,上午洗衣撕烂婆婆的亵裤,下午把秧苗当作野草铲了,双方你来我往,麻丫夹在中间,明显地偏帮着娘亲,对老齐夫妻莫名地有种恨意。
这天午后,飘起了小雨,不用下地干农活,苏薇总算得空休息,正歪在床上迷瞪着眼睛,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声。
苏薇一惊,立马醒了,听那哭叫声似乎是麻丫,她弹起身,套上鞋子朝院子里跑去,迎面碰上飞奔而来的麻丫,小脸上挂着成串的泪珠,嘴里大声叫着娘亲,而她身后,齐老太伸着手臂追赶。麻丫扑进苏薇的怀里大声痛哭,一边拿眼睛狠狠瞪着立在一旁的一个年约五旬的婆子。
那婆子衣着鲜明,脸上刻薄,一双三角眼满是嘲弄,手里拿着一只细白的瓷碗,肩上搭着条老长的白棉布。苏薇搂住女儿,连声安慰,拿衣袖去擦她脸上的泪水。
齐老太正好跟上,扭着麻丫的小胳臂,骂道:
“不成器的东西,烂泥糊不上墙,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苏薇皱眉,“婆婆,您这是做什么,麻丫还小,有得罪的地方,慢慢教养就好了,何必弄得鸡飞狗跳,家无宁日?莫非真应了那句‘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齐老太抬头喷道,唾沫四溅:
“你懂个屁!我好容易请来了刘婶,给这小蹄子裹脚,日后荣华富贵,这多好的造化?她却矫情得要死要活……”
“婆婆,您骂她是小蹄子,那您是什么?”苏薇不悦,打断她道,“再说了,老齐家世代务农,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没听说过谁家做农活的需要裹脚,难道让人伺候着抬到地头上去?”
齐老太气极,脸涨得通红,看着如花似玉的儿媳,各种羡慕妒嫉恨一起袭来,生病之前,薇娘懦弱,像个活死人,拨一下动一下,虽然相貌不错,却不像现在,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如获新生的自信和傲气,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即使再多的刁难和劳作,也根本压不垮她。甚至心里隐隐觉得,老头子停留在薇娘身上的目光似乎有些频繁了,这是一个老女人的直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麻丫生得漂亮,以后能嫁进高门做少奶奶,眼下不裹脚,人嫌弃咋办?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教唆麻丫跟我这个做奶奶的作对,要不是你,我家阿福哪能年纪轻轻不明不白地就没了?如今倒怪我狠心?再说上一句,把你这扫把星打出门去!”
麻丫一边哇哇大哭,一边留心听着二人对骂,突地转头道:
“奶奶,我不裹脚,你把我一起打出门去吧,我跟娘亲死在外面就是了。”
齐老太一怔,看刘婆子作壁上观,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猛地想起还有外人在场,强压下心头火,忍耐道:“丫头乖啊,裹脚只是疼一时,你忍忍就过去了。”说着,不由分说,扯着麻丫瘦骨伶仃的小身板儿,就朝刘婆子身边拖。
麻丫霎时撕心裂肺地哭,想赖在地上,奈何个子矮小,像只小鸡仔儿般被奶奶拉扯着,地上留下两行弯曲的足迹,苏薇忍不住发作了,上前一把抱起麻丫,伸手推开齐老太,
“您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麻丫能嫁入高门?那万一嫁不成呢,裹着小脚连庄稼汉子都不要她,她这辈子就完了,您这是害她呀。”转头对刘婆子骂道:
“你这为老不尊的,裹脚也要人同意才好,不知情地,还以为咱们卖儿卖女才哭得这么惨呢,我是麻丫的娘亲,我说了算,你再不走,我便拿扫帚赶,不要脸面的话,你尽管试试!”
刘婆子讪讪地朝齐老太喊了两句告辞的话,慢腾腾地挪出院子,齐老太会意,撇下薇娘母女俩紧跟上去,二人嘀嘀咕咕着离开。
这边麻丫双臂搂着娘亲的脖子一抽一抽地哽咽,委屈的小脸皱成一团,越发惹人爱怜,苏薇轻言细雨地安慰着,本以为事情到这里也就告一段落了,麻丫晚上还多吃了半碗饭,看似风平浪静,可是第二天早起时,苏薇一摸枕头边,猛地发现麻丫居然不见了!
苏薇心惊肉跳,记起齐老太凶狠拉扯麻丫裹脚的画面,再一想象细脚伶仃像圆规一般的麻丫,吓得半个身子都软了,不作细想,几步冲到正院,抬脚狠狠踹向公婆的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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