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昏黄,已至暮时。南离小丘上点点星光泛烁,渐渐蔓得一片通明。
冠礼之日将近,各路贵宾已至七八,南家特地设宴款待,邀众宾夜聚南华殿。
银钩微露时,岛北迎宾府岛西朔月湾丘下明镜湖,一条条细长灯龙缓缓游出,蜿蜒着聚向丘上的一栋辉煌大殿。
孟菲芸三人各自从华轿里走了出来,只见殿外已是车水马龙,婢女仆从穿迎躬引,涌动的人头被盏盏霓灯映得花花绿绿,两侧的道丛中仍有不少轻挑绣笼的侍女引着一队队人马幽幽而至,来客或是世家权贵或是闲逸雅士又或江湖豪客,虽气质各异但此时皆息声宁气,环首观罢便缓步入殿,丘上人往如潮却无半分市井之气,反透出淡淡凌尘若虚的韵味。
顾小雨驻足轿前失神地望着眼前景致,纤手紧拽着二女的衣袖似浸在了这动静交织寓闲于繁的难以言喻的气氛中。
慕烟琴将她揽到身边,轻声道:“南家百年也难得这般宴客一次,确实罕见。不过此非常之时,来人尽都各有所虑,只怕无心享受。妹子,眼下暗流汹涌,可别被这表象迷了心思呀!”
见师妹不解地望过去,孟菲芸也点头道:“浮奢如梦,不可不知。人心难测,不可不防。今日晚宴恐将是纷乱之始。小雨,你也莫要愣着了,我们这便进去罢!”
南华殿内诺大无比,四方四柱镶金裹玉,百席东西侧绕面南而设。南仲雨换了一身雪银锦袍,领着两个侄儿站在席前笑呵呵地与络绎不绝的宾客热情招呼着,瞥见三女跨进殿来当即大步迎了上去,笑道:“还道你们玩得起兴忘了时辰!不过老叔知道,今晚这热闹琴丫头是肯定不会错过的,哈哈哈……来,随我到前面坐去!”
慕烟琴看他满面红光显是心情大好,也笑道:“难得二叔今日这般好兴致,烟琴就是不凑这热闹也要陪您好好饮上两杯呀!”
南仲雨大笑道好,见顾小雨蹦到一旁兴奋地张头四顾,便道:“原来小侄女也喜欢热闹,好!今夜宾客未齐倒也足有百人,也算凑合!待冠礼之时,各路英豪齐至,到时可有你乐的!”
顾小雨听他一说也觉欢喜,毕竟年少好玩,甜甜一笑又躲到了师姐身后。
三女随他自殿侧绕过团团人群来到前排,孟菲芸见东西两侧首端数个席位仍是空着,而其余席位早已高朋满座,不由问道:“南二叔,不知还有何贵客未至?”
南仲雨打望一番,道:“沧澜主使后日才至,六城中除晷木城外其余五城使者都已到了岛上,想来就快入席了。映月城远处西北,还未有消息传来。除此之外尚有归元气宗率领的一干小派未至。”
孟菲芸环顾一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被引着到了东侧的首排第七席坐了。南仲雨似早有安排,此席并非单座,乃是个方形长几,正合三女共用,因此慕烟琴与顾小雨也一并坐了下来。
南仲雨安顿好三人,起身望了眼满堂宾客,说道:“你三个且歇着,待会我让若修若腾都过来作陪。”说罢便迈开步子往后堂去了。
待南仲雨一离开顾小雨立刻又兴奋了起来,非是她畏惧于南仲雨,只是对这莫名自称“二叔”之人有些下意识地回避。她这摸摸那敲敲,见着精致的物事便抓到手上细细瞧着。也难怪她这般兴奋,南离百年世家财富无数,对此等宴会更是精雕细琢,就是见惯了豪宴的慕烟琴亦是不住赞叹。不多时,殿中宾客渐满,嗡嗡的谈论声却缓缓低了下来,顾小雨抬头四顾,见周遭之人竟都朝自己望了过来,小脸一红,赶紧放下手中的雕龙玉樽,低声怯道:“师姐,他们怎么都盯着我呀?等着吃饭还有什么讲究么?”
孟菲芸早已察觉了众人的目光,拍着师妹笑笑,一面朝众人点头示意。这时慕烟琴俯过来解释道:“妹子无需多心,他们是在好奇咱们呢!我们姐妹坐的可是上宾席哪!”
顾小雨翘着指头数了数,嘟嘴道:“都坐这么远了哪还是什么上宾啊!”
慕烟琴朝她眨眼一笑,伸手指了指桌上摆放的琉璃灯盏。顾小雨适才只顾着把玩些小物事,却忽略了眼前的东西,本以为那不过是个普通灯盏,仔细一瞧才发现竟是由五色琉璃雕成,晶莹剔透彩斑烁烁,只因殿内华光闪耀乍看之下便误认是金属所制。顾小雨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只觉冰凉侵肤,顺着慕烟琴的目光望去才注意到这东侧的前七席桌上皆置着这样一个盏琉璃灯盏,自己左侧的数个席位则是摆的一顶精致的镂金宫灯,而再往后的便是白银和青铜灯盏了。
见顾小雨一副惊异之色,慕烟琴耐心释道:“灯乃礼器,席宴桌灯更是世家们彰显地位之物。赴宴而来的虽尽为贵宾,但也分三六九等的。我们这五彩琉璃灯便是上宾所独有,那金银铜灯就依着次一等了。”
顾小雨明白过来,嘻嘻笑道:“南二叔待我们可真好!”
慕烟琴也点头道:“他可是费了心思了,妹子你或许还瞧不出来,咱们这东侧坐的皆是依附沧澜的势力和盟友,对面西侧席的则尽为其他势力之人了。咱们姐妹啊,可已经是南离的自家人咯!”说完便“咯咯”笑了起来,跟着起身坐到了顾小雨身边,为她介绍起殿内所识的人,阜锦镇的姜家岩岛的单家炎洲的石蛊一脉碎心湖的聚影轩麓城的百善堂……她竟辨出了十数个势力来,连其有何背景或所依附的门阀都细细道出,这些势力大多混迹流洲或是在邻洲边界,虽非名躁七洲但也不可小觑。顾小雨虽对她佩服已极却又哪记得过来,直听得头晕眼花,扭头朝对面看去,见西侧的席位虽摆放与东侧一般,可桌上的灯盏则不同了,大多为金银两色,琉璃盏却是仅有一个,放在首席桌前,不由问道:“慕姐姐,对面那么多人怎地只有一个上宾席啊?南二叔不会太小瞧人家了吧?”
慕烟琴停住话头朝她嗔了一眼,转首瞧了瞧,露出思索之色。这时孟菲芸摇头道:“这可不是小瞧了别人,实则西侧应是一席上宾位也没有才对。”
顾小雨不禁惊疑出声,又听师姐道:“南离府自身便是强盛世家,更为六宗之一的沧澜所属,列位六城之一,一言一行皆关乎着沧澜的颜面。因此能被南离尊为上宾的也只会是六宗之人,这东侧的前五席位想必便是为沧澜六城来人所设的了,而西首的那席为何人所设我却想之不出。”
慕烟琴微微颔首,道:“姐姐言之有理,七圣地四散八方相互间来往甚少,南离府的冠礼又怎能惊动他们前来?妹妹对此也是思之不透。”
孟菲芸亦是默然,朝那方轻瞥了一眼,忽地秀眉一蹙,似是想到了什么。这时顾小雨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师姐你看,那帮子打雷的人也在对面的!”
“打雷的人?”孟菲芸不知她说的何人,一看才知原来是那奔雷门的段岳,那日二女为寻尹莫忘的踪迹正巧在林中窥见了此人与吕衡山交手,顾小雨修为所限未能听清他的姓名,但他样貌和那声势浩大的惊雷掌法却是记得的,是以才叫他作“打雷的人”。
“他们还是金灯呢!咦,怎么他们只有三个了?那天被打死了一个不是还有五个的嘛?难道又死了两个?”顾小雨看了看段岳身前的镂金盏,却见他身后只站得两人,不由自语道。
孟菲芸仔细望去,只见段岳面色微白双目黯淡似极为疲倦,举手投足略有虚浮之感,且胸腹起伏间隙与常人无异,这对他来说绝非正常,而是有伤在身。而他身后的两个师弟则更显颓丧,呼吸时弃鼻翕嘴颇为急促,其中一人更似肩臂受创,身形僵硬。
慕烟琴也有所觉察,轻声问道:“姐姐识得他们?那三人伤势不轻,看他们筋骨强健应是硬功好手,不知是被何人所伤。”
孟菲芸点点头却凝眉不语,目光不断地在三人身上游弋,葱指忽快忽慢地屈伸着,似在盘算什么,半晌才道:“他们乃奔雷门人,我与小雨曾撞见其与吕衡山交手,虽是不敌,但其惊雷掌法也颇有几分火候。若非其时已有一人重伤在先,他们五人联手,运使五雷交轰之技则吕衡山必败。”
“原是如此,现今他们只得三人,又有伤在身,已是无力翻浪了。”慕烟琴了然,却见孟菲芸神色凝重,说道:“适才我略作推敲,他们伤势似乎皆系一人所为。此人修为高绝出手狠辣,一式五招连施,各伤胸颈肩腰胯,想来另外二人即死于此,这三人只得重伤已是万幸了。”说罢微叹一声,看着慕烟琴道:“怕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慕烟琴听罢稍稍一顿,也是摇头轻叹。顾小雨见师姐竟也被那无名杀手扰得心忧,心中惧怯怯,侧着往她身边挪了挪。二女见她神色紧张已全无兴奋之意,皆又温言安慰起来。
这时大殿中的谈论之声忽地弱了许多,只听“嗒嗒”一阵脚步声响起,众人皆扭头朝门口望去,就见南仲雨迈在前面引着三男一女进了殿来,东侧席上宾客一见这五人便俱都放下了手中物事,或朝其微笑点头或淡淡拱手,亦有人起身抱拳,而西侧之人则冷淡了许多,虽也都静静注视着却无一人招呼示意。
南仲雨对此情景皆视若无睹迳自走着,一路将四人引到了东侧的空席前,其中的那位女子走过三女桌前时瞥了一眼顿时便停了下来,讶道:“慕统领?没想到你也在此!”
慕烟琴盈盈一笑,起身礼道:“徐姐姐安好,小妹正猜着东羽城会遣了谁来不想这便见到了姐姐。”
慕氏父女虽同掌粼烟城,但城主只得一人,慕烟琴便挂了个护城统领的名号。徐姓女子乃沧澜属下东羽城的统领徐慧。东羽城位于流波之北,亦是临海而建,与粼烟多有往来,是以二女也是熟识。
另外三人听得二女对话也都望了过来,慕烟琴上前一一礼道:“小妹见过胡大哥李大哥。”二人俱识得她,知她身份特殊,也都拱手还礼。慕烟琴走到最后一人身前,笑道:“这位应是千湖城的罗大哥了,小女子慕烟琴这厢有礼了。”这罗姓统领乃是头次见她,不敢怠慢,遂抱拳道:“慕统领客气了,在下千湖城罗震,有礼了!”
南仲雨走了过来,拍着罗震说道:“罗统领,这丫头可是个鬼机灵,可别被她忽悠着把你千湖城的生意给卖了!”说罢哈哈大笑,趁机便将四人引到孟菲芸身前,道:“这大小仙子是秦丫头的姐妹,也都是南某新认的侄女,都认识认识罢!”
四人听他如此说皆是双目一亮,惊异地将儿女打量一番随即都恭敬地见过了。纷纷入席后慕烟琴才对二女低声道:“四大城均只遣了各自统领前来,似乎过于默契。想是沧澜故意为之,这般态度却有些蹊跷了。”
孟菲芸知她隐忧自己误入乱局,便道:“此种缘故不得而知,不过沧澜示弱定是别有用意。我既已与那人有约在先便不会冒然行事,妹妹不必忧虑。”
慕烟琴点点头,见对面西侧众人也面现疑惑,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似也对五城此举感到不解,言谈之声复又渐渐响了起来。
这时,一大群婢女从后堂碎步走出,分列到了东西两侧,接着各自候到了一张席侧。众人见此情景顿又安静了下来,心知正主即将出来了。
果然,两个小厮倾身推着将殿门缓缓关上,南仲雨迈步走上了主位,跟着身形一转,站到了左侧的一张小席前。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殿中众人都一一站起了身,就见一个锦袍中年人从后堂绕了出来走到殿中,环视一眼,朗声道:“小儿加冠之礼却劳烦诸位贵客远来赏脸实教南某感激不尽!家父年迈正坐关静修,未能得见诸位实表遗憾。是以仲云谨代我南家多谢诸位了!”说罢朝众人躬身一礼,身后南仲雨亦是随之拱手谢过。
南离世家虽由南仲云当家作主,但其父南荏依旧健在,乃是地位最尊之人,但有吩咐南家兄弟无不恭从。饶是如此,南仲云贵为沧澜云尊使又是明面的东主,殿上亦无人敢不敬,齐齐还礼。
顾小雨乍见此人却是看得愣了,万没想到近来多有闻名的南家之主竟是如此个俊朗之人,星目剑眉,端鼻方唇,两撇墨黑短须修得如同利刃一般,虽已年过不惑仍是肤色如玉,正正诠释神采英拔四字,头顶素玉冠,脚踏银鳞靴,贵而不华,更添一股温雅之感。
南仲云抬掌虚压请众人落坐,而后“呵呵”笑道:“筮日之期乃是后日,但难得众多英豪贤俊光临鄙岛,是以南某便自作主张邀诸位今夜小聚一番,聊表在下敬仰之情。明日诸位有暇可尽览鄙岛,会有专人前往侍奉。待得冠礼之日,在下会再另行答谢。今夜,便请各位开怀畅饮!”南仲云说着接过婢女呈来的一领玉樽,左右示意便一饮而尽,众人哄然相谢,东侧宾客倒是行止齐齐,举杯道:“多谢云尊使!”,而西侧之人则各说各话,有叫南家主的,也有叫云尊使的,更有甚者直接叫道南兄,杂杂闹闹听不之清。
南仲云毫不介怀,微微一笑便转身回到席前,朝东侧上宾席众人点点头,目光却在孟菲芸师姐妹身上停留了片刻。孟菲芸见他望来便起身一礼,未及坐下却突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似有相识之感,心头顿紧,这时南仲云忽地侧头道:“风堂主,你也请入席罢!”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般钻进众人耳中。
“风堂主”三字瞬时在众人心中烙了下去,百道目光像指针一样唰地盯了过来。不知何时,一个长发黑袍的男子已站在了南仲云身侧,似刚从后堂走出却又像已在那立了很久,恐怕大殿之上没有几人能够说清。
男子像是脚下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许是他有些怕冷,黑亮的袍领边还镶着一圈灰白的皮毛,厚厚的将双肩也盖住了,披散的长发自两侧垂下让人瞧不清面颊,不过从其细长的鼻梁和薄刀般的嘴唇依稀能辨别出乃是个削瘦之人。
像是为了让众人看个清楚,僵立良久后他才动了动,抬起大袖扶在了腰间的一根短柄上,对南仲云点了点头便缓缓朝西侧首席走去。
“是……是破风!”有人颤声喊了出来,话音就像一阵冽风,所过之处人皆唰唰一颤。东侧席间更有不少人已缓身站了起来,摸刀的抚剑的缩腕入袖的展掌凝劲的,俱都直勾勾地盯住了黑袍人,室温骤降。
破风走到席前终于抬起头来,如梭的双眼淡淡一扫,众人似都受不住其阴郁的目光连忙转开了头,只得孟菲芸一人仍是神色如常地朝他微微点头示意。破风却也无丝毫讶异,眼睑一垂便坐了下来,再也不理众人。
东席起身的几人似与破风有深仇大恨,见他这般无视自己已气得面红筋涨,抖着就要冲上前去,这时南仲雨迈步而出,横眼一瞪,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一起便如烈阳破云,浑厚的内劲并无慑人之意,却将殿中凝滞的气氛一冲而散,此举虽极为突兀,但众人不觉有惊反而一阵莫名的轻松,“呼呼”吁气声隐隐响起,便是那几个满面忿恨之人也冷静了许多,朝南仲雨拱了拱手又坐回席间。
南仲雨环视众人,笑道:“诸位既然进了此殿那便都是我南离的贵客,若是酒菜不合胃口,只管与在下说就是,在下必定竭力满足,切莫顾及南某的面子!但有一位尊客不快那便是我南家无能,这才是大大伤了南某的心哪!”
众人听得一愣,宴席初开酒菜还未上齐,皆不知他此言何意。席间亦有些心思敏捷之人,稍作思虑便明白过来,他这是在告诫啊!作客之道以和为贵,破风既入席那便是南离之客,凡有恩怨皆不可在此提及,如若不然势必坏了南家颜面。
这时西席一人起身举杯道:“雨尊使太客气了!我等都是粗豪江湖人,有南家这样的豪宴招待哪儿还能不知足地挑三挑四,必定宾主尽欢!余某代我门中兄弟在此谢过了!”说罢朝**二人一拱手,举杯一饮而尽。
“好!”南仲雨大笑喝道,接过樽酒也仰头饮了。
众人见此情形这才都反应了过来,各帮各派大小势力的领头人都起身敬酒,谢言祝词呼喝不绝。南仲云持着微笑略饮了几口,而南仲雨则来者不拒酒来碗干,片刻功夫便喝下数十杯,不过他修为高深,就是连喝几日也是无事。一盘盘精美珍馐轮番摆上桌席,殿中觥筹交错,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慕烟琴一面留心着殿内诸人一面为顾小雨捣弄着些稀有的吃食,对这妹妹贴心至极。顾小雨大快朵颐高兴得手舞足蹈,直到吃得饱胀这才停了筷箸,嘻笑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居然这么好吃,等回去的时候我也要带些给师父!但这些人怎么都不怎么吃呀,就顾着去和人喝酒!”
慕烟琴“咯咯”笑道:“小丫头,你以为别人都与你一样好吃啊?他们可都在争着表态哪!”
顾小雨正待要问,孟菲芸叹道:“小雨你天资聪颖,但这世俗人心不可不知,宴虽精致但未必人人如你这般心思单纯。”抬眼望着往来的众人,接着说道:“南家此宴意在试探众人的来意,他们让破风如此出现便是要这些人分裂开来。随破风者则欲南离自立,露敌意者则反之。”
顾小雨扭头望了望,只见东侧之人大都安坐席间,不少人仍对破风怒目而视,而西侧众人则起身敬酒居多,大都冲着**二人和破风去的。顾小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师姐道:“那就是我们这边的要对付对面那些人了?”
孟菲芸摇头道:“也不尽然,你没见到自破风出现那奔雷门三人便面露惧色眼神闪躲不已么?想来他们便是被破风重创的,而我们身后的那西林城姚家之人不也跃跃欲试,目光直锁着破风欲要上前祝酒么?敌我大势易观可就里难断,只有见微明细方可寻得制胜之机。莫要轻看这些小势力,双方平衡就握在他们的手里。”
顾小雨拧眉默然,似有所得。而慕烟琴听得一怔,随即转头看去,果然见那姚家家主坐在自己身后不远,正目光灼灼地望向破风,面现兴奋之色,显是欲上前搭话。慕烟琴见此不由佩服道:“小妹听闻青叶玉露决有风意叶先知的境界,不想姐姐竟已修到如此地步!这殿内除了**二人就只得姐姐可与破风相较了。”
孟菲芸淡淡一笑,却是摇头不语。这时众宾的风向也越发明显了,东侧宾客上前敬过**之后便陆续朝四城来使和慕烟琴这五席上宾走了过来。众人虽不知慕烟琴来意也不识孟菲芸二女,但此微妙之际皆不敢妄加得罪,是以也都客气地将三女敬了个遍。
一轮酒毕,殿中宾客又渐渐坐回了席上,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这时,上宾中忽有一人站起身来举杯对南仲云道:“云尊使,我家城主交代‘南家双喜临门,你定要代我一贺。’,是以在下便妄代城主恭贺南家了!”
众人听得“双喜临门”皆心头一惊,扭头望去,那人却是千湖城的统领罗震。
南仲云也起得身来,举杯道:“如此便多谢薛城主了。只是不知这‘双喜临门’何解?”
罗震道:“云尊使长子加冠,定为南家下任家主,此为一喜。这二喜,城主未作解释,在下本也不知,不过在下前来途中曾听闻南家近日得了罕世异宝,想来城主所言就是指这事了。”
所谓的“罕世异宝”为何物殿上众人自是心知肚明,此物乃今日诸事之因,牵动各方神经,现在终于被当众挑了出来自是无人不心头一紧,收声敛息静观其变。
只听南仲云“呵呵”一笑,温言道:“罗统领原来是说此事。不错,我南家无意之中于岛东海域寻获了一条龙蟮,传说此鳅夺天地造化乃是神物。”
此事虽已传得人尽皆知,但此刻听到南家家主亲口承认众人亦觉一阵不可置信。就听南仲云接着说道:“不过,也许是传言有误,或也因我等见识浅薄,至今尚未发觉此鳅的奇异之处,那所谓结丹于腹之说更是毫无迹象,是以此事便也未公之于众,以免贻笑大方啊!”
不少人听得此言皆轻笑起来,自是全然不信。南仲云似无所觉,对众人道:“南某亦有听得不少传闻,将此鳅奉为至宝,也对我南家格外关心。既然诸位有意,鄙人自然不会吝啬,后日冠礼之时便会将此物呈上,让诸位一观。”
“云尊使此言当真?!”十数人齐齐惊呼道,殿中顿时嘈杂一片。见南仲云微笑着点点头这才渐渐信了。
这时南仲雨上前道:“我兄长开口便是九鼎之诺!介时众位自能慢慢观赏龙蟮。是以,在此之前便请诸位莫要太过心急,南离岛虽小,可走迷了路也不容易再回来。”此言之意再明显不过,众人皆是一窒,便都举杯连道“不敢”。
南仲雨朗声一笑,喝道:“请满杯!”随即双掌一翻一抬,雄浑真气霎时喷涌弥漫,就见一束臂粗的琥珀色酒液从他脚边瓷坛中被吸了出来,源源不断如条绵延金蛇往殿中飞射而去。南仲雨忽地将双掌左右一分,酒蛇便“啵”地化作百团龙眼大小的液珠纷纷飞散,正正地落进了众人的酒樽中。
殿上静静悄悄,众人惊骇莫名,雨尊使威名赫赫但又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他的手段?今日倒是得偿所望了。
“御水如臂,一劲百化!雨尊使果然已到了这个境界。”孟菲芸低声叹道,“震慑众人绰绰有余,可对他来说还稍嫌不够。”
慕烟琴正凝视着桌上的酒樽,听得这话抬起双眼,见孟菲芸正蹙眉望着前方,遂顺着看去,一望之下又是一怔,只见仍有一团晶亮的酒液悬浮半空没有落下,却是正在破风身前。酒液兜兜转转上浮下坠可就是跌不进破风的樽里,似是生出了顽皮的灵性。众人的骇意未及退散便又被吊了起来,百十束目光被它牵着飘忽不定。
破风本盘膝而坐一动不动,这时忽地伸出一手翻腕微转,面前的玉樽便弹了起来,一冲数尺,竟是直直朝酒液罩去。南仲雨“嘿嘿”一笑,也不见他什么动作,那酒液便矮身一闪让了开来。正当玉樽扑空而下时破风并指一勾,玉樽似被无形之力提了一提瞬间调头一旋,堪堪将酒液搂了进去,装得满满的缓缓落回了桌上,半滴未洒。
就听一道清和的声音说道:“在下不胜酒力,只此一杯,谢过了。”却是破风出言,众人不知他那阴冷的气质下竟有一副这样的嗓音,若非亲耳所闻皆不会相信。就见他话音落下便举杯抿了一小口,随后又沉默下去。南仲雨赞许地点点头,也没再言语,大笑着回到席上。
“师姐,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顾小雨被这番奇异的比拼深深震撼住了,半晌才呆呆问道。
孟菲芸望了望破风,又瞅了眼南仲雨,颦蛾不解,淡淡答道:“试探修为罢了。”
顾小雨功夫虽浅但毕竟师出名门,看过二人动作大致也明白了一些,便问道:“是破风胜了么?”见师姐微微摇头,便补道:“可是他把酒都接下了呀!那杯子不是他的么?”
孟菲芸凝思不语,似没在意师妹所问,慕烟琴便道:“南二叔一劲分百股,御劲之法细腻至极,这等修为世间难见。其后虽为试探破风又百劲合一,但他施为在先耗气甚巨,被破风稳稳接了下来看似输了一筹,实则二人依旧高低难辨。踏风堂主却也名不虚传。”
对修为之事顾小雨倒是一听即懂,联想到自己使两招“飞叶摘花”已是累得气竭便知南仲雨虚御百液所需的庞大真气,更别提其操控自如的精深修为,不由生出一股可望而不可及的感受。顾小雨再望南仲雨时已有了看自己师姐们一般的崇拜眼神,就连对破风也起了敬意。
这时孟菲芸道:“二人只是略作试探,我等所见不过冰山一角,雨尊使的唤水决已然显露境界,而破风的踏风步到了何种地步却是半点不露。我虽不知南家此举何意,但破风既被尊为上宾则定不会与其为敌,南离或真有自立之意啊!我们行事不易了。”
慕烟琴担忧地朝她看去,无奈地点点头。顾小雨听罢却忽地感到一丝莫名的倦乏,她也道不清是何原因,只是对眼前的珍馐失了些兴趣。
“滴酒之争”的余波渐渐平息,众宾徐徐饮罢杯中琥珀遂又嗡嗡谈论开来,宴席气氛渐渐回升。南仲云独坐席上,也不与人闲聊只是含笑饮酒,南仲雨则将两个侄子从后堂叫了出来,领着上前一一见过了五城使者,而后便着二人坐到了三女席上。慕烟琴对南若腾颇为喜爱,将小家伙抱到腿上又摸又捏。南若修见了众人早羞得面红耳赤,僵硬地坐在一边只和顾小雨偶尔说上两句。
众人闹得一阵似也饿了,珍馐美味如流水般不断被呈上桌席,殿上真正热闹了起来。宴过大半时,一个家将打扮的人从后堂匆匆走了出来,在**二人身边低语几句,随后南仲云便起身离去,只留其弟代为陪客。众人皆有注意但也不以为意,倒是破风微微侧目。
南仲云走后不久,顾小雨也嫌坐得闷了,便带着南若修一同出殿透气。但听殿中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吵得顾小雨心中莫名烦躁,只想远离此地,二人便一路静默地走到了丘腰的道丛中。
道上静静悄悄半点人影也无,一个个精致的灯盏挂在路侧的梢间如同落凡的明星将小道映得青褐幽幽,偶有簌簌风声穿过却是显得宁谧益深。顾小雨看得好奇便踮起脚尖伸手碰了碰头上的灯盏,枝头轻轻一颤便不住地轻曳翘坠,幽光晃得身影忽伸忽皱,她忍不住“嘻嘻”一笑,心中顿觉舒畅了许多。瞧了瞧缄默一旁的南若修,顾小雨不由叹了口气,蹲下身子一叶一叶地揪着灌丛,轻声问道:“小修子,你说人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就不高兴了?”
南若修一怔,愣愣道:“啊……你叫我?”
“不叫你叫谁?”顾小雨斜瞅着他,忽地笑道:“你这呆头鹅的样子就跟我师父的贴身丫鬟一样,她就喜欢‘婢子婢子’地自己叫着,那我叫你小修子有什么不对?”
“不……我……我……”南若修结结巴巴半天像是要反对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垂下脑袋低声问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顾小雨白他一眼,恼道:“我是问你人怎么会突然不高兴,谁说是我不高兴了?!”
被她这么一顶,南若修急得绞手扯袖,顾小雨见他失措模样“嗤”地笑出声来,随即又敛了声息,起身叹道:“连你也看得出来,我真有这么不高兴么?”
南若修听她语气幽幽,飞快地瞥了一眼,问道:“菜不好吃么?他们……客人太吵了?”
顾小雨摇摇头,“不知道,本来我很高兴的!尤其是……尤其是慕姐姐许了我……之后”她声音越来越小,南若修听之不清便缓缓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侧过耳朵,顾小雨抬手扯下一片树叶,在指尖碾着,说道:“可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听师姐和慕姐姐说话我就越听越觉得堵得慌,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南若修一脸茫然,呆问道:“那……你在想什么?”
“我……我不知道呀!我知道了还问你么?!你这呆子!死胖子!乱糟糟到处惹事的人!”顾小雨气得跺脚大叫,一把碎叶狠扔了出去吓得南若修连连后退,抵在树下惊惧地望着她。
顾小雨随手又剐下一把灌木,恨恨地揉了摔在地上,接着大口地喘起来。良久,她才渐渐平复,磨着手心低声道:“对不起小修子……我我不是故意要骂你……”
南若修直直地看向她,弱声“嗯”着,小心翼翼地走到她面前,说道:“你别气了,我给你变好玩的,好不好?”
顾小雨点点头朝他看去,就见南若修深吸口气,一咬牙迅速地一把将额带抓了下来扔在道上,顾小雨一惊,急道:“你你做什么?快带回去,你会……”
南若修毫不理会,快步跨回树下,像只树懒一样整个人搂了上去。顾小雨正莫名其妙就听一道“啪啪”的脆声响起,随后“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便见一抹银白从南若修胸腹流水似地蔓延开来,贴着树皮飞快地裹缠着,眨眼间丝丝寒气开始飘散,整棵树都被涂上了一层银膜,散着薄薄霜雾。寒霜却似还未尽兴,欢快地沿着交织的茂叶又蹿到了另一棵树上,渐渐侵蚀,仿佛想染出一片银白的世界。
夜径谧谧,丛影昏昏,月霜悄然临尘。顾小雨早已忘了惊呼,痴痴地望着这幽夜霜景,沉醉在梦幻的旖旎中不住地呢喃,却全然不察结在树下的南若修已渐渐弱了呼吸。
“好一招借霜杀人!”一道刺耳话音突然响起,顾小雨双瞳骤缩顿时被拉回到现实。这时一道黑影嗖地飙到树下,未及她反应便一掌拍向树干将南若修震飞开来。顾小雨被这突变搅得懵了,目光追着黑影望去却见得南若修已被冻成了一坨白森森的冰块,脑中“轰”地一炸便呆在了原地。而那黑影不知何时已将额带重新套回了南若修头上,霎时缕缕水汽自他周身“呲呲”地逸散而出,如浇了沸汤一般。
这时一阵“唰唰”踩叶声从树后传来,却是又有一人出现,拖着圆滚滚的影子走到顾小雨身前,问道:“怎地这么心急动手啊,顾小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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