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妙人渐现,挽带翠纱,不是孟菲芸是谁?
破风侧目一扫,眉头微挑,淡淡道:“果然是你,青叶楼插足此间,何意?”
“青叶楼”三字一出,众宾惊哗,窃窃私语之声大起。南华殿大宴上不少人已见过孟菲芸,虽不识得也只道是随慕烟琴同行的粼烟城之人,此刻被破风揭破才恍然大悟,难怪此二女能得南仲雨那般礼遇,原来竟是七宗门人,可他们却不知这层身份在南家与这二女间也并未捅破。不过现下已无所碍了,想来南家也早已知晓,情势至此地步,孟菲芸也无心哑声兜转掩隐身份,护得师妹方是首务。
听得破风问话,孟菲芸素手轻敛,微笑道:“不知风堂主所谓‘此间’可指南离?风生谷来此又是何意?西客万里东至,想必比我近邻相访有更紧要之事罢?”
破风性情冷傲本就不多言语,兼又身为堂主更是养出股蔑视群豪的气质,是以面对孟菲芸也未想多费口舌心思,开口便直指其师门。这等秘事又岂是如此就可听得?遑论在这乱局之中,孟菲芸既罩上了青叶楼的名号,其一言一字干系甚大更是不会轻易开口。青叶楼门人现身,其意的确难以揣测,但风生谷来人的用意却是昭然若揭。孟菲芸将其问话掷了回去,再以“近邻相访”把自己稍一粉饰,那破风不远万里地出现在此便更显突兀,反把他将住。
破风对此却置若罔闻,继续问道:“青叶楼素不理俗世,如今却现身在此,何意?”
孟菲芸虽早听闻破风的脾性,也不料他这般冷锐,摇头道:“风堂主多心了,我姐妹不过与好友暂聚于此,与师门无关。倒是风堂主为何要趁我师妹昏厥之时轻薄于她?风生谷乃七宗之一,堂主亦是天下俊杰,如此作为不妥罢?”孟菲芸避重就轻,便是想将破风扯到“轻薄师妹”的过错上。
也不知破风是无所觉或已然透析,仍不加理会,道:“归还龙蟮,暂且两安。”
他这般一说便是先撇开诸事不谈,只求拿回龙蟮,不过“暂且”二字亦表明了他追究不放的心思。
孟菲芸听罢神色微凛,心知难以绕过破风这道墙了,便道:“风堂主果如传闻一般霸道。龙蟮乃南家之物,小女子如何尽知?堂主轻辱我师妹在先,如今又无故逼迫,这又是何意?”
话说到此处双方敌意已明,场中顿时静下,皆望着台上凝立的二人,眼见同为七宗门人的两位青年高手对峙欲斗,众人不免心潮澎湃。
破风凝视稍许,冷道:“无他意,愿再领教青叶秘宝。”
“原来那东西是青叶楼的秘宝!难怪啊……逼出了破风刃!”有人听罢立时明白过来,不禁道出了那两串绿莹莹的物事的来历,众人遂也恍然,对身携此宝的孟菲芸投以又敬又惑的目光。
孟菲芸妙目骤亮,直直向破风看去,周身真气流转,只见点点绿莹自纱袖中连连飞出散布在身前,闪闪烁烁,煞是好看,众人呼吸顿滞。
忽然有人道:“二位同是七宗俊杰,光临鄙岛乃是在下之幸,何必如此!”但见袍影一闪,却是南仲云站到了二人之间,分掌虚按着止住了场面,转头看着孟菲芸,笑道:“早听二弟说琴丫头结交了位天资卓绝的姐姐,原来是梦云仙子。南某失敬了。”
听得孟菲芸的名号,众人却也无惊,青叶楼虽为七宗之一,但门人却最为稀少,一干晚辈中能这般与破风相较的不过“雪月”“梦云”等寥寥数人,此时得知眼前的便是梦云仙子倒也合了心中所想。
便听孟菲芸道:“菲芸唐突,并非蓄意隐瞒欲对南离不利,失礼之处还请云尊使莫怪。”
南仲云“呵呵”一笑,道:“无妨无妨,仙子驾临,南离蓬荜生辉,何来怪罪……”话还未尽,南仲云却猛然顿住,却是眼角瞥见一道尖锐银芒自他身侧绕出直朝孟菲芸刺去!
孟菲芸虽与南仲云交谈,但仍留心着对面的破风,南仲云因侧头不见加之破风身法惊世是以察觉之时已慢了一拍,而孟菲芸在破风黑袍微荡之时便已作了反应。待银芒一绕过南仲云,孟菲芸身前的点点绿莹也已急聚如盘,飞旋着迎了上去。
银芒如飞镖中靶,“叮”地刺在绿盘盘心。孟菲芸藕臂前探,皓腕一转一收,盘心便突地凹陷下来,渐变成一股绿色的漩涡,裹着银芒将其向偏侧导开。
“风堂主何故出手!”南仲云也没料到破风性执至此,未予自己半分颜面说动便动。此时龙蟮被夺,南若修失踪,台上无端冒出四人,青叶楼之人亦显露身份,不觉中这冠礼之事已演变到崩乱的边缘,南仲云自是决意要止下这二人的争斗,否则情势必要大乱。
他翻掌一托,台上洒溅的寒潭冰水立如受了牵引般聚滴成珠,颗颗自地上悬浮而起,转臂急抡,水珠“唰唰”飞而相聚,缠裹着凝成一股晶莹的细绳,南仲云遂探手抓住绳头荡袖一挥“啪”地一声凌空抽打在绿银交织的漩涡上,让其顿时歪斜,点点银芒绿点也被抽得飞溅开来。
孟菲芸与破风均感一股大力顺着外放的真气袭回自身,不由一震。但听“咕咕”水声响起,却是南仲云凝结的水绳抽在漩涡上后将其粘住了,寒水顺势不断地浸入其中,而随着他再出一掌虚空力抠,台上散落的潭水便又源源不断地连进了绳末。南仲云精修唤水决,欲以此水绳融进二人秘宝气旋之中并将之化解,如此也免去以强力硬破之法,难以功成不说且极易三方俱伤。
孟破二人瞬间便明白了南仲云的心思,如今三方角逐一处便是比拼真气修为,两人虽也是卓绝高手,但毕竟年岁尚轻,这般与南仲云相较实属不智。孟菲芸虽被破风作为激起了心中怒气但本也无意非要与他拼斗,如今既有南仲云插手她也只得按下性来。孟菲芸真气一缓,葱指弹挑拨动,绿莹随即从漩涡上剥落飞回,而此时那被晶透的水绳裹绕的银芒也“嗖”地一下忽逝不见。
孟菲芸秀眉一挑,目光所及却不见破风身影,心下骤然警惕,这时南仲云探手抓住水绳末端,甩臂一挥,竟朝孟菲芸身前抽来!
绿莹飞聚如盾,孟菲芸卧身飘退,她却是已看清了一抹黑风恰在水绳抽至前突现在自己身前。原来破风抽离漩涡并非罢手,却是扬长避短,不与二人拼比真气,施展起自己最为擅长的身法进行突袭。
南仲云反应极快,但一鞭抽去也稍慢了半拍,只击散了破风残影,而其真身已和飘退数丈的孟菲芸再度交手了。
那神秘的破风刃带着刺眼的银芒已再度出现在破风身前,夹在一片灰黑的残影中自四面八方刺向孟菲芸。“叮咛”之声犹如琴筝合鸣,数百点绿莹化整为零,分散在孟菲芸周身,精准地格住了破风的狂风暴雨。
二人一攻一防,银绿交辉,数十上百击一瞬而过,只见孟菲芸娇影腾挪闪探,莲足点踏,进退之间从容有度,而破风则没身在了朦朦黑风之中,翻卷狂舞,偶有银芒一现,带起冷冽杀机。
南仲云收住了动作静立在侧,凝目细观着不住地微微点头。待至十多息后,二人似已探熟了对方招式,真气又渐渐提了上来,只见绿光莹莹黑风茫茫,不时银辉乍亮,场中风势大作,众人已看得瞠目结舌。南仲云知二人始拼出真功夫,此时若不将其强行制住则后果难估,转眼一望,正见南仲雨也朝自己看了过来,兄弟二人对视一瞬均明了心思,遂抬脚一跨,各分两侧向孟破战团夹击而去。
孟菲芸凝心静神,所修的青叶玉露决运转不殆,周身真气畅游不息,不缓不急地一**放将出去,迎挡着破风攻势,瞅有空隙则聚劲而击,虽处在守势,但丝毫未落下风。自她出师以来,素以绝高修为力克对手,鲜有这般恶战,是以破风可说是她生平所遇的第一个劲敌。势均力敌间,孟菲芸忽感一道劲力自斜侧袭来,扬臂一挥,数道绿芒击出却一触而破,只觉那劲力刚一消散又是一波紧接而来,如层层浪涛般。这时破风自也察觉到了,他本隐身黑风中极速闪逝着,却陡被叠叠刚猛气劲压缓了下来,寻隙侧眼一晃,就见南仲雨竟来到身侧,挥舞着大袖一掌掌地向二人拍来。
南仲雨虽也精研家传唤水决,但他性情更为刚豪,自觉不擅唤水决柔劲千变的路子,遂以其雨尊使之身份得赐了部分沧澜心法,自练出一股独特的猛浪气劲。此时得兄长示意,便以掌法使出,欲将缠斗的二人打散开来。
孟破两人本相持不下,南仲雨这时硬插进来局面顿然被破。南仲雨自知二人修为,是以出手极重,二人匆忙间也无妙法抵御,只得猛地一缓,各自运劲朝他反击回去。
南仲雨身为沧澜雨尊使修为自是非凡,但单凭真气修为却也仅高出两个年轻辈稍许,如此一遭二人联手反攻骤觉难以接下,沉膝一扎双掌回胸硬挡,但觉气血翻腾,猛被推到丈外,双脚陷入台木之中,拖出两道深槽。
二人仓促回击却也被南仲雨的刚猛之力震得一懵,体内真气微乱身形也跟着散杂了,这时却有一股柔劲裹了上来,劲如流水瞬间窜到其胸腹间,堪堪在其气乱时将二人稳住了。正是南仲云来到了另一侧,在其弟硬破开二人后断然出手,以唤水决的柔劲化去了二人险境,另也分出一股助南仲雨压住了翻腾的气血。**二尊各有绝强修为,兄弟一心合力之时更是精妙无比,瞬时便将两大高手的拼斗止于无形。
“爹……爹爹!快停下啊!别伤了我朋友!”
忽地一声呼喊让众人一愣,纷纷从适才的激战中醒过神来。台上四人也定住了身形,抬眼一望,就见丫鬟小兰正负着南若修从丘边小道上跃出,朝这边疾奔过来。南若修神色惊慌,不住地挥着手臂,大声呼着:“爹爹!二叔!他们都是孩儿的朋友!都是误会!”
南仲云甫一收劲见儿子无恙归来心头顿时一轻,听其呼喊立时明白了些许,他虽并未伤任何人,但为免儿子太过惊急遂收了功势,负手而立。
待小兰腾跃上台南若修便急忙跳下,放眼见四人昏迷不醒,大急之下也不理走上前来的南仲雨,抬腿就奔到顾小雨身侧,慌道:“顾……她怎么伤的?爹爹!你快救救她呀!”
南仲雨来到他身前,伸手将顾小雨接过扶住,一手虚按在她气海,说道:“修儿莫急!我等无人伤她,却是被寒气蚀了经脉,暂时昏迷。虽可痊愈,但要费番功夫了。”
南若修瞪眼听着,得知她性命无碍顿时舒了口气,转头一望见胖子等人也个个不省人事,想起这一切皆由自己引出不由心生歉疚。
“修儿,这几位可也是你朋友?如何出现此处?”南仲云问道。
南若修回头望着父亲,起身走上前,恭敬一礼,说道:“爹爹,他们都是孩儿的好友。只因……只因孩儿一时贪玩……才领他们到玄海洞玩耍……这这才……”
这一番说辞南若修已在赶来的途中想了七七八八,否则以其性子在这场合之下本该结舌难言了。南仲云直直盯着他,知子莫若父,他又怎会不察这其中必有隐情?只是现下为了稳住局面,倒正好引了儿子这套借口,既然是他的好友,那龙蟮之事也无须放任破风插手了,这几人身份也可暂且按下不提。是以南仲云听罢便开口道:“平日多有教你识理重礼,值此冠礼大事你怎可如此胡闹!累及好友又怠慢了诸位贵客!”
听得父亲训斥,南若修低头不语,只因此是南离家事众人也只默默静观。此时那一直娴坐在侧的美妇人终于起身走了过来,劝道:“冠礼乃成人的大事,修儿也不过一时兴奋,你莫要这样责怪他!还是先救治了他这几位朋友,有话何不在行完礼事后再说?”
“二娘……”南若修低唤了一声,行了一礼恭敬地站到她身旁。南仲云微微一叹,摇了摇头,转向众人道:“小儿无知胡闹竟惹出这般事端,在下实感汗颜,让诸君见笑了!龙蟮有灵,受了犬子搅闹惊吓定是潜藏潭底不出,扰了诸位兴致,南某在此赔罪了!”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自也不便相迫,龙蟮本已是南家之物,如今被自家少爷吓得躲藏不出又能怪的了谁?实则能否见到龙蟮已然无足轻重,南家坦承了便是,重则重在南家在风生谷与沧澜岛之间的抉择,其助因亦是小事了,但这个态度今日终是要给出的。
见众人默然,南仲云便又对破风道:“风堂主,此事既已明了,你与孟仙子之间也属误会,便就此作罢如何?堂主相助之情南某在此谢过了!”
破风在被**二人强行逼退后便静立一侧冷冷观望着,听得南仲云之语也知不必与青叶楼之人多作无谓争执,点点头转身闪回了台下。孟菲芸朝破风淡淡望了一眼,转而对南仲云道:“多谢云尊使消除误会。若修小弟乃是我姐妹好友,今日之事实非他之过,还望尊使莫怪罪于他。”
孟菲芸言语含糊,既为南若修开脱却又不道明原因,南仲云却也不再追问,只道:“孟仙子多礼了。贵客有碍皆系东主之过,南某教儿无方,礼事过后再向仙子赔罪。尊师妹为寒气所伤,须得好生治养。”
孟菲芸点头一礼,又谢过了南仲雨,遂轻挥袖带将顾小雨裹到怀中,腾身一飘便朝丘下去了。这时却听得一声轻呼,众人抬头看去,却见台上一侧的乔四突然翻到在地,而那被那输气救治的青衫小厮“腾”地蹦了起来,面色乌青,瑟瑟抖着张头四顾,目光一定,瞧见不远处的胖子,遂两步蹿了上去,颤道:“少……少爷!少爷!您这……这是怎么了?就……就睡了?”说着便要伸手去推他。
慕烟琴适才上台求过南仲雨后便始终候在一旁静无动作,此时一掠而出,一把将来玉按住,道:“你主子受伤昏了过去,别扰人救他!”
来玉见是慕烟琴,惊得一缩,不敢开口了。南仲云侧眼看着来玉,微露讶色,开口欲言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竟是胖子醒了过来。
胖子连连咳个不停,震得浑身颤抖,身旁围坐输气的三人也被他惊醒,就听余定道:“公子体质实在特异,初时寒气乱窜随后又消散无踪,经脉皆无损伤。倒是灌入胸腔的潭水使他气塞,加之受了惊吓,暂时晕厥罢了。”说着便回气收功,另两人也疑惑地对视一眼,撤回双掌。
胖子咳得声嘶力竭,终于喷出了几口水来,长长地吁出口气,身子便萎顿下来,左摇右晃地似要倒下。来玉赶忙将他扶住,就听他嘴里兀自咪咪哞哞地还说着什么,眼皮一颤一颤地却又睁不开。
南仲云轻皱着眉头看着主仆二人,沉吟道:“他已无大碍,只是神识受惊尚需休息。琴儿,你与他们熟识便暂代我照顾一番罢!”
慕烟琴点头应了,便带着二人回到了台下,着人上了些热汤,让其在一旁休息。乔四适才被来玉突然跳起反震到了自己,此时缓过气来也随着徐慧三人将苏流扶了下去。
台上众人一走,数名下仆便从后绕出将礼台清理干净。这时一名银甲护卫走到南仲云身侧耳语片刻,南仲云微一点头将其挥退,随后迈到台前,朗声道:“今日杂事颇多,怠慢诸位了!此刻冠礼时辰已到,请诸位冠礼。”
待他说罢,几行仆从依次上前,将众人桌上果食撤去只余清酒。一礼官模样的老者自台边走出,高声道:“请主宾赞冠者入!”
众宾一听皆整衫起身,南仲云扫了扫袖袍也走下台来,迈到左侧道口迎着。片刻后,一串脚步声响起,就见两列轻纱婢女当先行来,两个高壮的银甲护卫侍行在侧,踏进场中。
南仲云拱手揖下,众人望去,只见一个高额突眉容貌清古的中年文士缓步而出,头戴白羽冠,颌下一缕墨须,一身青白素袍,卓雅儒然,面泛微笑地微微还礼。而后南仲云又再揖下,这次出现的却是一位精神矍铄的灰发老者,长须覆颈,着蓝纹银缎袍,双手交负背后,朝南仲雨淡淡点了点头。
众人一见这老者均是愕然,纷纷低声议论:“是南荏!他怎地会是赞冠者?那主宾是何人?!”“南荏久不露面,原来就等着这时候!南家倒也奇了,自家老祖宗当了赞冠者,那谁可做主宾?沧澜岛王不成?”“少说闲话!能为主宾的还能是凡人?!那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慕烟琴见到那中年文士便已颇感惊讶,随后见南荏出现在其后心中更为迷惑,不禁剑眉轻蹙。五城来使自也不知究竟,面面相觑,倒是余定浓眉一扬,面现惊色,但也赶紧平复下来,若无异样。而破风仍旧一副漠然面孔,但微眯起的双目也透出一丝不解。
众人虽疑,但随着南仲云将两人迎上礼台窃语之声也渐渐息了下去。冠礼礼节繁杂,依礼行礼之地应是宗庙之所,但南家发迹草莽,遵循数百年传承家训,是以礼事便在这丘上进行,上得礼台便如进入庙门。中年文士淡然而行,每迈上一阶便侧身揖让一回,南仲云随侍在侧频频还礼。
三人终于站上礼台时,台上陈设已又再布置一新,一面硕大的白玉屏风立在了礼台后侧,南若修穿着一层薄衫跪坐在前。这时礼官一声宣喝,便有三人自屏后端着托盘依次绕了出来,当先走着的正是南若腾,也不知他是何时又是被何人捉了回来,苦皱着一张小脸,高举着大大的盘子飞快地走到兄长身侧,见到场中众人都望着自己却也毫无怯色,张头四顾似巴不得逃走一般,无意中瞅见爷爷南荏正厉目看着自己,吓得一抽又赶紧埋下头去。
中年文士和南荏走到南若修身前,各自受了他一礼,便按掌示意他跪下,南荏接过婢女递上的梳具为他挽髻加笄,而后中年文士上前,从南若腾的盘中取过一顶缁布冠,祝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话音清越远扬,说罢便将头冠为其戴上。南若修起身再礼,随着南若腾走到了屏风之后更换玄端服。
台下宾客多有粗豪之辈,但在此时刻也都耐住了性子静声瞧着,惟有来玉扶着主子斜靠在慕烟琴桌侧,一手端着热汤不时哆哆嗦嗦地喝上几口,一面又不断地摇晃着胖子,不住地小声唤着“少爷”。乔四也悄悄地凑到了一旁,探手压在胖子胸口缓缓地揉着,为他顺气。慕烟琴朝三人瞧过一眼后便不再理会,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之事。正当南若修“始加”之后更衣的空当,胖子突地一声猛咳将几人吓得一跳,他自己也被震得晕晕乎乎转醒过来。悠悠一睁眼,便见两张谄笑面孔贴在跟前,顿觉一阵恍惚,迷糊道:“何人……献媚……,有……有事便报……”
乔四听得愣愣,来玉却是习了惯了,张口便噼里啪啦地粉上一堆颂赞,吹得天花乱坠,直让四周的人笑得前仰后合。一番舒心话入耳,胖子也清醒了许多,挣扎着撑坐了起来,许是仍有些晕虚,也没在意眼下的境况,只问道:“这……这是怎地回事?办得如何了?东西在哪?”来玉手上一舞就要开口,却立时被乔四捂住了嘴,胖子迷惑地向他看去,便听乔四道:“公子勿急,这事稍后说也不迟!眼下却另有要事!”接着便将他四人如何从台上的巨盘中被冲出,其后自己等人又如何前去相救以及孟菲芸破风**四人交手之事飞快地说了一遍。胖子越听越惊,本还晕乎乎的脑袋立时完全清醒,只觉额间冒汗,背衫又被浸湿。待乔四说完,胖子出神片刻便猛然一颤,一把将来玉推开,这才发现自己已身处丘顶冠礼之地,置身宾客之中,数百道目光自四面八方投来,刺得心中骤紧。
慕烟琴含笑望来,轻声道:“鸣哥哥,你可是醒了。导了一出好戏自己却没见到,真是可惜呀!倒是你那什么物事到手了么?”
胖子见她近在身侧顿时又惊又怒,腮帮咬得“咯咯”作响,听得她话随即想起了龙蟮,急忙朝怀中摸去,只觉衣中空空如也,心头猛地一落,僵硬地侧头颤道:“丢……丢了!……东西不见了!”
慕烟琴听罢妙目微凝,讶道:“如此说,你确是得手了?”
而胖子此时心急如焚哪还理她,胡乱地往身上上下摸着,乔四见此情景也反应了过来,眼珠一转,凑上前低声道:“公子可是认定已藏了那东西在身?”胖子不及答话,匆忙地点点脑袋。
乔四轻呼口气,道:“在下也不知适才破风是如何作想的,不过他出手便先搜过公子了,只是……一无所得。”
胖子一滞,惊道:“他搜我身了?!蠢货!怎地不说!”抬眼朝一侧望去,见不远处破风正盘膝而坐,却也不看台上之事,只微微泯了一口清酒便阖目不动,一脸漠然。
“好个奸猾之徒!”胖子切齿恨道。乔四正迷惑不解,就听慕烟琴轻声道:“得之以实,示之以虚。说不准破风真还就用了一招瞒天过海呢!”
乔四恍悟,但仍是不解道:“可是……他明明助着南家,拿回了东西怎又不交还回去?”
慕烟琴看了看胖子,见他直勾勾地盯着破风目中恨意涛涛,不由微微摇头,说道:“许是青叶楼之故吧,南家既知孟姐姐身份,破风又如何不知?用那物事嫁祸于青叶楼,无论其前来何意,定会使南家与之生隙,于风生谷总是有益的。归还之事,迟些又如何?”
“这……竟还有这样的算计……”乔四听得心头发凉,这才切实感到此趟南离之行是怎样的一滩浑水,不禁也向破风那方看去,这时胖子却突地转过头来,灼灼地瞪着他问道:“孟菲芸何在?!苏流何在?!”
乔四被他看得发虚,忙道:“孟仙子携着顾仙子下了小丘,想是……回花阁去了。苏护将连番受创,仍旧昏迷……”说着朝另一侧指了指。
胖子探头一看,才见正是余定等人坐在那处,苏流斜躺在旁晕死不醒,面无血色地正被几人轮番施气救治。
落入寒潭的四人中,本以苏流修为最为深厚,但他因其后对破风突施猛袭又遭对方反压,结果却受创最重,如今若论最为危急之事便数他的性命了。
得知这般情形,胖子气得“嘶嘶”地咬牙吸气,一双小眼暴鼓急转,肉拳紧拽着压在桌角,不知脑中慕烟琴见他如此模样亦不由皱眉,心头隐隐生出不妙之感。
这时,南若修又出现在礼台之上,跪坐在地,接受“再加”之礼,便听那中年文士又祝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之后南若修被授上皮弁,又再起身欲往屏后更衣。
这时突地一声“咣啷”碎响,台上台下皆被一惊,就听一人沙声吼道:“破风奸贼!你率众闯我沧澜属地,夺我宝物,伤我友人!狼子野心!你我今日休想善了!”
众人茫然四顾,就见胖子腆身站起,将面前的木几撞翻在地,指着破风怒目大喝。乔四被他如此举动吓得浑身一软,瘫坐着仰视胖子,心如乱麻,已不及再想这究竟出于何因,只知自己不慎之间已被逼到了极险恶的境地,顿时促然无措。
破风猛地转过脸来,双目骤冷紧紧盯向胖子,缓缓站起身子,其身后一干附随众人也哗然而立,还未捂热的兵刃又再呛然出鞘!
五城使者不知胖子身份,纷纷瞠目愣望着,而余定手上一颤,瞬息思量后也站起身来,不理五人拉扯默声走到胖子身后。一侧归元派盟众人则呆呆看着胖子,又瞧瞧地上的乔四,行止不定,各自紧握着兵刃却不知如何是好。
慕烟琴虽先隐觉不妙,却也不料他竟莽怒如斯,此刻一见情势大急便闪身飘退,站到了礼台角侧处,不欲卷入进去。
台上南家众人哪想今日波折连连,才平息一场纷乱却又被一莫名之人再掀起波澜!南仲雨一甩篷摆跨步上前,厉喝道:“你是何人!连番扰乱冠礼,如此猖狂!给我拿下!”
“你敢?!”余定怒道,转头瞪向南仲雨。两个银甲护卫被他吼得一滞,见晷木统领这等态度,无措地回头看去。
南仲雨惊疑不定,也感有些晕乎,不知晷木城怎会回护胖子,余定竟为他出言如此坚决,心头已知此事难平了。
这时南仲云看了看身边的儿子,见南若修也是一脸惊骇,顿时眉头紧皱,上前道:“余统领,这位公子究竟何人?即与风堂主有隙也请莫要在我南家冠礼之时生乱!”
余定冷冷道:“云尊使,此是我沧澜与风生之争!你家冠礼又如何可比!我敬你一声‘尊使’,便是望南家不要忘了身份!”
“放肆!无知小辈!我南家与沧澜之事何时轮你评说!”南仲雨见他出言放肆,厉声喝道。
余定性本鲁直,又受了雷尊使萧正雷的爆性熏染,对传言中立场不定的南家早生恨意,此时见胖子撕破脸面自是再也憋受不住了,顿将那尊主号令抛之脑后,也不答南仲雨,朝台上众人一一怒视过去,却见南家老祖南荏神色淡淡,朝那中年文士低语了几句,二人竟一转身并肩走到台侧坐了下来,对眼前纷乱置若无视。
“给本少退下!有杂鱼擅动便给我收拾了!”胖子突然对余定出言道。
余定急道:“公子!破风厉害,你孤身如何对付?!”说罢转身对着徐慧等人喝道:“你们怎地?!还不与我共同杀敌!”
那千湖城罗震一听即愤然起身,却被徐慧伸手扣住,急道:“余大哥,尊主有令……”
“废话!”胖子侧头怒喝,“本少不用这帮蠢货!”
“你……”徐慧等人大怒。
胖子却回头不理,直直盯着破风,一脚将破几踹开,迈步道:“东西不两立由来已久,但今日的乱局却由我引起,便由我来了结!”
众人听之皆相顾不解,不知这莫名出现的胖子怎会如此大言不惭,便是知晓其身份的余定也面露疑惑。
有人嗤笑道:“这胖子定是适才被摔得傻了,竟口出妄言,真是笑话!”另有人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这才成了南家少爷的好友,原来是个逗乐的丑角!南家少爷倒也好兴致!”
场中皆是修为在身之辈,一见胖子脚步虚浮,呼吸急乱,全无功力的模样,顿时戒心退下不少,几个附从破风的小派首领更是出言打趣于他。
胖子似怒极反静,对此犹若未闻,走出几步只觉胸闷气短,想是适才受了些内伤,只得停下。这时南仲雨道:“无知狂徒,简直贻笑大方!将他押下了!”
“奸人闭嘴!”一道怒喝让南仲雨顿然一震,胖子直视向破风却侧臂指着他,道:“南家野心积蓄,不忠不诚!自有人来收拾!”
南仲雨语窒,面胀朱赤,真气一提就欲出手,南仲云忽地闪身至前将他按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南仲雨睁目不解,却见兄长一抬手不欲言语,只得猛咽一口气,望向场中。
破风静观多时,此时见南家默然,终于开口道:“东西不两立,诚如是。你要如何?”
东沧澜西风生,两家对立二十余载,天下间无人不晓,破风坦承也是无碍,只是这胖子却让他生出些好奇之心,也不问其身份,便是想知其欲何为。
胖子道:“斩你于此,灭去风生一堂,也算弥补我的过失。”
“哈哈哈……好个傻子!真是逗乐佳品!”“出言不逊,今日怕是要用命偿啦!”破风身后众人听后大笑不止,已视胖子如死人。
破风也罕有地显露出一丝情绪,咧嘴微扬,道:“踏风堂静候赐教。”
余定见胖子如此受辱不禁愤慨难耐,他虽不明胖子所言弥补过失是为何意,但从其所为中隐隐察觉出一股男儿自有担当的意味,不由心下佩服,遂遵其所言强忍不动。而乔四心中一番挣扎后也站起身来走到余定身侧,与破风一系人马遥遥相对。百道目光皆齐聚在胖子身上。
慕烟琴避在旁侧,一双妙目游弋场中,明灭不定。她自忖透知胖子,但眼下这一惊变却让她如何也思之不明,本道他拉拢青叶楼二女便是要借助其力对抗破风,然而此时孟菲芸携师妹离去,苏流重伤不醒,晷木城余定似是知其身份却又被他喝退,其余五城皆不知所以自是不会平白相帮,难道他仅指望着归元宗一群难上台面之辈?为免也太过天真了吧!慕烟琴越想越难有头绪,凝望着胖子的身影竟不觉生出淡淡陌生之感。
**二人并肩静立台上,得了南仲云示意后,南家众人皆也按住不动,待观变数。南若修神色惊惶欲要出声制止却被南仲雨回手护在了身后。
破风身后一干人等笑骂了半晌却仍不见胖子动作,遂走出来一人,却是那石蛊一脉的二当家石迁。石蛊一脉本是炎洲苍山之中的土族异族所创,以奇诡怪异的施毒种毒的手法闻名,百年前七宗之一的曦焱山衰败后,炎洲异族也渐渐被流散入的各路散修所侵,石蛊一脉也被外人所掌,不知如何如今却是依附上了踏风堂。
石迁几个奔跃腾到胖子身前,也不多说“嘿嘿”阴笑着抬手便朝他肩头抓去,几丝青黑之气随即缠上指尖,散出阵阵恶臭,一望便知乃是剧毒之物!而胖子仍僵立在原地,定定地看向来人,毫无动静。
余定抬脚欲动,南若修惊呼出声。千钧一发间忽见一抹淡淡水纹般的波动自胖子身前荡起,石迁顿时一缓,身形竟似陡然软了下来,手臂轻飘在胖子肩头却就是落之不下,诸人大奇!
余定等人惊疑难定,只因处在胖子身后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而对面却有人颤声呼道:“他……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有古怪!呃……”那人瞪目看着胖子,还未说完却觉脑中突地一晕,就要栽倒。
众人听罢齐齐朝胖子双目看去,只见他两眼不知何时已变作幽蓝之色,一**淡纹正是自其瞳中放出,情形诡异无比。在场虽皆是混迹江湖之辈,却也无人见过这等怪招,惊骇之下不由生怯。
台上南家众人也看得清楚,微觉眩晕后皆不敢再视。南仲云浑身陡震,运起真气硬是凝目望去,深吸口气,喃声自语道:“竟有这等事!竟有人练成了此术!”
南仲雨就在他身侧,听得兄长讶然失语心中大异,而此时却听见那石迁开口说道:“三弟……吃里扒外……有意另立门户……我想阻止又怕有毒婆子暗中帮着他……”声音无半分平仄,犹过呓语。众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皆倒吸了口气,石迁这般当众吐露家丑定是神智受控所致,只是这等功法闻所未闻,这胖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哗然间,石迁声音顿止,众人定睛一看,却是胖子手握着一把短匕刺进了他的胸口!“噗”地一抽,赤血喷洒,石迁指尖的毒气也随着他的性命消散逝去。胖子一把推开尸体,踉跄跌退,一手屈膝撑着,一手猛甩着朝自己脑袋“啪啪”扇了两掌,耷拉着急喘起来,高声叫道:“随风生者,东犯必死!”
踏风堂一众人等无人料到生出这番变故,被胖子一吼竟无人敢动!破风将身一侧,终于正面对上了胖子,黑袍微摆,杀机悄然倾泄。
这时破风身边一人忽道:“他施展邪术,已气力不济啦!大伙赶紧的上!轻易就能宰了他!”众人见胖子虚弱之色本已有蠢动之心,再受了这一催鼓登时气势激荡,便有六七人当先冲了出来,“啊啊”呼喝着直往胖子奔去!
眼见局面已破,余定再也耐不住性子,怒声吼道:“方奂!随我上!”说罢蹬地跃起,腰间佩刀长吟出鞘,寒光如水。九连寨方奂乃是晷木所属,听得号令登也率着贴身三人长身而出。
南仲云眼见情势已然无救,轻叹一声,望向孤立场中的胖子,神情变幻,手臂微抬似要做出什么。却见胖子猛然一挺,高举手臂嘶声呼道:“来玉!给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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