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康楼,雅间内,西门烈见此时众人都已坐下,才面色一凝,露出几分犹疑之色,道:“我此次路过帝都,乃是身带军令,虽然此次的任务说到底也无甚紧要,但在下性子有些认真,不愿轻忽军令。诸位方才虽是已自表身份,但身份一事口说无凭,还望众位能出示身份信物,让我放心。”
众人闻言各自对视几眼,便纷纷出示自己的随身信物,就连王麟也将皇子特有的金牌拿出,让西门烈验看。他们口中虽然不言,但心中都是暗自赞赏西门烈的缜密。按常理而言,在这帝都之内应当是无人敢冒充皇子及军中将校,但是他既然在此时提出验看众人身份信物,足见此人时时将军令挂在心上。
西门烈验看完毕,这才给众人重新见礼,面上犹疑之色尽去,众人也各自还礼。
未饮几杯水酒,云阙便问道:“方才西门兄弟说自己此次是身带军令路过帝都,不知道西门兄弟身上到底有什么军令,能否告知我等?”
西门烈此时疑心尽去,自然开口说道:“倒叫众位笑话,我此次是奉了我家大哥西门夜的军令,由幽州去往南平州一线打探南明军情,路过帝都,想起自己从未见识过帝都的风土人情,这才入城一览。”
雷灵心听他说是去往南平州一线,心下疑惑,插言道:“南平州?可据我们所知,我大汉虽然与南明多有战事,但大多都是集中在中定河一线,近日又曾与我军在中定河一线交战,怎么会又往南平州去呢?”
倒是萧纪听了西门烈之言,点头道:“此次南明与我军交锋,只是小挫便退,实在不像是李卫疆往日的用兵之道,而此次明军纠合十数万军马,动用如此众多的力量,却如此用兵,也不合兵法常理。现在想来,南明未必不是在使用声东击西之策,先引得我军移师东南,而后便挥军西向,侵扰我大汉西南。”
众人听萧纪一言,都觉得心中大凛,难不成李卫疆此次真是打得这个主意么?若是如此,虽然南平州尚有拒南将军镇守,但猝不及防之下,只怕也会吃亏。想到此节,就是性子素来和顺的王麟也急道:“那么我军如今是不该移师东南,反而该增兵西南为是么?”
杨晟摇头道:“这事虽然如今想来确有可能,但是我等如今在此说的再多,也不过是我们自己的猜想,并无什么真凭实据,即使是此时都去见了陛下,只怕也未必能使陛下下旨命令我军移师西南,还是再等等看南明到底如何出招罢。”
云阙此次未能随军驰援中定河大营,心中本就难免郁郁,今日又被雷灵心提起当年旧事,虽是并无不悦,但心中又添了一丝烦闷,此时又听得众人议论南明似乎有再次袭扰的意向,不免将往日做文人那般心忧国事多愁善感的性子露出来了些。饮尽了自己杯中的酒浆,开口道:“如今我大汉朝堂之上,尚有如收受好处不能秉公持正的奸臣老匹夫在;国境之外,还有如南明这般的强敌时时窥伺,虽然当今陛下是明君仁主,但如此下去,也不知我大汉能否一统**创立盛世呢?”
王麟听云阙方才所言,说的虽然是实情,但是语气之中颇有些灰心的意味,便开口道:“云兄这话自然是实情,但若说我大汉有了朝中的佞臣境外的强敌便难以成其伟业,小弟却以为不然。众所周知,古往今来朝代众多,其中使霸业王图成真的倒也不少,但哪一朝哪一代不曾出国奸人佞臣呢?它们之中,又有哪一朝哪一代不曾有过敌人的窥伺?当此之时,正是那些忠臣良将邦国柱石名书竹帛流传千古之时,又岂能知难便退?云兄,你有一身好武艺,又是腹有诗书的饱学之士,怎么还能做此感叹呢?”
云阙方才想起自己学文不成,本有些志气消沉,但听了王麟这一番言语不由得又是满心壮志,只觉得自己方才所想未免也太丧气了一些,面上又是激越又是有些羞惭,点头道:“殿下所言不错,方才是我失言了,此生辅佐明君仁主,建不世之功业,才是我辈应有之志。”
众人见云阙此时已然将往日愁情暂时抛却,都是笑道:“看来云兄从军这几年,竟是还未将自己原有的书生性子抛却呢,只是如今既然已是投身行伍,便再不能如那些伤春悲秋的文人一般了。”
雷灵心又道:“云兄文采风流之名,小妹常听家兄说起,但始终未能亲见,方才兄长既然说自己失言,不如就罚你即时赋诗一首,如何?”
众人听了雷灵心如此提议,都是轰然叫好,便是刚刚认识云阙的西门烈心中也是颇为期待,想看看这位原本习文的年轻将军有什么文采。
云阙此时心中烦郁已去,听众人要他即兴赋诗,微微一笑,伸手将自己面前的酒杯中满上,略一思忖便开口道:“烈酒添豪兴,金戈寄性灵。怒发雕羽重,笑掷兜鍪轻。青骓破敌阵,紫电扫妖氛。回首向来处,袍泽共征尘。”一篇吟罢,举起酒杯向众人示意,而后一饮而尽。(本书所有诗词均为笔者原创,未经作者同意,谢绝转载,谢谢。)
众人虽然多是将校,但却并非不通文墨之人,此时听了云阙即时之作,都是轰然叫好,纷纷端起酒杯,满座欢笑。而此诗内中的涵意也让诸人一时都心潮澎湃,其中雷破天等人多曾见过云阙作诗,不以为怪,但初次见此的雷灵心西门烈二人心中却都是暗自钦服。
王麟听得兴起,饮尽了杯中酒,道:“好诗!这才是我们认识的云兄呢!我是个闲散的皇子,但自小与兄长们相识相交,心中也只想着有朝一日要为大汉建功立业,方才是不枉了此生,往诸位兄长下回有了什么出征的机缘,千万莫忘了带挈小弟一把。”
众人本已经心潮翻涌,听了王麟这般言语,更是情绪高涨,谈笑之间都是轰然应诺。
西门烈今日刚见到王麟之时,虽然并未看低于他,但心中也只是以为此人不过是一个闲散的皇子,难免会有些纨绔子弟的习性。岂知道听他酒席之间一番话先使得云阙暂时放下了往日的忧烦,又是使得众人情绪汹汹,言语之中又透漏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心下再也不敢小看这位皇子了。又想起了自己目下虽然只是幽州的一个平凡将校,但是常言道是将相无种起草莽,焉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不能封侯拜将建立一番属于自己的功业呢?一时也是悠然神往,再不言语了。
就在北汉诸将在杜康楼头谈论南明动向和自己生平之志向的时候,原本在中定河大营一线出没攻杀的北汉军将士此时竟是已然有大部正在向着北汉的西南方向疾驰,看那去向竟是向着了西门烈此行的目的地平南州去了。
然而不说此时尚在北汉帝都中的人们不知道南明军队的具体动向,便是身处北汉西南边陲的拒南将军王智钮也未必能知道正有数万之众的南明军正在朝着自己的驻地进发。不过依着这位拒南将军的性子,只怕此刻就是知道了现下南明的动向,也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此时南明军的前锋军便是在中定河一战中吃了亏的林凤鸣和朱翊二人,因为现下二人部下的军卒伤亡过多,李卫疆已下令二人所部暂时合并成一军,仍旧担任大军前锋。但他们二人既然已经在中定河一役之中被汉军打的颇为狼狈,早便憋着一口气想在此次栖息之中找回脸面,此刻竟是带着这万余人马一路势如破竹,奔着南平州而来。
南平州。
正在按时巡视的王智钮一身甲胄背上长弓,看着高大巍峨的南平州城楼,脸上除了严谨之色,尚还带着几分不悦,周围兵士见自家将军面色有异,生怕是自己何处做的不到,触到了将军的霉头,硬着头皮问道:“将军,可是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么?”
王智钮闻言转头道:“本将军此时心中不悦,却不干你们的事。只因那南明的贼子们此次侵扰,又是去了中定河大营与梁忠拼的你死我活十分热闹,却不来我南平州看看。咱们这些兵马屯在此处,就是为了抵御南明的侵扰,眼见得这些年他们一直不来,咱们这些为将为兵的都不能为国立功为民出力,还怎么称得上是军人呢?”
众人听了,心下安定,纷纷笑道:“将军真会说笑,哪有盼着敌军前来进攻自己的将军呢?咱们在此地驻防,只求安心便是好的啦。”
王智钮嘿然道:“那也未必,本将军前日得到军报称南明大军在中定河大营一线虽然是遭到了小败,但是军马大部都在,未曾伤筋动骨,李卫疆那厮当即撤退,却是不合常理,只怕是还有后招。说不定他们见中定河一线打不下来,便要转头来扑向我南平州,这几日叫手下的弟兄们眼睛都放亮些,千万不能懈怠。”
众人虽是觉得王智钮这话说的未免武断了些,但是王智钮往日所言,多有所中,现下听他这般吩咐,一时倒也不敢大意,当即纷纷点头应诺。
看着手下的众多将士和南平州依然坚固的城楼,王智钮的心思却不禁早已飞到了帝都之中,他心中暗暗道:“陛下,当年你说将我调往这南平州是为了防备南明袭扰,拱卫我大汉的西南边陲,但是我已经在此守了整整五年啦,现下在你的心里是否还能记得我这个原本被你说成是‘邦国智将’的人呢?陛下,我现下可不是朝堂中的那些老将军,我心中可也想着要建功立业,我心中可也想着要早日回京看看爹娘啊。若是明军五十年不来我这南明州,难不成我也要在这里雷打不动地守卫上五十年么?”
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阵黯然,那年他本想凭着自己胸中的本事去考个进士的出身,而后就在离家近处谋个差事,但天意无稽,人生多变,自己这个往日里十分恋家的人,此刻也已经是远别故乡数年了。不知道现下家中的父母近况如何,院中的那棵椿树可还依然茂盛么?他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登上了城楼。
站在城楼,极目远眺,城外景色对他而言,早已是极为熟悉,但他依然认真地眺望着,仿佛他眼前的不是这武备森严的边防线,而是自己身后那远隔千里的家乡故园。
看着看着,王智钮忽觉得有些不对,只见那天地相交之处忽然显出了一条烟尘,虽然隔得远了,看不清楚究竟,但他毕竟是从军数年,经验颇为丰富,心中暗道一声:“哎呦!”便开口叫道:“众位将士!远处烟尘大起,只怕真是有什么变数!赶紧叫近处的军民进城,关了城门!万一要真是南明大军前来攻城,那咱们这次可就算是真的抄着啦!”
众军士听他说的急切,又看见天边的那一道烟尘越来越近,心中也道确实有些蹊跷,连忙下了城楼,前去传令了。一时间南平州城关内号角连响,凄厉破云,无论军民,听到了这号角之声,都是面上肃然,心中怦然大动,一时间又是紧张,又是激动。
王智钮站在城楼上,望着天边的那一道烟尘越来越近,城门尚未关闭,他的耳中便已经能听到南明军特有的号声音,暗道此次南明军只怕来者不善。又见一时之间,军民尚不能尽数入城,只怕若是敌军一到,便要陡生危险。
王智钮心思电转,蓦地下定了决心,反手摘下背上的长弓,一整身上甲胄,高声喝道:“飞羽营的将士们,有没有胆子跟着本将军出去走一遭,看看南明的那些狗崽子们是什么德行?”也不待将士应答,便转身下楼。
飞羽营的将士此时在城门左近的不过只有数百人,但是他们人人精通骑射之道,乃是这些年王智钮着力打造的一支新军,平日演练之时所显示出的战力堪为南平州诸军之冠。又加之此军中人,都颇有胆色,此时一听王智钮有命,也不管城外到底来了多少敌军,便齐声轰然应诺,人人上马带弓携刀,就要随着王智钮前往与敌军照面。
当然,此时正在朝着南平州狂奔疾驰的南明军也未曾想到,这次他们声东击西,到最后竟是遇上了这么一个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的家伙。不过,若非如此,王智钮只怕也就不能成为后来的‘武成八将’中公认的最为悍不畏死的一个将军了。
地上,一片肃杀,天上,战云正浓,又一场好戏的大幕正在缓缓拉开了,而这场好戏的结尾,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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