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日落黄昏,天上,原本散发着灼眼光芒的太阳到了此时,便如同一个带着一身疲惫的人一般,慢慢西沉,可是在这残阳的光芒映照之下的军马,却是人人疾驰,两军对冲,丝毫不见疲惫之态。
号角长吹,飞羽营自南平州城内狂奔而出,虽然只有数百人,但其时在王智钮的带领下,声势惊人,比之万千前来袭击的南明将士,竟是丝毫不弱。王智钮虽是生的略有些胖,面上犹带着一丝冷笑,但是此刻他咬牙催马疾奔,跑在众人之前,不怒而威的将军气质竟是让遥遥望得见他的南明兵将心中都打了一个突。
两支军马此时相对疾奔猛冲,不过片刻,两军相距已然不足一百五十步,王智钮手中长弓猛然拉开,谁也不见他伸手取箭,然而弓弦上此时已然搭上了三支狼牙羽箭。王智钮更不回头,高声断喝道:“飞羽营,放箭!”话刚出口,右手轻放,羽箭便如流星经天,向着南明军阵怒射而去。在他身后,飞羽营的数百将士也都大声应诺,不住放箭。
一时间,数千支羽箭当空怒射,犹如狂风骤雨一般向着南明军队飞去。南明军的将士虽然也有心还击,但此时林凤鸣与朱翊所部本是轻骑奔袭,一时间陡然见到敌军出城反冲,实在来不及仓促反击,再者,不管是林凤鸣的炎凤军还是朱翊所部,都不是以骑射闻名的军队,此刻两军相距一百五十步,纵然是还击,也无几人能够射到如此之远。
苍穹,在夕阳的映照下,万千羽箭的矢镞泛着青灰色的光芒,便如同组成了死神的镰刀一般,向着南明军迎头斩去。
南明军将士突见敌军放箭,心中纷纷大惊,下意识地勒马停蹄,只是众人身下的战马此时已是狂奔了许久,一时之间,如何是说停下便能停下的?这般急速地勒缰控马,反而不免让军队阵型散乱,反而更难躲藏敌军箭矢。
相较之下,飞羽营在王智钮的引领之下,放过这一轮箭矢之后,先是控马减速而后极为漂亮的转了个弯,竟是陡然转向,待到两军距离重新拉开到一百五十步左右时,又回头重新弯弓放箭,一时之间,南明军部队虽都是强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袍一个个地摔落马下,就此生死不知,直到哪一支箭射中自己,才能步上同袍的后尘。
林凤鸣的心中本就憋着一口气,此时见自己麾下的部队还未到南平州城下,便被如此迎头痛击,更是烦闷欲狂,忍不住也拿住自己弓箭,向着引领汉军的王智钮张弓怒射还击。
这林凤鸣不愧为南明重将,他手上雕弓本不如王智钮和飞羽营所装备的长弓,但他这一箭,竟也是径直射出了一百五十余步。王智钮见敌将羽箭飞来,心中虽然略感诧异,但也怡然不惧,手上发力,便用自己手中弓迎上了来敌箭矢。“铛”的一声,将那箭矢击落地下,看也不看,反手又是一弓三箭发出。
风声呼啸,鼓角齐鸣,矢石交加,两军这这样厮杀在了一处。
王智钮看着两军接战,一边指挥着麾下的众军马纵横来去,一边听着自己心中恍若真实的低语。
他此刻仿佛听得见内心中那个最为真实的自己正在狂吼:“老子等了五六年,等了一千六百三十七天,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啦!”
此时,帝都天宁城中,虽然不似战场上真刀真枪两军战士血肉相搏,但是期间的凶险之处,终于要在杨晟等人面前的,渐渐显露出来了。
太子府邸,正厅。
太子王成此时的面色颇为不佳,似乎还是在为今日明帝封雷灵心为将只是不快,而站在他面前的那位中年人面色却依旧如常,也不见有什么气恼之处。
“先生,今日父皇又封了雷破天的堂妹雷灵心为将,这可是我大汉立国以来,甚至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之事。我在朝堂之上百般劝阻,父皇却也不听。如今雷破天杨晟等人的职位兵马权势都是越来越盛,只怕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好事啊。不知先生可有办法教我?”二人相对半晌,王成见那人还没有开口之意,终于忍耐不住,开口相询。
那中年人闻言,面上反而现出几丝莫名的微笑,应道:“殿下,从表面上来看,今日皇上肯首开先例,封雷灵心这个女子为将,虽然对于殿下来说算不上好事,但人生之事,难易相成否泰相向,若是殿下用些法子,这坏事倒也未必不能变成好事了。”
王成见那人丝毫不乱,心中也自安定了些,又道:“先生,雷破天杨晟萧纪等人都与王麟交好,他们这班人这几年在军中的职位越来越高,让我难以在军中插手,实在可恨,若是由着他们这般下去,只怕这大汉的军队早晚有一天要让他们全数掌握了。”
王成此时说话,脸上全没了原本的端方儒雅之气,反而尽是阴狠之状,竟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先生,依你看来,父皇到底有没有易立皇储之意呢?若是没有,为何这些年他总是提拔与王麟交好的人物作为军中的后起之秀?我自问这些年来虽然未有大功,但是总也没什么过错,父皇为什么不肯叫我培植自己的势力呢?”
那人望着王成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你自小长在深宫,自然少了许多接触人才的机会,加之你的性子与杨晟等人颇为不合,不能将他们收为己用,也是寻常。但此时你与贺州候均已成人,你是太子,只怕日后并不能建立军功,这可算是你的短处,但是朝堂之上,仍有许多人才未被贺州候招揽,你若能将他们收服,只怕贺州候想要取你而代之也是万万不能的。毕竟这帝都之内皇城之中,可不是那些武将们能说了算的。话说回来,如今陛下虽然还是喜爱贺州候和杨晟等人,但是一时之间,殿下的地位应当无忧,只要陛下一日不将你撤换下来,那么你依然是太子殿下,待到陛下百年之后,接掌大汉锦绣江山的,仍然是殿下你。若是陛下真是觉得殿下不成器或是对殿下真的不放心了,殿下以为,如今的太子还能是你么?由此可见,陛下虽然宠信雷破天杨晟,也想要在军中提拔他们,可是对于殿下,却没有什么偏见,殿下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收揽自己能够收服的势力,将来的九五之尊,还逃得出殿下的手心么?”
王成听了他这一番话,心中颇觉有理,面色一时也好看了不少,只是他究竟放心不下,又道:“先生,可是如今军方之内,我竟没有个相识的位居高位,若是有朝一日父皇龙驭,王麟想要夺了我的位置,那也是易如反掌啊。我也曾想过要在军中培植自己的势力,但奈何此间难题甚多,一时之间,不能得手,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王麟在军中的力量越来越大罢?”
中年人笑了笑,答道:“殿下,贺州候与杨晟等人今日能有如此的关系,乃是因为先有十数年的朋友情谊做底子,如今殿下要想也获得这般关系,急切之间不能有所成功。但殿下应当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殿下能够去尽心竭力地结好众人,不急不躁,假以时日,难道还怕自己手下没有可用之人么?再说陛下如今春秋正盛,不是风烛残年,殿下当不缺时间,又何必要担心这些呢?”
王成听这位中年人说的十分透彻,面色渐渐转喜,又道:“那么以先生之见,我现在能去与谁结好呢?”
那中年人双目微闭,思忖半晌才道:“如今我大汉军中可能为殿下所用的人物,只怕只有三人,一人乃是幽州的守将西门夜,一人乃是凉州的守将张天远,还有一人......”
王成见他说到此处,忽然迟疑,连忙追问道:“先生所说的第三个人是谁?”
中年人睁开双眼,遥遥看向西南,道:“那第三个人,便是南平州的守将王智钮,但是此人素来广有心计,为人低调,声名不显,恐怕殿下极难纳为己用啊。殿下若是真能将此三人纳入麾下,当可在军方与贺州候分庭抗礼,再也不必怕他了。”
王成此时心情已然大为好转,笑道:“先生方才也说了,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自问不比王麟那厮少些什么,只要我肯下力气,早晚有一天能让王麟在我的脚下臣服,总有一天,我能登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子!”
说罢,王成转过身去,望着此时在自己书案上摊开的一幅北汉疆域地图,渐渐陷入了沉思。然而他却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中年人虽然面上仍是无悲无喜,但是却是几乎微不可察而又缓慢地地摇了摇头。
此时的王麟等人当然不会知道有人正在议论他们,还在杜康楼上饮酒叙谈,丝毫不顾天色已晚。所幸众人酒量都甚为宽宏,雷灵心又是以茶代酒,因此到了现在,众人都是兴致不减,也并无谁人饮酒过量。
众人正自谈笑之间,忽然小二来到,说此时正有一名禁卫军中的校尉正要求见众人,看那样子竟是十万火急,只怕是突然生出了什么急事来。雷破天等人听闻此说,心中虽然尚还不明就里,但也知道只怕是这大汉又出了什么变故,不敢怠慢,随即下楼去见那名禁卫军。
到得楼下,便见一名禁卫军校尉疾步走上前来,先出示了自己身份牌,才急匆匆地道:“殿下,诸位将军,适才有常州军报传来,说是两日之前有常州城驻军的探马发现有明军大队人马从边境经过,数目不下六万,看他们行进的方向,只怕是去了南平州了。”
众人闻言,心中无不凛然,萧纪急问道:“可知道是何人领军?”
“尚不知军中主帅到底是谁,但据军报所称,这支大军的先锋部队乃是炎凤军与明将朱翊所部,只怕这支数万人的大军与先前进攻我大汉中定河大营的军队,乃是同一股。”
“什么?好哇!他们果然去了南平州!”杨晟再也按捺不住,转头道:“各位兄弟,南平州如今只有两万三千守军,又是多年不经战事的军马,只怕此次咱们还是得辛苦一趟啦。”
云阙倒是有些兴奋,笑道:“老天有眼,我正憋着一口气没地方出,他们此次又来袭扰,陛下可得让我前去了罢!”
王麟却道:“众位兄长,兹事体大,咱们还是赶紧一同去觐见父王,陈明此事,也好让咱们早些应对。”
众人自然都无异议,只有西门烈道:“你们先去觐见陛下,此时既然已经知道南明军的动向,那么我便要回转幽州,将此情报禀告我家兄长,就不随你们一同去见皇上了。众位朋友,咱们就此别过啦。”说完,深施一礼,就此而去。
西门烈走后,雷破天等人也顾不得什么,便要即时前往皇城之内,觐见明帝,将此重大军情禀告,以便皇帝尽快裁处。
那杜康楼的老板原本还想等着众人酒宴结束之时再与西门烈算算他今日大闹酒楼的旧账,但是此时见军情紧急,也不敢多拦,只好由得众人们自去。
此时军情到来,众人的全副心思便都到了军情上,既然商议已毕,自然鱼贯出门,都往皇城方向加力疾行而去,片刻之间,他们便已经没了踪迹。
但此时他们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原本唯唯诺诺面上带着近似谄媚的笑容的酒楼老板,此时面上竟是露出了冷笑,见雷破天等众人已然走远了,身形忽然一动,谁也不见他举步抬足,他便已经闪在了数丈之外,接着纵身高跃,几个起落之后,也已经是踪迹不见。
然而此时恐怕已经无人去注意这位酒楼老板的去向,军报传来,帝都天宁城中那些消息灵通之人自然也都得知了一二,他们现在心中盘算的,也只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到底结果会是如何。
当是时,月光皎洁如水,依旧如同往日那般照耀着北汉与南明的山河。这月光虽然是亘古不变千秋常在,但是人世间的诸多变化,却在周回轮转,一刻也不曾停歇。
这份军报一经传来,大地之上,两国之内,只怕又有了新的变动,待到此事完结的那天,也不知会有多少人就此长眠,再也见不到那如往日一般的皎洁的月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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