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天宁城,钦天监,窥机楼。
往日的杜康楼的老板现如今悄然立在阚明信身后,只是他此时眉梢眼角都带着威严肃杀之意,哪里还有平日里一脸媚笑的样子?阚明信也不知听他说了些什么,原本微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精光爆射,哪里还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二人都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面上都带有思索之色,阚明信这般思忖良久,才道:“增广,依你方才所说,南明军这次还是来了么?只不过他们也忒小看了王智钮此人,只怕兵马攻不到南平州之内,便要先吃了亏去。”
酒店老板点了点头应道:“我虽然在行军打仗这一道上没什么大才略,可也能看出此次南明大军只怕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了。先生,依您看,这次我大汉能否再次挫败南明大军呢?”
阚明信嘿然冷笑:“李卫疆这次倒是打得好主意,只不过陛下当初不肯提拔王智钮,也不将他用在别处,只怕就是为了防备着他这一手呢。这一回,南明也真该出点血了,否则他们还不以为我大汉都是任他算计的软柿子?”
酒店老板听他所言,似乎很是推崇王智钮其人,虽然不知王智钮的本事到底何如,但也知道这位老先生从不无的放矢,心中略定,又想起今日自杜康楼匆匆离去觐见皇帝的雷破天等人,又再开口问道:“先生,那么此次战事再起,杨兄弟他们......”
他这一句话还未曾说完,便被阚明信挥手打断,一怔之下便不再讲话,只听阚明信道:“此次战事再起,你也不用再担心杨晟他们啦。老夫敢笃定,此次陛下绝不会再让他们几人出征,这样也好,云家小子他们这些日子憋闷的快要疯了,此次终于轮到这些人出一口气啦。”
酒店老板闻言,面上转为疑惑之色,问道:“先生,杨兄弟他们之前不是在中定河一线打的挺好么?为什么这次战事又起,反倒说是陛下不会再派他们驰援了呢?”
阚明信看也不看他,训斥道:“怎么?你以为我大汉一国之中只有他们这么几个将领堪当大任么?再说,即便是现如今在朝将领中,再没比他们更强的人物,陛下也不能将杀敌立功驰援同袍的任务全都给了他们。莫要忘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夫平日价是什么教你的?一到事情来时你便全都忘了个干净!”
酒店老板若有所悟,点头道:“既然先生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我这次匆忙而来,不能在此地待得太久,便尽早回去啦,免得有些人看出些什么来。”见阚明信微微点头,便抱拳躬身施礼,身形一动,自窥机楼上飘然而下,竟是快捷如风,落地如尘,没有半点响动。
与此同时,在皇帝的面前,雷破天等人原本几乎已经是要吵翻了天,众人都是要再去前敌立功退敌,但是明帝此次却并不想要派遣出原班人马前去驰援。雷破天等人不敢对明帝的旨意诏命有什么异议,但却都与被明帝点派出兵西南的云阙争执起来,这个说他久未征战,那个说他麾下人马疏于操练,一时间明帝也是哭笑不得。但毕竟是皇帝在场,而且此时战事紧急,明帝哪里就能在这里看着他们争吵置气?等了一刻时分,见他们的争吵竟是愈演愈烈,心下微烦,挥手喝止,还是让云阙速去整合兵马,与雄武将军明毅将军等人从速出发,再不要在此地耗费时候了。
云阙听得此命,自然是乐得告辞出殿,但杨晟却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明帝凝眉一瞪,喝道:“你这狼崽子如今身上尚自带伤,还要想这些做什么!也不想想,你们方始回都,枕席未安,朕若是再将你们派了出去,不说别人,便是云烟姐姐也要将朕埋怨不休了,那时节你们哪个来救驾?”
众人见明帝真是铁了心不要他们前往,也就再不多言,各自就此告辞下殿。
出了皇城,杨晟与众人作别,便说要去寻了灰狼,暂且归去。行了三五步,忽又回来,言说是自己的灰狼对雷灵心还不甚熟悉,见了她后常有咆哮嘶鸣等举动,不如趁着这次自己去寻它,让雷灵心也随自己一道前去,也好让灰狼尽快熟悉,以免将来再次唐突佳人。
雷灵心毕竟是姑娘家,此时又已然入夜,纵然杨晟不是生人,如此相邀,她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应对,便转头去看自家兄长。雷破天见杨晟独请妹子而不请自己,凝神看了杨晟半晌,似是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什么,脸上忽然泛起了有些神秘的笑容,对杨晟道:“晟弟,我这个妹子论起文武才智来,也颇说的出去,你要叫灰狼认识了她,倒也可行,只是我家叔父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你拉着她前去寻了那毛团子,可莫要叫她受了什么委屈才好。”
杨晟见雷破天如此说,面上忽然一红,应道:“兄长放心就是,再说现今灵心姑娘已是我大汉的第一位女将军,我怎么敢叫她受委屈呢?”转头又向雷灵心道:“灵心姑娘,一会见了那只灰狼,千万莫要害怕,可也别出言轻侮了他,一切有我。”
雷灵心见自家兄长并无异议,自己心中又对那只巨狼颇为好奇,于是点了点头,便辞别雷破天萧纪二人,与杨晟并肩而行,渐渐远去了。
雷破天和萧纪尚自站在原地,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各自无言。半晌萧纪才问道:“雷兄,你瞧晟弟要做的那件事情......真能成么?”
雷破天抚髯而笑道:“我看那只灰狼并不难寻找,也不难驯服,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反正小妹随着晟弟去寻那灰狼,我是挺放心的,咱们可是同在一起那么多年的弟兄,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性子?”
萧纪闻言,脑海中似是想起了往日他们一同嬉戏玩耍的童年时期与一同习文练武的少年时期,不由得叹道:“我可也是放心的,只不过回头想想,这似乎才只是一转眼,可是那只狼都长得这般大了。”
说完,二人忽然相对而笑,那笑容很是温馨,很是舒爽,也很是快意。
再说那只灰狼,虽然瞧起来十分狂野,但是究竟是杨晟自小所养,纵然野性不能尽去,但若说起一些灵性之处竟是不输于常人。此时杨晟要寻它,倒也没费什么周折,只是引领着雷灵心,一边走街串巷,一边时时低声做灰狼嘶鸣之声,二人只是过了四五条街道,便见那只灰狼顺着街道疾奔而来。
那只灰狼见到杨晟归来找它,本来很是兴奋,冲到近前高窜起来,便要用前爪去扑杨晟的肩头,但转过头去又见雷灵心竟也在此处,便止住自己动作,朝着杨晟低鸣了几声,挥起前爪,向着她比划了几下,似是不愿见到这人一般。
杨晟喝止灰狼,对它道:“这位是雷家的小姐,日后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将军,那日她不认得你才那般说的,现如今她是来找你玩来啦,还不过去见过?”
灰狼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不愿去与雷灵心修好,只是低着硕大的头颅,再无动作。杨晟拍拍狼头,又道:“忘了平日我是怎么教你的么?见了将校可都要过去见礼的啊。”
灰狼见杨晟再三叫它去与雷灵心见礼,情状甚是无奈,只好老大不乐意地挪动过去,昂起头来,向雷灵心盯了一会,才慢慢地将自己的右前爪伸了出来,找上雷灵心的右手,在她掌心挠了几下。
雷灵心从未见过这般灵兽,又觉得被狼爪轻挠,非但不痛,反而有些痒,一时间轻笑出声,向着灰狼柔声道:“好啦,我那日不是故意骂你的,以后咱们可就是朋友啦,你可不许咬我,也不许再冲着我凶巴巴地嘶叫了。”
灰狼似乎是觉得雷灵心此时声音柔和,颇为亲切,一时间对她印象大改,又见杨晟微微颌首,便用前爪在地上轻轻按了两按,窜将起来,两只前爪穿过雷灵心腋下,竟是一头扎进了她怀中。
雷灵心陡见灰狼如此,只道灰狼是又欲对自己不利,但被它一头扎进怀中,一时间只觉得怀中毛绒绒的甚为温暖,原本看起来颇为凶暴的灰狼此时正将狼头在自己怀里轻蹭,倒也颇为舒服,这才将心放下。双手转而抱着灰狼,轻轻摩莎。
一人一狼相拥了一会,便即分开,此时雷灵心看着灰狼,心中再无半点惧怯之意,反而生了些喜爱之心,秋波看处,眼光中都带着喜悦之情。杨晟见灰狼此时已然初步接纳了雷灵心,便道:“灵心妹子,既然灰狼能接纳你,以后便再不会对你那般粗野啦,你以后也就大可放心了。”
雷灵心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它是狼兄自小养大,难道没有自己的名字么?怎么你称呼它时,总是说它‘灰狼’,可是这名字忒也普通了,也不响亮好听啊。”
杨晟听她这般说,面上微红,道:“它小的时候我们都叫他灰团子,可是后来它越长越大,况且它也越来越不喜欢旁人这么叫它,于是往后叫它来时,我们或是呼哨,或是招手,也就不叫它这般孩子气的名字啦。”
雷灵心听得咯咯娇笑,纤手摆弄着灰狼的爪子,轻声叫道:“灰团子,灰团子,现下你不喜欢这个名字么?”
巨狼用自己脑袋在雷灵心身上不住磨蹭,不置可否,只是表情有些难为情的意思,似是赞同了方才杨晟的这个说法。
杨晟也伸手过去抚了抚灰狼的鬣毛,续道:“家母本来从不喜欢这些狼虫虎豹之属,但是见了它之后竟是十分喜爱,因此我们平日里难免都宠着它,这才叫他养成了这般有些骄纵的性情。”
灰狼听他这话,用脑袋拱了拱杨晟,似是颇为不悦,又似乎是在讨好他,口中低低嘶鸣。
杨晟抬头看了看月色,发觉此时夜已经深了,这才向着雷灵心道:“灵心,如今你与它的前事已然化解,想必它也不会再记恨你啦。现下时辰已经不早,我送你回雷府罢。”
雷灵心此时与那灰狼关系转好,本待再与灰狼玩闹一会,但也恐自家兄长担心自己,又想到杨晟此次征战归来,尚未回家给云烟公主道过平安,便点头应道:“也好,我此次偷着出门,虽然已经给家中留书,但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就此回去了罢。”
二人就此带了灰狼,先同去了雷府,待雷灵心进门之后,杨晟才移步转换身形,往自家府邸而去。
皎洁的月光之下,那一人一兽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雷府与杨府相距并不远,杨晟与雷破天又是自幼相交,这条路也不知道已经走过了多少次,但此时远出征战方回,再走这一条此时已是十分静谧的路,心中反而觉得有些与往日不同的味道,仿佛自己就是每日价这么走走,便已是走过了自己的童年少年,走过了几多似水年华。
南平州城外,南明军先锋大营,林凤鸣与朱翊二人此时犹是面带怒色,愤愤不平。他们两个谁也没想到此次声东击西,心中憋了一口气想着要洗雪前耻,然而自己麾下的军马还未曾到得南平州城下,便被王智钮带了数百精锐弓骑反冲一阵,反而伤亡了数百人,而眼见得敌军才伤亡了数十人,若是不算受伤撤走的,只怕仅仅只有十余人死在南明军手上,想到此处,实在是心中不平,愤恨不已。
二人相对半晌,终究是朱翊再也按捺不住,开口低喝道:“这个叫王智钮的,到底是什么人?往日你我众将与北汉的将校多有交手,便是未曾亲自领教的,也当听过名号,唯有这个王八羔子,我们竟是连名字也不曾听说过。”
林凤鸣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咱们也算是戎马倥偬十数年,可还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前番在忠定河一线,不管咱们打不打得过敌人,好歹是刀枪相见,戈戟相拨,打输了也只能说是咱们本事不济。哪像如今,竟是连敌人的皮毛都不曾摸着,便伤亡不小,说起来真是让咱们面上无光。”
二人骂了汉军一阵,却到底也无法可想,此次他们所领的人马大部都是轻骑,若是不顾一切攻打南平州,只怕伤折殆尽也不能攻进城里去。多番商议之下,竟是拿这城高壕深的南平州毫无办法,二人只能默默地忍了这口气,要待到上将军李卫疆引得大军来时再做道理了。
但是他二人本就是折损兵马在前,此次乃是戴罪立功,如今寸功未立便又被王智钮这般痛击,心中大为懊恼,这一夜焦躁万分,竟是一夜不曾入睡,直到天明时分,二人才各自回军帐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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