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军大营中的林凤鸣与朱翊二人方甫入睡,便听得营地之外霎时间金鼓齐鸣,竟似是有千军万马朝自己营地冲锋而来。
二人正睡得半梦半醒,乍一听见这般声音,虽是脑中尚自混沌不明,但心中已然大骇,蓦地翻身自榻上一跃而下,连盔甲也来不及上身,便高声喝道:“敌军来袭!各军准备迎战!”
他二人真气充沛。声震四野,只是此时正是黎明时分,这些日子绝大多数军士都已被连日的行军累的不轻,正在安睡,此时就算是听到了主将的呼喝之声,哪里就能即刻起身迎敌?
林凤鸣朱翊二人还未穿好自己的甲胄,便听到辕门处“砰”“砰”连声,自家大营的辕门和昨日扎营之时深埋的鹿角似是都已被敌军拔除,心中惊讶急躁,来不及再戴盔穿甲,便各自抄起兵刃出帐观看。
二人出了军帐,举目望去,便见前营各处已然响起喊杀之声,南明军此时虽有些巡视的兵卒集结抵抗,但究竟是猝不及防之下,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和反击。林凤鸣和朱翊看的目眦欲裂,心中怒火如沸,再也忍耐不住,各自高举兵刃,引领着现下可以作战的人马,冲上前去。
南明众军不是初上战场的新军,自然早便应对过敌人的袭击,但一般敌军袭击,常在深夜时分,摸黑而进,守卫军营的军士们自然有所防备。但是此时正是黎明时分,人易倦乏,马易劳困,众人又囿于经验,未曾加派人手,严密巡查,终于被北汉军得手。
林凤鸣和朱翊此时既已见到敌军大队,心中恼恨之下,都是血灌瞳仁长刀狂舞,一时间竟是让北汉人马挡者披靡,众南明将士见自家主将如此勇猛,周身真气流转,凛凛直如天神,一时间竟是士气大涨,纵声欢呼,纷纷反守为攻,两军局势大见转变。
林凤鸣正在纵横捭阖之时,耳廓微动,忽然听见有几道尖锐之声破空而来,声音甚是猛恶,蓦地抱刀转身,冲天跃起。
“铿”“铿”连声,一连四五支长箭被他长刀阻隔,去势衰微,终于落地,只是那羽箭毕竟来势凶猛,纵然是被他击落,但斜插地上,箭尾犹自“嗡嗡”震动。林凤鸣格挡之时,便觉得虎口有些酥麻,心中一震,此人竟能用羽箭射出如许力道,想必也是个中高手,不敢轻忽,落地高声喝问道:“来者是谁?身为如此高手,还隐伏在麾下众军从中,不敢出来与林某人放对么?”
一声喊出,北汉军中并未有人回应,反而听得风声连啸,又是七八支羽箭朝着他当头射来。
林凤鸣依旧真气鼓舞,冲天窜起,本拟依旧能将来箭一一格挡开来,但那数支长箭也不知是用什么手法射出,竟能当空回旋转向,方向连变。林凤鸣心中暗叫不好,但此时他已是招式用老,身在空中又无借力之处,虽然竭力防御,却还是有一支长箭破入他的防御,射进了他右边肩头。
那长箭来势极快,破空之时,竟是能擦出青色火焰,此时射中林凤鸣肩头,疼的他忍不住嘶声痛叫。
直到此时,北汉军中方才有人应答道:“怎么样?林凤鸣,你们这次声东击西的法子确然不错,可你觉得老子‘回风流火箭’的滋味还算得上好么?”
话音未落,一名身穿黑甲的将军已然排众而出,他身形微胖,脸上又带着似是憨厚又似是诡诈的几分笑容,正是据南将军王智钮。
林凤鸣见他手上长弓虽然是黝黑无光,但分量不轻,又见他身上挂了四五个箭囊,心知这人必是精于射术。但他自问从未听说过天下间的哪一位擅射之人的形貌是如他这般,也从未听说过天下间有谁竟能射出当空回旋擦风起火而又能轨迹成弧的箭矢来。当即忍住肩头剧痛,沉声问道:“阁下的射术惊人,在下自愧不如,不知阁下到底是谁?”
王智钮嘿然冷笑道:“你这人中了我一箭,竟然还能行若无事,也算是难得啦。老子便是北汉明帝亲封的据南将军王智钮,靠着这一点弓箭上的微末伎俩在我国之内混口饭吃。”
林凤鸣说了这几句话,觉得肩头上的箭伤越发痛楚难当,此时再想要不顾伤痛凝神聚气似乎也是难能,但凭着自己心中的一股血勇,硬是生生忍住,再不出声。
王智钮似乎是看出了林凤鸣现下的不适,竟是再也不管他死活,转头又向一旁正在率军奋战的朱翊射出三四支羽箭,借着风势忽左忽右,飘忽不定。林凤鸣心中大急,想要出言提醒朱翊小心,但还未开口,便觉得肩上的箭伤又疼了几分,只能继续咬牙忍耐。
那壁厢朱翊听到羽箭破空之声,心中虽然一凛,却也未曾十分用心,只是弯刀回旋,想要格开飞射而来的箭矢。
但朱翊那一刀方甫劈出,四支长箭却仅有一支被他就此击落,其余三支箭呼啸回旋,就此射中了他的腰腿臂膀。
想那林凤鸣也是沙场悍将,似他这般的将领中了一支回风流火箭便已然是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何况朱翊连中三箭?但朱翊虽是疼痛欲狂,也知道此时乃是两军交战,片刻也耽误不得,心中一横,手如闪电,瞬时便将那三支长箭自体内拔了出来。
哪知道王智钮见他如此,似乎是看到了天下间最为可笑的事情一般,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不将我这羽箭拔出,还能得活命,但你如今将箭矢贸然拔出体外,可就活不成啦!这可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了。”
林凤鸣闻言,心中一惊,转头向朱翊看去,只见他此时身上的箭矢虽然业已拔出,但是伤口之上仍是青焰高烧,竟是越烧越旺,瞬间裹住了朱翊全身,将他烧灼成了一个火人。
朱翊此时全身都被烈火焚烧,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上无一处不是痛楚难当,但他此时悍勇过人,嘶声大叫中仍是挥刀向着周围的汉军狂砍猛劈,一时间北汉将士中竟是无人能当其锋芒。只是强弩之末,力不能穿缟素,他虽是悍勇异常,但毕竟也是**凡胎,被这般烈焰烧灼,还能撑得了多少时辰?不到片刻时分,他便已是颓然倒地,被烈火烧成了一堆焦肉,再也不动弹了。
林凤鸣陡然见朱翊就此惨死,想起昔日二人并肩作战的同袍情分,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叫道:“朱将军!朱将军!”但此时斯人已逝,再也听不到战友的呼喊了。
他叫了几声,蓦地擦去腮边泪水,向着王智钮高声怒喝:“狗贼,杀我同袍,纳命来!”说着竟是不顾伤痛,蹂身而上,手上长刀赤色气芒暴涨而出,向着王智钮砍来。
王智钮见他来势汹汹,倒也殊无惧色,手中长弓倏忽黑光爆舞,架住长刀,一脚踢出,将林凤鸣踹翻,喝道:“好贼子,你不要命了么?”
林凤鸣此时心中早已没了生还之念,哑声怒笑道:“好一个据南将军,我便是南明之人,今日你我疆场相逢,不谈生,只言死!”说着翻身而起,左手长刀飞起,又向着王智钮砍去。
王智钮见此时敌军士气尽失,在自己麾下将士的突袭下伤亡惨重,心中恐怕李卫疆的援兵到来,也已是没了战意,撤步抽身,躲开了林凤鸣的雷霆一击,喝道:“贼子,你还算是有些骨气,我今日且先饶你一命,放你回去告诉李卫疆,叫他乖乖滚回自己国内去,少来打老子南平州的主意!否则下次再要遇上,老子可没有今天这般心软啦!”
一语说毕,王智钮便再也不去管林凤鸣此时又是如何反应,就此指挥麾下军马按照顺序撤回南平州城中。林凤鸣倒是余勇不减,还要追上前去与王智钮厮杀,但南明将士大多被王智钮威势所慑,实在不愿这位主将再出什么意外,纷纷上前将林凤鸣拖住,叫道:“将军!不可再行拙事啦!倘若今日连你也战死在这里,咱们这万千兵马又该如何自处呢?”
林凤鸣听见麾下众人叫喊,心中方才回过神来,暗道:我如今要与敌将拼命,自然是简单至极,但若是这般盲目地同敌将死拼,不知变通不知进退,也确非为将之道。
想到这里,长叹一声,手中长刀“铛哐”坠地,低声道:“今番本是想立功赎罪,洗雪耻辱,谁知道在此地竟然又逢敌手,不仅连败两阵,且又折了朱将军,这次见了上将军,我可能说些什么呢?”
此次袭击南明军大营的汉军将士本都是操练完备的精锐之师,不过片刻,便已是撤的远了,只留下一片狼藉的南明军营寨还在晨风中默默伫立,似乎是在为此番惨烈的战斗做一个见证。
王智钮此次虽然大获全胜,甚至阵斩了南明大将朱翊,但是他此时心中却并无多少高兴之情,想到李卫疆不会因为前锋军失利便放弃此次声东击西进袭北汉的战略,心中又是多了几份担心。
他想起当年初次面见皇帝,明帝考校过学识武艺之后便亲自封自己为据南将军,并且问自己:今以爱卿为大将,委以重任,卿家复有何言?
当时自己正是年少轻狂之时,想起历代名将的事迹,心潮澎湃之下便昂然答道:“陛下放心,若南明皇帝御驾亲征,举国而来,臣愿为陛下将其挡在南平州城以南;若是南明皇帝派遣大将,侵犯西南,臣就替陛下一口气吃掉他们!”
言之凿凿,犹如尚在昨日,但匆匆五年已过,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此次南明军队果然来袭,自己虽然击败了敌军的先锋部队,但是若待敌军云集而至,只怕不论自己这座南平州城池再如何坚固,也是挡不住敌军潮水一般进攻的。
心思急转之下,王智钮连忙向左右将士传令道:“敌军前锋已到,料来敌军主力离我南平州城已然不远,我等还需早作防备。除了城内军队各自按照原本分配小心守护之外,还要点起烽火,发出邸报,让朝廷大军快些赶来。”
说到此处,低头又想了一想,续道:“此次邸报,我等当与朝廷说明,可不是咱们守城不力,寻求援军,只因为敌军来时必然将我城池围住四面攻打,到时候朝廷若有大军前来接应,咱们就能给他们来一个里外夹攻中心开花。”
南平州城内现在的军队,大多本就是王智钮到任以来招募训练而成,这两日又见他每一仗必定身先士卒,早已对他无比服膺,此时听他传令,都是轰然应诺,便有许多传令兵分头而去。
此处城池地近南明,烽火台自然是不敢废弃,此时王智钮传下令来,须臾之间便有兵卒点起了狼烟烽火,一时间南明州城各处烽火台都是烽烟遍举,滚滚浓烟直冲天际。王智钮看着那如同黑龙一般盘旋上升的烽烟,一时出神,想起这些年他镇守南平州的辛苦,想起汉明两国南北分立,多年交战的惨烈,想起许多百姓因此不得安生的流亡,心中暗道:“当今陛下虽是贤明,但于英武上尚有不足,只盼着有生之年能遇上一位锐意进取开疆拓土以至于矢志荡平天下的君主,那时节王智钮就算是耄耋之年的老朽,也要助他登上天下之巅。”
当然,王智钮此时并未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这么快,当几十年之后,已经老迈年高的皇帝笑着问他:“卿家戎马一生,可曾全了自己少年时候的梦想么?”他洒然一笑,道:“老臣于数十年前便在心中立下志向,要辅佐着一位心有天下的英武皇帝一统山河,建立丰功伟业,如今经历了三朝,早就得见天下一统,心愿早就了啦!”
只是现在的王智钮还无暇去想自己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物,也不能预见日后天下格局的种种变化,此时他的心中,只有那一个念头,便是要倾尽自身之力,打赢这一场大战,无关未来,无关地位,无关功绩,只为数年之前,自己亲口向皇帝许下的那一个承诺。
此时,在北汉境内通往南平州的数条官道上,已然有了好几支军马正在从自己原本的驻地出发,全速向着南平州赶去,这其中赶得的,便是云阙麾下的军马。云阙未能与雷破天等人一同参与中定河一役,心中已是憋着了一口气,此时又逢大战,自然是不能再放过,生怕旁人抢了自己立功的机会。更兼他手下虽然都是步军,但是若论起穿山越岭长途跋涉,只怕北汉国之内,当无一军能赶得上他麾下人马的速度。
只是,此时云阙尚不知道,自己和麾下捷螭军在这一战中所立的功劳,那是任谁也抢不去的。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