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在北汉军中诸人在明帝面前争论此次谁该前去西南时,作为此次大战的发起者——南明帝国——的帝都内,也已经有人展开了激烈的朝堂辩驳。
龙椅之上,南明景帝正襟危坐,阶下,一干文武大臣列立两班,正自争论。
只见户部尚书娄逊出班禀奏道:“陛下,方今我大明国中存粮日减,虽尚有永丰仓广平仓两处粮草足可以调拨,但此时我军十数万人马一鼓而出,每日所耗费的钱粮数额颇大,实在是不宜在外久战。况且我军已然在中定河一线受挫,此时若是能与北汉各守原来疆界,待我国花费三五年时日,积蓄国力之后再行出兵,当可再谋胜算。”
兵部尚书史建也出班向景帝禀奏道:“陛下,臣掌管兵部,知道我大明国内军力如何,此次李卫疆向陛下力陈出兵,带走了我大明三分之一的精锐和数万常规部队,却在中定河一线受挫。当此之时,他还不回兵后撤保存实力,反而又要疾驰西北,这一战若是再有失误,只怕我大明河山便要被北汉一鼓而下了。”他越说越是气恼,蓦地高声道:“陛下,臣以为如今的上将军李卫疆乃是以开疆拓土为名,行耗损我国力之实,这些年他南征北讨,虽然也有些功绩,可是我大明的国力却也耗费了太多。陛下,臣以为李卫疆乃是奸佞之臣,蛊惑圣聪,以致徒然损我大明国力,请陛下即刻下旨,召回李卫疆,以免我大明受到更大的损失。”
南明景帝只是静静地望向这二人,清瘦的脸上一派严肃,别无表情,见他们二人已然说完,便向着殿上的众人轻轻问道:“诸位爱卿,可是都以为李卫疆将军是要祸乱我大明之人么?”
殿上大臣一时之间看不出皇帝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不敢多言,但也并无旁人为李卫疆说话,想来心中只怕也是埋怨者多,理解者少。
景帝见殿上诸人一时静默,竟无一人回言,面上颜色更变,朝两位尚书开口厉声喝道:“两位爱卿可真是让寡人开了眼界!竟然能在这大殿之上,国事商讨之所,开言污蔑我大明的上将军!两个尚书大人,官阶不可谓不高,可是怎地就能在这国家机要之所说出如此毫无根据的话来?”顿了顿,犹未消气地指着其余众臣说道:“还有你们这些帝国的臣工!李卫疆是我大明的上将军,他若是佞臣奸臣,那你们这些功绩尚不如李将军臣子们,又是什么人物?倘若是李卫疆想要祸害我大明,七年之前,汉军趁着我军主力平定南蛮,就此长驱直入,围我大明京师长达半月,当时身为虎威将军的李卫疆如果真的是个佞臣,又何必要拼死守城,以至身上多处负伤?这是一个奸佞之臣干得出来的事情么?寡人当年虽是年少,但还不至于如此不分好坏。至于这几年中,他带着我大明的精锐四处征伐,虽然胜败不定,但是总也算是为我大明立下了赫赫战功,这岂能是有假的?你们这些臣工对他的功绩不是不知,可为什么方才听那两个尚书大人进言之时,竟没有一个人来为李卫疆将军辩白,难道他这些年以来所有的功绩,你们都忘了不成么?”说完,面上犹自不悦,只是有些话也不能说的太过透彻,便就此住了口。
丞相杜微见景帝方才虽然有了雷霆之怒,但此时已然平静了下来,便也出班道:“陛下,容老臣一言。老臣自然知道李卫疆将军不是什么奸佞之人,他想要趁着这几年北汉军队减员,调配未曾完备,想要为我大明开创出些更好的局面而已。只是方才两位尚书说的言语也并非全然无理,我大明虽然是民殷国富,但北汉此时已是有了相应的防范,若是一直像这般东一战,西一仗的打下去,也的确不是良策。况且如今李将军已然在中定河一线遭遇了挫折,小败了一阵,疾驰西北,似乎也并无取胜之把握,还望陛下明察。”
景帝闻言,面色稍缓,但仍是说道:“丞相所言,寡人岂能不知?只是据实而言,北汉军力素日便强过咱们大明,寡人不能以半壁河山之疆域而受北汉之制,便要强军力,击其短处,方能开疆拓土,巩固基业。近半年中,北汉忙于国内兵马的重新组建编制,一时无力南顾,正是我大明北上之良机,若是待到他们整军完毕,只怕又要挥师南下,到时候咱们只怕是要吃更大的亏。再说如今李将军在中定河一线的小挫,乃是他早与寡人商定的战略,诸位倒也不必担心。”
众人听景帝如此说,心中更是纳罕,当即便有吏部尚书王永邦出班问道:“陛下,臣闻用兵之道,虽然讲究未思胜,先虑败,但从未听说过有未战便先要想着必然败走的兵法。况且我大明军马钱粮来之不易,如何要故意败走,徒然损耗?陛下,不知李将军究竟是何心思?”
景帝嘿然道:“你等不知,往日我大明北伐,大多都是在中定河一线与敌国交锋,然而多年以来,在中定河一线驻守的敌军早已深沟高垒,极难攻克,倘若战事胶着,不利于我。今番李爱卿之意,在于初时猛攻北汉中定河一线,待到敌兵来援,便即小败而退,如此,敌军当在我大明与中定河交界边境大加注目。然而当此之时,我军大部主力就此移师北汉南平州一线再行突袭,敌军猝不及防之下,纵然有坚城勇将,也不免为我军所败,若我军能在彼处打破敌国防御,则能有斩将夺城之可能。诸位臣工,以为此计如何?”
众人听景帝这般讲述李卫疆此时所用的战略,或恍然或欢喜或钦佩或不以为然,一时大哗,纷纷议论。
半晌,丞相杜微再次出班禀奏道:“陛下,李将军此次之法,能否得胜,老臣不敢断言,但我大明之所以数年之间不攻北汉南平州,是因彼处多为山林大泽,不利于我军大股兵马展开。如今李将军冒险,想自此攻入北国境内,只怕难矣。另外,老臣闻彼处守将王智钮广有智计,当年极得北汉皇帝赏识,只怕不是无能之辈可比的,李将军此次出兵虽然出其不意,但既然早有敌军名将驻守险要,李将军是否……”
话未说完,便见景帝摆手道:“丞相不必担心。王智钮虽然曾得北汉皇帝赏识,却也难以说明他自身的才干到底如何,加之这些年我军不曾侵犯他,此时大军骤然而至,雷霆一击,即使他是时间名将,只怕也是难以防守。”
不待众臣回言,又道:“况且凡有真才实学者,心中多有傲气,倘若这王智钮真有本事,被北汉皇帝冷落了许多年,心中能无半点怨恨么?李爱卿当日曾言,他此去若是强攻不能下,亦能出言挑拨,或诈或诱,只要王智钮一个心意不定,只怕便是他人头落地之时。”
众人见景帝与李卫疆早先便商议已定,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且此等战略多有可行之处,若是用的好了,既便不能成功,也能给北汉重创,只是方才群臣之中多有对李卫疆此次所用之战法多有非议,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景帝见殿上众臣此时各自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多言,哼了一声道:“好啦,寡人也知道众位爱卿只是一时所见不到而已,究其用心,还是以我大明社稷为重。可寡人希望诸位爱卿日后能够分清贤愚,可不要再如今日这般随意弹劾国家栋梁朝中重臣啦。”
殿上众人面色各异,纷纷诺诺连声,其中也有些往日曾与李卫疆为敌的大臣心中暗怒。此次李卫疆和与他亲近将校几乎尽数出征,对于李卫疆的政敌们来讲可谓是天赐良机,本拟今日可望一举扳倒李卫疆,谁知道当今圣上对那厮竟是如此信任,殿上诸人这般众口一词之下还不能动摇皇帝的心思,反而激起皇帝的震怒,当真是只得徒呼奈何了。
但的人却是在想着,今番听景帝所言,他与李卫疆似乎早已商定了一套不为旁人所知的战略战术,而据景帝所描述,此次南明攻伐北汉,取胜似乎已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然而,被南明景帝寄予厚望的李卫疆,此时却正陷入了困顿之中。
李卫疆本想北汉在南平州的驻军已有多年未经实战,此次己方兵马骤然而至,必然能如犁庭扫穴,一鼓而下,即便不能立时攻克南平州,也当能震慑敌军。却不料南平州守将王智钮一见南明前锋军到来。便即刻出城,悍然反冲,次日又突然袭击南明军营,致使前锋军受到重创,自将军朱翊以下,将校战死者也有十余人。
这种种的一切情状正在向李卫疆诉说着一个事实,此次他所要面对的对手,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他的声东击西猝然而战的方略对南平州的守将来说,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然而此时南明的大军半月之内跋涉数百里,已然尽数来到了南平州地界,若是不能迅速攻克敌城,则全军将士均有性命之危。
原本充作前锋军的炎凤军等部已然伤折过重,连番激战之下,所存者不过四千余人,再要这般下去,只怕只有全军覆没一途。没奈何,李卫疆只得让林凤鸣率部充作后军,自己率领其余人马疾攻南平州。
南平州虽是仅有两万三千守军,但人人骁勇,个个善战,更兼军中装备着许多强弓硬弩,射程极远,往往南明军还未攻上城池,便已是伤亡惨重,不得不避其锋芒。一连数日,南明军队虽然是前赴后继,日夜轮番攻打,但南平州这一道北汉军的屏障却还是屹立在两军之间,从来未被攻破过。
另一方面,云阙带领着自己麾下的捷螭军一路疾行,已然到了南平州北门外四十里处的飞狐峪,但鉴于此时南明大军已经将南平州四面围困,因此不敢妄动,只是一面在险要处扎营,一面安排哨戒,与南平州互成掎角之势。
李卫疆数日之间,还被阻挡在南平州之外,心中不免已是有些愤愤,又见北汉援军来的这般迅捷,更是心中忧烦。他也想过从速撤兵,再不与北汉诸军纠缠,然而此次十数万大军空国而出,本欲一战而下,将北汉的防线扯出一个口子,南明便可从中图谋,但而今看来,南明将士却只是疲于奔命,连番受挫,此中情境,实在是不堪与旁人言。但若是就此回撤,与皇帝面前不好交代,只怕到时京中那些素来聒噪的言官们也必然会向皇帝弹劾他贸然出兵,到时又要多费一番心思。
独自思虑了半晌,李卫疆只觉得一时间脑中事务此来彼去,纷繁不定,暗自骂道:“若不是朝中尚有一些贤愚不辨之人身居高位,只怕此时南明的实力早就超过北汉多矣,自己哪里还能遇上如今的窘况?”又想到自己多年以来一直被人称为是天下第一将,武艺韬略皆是旁人所不能及,然而如今却陷于战局之中,始终不能得手,又是一阵烦闷。
想罢多时,心中一横,蓦地咬牙高声传令道:“来人,速击聚将鼓,叫众将前来我帐中议事!”
南平州城中。
此时不独李卫疆在城外心中焦躁,王智钮独坐城头,也在心忧战事,毕竟如今南明大军围城,轮番攻打,虽然一时之间不能得手,但若是长此以往,只怕自己所守卫的南平州也撑不了多少时日。本来援兵已然到了切近,但却又不能入城,只能在城外为援应,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见得自己麾下的飞羽营将士经过这几日的血战,已然是伤亡近半,城中的滚木礌石灰瓶等守城器具也是看看消耗殆尽,只怕过得几日,便要与敌军在城楼上血肉相博了。
王智钮心中暗道:为将者虽然将身许国,早已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但明知是死,且又于国无利,此等事体又何必去做呢?
正自沉思间,王智钮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双目微闭,口中低低地叨念着“为国取利”四个字,心思电转,回头叫道:“来人,速备笔墨,我要传书与云将军,破敌原来正在于此!”
城上诸军这几日与敌军血战不休,本已是疲累至极,都是在城头上横躺竖卧,各自歇息,但此刻听王智钮言道有了破敌之法,不知身子里哪里来的生力,竟是接二连三地站身起来,向王智钮抱拳应诺,齐声道:“听凭将军差遣!”
王智钮也不搭言,只是望着西南方向,脸上带着几丝冷峻的笑容,喃喃道:“李卫疆呀李卫疆,你困了老子这些时日,总算是要连本带利,一起还给我啦!”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