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喜报传来，蒋小雨不负众望，考上了省城师范大学。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喜，因为自打考试成绩公布以后，大家心知肚明如无意外蒋小雨上省城师范大学很稳当，全家人憋一口气等着的无非就是今天这个没有意外发生的结果。
蒋孝国成天笑得嘴都合不拢，妻子琼芳却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学费怎么办？儿子还要生活，钱呢？”
“只要钱又不要命，不就是几千块钱的事，看把你愁得！”蒋孝国对妻子杞人忧天的德行嗤之以鼻。
“癞蛤蟆打哈欠，你能耐，把钱亮出来看看？”
“钱不是由你管着的吗？”
“那也得有钱可管吧。”琼芳抱怨说，“这几年也没有在外面挣一个半个，靠团转打点散工顶个卵用。打发小红的时候你要面子，置办嫁妆花了一大笔；小雨念书，几年下来也不是小数目；还有你背时的肩膀，这几年也没有少医钱……”
“不要跟我扯些没用的废话——屁大点事，明天我就去筹钱。娃儿上大学多光荣一件事，凡是沾亲带故的谁好意思不帮衬点？”
第二天蒋孝国裤子一提就雄纠纠气昂昂的出门去，直到晚上才跟晒蔫儿的叶子菜一样垂头丧气的回家来。琼芳一眼看穿丈夫的牛皮吹破了，筹钱的事情没有办妥，故意当着老母亲和儿子的面“打打他的脸”。
“钱呢？”
蒋孝国不吭声。
“不会两手空空的回来吧？”
“怎么可能没有收获！”蒋孝国从兜里抓了一把钱摆上桌面，推到妻子琼芳眼皮底下。
“十元，二十……”琼芳说，“这也没多少啊，一张整百的都没有，谁借给你这些碎票子啊？”
“别提了，一开口借钱，一个二个都装穷。说什么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借，但是小雨考上了大学做长辈的怎么都要表示点心意，就给我塞点钱当叫花子一样打发了。你看他们逢年过节在庙上烧高香，在茶馆里赌钱，什么时候把钱当回事了？简直气人！”蒋孝国彻底泄了底气，承认筹钱这件事比想象中棘手。
“怎么现在的人越活越自私呢？”老太太感慨说，“想当年，谁家起房子什么的，一个村的，不管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那都得帮忙，连工钱都不要，顶多吃顿饱饭。”
“妈诶，翻老黄历做啥，早过时了。”蒋孝国最怕听老娘津津有味的讲过去，那些朝不保夕的日子在他看来就剩不堪回首。
琼芳说：“钱不好借还是得借啊……要不问问小红看？”
“这回你去。”蒋孝国今天碰了几处钉子，害怕了。
“我不好意思去。小红生的时候，你非舍不得点钱，结果我空起手去，脸都臊红了。你说你这个人啊，该花钱的时候抠，不该花的时候大把大把撒——小红嫁的时候，置办嫁妆你硬要撑面子……”
“你有完没完，你属狗的啊，咬着一件事就不松口？这个都好多年的事了还要翻新了来说。”
“其实我可以办个贫困证明，然后申请助学贷款。”一直沉默的蒋小雨闻到了父母间的火药味，赶紧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父母两人一致认为蒋小雨的提议是扯淡。蒋孝国不能接受儿子一进大学就贴个贫困生的标签低人一等；琼芳害怕贷款，她觉得需要偿还利息就是个可怕的包袱。尽管提议被无情的枪毙了，但是蒋小雨让父母统一了战线，暂时和平了。
琼芳灵机一动，说：“要不还是让小雨去小红那儿一趟吧，你说呢？”
蒋孝国点头说：“行。”
蒋小雨一脸无辜，不料借钱的包袱兜来转去竟然砸在自己身上。
过了两天，母亲买了些营养品让蒋小雨去看望姐姐。蒋小红上个月生了二胎，算算时间已经满四十天了。蒋小雨有两年多时间没有见过姐姐，但是他并不想念她，就跟她也不想念他一样。
蒋小红婆家在山那边，至于要翻多少座山，蒋小雨没有数过。途中蒋小雨要经过英英家的门口，他忍不住去敲一敲门，尽管他早知道结果。他在门口愣了几分钟，才又带着失望继续赶路。
路过二郎村的时候，蒋小雨遇到了曾经的同桌胖子夏磊。不过现在再说夏磊是胖子已经不客观了，顶多只能叫壮硕。他高中念的二中。
“听说你考上了省城师范大学，恭喜啊！”
“你呢，怎么样？”
“我考的北方一所理工学校。”
“那不错，记得你特别喜欢面食。”
“你还记得呀！”夏磊高兴的说，“你去省城师范大学也很好，你可以去找我姐。”
蒋小雨惊讶的说：“夏欣姐不是早该毕业了吗？”
夏磊说：“她还在外省读研，但是读完研她还会回省城师范大学，因为她已经在省城师范大学安了家，老公是个教授，年级比我老爸还大。”
听说夏欣姐嫁给一个老教授，蒋小雨有些失望。夏欣姐应该嫁给一个骑白马的王子，他一直这么设想的。
见到很久没有见面的弟弟，蒋小红脸上除了惊讶还是惊讶。她听母亲说弟弟长得很高，但是没有想到这么高，简直快认不出了。
婆婆带着大的孩子去庙上吃斋饭去了，留下蒋小红一个人在家带奶娃。三伏天坐月子，这两天刚刚闭关期满，蒋小红憋了一肚子怒火，今天她那满腔牢骚就像机关枪一样发射出来——她抱怨自己二胎还是个女娃，抱怨公婆对自己不好，抱怨在外地打工的姐夫寄回的钱越来越少……听着姐姐的牢骚，蒋小雨不知道怎么搭腔。
“她叫什么名字？好可爱！”蒋小雨逗弄着躺在床上的婴儿，试图转移话题。
“可爱？又一个讨债鬼，没一天让我安宁！”蒋小雨看出来了，无论转移到什么话题，姐姐都有牢骚可发。
婴儿像是听懂了母亲的埋怨，突然哇哇哭了起来，怎么哄也不行。蒋小红只好撩开衣裳，把奶递到婴儿嘴里。婴儿安静下来。姐姐旁若无人的撩衣哺乳，让蒋小雨有些尴尬。尴尬之余，他还有些伤感。当生活让一个年轻女人顾不上羞耻的时候，在他看来是可悲的。
不知是有意回避还是无暇顾及，姐姐始终没有问起过蒋小雨上大学的事。他一直找机会，但终归没好意思开口借钱。蒋小雨把营养品留下，连午饭都没有吃就编了个理由回了家。
当蒋小雨空手而归的时候，他的一家筹钱变成了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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