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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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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回大庙会魔音扰民俏小红激战怪僧开戏不久,田明将嘴凑近临坐的师兄耳朵,用手肘肘了肘伍浩道:“大师兄,你听到锣鼓声中掺杂着的一种‘嗡嗡’怪声么?”伍浩仔细聆听了一会道:“是有一种怪声,这大概是鬼戏中特别加入的吧,入乡随俗,小师弟无须大惊小怪。”然而“嗡嗡”声越来越大,逐渐有盖过锣鼓声之势,并且这种不间断又单调的声音听得人极不好受,开头每个人都觉得好像是一群牛角蜂缠着自己,绕着自己的头在耳边飞,扰得人心烦意乱,后来干脆飞进了心里,搅得人胸发闷头发晕阵阵恶心。功力深厚的赵教头杨镖头等几人尚未感不适,其余人已然恶心欲呕。坝中观众渐现骚乱,一间二个门面的店铺外人群纷纷捂耳走避,亮出柜台边站着的一个胖大和尚来。此僧头如芭斗眼似铜铃兔唇蒜鼻,满面突棱肉疤,狰狞有如厉鬼,着一身宽大的褐色僧衣,却将衣袖扯去露出肩膀,肩膀上该长手臂的地方没有手臂,吊着两只儿臂般的没有手的短细**,赤脚草鞋。他面前的柜台上放着一个大铜钵,正在噓着嘴似乎在向铜钵微微吹气。柜台内一个伙计陪着笑脸,不停地打躬作揖不知在说什么,似乎和尚在化什么缘,伙计作不了主。庙会期间乞丐增多,沿街上的铺面逐一乞讨亦是常情,但恶讨强索的极少,最多在没有达到目的时,打着竹板,用莲花落唱一些晦气话,闹得店主浑身不自在,达到目的后又峰回路转,唱许多福喜话逗得店主心花怒放,像胖大和尚这样展露功夫危及大众,恶讨强索倒是破天荒的第一个。不管伙计如何央求,和尚闭着眼睛就是不睬。赵教头纳闷道:“这么多年祭神从未出过事端,今日这野和尚想干什么。”杨镖头问道:“前辈识此怪僧么?”“不认识”。赵教头摇头道:“庙会期间,甭说游客暴增,便是前来化缘的僧道,前来讨饭的乞丐亦数十倍于往常,此僧数日前在平落露面,本地人并不觉奇,见他双手齐腕而没,双臂残废萎缩,耸拉在身体两侧不受控制地晃荡,都叫他秃手和尚。传闻是个孤儿,是几十年前一个云游高僧光觉禅师,从一间战火刚过仍在燃烧的房前经过,听得房内一个小孩啼声宏亮,赶忙冲进去将他抢救出来的,大火已经把他烧得面目全非,双手十指烧没两臂烧残。高僧救活他后怜他无家可归,且颇具练武资质,便收纳为徒,倒是调教出了一身好功夫。他到平落后不挂单落庙,用嘴叼着一个小缸大的铜钵,怕有百十斤重,在街上四处游荡。到了吃饭的时间,走到哪家就把铜钵放在那家门口,然后不言不语闭目打坐,任你在钵内放些什么,鸡鸭鱼肉也好,残羹剩饭也罢,不挑三捡四也不忌腥晕,待你放毕离去,张嘴一吸食物便飞入口中混合,连骨头一起嚼碎吞下。从未见他与人交谈,人们见他双臂残废,满脸疤痕既可怜又不生事,尚非桀恶凶残之辈,便任由他留了下来,不过看情形,他今天倒像是要寻衅滋事。”说话间“嗡嗡”声越来越大,盖过了锣鼓声和坝中的噪杂声,已有人瘫坐在地上呕吐起来,一时间小孩哭闹大人**,台子坝中越来越混乱。杨镖头先前试探几次想下去看看,见赵师父没有发话和行动,自己不好越俎代庖只好一直强忍着。见到情势越发严重,实在忍耐不住起身向赵教头道:“这和尚一口气嘘出,便闹出如此大动静,一身修为不可小觑。不过仗着武功恶讨强索,扰乱庙会祸及无辜,这等持强凌弱便有违武林正道了。前辈但请宽坐,待晚辈下去劝劝。”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老弟稍安勿躁”。赵教头示意杨良盛坐下道:“这野和尚轻嘘铜钵便可声盖锣鼓,虽有取巧之嫌,然气息悠长了无间断,功力实非等闲,非寻常人能以克制,杨老弟前去自是最好。不过,老弟但请静观其变,依老哥哥我看来,济堂药店的事还轮不到你我出头,待会自有高人出来摆平。”田明听得好奇心大起,忍住胸闷恶心发问道:“那怪和尚明明弄出那么大的响动,赵老前辈为何说他有取巧之嫌?”杨镖头抢答道:“你娃娃懂个啥,你看那吹唢呐的,若只有一个唢呐嘴,取掉了那个大大的号筒,能吹出那么嘹亮的声音么。铜钵能够响应并且发出一种固定的声音,和尚历经久练,已与那铜钵配合默契,小小的一束气便可使那声音经久不断越来越强,若是吹在其它器皿上,断然不会有如此声威。然而,那厮一口气坚持近半个时辰不见丝毫间断,也确实不简单。”语音未竟,便见得从店铺内堂蹦蹦跳跳地跑出一个一身穿红的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手里拿着一个鸡毛掸子,像是在玩耍般掸着柜台上根本没有的灰尘。掸到铜钵处,鸡毛掸子自然而然地扫向铜钵,陡见得怪事蓦现,那重达百斤的铜钵竟像被一股大力推着,离开柜台平平向外飞去,秃手和尚原本没把小姑娘放在眼里,一时不察,猝不及防间陡见铜钵向外飞出,大吃一惊双脚一顿,身体迅疾向外倒射急追,也算他反应得快,待铜钵势衰力尽时转向下落时,已抄到铜钵前面,头一低一口咬在钵上,稳稳站定,“嗡嗡”声戛然而止。杨镖头松开一直紧攥在座椅把手上的双手,右拳砸左掌,悚然动容道:“好精纯的隔物传功,没有一甲子以上的深厚内力,休想使得这般从容,这般举重若轻,若非今日亲见,实难令人相信。那小姑娘是何方神圣,小小年纪竟具超越一甲子的上乘功力,真不知是如何练就的。”赵教头毫不意外道:“老弟,我早说过济堂药店的事轮不到我们出头,自会有人出来摆平,现在你们看到了吧。”秃手和尚蹲身放下铜钵,哇啦哇啦吼起来:“叫,大人,来,雷音寺,二更。”原来他还是会说话,只是说得很不流畅煞是吃力,从喉咙里硬挤出几个不连贯的词,好像喉咙里塞着异物,敢情幼时那场火把喉咙也烧变形了。说完和尚叼上铜钵大步向外奔去,所过之处人群纷纷让道。一场风波就此平息,酬神典礼又得以正常进行。田明眼睛瞪得滚圆,老半天才稍稍醒转,使劲揉揉眼睛,用力拍拍脑袋咂舌道:“乖乖我的妈,这不是在做梦吧。那小丫头实在是太厉害太可怕了,用那么轻那么软的鸡毛掸子,轻轻一掸就把那么重那么大的铜钵扫飞出去,一个小丫头就这等了不起,她家大人的武功天晓得有多恐怖。”赵教头笑道:“大家不要小看这个小姑娘,她可是平落的传奇人物,大家都叫她小红,她的传奇故事本地童叟皆知。此女生下来就特别喜欢红色,周岁抓周时不抓自己面前的东西,就抓住她娘身上的一方红布不放。三四岁时与小伙伴在外面野地玩耍,看见一朵鲜红的小菌觉得好玩,就摘下放进嘴里吃了下去,没想到那是毒菌,吞下去一会就毒发昏倒,幸亏同时在一起玩的一个大一点的女孩处变不惊,赶紧跑回家去叫自己的爹爹。她爹可是本地的杏林高手周济堂,不知用什么法子救醒了小姑娘,小姑娘的父母家境不宽裕,为了感激周大夫的救命之恩,非要她在周家当丫头偿还医债不可。周大夫推托不过,将其收为义女,与自己的女儿姐妹相称。小姑娘醒来后好像换了一个人,人们逐渐发现她身体异常敏健,力气大得惊人,玩耍中常把街上数十斤重的伞墩抱起搬来搬去,轻飘飘如同搬动一个草墩(稻草辫的小坐凳),自从有一次在玩耍中,轻轻一推便把一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子推飞摔昏,她再也不敢对人动手。人要谋生总得有一技之长,周大夫向其父母提议,送她到邛州城秀女拳馆学武。秀女拳馆主朱赫芝稍稍一试,如获至宝,心知此娃儿肯定吃了灵浆异果,业已脱胎换骨,一身真气抵得住寻常练武之人苦修数十年,只是自己还不清楚如何运用,如入我门,将来必定光大陀螺门。一念至此不敢收徒,当即带她去西岭雪山云雾峰参见师父妙园师太。师太把脉后长叹可惜,此女服下的是千年异草血灵芝,若是当即就由内力深厚之高手,打通筋脉引为己用,不难成为不世高手。可惜救命的大夫不通武功,尽管医术高超捡回了一条命,然而却用庸药化掉了大部分血灵芝的灵效,又耽误了两年才来投师,血灵芝的灵效又散失了一部分。退一步想来,大约这便是冥冥中的天意,此女天缘仅此不可奢求吧。纵是如此此女亦是练武奇才,日后光大陀螺门非此女莫属,欣然收为关门弟子。小姑娘天资聪慧,又刻苦耐劳,对武学更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好似鱼儿天生就会游泳一般,学艺四载便把妙园师太的压箱底的绝技掏完。那时年仅十岁身心皆不成熟,不宜闯荡江湖,师太就打发她先回家。回来后就在周大夫的药铺里帮着打理,依然把自己当作丫头,争着做丫头的事。这两年除了对几个在周姐姐面前污言秽语,动手动脚的登徒子略施惩戒外,没有显露过武功,只是前年传得沸沸扬扬,说她徒手掌毙了一头疯牛。我迟迟不下去就是想等她来斗斗那个和尚,估量估量她的身手,一己私念累及众多乡亲受苦,还望杨老弟见谅。”在坐诸人皆听入了迷,待到赵教头停口不言时杨镖头才问道:“赵前辈提到的妙园师太就是陀螺拳的创始人雪山神尼吧?”赵教头反问道:“杨老弟听说过陀螺拳?”杨镖头道:“晚辈有幸听家师议及,陀螺拳是妙园师太新创,特别适合女子搏斗的内家拳。圈手缩脚矮桩,练拳时在拼在一起的四张八仙桌下练,手不得高过桌顶,脚不得碰及桌腿,四肢绕身体的中轴线螺旋转动,中轴线在身体重心所在的竖直线上,可通过左脚掌,可通过右脚掌,也可以在两脚之间某处,随意调整变换,用螺旋外侧去迎接敌人攻来的拳脚,旋转方向与敌人劲力方向相同,卸力发力借力打力。进攻时的手也从螺旋外侧沿旋转方向射出,大家知道,旋转着的东西边缘的速度最大,力道也最强,而且借旋转之势从外侧击出去更易借助腰力,是以冲击力比从身前直击大许多,击中人身时拳掌扭动,劲力透出拳掌直伤敌手内腑,一般不起脚出击。”赵教头道:“我只听说过陀螺拳,却没有尊师了解得这么详尽,看来今晚二更咱们可以大饱眼福了。”正谈着宋大人一拉郑管家,向济堂药店方向一指道:“郑叔你看,那不是周叔吗?”郑管家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一回道:“果然是他,是周玉贤老弟,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啊,我明白了,他在你家随你爷爷学医时,不是说他是邛崃人么。”宋郑两家是近邻更是世交,郑管家与宋神医情同兄弟,宋大人是郑管家看着长大的,两人交谈互称你我,原本没有位尊职卑之分,何况现今要隐藏身份,说话就更为随便了。赵教头回首问道:“宋公子,郑管家,你们二位在说谁?”郑管家伸手指着药铺:“回教头,我们谈的是药店前面那个丰神俊逸的兰袍中年人,叫周玉贤,是宋公子爷爷的徒弟,在宋公子家住了好几年。”赵教头道:“啊,是周大夫,他十多年前就在这里开了济堂药店,医术高医德好,救治了周边许多病人,大受当地人尊敬,本名叫什么少有人知,老乡们都叫他周济堂。”宋大人站起身来,向赵杨二位师父一揖道:“二位师傅宽坐,学生他乡欣逢世叔,迫不及待前去偈见,尚容稍后再会。”杨镖头怕宋大人有闪失,告辞赵师傅要同宋大人一起去,赵教头朗笑道:“都去,都去,我与济堂老弟也是老熟人了。”众人一起下楼来到济堂药店,宋大人抢前一步,对周济堂深施一礼后,拉着他的衣袖喊道:“周叔,你看我是哪个?”正在询问伙计的周大夫转过身,愕然打量着宋大人道:“恕在下眼拙,这位相公你是谁?”“周叔,我是老大呀,小时候你不是常常抱着我玩么。”周大夫仔细地盯着宋大人辩认了半晌,目中渐渐流露欣喜:“老大,啊,果真是仁杰,长这么大了,长得这么标致,怪不得愚叔一下子认不出了。师父师母二位老人家师兄嫂子他们都好吧?老二跟你一道来了吗?”“蒙周叔惦念,他们都好,爷爷还经常念叨你呢,弟弟还在眉山求学没来。”周大夫笑笑道:“你该不是老二义杰谎称老大前来作弄愚叔的吧?你们这对双胞胎我从来就没有分清过。”“周叔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真的是老大,我敢骗你么?”“老大向来老实稳重,自是不会骗我,老二可就说不清了,自幼聪明调皮,恶作剧不断,如今想起来依然令人忍俊不住。你看我们一见面就叨个不止,冷落了客人,这些贵客是同你一道来的吧?郑大哥我认识,其他几位尚烦贤侄引见。”周大夫望着簇拥着宋大人的一群人道。宋大人抱歉一笑,向周大夫引见杨镖头和其他诸人,众人又是好一阵客套。客套过后,周大夫请大家到店内小坐,到了店铺后进,又是一番揖让才叙礼依次坐定。几个伙计无须吩咐,献上茶来。后进锣鼓声和喧闹声小了很多,交谈起来容易多了。坐定后赵教头向周大夫问道:“济堂老弟,刚才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和尚想干什么?”周大夫答道:“回教头,我也不甚清楚,我刚出诊回来,正在询问伙计,听伙计说他是来化缘的,伙计从几十个小钱逐渐增加到十两银子,他依然不理不睬。后来听他断断续续地说,才明白他要化药,要化小店的镇店之宝百年犀角,伙计不敢作主,他便发起横来,弄出怪音扰众。幸亏红儿及时赶来将其惊走,却又留下狠话,相约今晚二更在雷音寺决斗。赵教头来得正好,你老人家武功精湛侠肝义胆,切望届时大驾光临,化解这场纠纷。”赵教头哈哈一笑道:“济堂老弟谬赞,其实你家的小红姑娘名师高徒武功卓越,足以抗衡那厮。不过这厮竟敢在平落生事,赵某义不容辞,今晚一定到场助威。”周大夫感激道:“红儿一个小娃娃能顶啥子事,承蒙赵师父届时驾临坐镇,料那和尚兴不起多大风浪。”赵教头狐疑道:“秃手和尚武功高明,文才则是一窍不通,应当不通药理,他化那百年犀角何用?”周大夫道:“犀角清热解毒,治热毒引起的呕血不止有奇效。犀角本就稀缺,犀牛能活百岁的少之又少,百岁犀牛的百年犀角更是稀世珍品,功效又比一般犀角强多了。小店唯一的一只百年犀角,还是我十年前用镇家之宝,一个三尺的邛瓷大盘从一个波斯商人处换得,遇热毒引起的呕血不止,只须用粗碗盛上清水,把犀角在碗中磨墨般磨几圈,病人喝下此水呕血立止。秃手和尚可能是哪个亲密之人有此恙,受人指点,特化此角前去救治也未可知。这仅是猜测之言,究竟是何缘故,今晚祥询秃手和尚或可得知。”杨镖头微忿道:“便是急需救治病人,也用不了整只犀角,更不能炫耀武功,祸害百姓强取硬夺,这和尚也委实太横蛮了一些。”看来他对刚才秃手和尚怪音扰民气犹未消。周大夫道:“真正有病人需要救治,他拿去用用未尝不可,只是中华医学浩瀚如海,讲究辨症施治因人施治,表面看似一样的症状,病因也有许多种,治疗方法各不相同。就是一样的症状,一样的病因,各人的体质不同,治疗也不可千篇一律。我是怕他不明病因不分体质,滥下猛药适得其反,反而害了病人。”正谈着一个伙计进来对周大夫道:“掌柜的,夫人捎信说晚饭已经备好,请宋公子和所有的人一起到家里用餐。”赵教头站起来辞道:“周大夫叔侄久别重逢,在家喜宴佳客,一定有说不完的体己话,我们同去不太合宜,容赵某暂且告退,改日请在坐诸位齐聚江西馆共谋一醉。”彭师爷也道:“亲友会聚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谈,我们这么多人掺合在一起确实有刹风景,这样吧,郑管家与周大夫十多年前便已熟识,杨师傅领受师命要与宋公子寸步不离,那就郑管家杨师傅师徒同宋公子一道前去,其余的人且随我去,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连连出现这么多武林高手,彭师爷着实担心宋大人的安危,于是假借师命,让杨镖头与宋大人形影不离以施保护。赵教头一把挽住彭师爷道:“杨老弟的朋友就是赵某的朋友,住啥子客栈,我们江西馆客房就不能屈尊留住各位么?今日庙会周边州县乡镇涌到平落少说不下万人,不用说客栈,便是街上和乡下的民房,亦早已投亲靠友的住满了人,我早虑及此,把昨晚大家住过的客房留了下来,大家还是跟我一起到江西馆去吧。”周大夫还是歇力邀请大伙一起到家里去,郑管家明白今日乃是偶然相遇,周家全无准备,自己一伙二十多人浩浩荡荡涌去,乡户人家仓促间决难接待,力辞改天再一齐去,对彭师爷道:“就按赵教头的安排吧,请师爷带其余的人随赵教头去江西馆去住,我与宋公子杨师傅师徒到玉贤老弟家讨扰后,还是到江西馆来与大家会合。”周大夫也明白实情如此,便不再坚邀。太阳落到了西山背后,台子坝的酬神戏亦已落下帷幕,神像送回了城隍庙,街上的人也渐渐散了。宋大人郑管家杨镖头师徒在周大夫的带领下,经过戏台左首的禹王街向场外的家走去。走尽禹王街见得一条丈余宽的小河横在面前,河水清澈见底徐徐缓淌,尺长的大鲤鱼三五成群优哉游哉地在水中游荡,无数小鱼一团团地顺水漂流。河两岸整齐排立的柳树柳条泛绿随风漫舞,两边坡岸上嫩草如茵,间杂插生着丛丛野花,或星星点点或抱团怒放,高矮不一色彩各异,交相辉映争奇斗艳,刚经过一场春雨的洗礼,显得分外鲜活,观之越发令人心赏心悦目。周大夫一面走一面告诉同行数人,这条河是引白沫江水灌溉坝子中心田地的人工河,用水时在两岸架上龙骨车把水踏上去灌田,放水时田里的水流下河里排走,是以平落乃是旱涝保收的鱼米之乡。紧临小河对岸平地拔起一个数丈高的园形小丘,四壁陡直如削,一条小路沿河边绕过小丘。小丘西壁长着一棵千年黄桷树,树干五六人方能合围,树冠广达亩许,裸露的树根牢牢抓满西壁,丘脚近路面处的根弯成许多可供人坐息的各式各样的凳子,是一个消暑休闲的好去处,夏日每每有近百人在此纳凉,树荫蔽日河风送爽,空气清新透澈心脾,大人携酒带茶奕棋聊天,小娃儿或下河游泳嘻戏或沿丘壁攀爬树根,那时的情景十分的热闹。周大夫指着小丘对大伙道:“各位请看,这便是雷音寺,虽然不大也不高,然它正好处在平落这个盆地的中央,平落人将它视为风水宝地,尊之为山,山顶是个数亩大的平坝,旧时有个小庙叫雷音寺,于是山以寺名也就叫做了雷音寺。小庙在前段时间的的战火中毁去,其风头又被那棵黄桷树所夺,到现在还没有重建,倒成了藏人的好所在,秃手和尚这些天应该就在那里栖息。乡人俱传颂那棵黄桷树已经千年通了灵,求神许愿的,还愿挂红的,给初生儿女拜干爹的,络绎不绝香火鼎盛,倒把山上的小庙冷落了。你们看,那里就有一对夫妇正在给儿子拜干爹。”“周叔,为啥子人要拜树为干爹?”田明好奇地问道。“师弟,这是人们的一种愿望,树活千年,拜树为干爹,人就可以长命千岁了,我们那里也有这个风俗。”伍浩答道。一行人说话间,过了小河上的由几根大树干捆扎搭成的便桥,沿河岸向下游而去。一路上分花拂柳谈笑风生,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四合小院的院门外,院前几方旱地栽种着许多不知名的草药,到了门口周大夫跨前一步站在门口肃客入内。进门一个方方正正小院坝也是一个药圃,一些药苗开着星星点点紫黄相间的小花,院坝北向是带有院门的院墙,中间一条二尺来宽的小道通往迎面的坐南向北的五间正房,带院门的院墙正房两侧的耳房把院坝围得严严实实,是一个川西坝子的典型四合头小院。登上三级石阶是正房前面的宽达丈二的大阶檐,阶沿上已经安好了一张过年才用的可围坐十多个人的大园桌,看情形晚宴就设在这里。周夫人和小红早就站在阶沿上,笑逐颜开地迎接宋公子一行,宋大人赶紧上前向婶娘行礼请安,周夫人顺势拉着他的手招呼大家按序就坐。小红跑进屋拿出一大叠茶碗,碗里已经放好了茶叶,在每个人面前的桌子上放上一个碗,又飞快地跑进屋提来一壶滚烫的开水,一一冲好茶后垂手站立一旁。大家此时才得以近距离仔细观察这个传奇式的小姑娘,直看得众人眼前一亮,原来这个小姑娘尽管稚气未脱,却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清丽脱俗,光彩逼人,头挽双髻,前发覆额,后发齐腰,十指晶莹细润,若春笋似嫩葱,一点不像练过武的手。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纤小的手能够用二两重的鸡毛掸子,扫飞百十斤重的铜钵。田明回头见旁边的伍浩痴痴地直着眼,嘴里像老牛反刍一样无意识地反复咀嚼着什么,好奇地碰碰他的胳膊问道:“大师兄,你在吃啥子?”伍浩回过神来,手在嘴里一掏,掏出一撮茶叶来,田明乐了:“大师兄,你怎么不喝茶水,倒嚼起茶叶来,茶叶很好吃么?”伍浩看了一眼田明面前的茶碗道:“小师弟,你的碗怎么是空的?你的茶呢?你说话咋个含混不清的,牙齿痛么?”田明突然“啊”的一声,一手捂喉一手捂胸,满头大汗满脸痛苦地扭动**起来,原来他竟毫无知觉地一口气把一大碗滚烫的茶水吞到肚子里,满嘴都烫起了燎浆大泡,喉咙内和肚子里还不知烫得怎样。周大夫赶紧去拿来清凉散兑凉水让田明服下,折腾了好一阵田明才停止**,不过晚饭肯定是没法进口了。这会儿功夫,周家的唯一的女佣常妈和小红已经张罗好一大桌酒菜,周夫人对小红道:“贵客临门,兰儿尽呆在屋内干什么,快去叫她出来一起吃饭,我们小户人家,没有大家闺秀那样的讲究,再说今天来的又不是外人,小时候她还去过宋公子家,与宋公子两弟兄玩过好多天的。”小红调皮地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扫过几位客人道:“我要去请小姐出来了,等会儿小姐出来的时候,不准哪个把眼睛瞪得大大的。”说完蹦蹦跳跳地向拐角处一间屋子跑去,不一会儿就听她拉长嗓子唱道:“小姐到。”从屋内拉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来,姑娘红着脸低着头跌跌撞撞地被小红拖了过来。周夫人嗔怪道:“没来由地害什么羞,宋公子你又不是没有见过,还不快快见过杨大侠郑伯伯宋公子和两位小英雄。”姑娘半低着头红着脸向众人一一万福,这时大家才明白小红“不准哪个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的意思。原来这周小姐美得简直无法想象,美得放射着令人忍不住要看,却又不敢正视的圣洁光辉,美得不带半分人间烟火气,美得没有任何语言和文字能够描述,美得瑶池仙女亦须自逊三分,美得令人不敢稍存袭渎之念。若小红的美是天真的美调皮的美的话,小姐的美则是炫目的美圣洁的美。纵使杨镖头南七北六十三省走遍,北国佳丽苏杭娇娃见多识广,把来一比尽皆黯然失色。没有一个文坛泰斗能用现有的文字描述,也没有一个丹青妙手能用已知的笔墨勾画,如果把小红比着一颗明珠,那么周小姐就是一轮浩月。除了周家的人外,今天新来的诸人个个眼睛直愣愣地瞪得滚圆,眼中除了一个光芒环绕隐约可辨的九天仙子外,四周的景物全都不见了。“这是小女逸兰,没规没矩的让大家见笑了。”周夫人的话把几个人从惊愣失态中解脱出来:“兰儿,小红你们快给杨大侠郑伯伯宋公子和两位小英雄斟酒,山居简陋少有山珍海味,一些山地特产嫩笋野菌倒也新鲜,小妇人不善烹调,胡乱做几个菜怠慢贵客,粗肴淡酒不成敬意,请各位不要嫌弃,多喝酒多吃菜。”周大夫先敬了大伙一杯酒,一番谦让后大家同时动起了筷子,为了掩饰方才的尴尬,众人闭口不提周小姐,一致交口称赞周夫人厨艺精湛,嫩笋野菌味道鲜美,入腹依然口齿留香,比城里大酒楼尤胜三分。周大夫对宋大人道:“听闻贤侄在眉山三苏学苑求学,去年赴京搏取功名,怎得空闲来此穷僻之地游玩?”宋大人不敢透露真情,用预先想好的说辞搪塞道:“小侄愚钝才疏学浅,去岁赴京应试名落孙山,家父为解小侄烦愁,就叫郑叔和彭大哥杨镖头他们一起带小侄四处游历散心,也没有一定的去处,听说这里三月十一的庙会场面盛大热闹非凡,就长见识来了。今天怎么没有见到逸凡弟弟?”周大夫叹了口气道:“贤侄问逸凡呀,你这个弟弟本来学医学得好好的,见小红学了些武艺回家,每天打打跳跳的就眼红了,非要去拜师学武不可,你周婶和我被他纠缠不过,只好送他去青城山学武,算起来还有五年才能够艺成回家。你看你周婶思儿心切望眼欲穿,天天搬着指头推日子,头发都起白丝了。”周夫人笑嘻嘻道:“我的周大夫,今天大喜的日子,咱们就不要提烦心事好么?这么说大侄子没有啥子事情缠身,大侄子好不容易来到你周叔家,周叔在你家学医时打扰了你们好多年,这次你一定要多盘桓些时间,不答应我是不会放你走的。”宋大人正愁这十来天怎么度过,听了此话正中下怀,感激道:“谢过周叔周婶。凡弟年少志宏心志高远,他年艺成归家,周叔家必然又添一位武林俊杰。只是我们住下来会给周叔周婶平添许多麻烦,小侄心中倍感不安。”谦让一会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一直低着头坐在周夫人身边的周小姐目光偶然上抬,恰遇宋大人的目光扫来,两人方才见礼时匆匆一瞥,都被对方的绝世风采所震撼,这时心有灵犀地同时升起想悄悄打量一下对方的念头,两人四道目光空中相触,恰似武功高手四掌对接,震得两人心弦同时激颤,周小姐螓首急垂粉颈飞红,头低得差点碰在桌面上,两只筷子在碗里无目的地轻轻拨拉,宋大人也窘态毕露,俊面赤红。一直留心观察两人动态的小红姑娘,见状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香舌一吐做了个鬼脸,更窘得二人巴不得地面裂个口子钻进去躲藏。郑管家一见,连忙把话题扯到今晚的约斗上,引开大家的注意力。周夫人心疼地责怪:“红儿这丫头实在太鲁莽了些,今天庙会上,各方英雄豪杰不晓得来了好多,别的不说,就是放着杨师傅赵教头在场,也轮不到你出手,现在惹上了那个凶和尚,看你怎么得了。”周大夫不太赞同:“夫人此言差矣,秃手和尚是在我们开的药铺滋事,怎么好意思劳动别人出面,只是红儿初学乍练年幼技浅,今晚斗那怪僧着实令人担忧。”小红喜滋滋道:“义父义母,在山上还可以跟师姐们交交手,回来后就没有好好打过架,红儿的拳脚生疏了许多。再不练练学到的本事就都还给师父了,今天这个和尚送上门来陪我喂喂招不是挺好么。”周夫人面色一沉瞪了小红一眼道:“小娃娃太不懂事,说得轻巧拈根灯草,你以为那个怪和尚是好惹的么,没有过人的本领,他敢在这么大的庙会上闹事?这又不是师姐妹陪练过招,这是江湖拼斗,弄不好会死人的。”杨镖头安慰周夫人道:“周夫人不要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依我浅见你们双方无仇无怨,无非是决个输赢而已,不会发展到以命相拼的。那秃手和尚虽非易与之辈,我观小红姑娘今日隔物传功之技,内力深厚非同小可,不见得就会输给那个和尚。再说刚才赵前辈已经首肯到场坐镇,绝不会容秃手和尚惩凶的。赵前辈号称铁指绵掌,我在成都青羊宫打金章的擂台会上,有幸见识过赵前辈表演。左手并指如刀,右手轻轻放在一块豆腐上,豆腐下面放一个鹅卵石,只见他左手发力整个手掌插入树干的同时,右手轻轻从豆腐上提起,豆腐和鹅卵石看起来了无异状,拿开豆腐后,方才发现鹅卵石已成磯粉一触即散。这一硬一软的两种功夫,练就其中一种足可独步武林,两种都炉火纯青,还能够一心二用同时施展,这样的功力当今世上只怕不多,有他老人家在场,那和尚绝计讨不了好去。周夫人但请宽心,小红姑娘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周大夫站起来向杨镖头拱手道:“话虽这么说,红儿毕竟个小体瘦,站起不及那和尚齐胸高,两个小红加起来没有那和尚一半重,力量悬殊可想而知。况且小孩家根本没有江湖阅历,不会惦量轻重,这种江湖争雄斗狠,一个处理失当,便容易演变成流血之争,甚至殊死之搏。就算是今天用武力压服,对方也可能怀恨在心,结上这么一个仇家今后纠缠不清也很是麻烦。杨师傅闯荡江湖多年,镖行最擅长的就是化解纠纷,还望杨师傅能一并到场见机化解。那和尚尚非怙恶不悛之徒,双臂落残亦是个可怜之人,还望赵杨二位师父得饶人处且饶人,能放便放他一马,若那和尚要钱,三五十两银子我还拿得出,真的有病人确实需用犀角,借给他用用也未尝不可,若能和和气气地平息这场纷争,在下全家感激不尽。”杨镖头赶紧站起向周大夫抱拳道:“周大夫不必多礼,这样的高手过招,是练武之人求之不得的观摩借鉴学习提高的绝好机会,只要有可能,碰破了头都要去看的,在下早已心痒难熬,不过今天在下确有要事分不开身。周大夫也不要把事情预想得那么严重,方才那和尚没有立即攻击小红姑娘,而是约战大人,可见他良知未泯不欺弱小,应该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有赵前辈在场一定会妥善处理停当的。”周夫人忙道:“不知杨师父有什么要事不能分身,能方便告知吗?”“不敢隐瞒夫人,在下奉师父严命,要形影不离地保护宋公子的安全。”杨镖头说道。小红看了一眼宋大人,又看了一眼周小姐,香舌一吐一缩,飞快地做个鬼脸,然后嘻嘻笑着道:“那宋公子哥哥一齐去不就得了么,小姐也去,看看我逗逗那个丑和尚。”“不得胡闹。”周大夫愠怒道:“你以为那是小孩过家家玩游戏,掌控不好可能会变成亡命搏斗,就你教兰儿那几手三脚猫功夫,到时候她能够自保么?宋公子不会武功,更不可前去涉险。”突听得门外赵教头哈哈笑着进来,一面走一面道:“原来这里忒热闹,谁去得谁去不得,哪位主帅在调兵遣将啊。”原来回江西馆吃饭的那群人,饭后耐不住想瞧热闹,又跟着赵教头前来了,周大夫家离雷音寺近在尺呎,便一同先来到周家结集。杨镖头向赵教头说明他去不了的原因,话尚未完便听得孙照道:“杨镖头,在下有个小小的建议,既然周大夫恳请镖头前去化解,镖头自己又特别想去,在下不才自动请缨,担当今晚保护宋公子之责,不知镖头信得过在下否?”杨镖头大喜过望道:“孙兄说笑了,其实昨天一见孙兄,便知孙兄决非常人,武功不在杨某之下,有孙兄护卫宋公子,在下一万个放心,孙兄成人之美在下万分感激。”当下众人商讨后决定不能去太多的人,倘若秃手和尚发现人太多,今天躲起来不露面,往后周家会麻烦不断。今晚由赵教头杨镖头周大夫(怕有人受伤,周大夫带上急救药物前去可以及时救治)伍浩(田明嘴里有伤,又没吃晚饭去不了)陪小红前去赴约,其余诸人在周大夫家里静候消息。待到二更将近,五人出发向雷音寺行来,只差四天就是十五月园之夜,昨夜一场大雨把天空洗得干干净净,今晚天气特别好,万里无云皓月当空,泻下一片银光,照得大地如同白昼,远山近树,清晰可辩。四周万籁俱寂,路边野花随风摇弋阵阵飘香,春风拂皱的小河水面上银鳞闪闪,河中倒映的万点繁星也跟着跳动起来。在路上赵教头对杨镖头传音道:“杨老弟,小红姑娘隔物传功达到那样境界,足见其修为之高绝,秃手和尚轻松自如地叼住重达百斤飞在空中的铜钵,亦可见其功力之深,照老哥哥我看,两人修为不分轩轾,这场比斗胜负殊难预料,尚不知怪和尚有无帮手到场,咱们可得多加小心才是。”杨镖头微微颌首示意明白。无需片刻便到了山下,几人从西侧唯一的一条石阶路鱼贯登上了雷音寺的山头。抬眼望见秃手和尚打坐在小寺的残垣断壁前。出乎意料的是山上或坐或站的还有十数人,连黄桷树临山壁的树枝上也坐着几个人,不知道是助拳的还是看热闹的。杨良盛抢前几步欠身向和尚抱拳道:“大师父请了,我等前来赴大师父之约。大师有何需要尚烦不吝见告,倘若力所能及,我们尽量设法如大师父所愿,大家交个朋友如何?”秃手和尚恍若未闻纹丝不动。等了一会,小红急了,顾不得长辈在场冲上前去,站在秃手和尚面前两手叉腰道:“喂,和尚,我来了,咋个打,你开腔呀。”秃手和尚仍如老僧入定眼皮也不稍动。赵教头摇手止住小红道:“大概是时辰未到,咱们稍等一会无妨。”杨镖头鉴于赵教头的提醒和出于职业反应,游目四顾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和人物来,不一会他发现两个扎眼的人,用眼示意向赵周二人问道:“前辈大夫你们认识前面那个魁伟的大胡子和树上那个邋遢汉子吗?”周大夫分别看看道:“杨镖头端的好眼力,此二人皆是平落的知名人士,那个大胡子是个哑巴,传言可能姓张,名字便无人知晓了,人人都叫他浪里飞。是个远近闻名妇孺皆知的大人物,比镇长的名气大得多,会不会武功不清楚,水性绝佳,潜入水中憋气一两个时辰是家常便饭。尤以十指最为神奇,据说不管多么滑溜的鱼,只要触到他的手指就休想跑得脱。一年到头不分寒暑只穿一件单短褂和一条齐膝短裤,每天早上天刚亮就下白沐江摸几条鱼上街卖,卖鱼的钱刚好够当天的酒饭钱,打霜下雪大年初一从不例外。他的鱼比从水池里捞起的新鲜得多,许多人出双倍的价钱要他多捉一些,他总是先摆摆手,然后指指天指指嘴拍拍肚子,哇里哇啦地好像是在说,鱼是上天赐给他的,能糊嘴填饱肚子就够了,是多抓不得的。这白沐江平日温驯静逸缓缓流淌,然而酷暑发大水时,上游百十条山洪涌入,立时变得波涛汹涌有如狂怒暴龙,本地人叫涨齐头水,但见丈余高的水墙挟摧枯拉朽之势迎面扑来,遇房摧房遇树拔树,年年都有躲避不及的人从上游冲卷下来。但凡发大水时,他就昼夜守候在河边,发现河中有人便跃下水去救,有人曾经看见他在奔腾咆哮的洪流中,双手各举一个人踏水而行,犹如闲庭信步。这些年浪里飞救起后无家可归的人,在离河不远的金鸡岭下聚居成了一个村,他生怕这些人纠缠着感谢,从来不进这个村,更不收被救之人的一钱一物。这里的人很崇拜关羽和张飞,他貌似戏台上的张飞竟传言他是张飞转世,一个被救的秀才,形容他像巨浪里的猛张飞,流传开来平落的乡亲们就都叫他为浪里飞了,同时把他救人的那段河滩叫做张飞滩。此人在当地威望极高,想不到今晚他会到此,如果他跟和尚是一起的,便是把犀角整个都拿了去,我亦绝对不说半个不字。”赵教头道:“单论他寒暑不侵和手指上的功夫,便可以断定他绝非泛泛之辈,只不过不知他原来是干什么的,又何以流落至此,仅靠捉鱼为生。浪里飞已经在此生活了近二十年,秃手和尚才来几天,他们是一路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来观战的。”周大夫转头向着树上的邋遢汉子又说道:“这个邋遢汉子也是本地妇孺皆知的人物,叫阮强逵,四川人把傻子叫宝气,他本性阮又是个傻子,见人就直着眼张着嘴傻乎乎地笑,不管在什么路上走总是三步一跳,人们都叫他阮宝生,反倒把真名忘记了。其实他家相当有钱,据说祖上是前朝大员。到了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单传,他的寡母对他的唯一指望,就是娶妻生子延续阮门香火,可门当户对的没有哪家女孩看得上他,自今三十多岁依然是孤家寡人。他的母亲也曾花大价钱买过丫鬟伺寝,许愿如果生下一男半女即可纳为夫人,可他进屋看见有女人就吓得哇哇大叫尿湿裤子,钻到床底下没有人拉得出来。每天天麻麻亮不吃早饭就要上街,给他的饭钱他买一大笼肉包子,要么遍街塞给乞丐,要么遍街追着狗扔。肚子饿了看到那家在吃饭,就不客气地上前抓起就吃。奇怪的是很多人家非但不嫌他脏,反倒敞开大门吃饭,巴望他前来抓吃,后来才知道他去吃过饭的人家,都会在当天收到阮老夫人遣人送来的超过十倍饭资的银子。天天上街时都是一身干净一身新,他却是兴之所至想坐就坐想躺就躺,才不管是烂泥坑还是臭水沟,不到下午就一身稀脏邋遢臭气熏天。不过他从来不攻击人,连不懂事的小孩扔他石头,他也只是抱着头跑开从不反击。特别爱凑热闹,一见有热闹可看不管你欢不迎欢迎就往里钻,今天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跑来瞧热闹来了。”杨镖头对赵教头道:“赵前辈,我总觉得此人不那么简单,前辈已经到平落数年,对他早已成竹在胸了吧。”赵教头微微点头道:“杨老弟所见极是,我早就注意到此人,业已探知他练的是一种奇特的童子功,这种功夫进境很快,练一年顶得上正统练法苦练五年,故此人的功力现在已经深不可测。但这种功夫存在着致命的败着,极少有人愿意练,那就是一旦近了女色则精泄功散,终生不能恢复,他当然不敢接触女人,可怜阮老夫人还蒙在鼓里,成日里指望他传宗接代延续阮氏香火。他忍着违背人伦的痛苦,练这种速成的怪功,装疯卖傻不知是在蒙蔽世人,还是在糊弄老娘,要么是个武痴独自乐在其中,要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我现在还尚未探出来罢了。武功达到相当程度的人,只要看得别人三招两式,便不难窥一斑而知全豹,借以或深化提高自己的修为,或悟出应对破解之法。今夜两强约斗,他舍不得失去这个观摩提高的绝好机会,冒着被看穿的风险还是前来观战了。”就在二位师父留心周围环境和人物时,伍浩仔细地打量起来历传奇的秃手和尚来,虽说在月光下,因为距离很近,反而比白天在观礼楼上看起来清楚。这怪和尚的头比常人的头大上两倍,也许是曾经被烧熟的皮肉长不出毛,别说头发,连眉毛胡子也见不着一根,头上脸上拳头大汤圆大紫黑色的疙瘩层层叠叠,像是一个顽皮的小孩捡烂红薯胡乱堆就,一只眼睛深陷在疙瘩缝底,一只眼睛凸嵌在疙瘩顶上,两个朝天鼻窟窿一高一低,不知是天生还是烧裂的兔唇内,龇出的几颗大门牙在月光下泛着令人胆寒的萤光。看得一向胆子不小的伍浩心里直发毛,暗忖若是自己孤身一人晚上骤然遇到如此怪物,会不会落荒而逃。忽听得远处二更的更鼓声遥遥传来,秃手和尚一跃而起,先将视线扫过与小红同来的四个大人,再盯着小红瓮声瓮气地道:“那个,是你家,大人。”杨镖头又抱拳道:“大和尚,我们前来赴约并非来拳脚相争的,大师能否见告约斗的缘故,大家共同商量化解好吗?”秃手和尚怪眼一翻道:“先打架,再说。”周大夫对和尚拱拱手和气地说道:“大师父,我就是这个小丫头家的大人,我是看病的大夫不会功夫,大和尚要百年犀角不知给那位病人用,犀角是猛药不能滥用的,能否让我先看看病人再行定夺,真的非用此药不可我绝不吝啬,大师你看这样行吗?”秃手和尚又是怪眼一翻:“打架,再说。”以后干脆闭上眼睛,任随几人如何劝说都不再搭理。小红姑娘艺高人胆大,瞪着血红的灯笼眼直撞而来的疯牛尚且不惧,和尚的怪模样别想唬住她,见和尚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按捺不住火气指着和尚鼻子嚷道:“打就打,别以为哪个怕你,来嘛,我们就先打上一场。”和尚又开腔了:“叫大人,来,我不打,小孩。”小红瘪瘪嘴道:“丑和尚,你不是怕我了吧,过了我这关,自然有大人出来接招,连我这样的小孩都打不过,你还有啥子资格找大人打,干脆去端块豆腐来撞死算了。”和尚气得哇哇大叫:“好,就先,打倒你,不怕大人,不出来。小孩,出手,我让你,不会,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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