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满不在乎，双手一摊空门大露：“哪个要你让，本姑娘让你几招还差不多，有本事尽管放手攻来，让本姑娘算伸量伸量你的斤两。”小红一点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神态，惹得和尚火冒三丈，自知斗嘴决非小姑娘的对手，再不打话，转身下蹲一口叼起小缸似的铜钵，顺势一摆头铜钵挟着呼呼风声向小红撞来。原来他的兵器便是这个铜钵，虽然只用了五成功力，力道也非同小可，足可撞折一棵碗口粗的树干。秃手和尚下午见小红姑娘用柔力掸飞铜钵，已知道此丫头非同一般。尽管心头暴怒，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高手，这第一招仅是试招，试探一下对手的身手究竟多高，同时也不愿意伤了小姑娘，只想挫挫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让她知难而退换个大人上来定输赢，故此仅用了五成力道，去势亦不甚迅急。小红觑得铜钵迎面撞来势沉力猛，心中一乐，今天终于遇到可以较劲玩玩的对手了，更不打话势随念起气由心生，双手一曲双腿一蹲，摆出本门拳法的起手式，真气即刻布满全身。小红姑娘站着也只及和尚胸口高，这一蹲头部还没有和尚的腰部高，将头微微向后一仰钵底刚好擦着鼻尖扫过，让过其锋锐，跟即重心落在右脚，左脚斜撤半步，身体以右脚为轴，顺着铜钵撞来的方向转起来，双手在螺旋外侧划圆，借旋转之势沿和尚的力道方向在铜钵上轻轻一拨。这一招顺水推舟，把陀螺拳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之精要发挥得淋漓尽致，看得赵杨二人不住点头，暗暗称赞这个娃娃果然深得妙园师太真传。试想小红隔着鸡毛掸子便能掸飞铜钵，如今双手实实在在地拨在铜钵上，其力道自是大得许多，便是一头直冲而来的水牛也会被丢翻，和尚顿时拿桩不住，差点不由自主地沿那个方向奔出去。秃手和尚亦非易与之辈，功力已到了收放自如之境，立马双脚戳地卸去前冲之力，硬生生地稳稳站住，却也面皮发热惊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不已，若不是只用五成功力还可以及时收回，当时全力击出的话，这一借力打力的一拨，自己不跌个饿狗抢屎第一招就出乖露丑才怪。秃手和尚一招未果顿知自己轻敌冒进，犯了心浮气躁的武者大忌，当即长吸一口气收敛心神功布全身，再不敢托大躁进，不紧不慢地绕着小红走起了圈子，恰似一头饥肠辘辘的饿狼，围绕着一个势均力敌的猎物打转，寻找机会闪电般地出击，一下子咬住猎物的要害。小红姑娘深知自己那一拨之力，便是千斤巨石也会拨飞数丈开外，居然没有把怪和尚拨动分毫，心中暗自吃惊，明白这丑和尚是个真正的劲敌，赶紧收起轻敌玩闹之心，凝聚全身真气将门户守得严严实实。不图克敌先求自保，在圈子中心把重心在两脚间换来换去，全身绕自己身体的中轴线转动，始终面对着和尚蓄势以待。在场的所有人如同置身梦幻目睹仙魔大战，共同看到在皎洁的月光下，青草坪野花丛中，一个巨大的丑陋不堪的妖魔，围着一个娇小而美丽绝伦的仙女打转，一个丑极一个美极，一个超大一个特小，一个虎视眈眈一个气定神闲，不知结果是仙降魔还是魔啮仙。殊不知这一转竟然僵持了近一个时辰，其间秃手和尚曾有几次发现小红露出破绽，近身抢步进攻，不料才迈出半步，小红微微调整一下姿势，甚至全身不动只是视线方向稍稍变更一下，破绽即刻消失又守得天衣无缝。秃手和尚知道如果自己冒然攻上去，不仅进击难以奏效，反而可能被小红借力引得脚步浮动乱了阵脚，刚递出半招赶紧收回，又走起圈来。那些不会武功只是来看热闹找话题的闲人，渐渐地不耐烦起来，先是议论纷纷说还没有戏台上武生的打斗好看，后来瞌睡上来陆陆续续打着呵欠相继一一散去，树上还剩阮宝生和两个人，树下也只有张哑巴和另外一个人没有走。伍浩不耐地问师父道：“师父，难道他们就这样僵持到天亮么，小红姑娘为什么不出手攻击？”杨镖头道：“浩娃子，想不到你的定力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秃手和尚难道是好打发的么。陀螺拳是从女拳的基础上演变而来，女人身上有许多地方是不能让人碰的，如果被别人碰触到了，即使得胜也虽胜犹败。女拳第一是守，护住全身特别是敏感部位，第二才是攻，伺机克敌制胜，故女拳讲究的是后发制人。小红年纪虽小却深谙女拳精要，然而因为年纪太小缺乏实战经验的缘故，有些墨守成规不善变通，失去了一些有利的进攻机会，明明有几次她已把和尚引出破绽，只要主动一些近身攻去，和尚定会乱了阵脚，就易于取胜了。然她过于谨小慎微放弃了机会，看来今天她是不会首先进击的。”伍浩十岁从师，那时还是个小娃儿，杨镖头便叫他浩娃子，不料一叫就叫了近十年，伍浩已经长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叫顺口了索性也就不改了，师徒二人亦不觉得别扭。伍浩道：“如此两人都不不主动攻击，那要耗到什么时候。”赵教头道：“无需着急，再过片刻和尚会耐不住出手的，这场约斗是他挑起的，这样僵持下去不咎是自己承认失败，他能甘心么。他不停地转圈游走，消耗的体力比小姑娘多，久拖下去吃亏的还是他，是以和尚必然会率先出击。”赵教头话刚说完就见秃手和尚马步一矮，他不再矮一点铜钵就碰不到小红，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小心谨慎地向小红靠近，脖子小幅度上下伸缩左右摇摆，口里叼着的铜钵方向不定慢慢地逼近小红，速度不快力道就灌得更足，只要撞实了小红多半承受不住，不受伤也会被撞得步伐散乱，速度不快就容易及时收回，防止小红借力打力牵动自己，速度不快就容易变更方向，让小红无所适从吃不准牵引的方向，只要小红牵引的方向稍有偏差或中轴线略有歪斜，自己就稳操胜券了。秃手和尚表面上看起来愚钝，骨子里心智也不差，见久耗无果便采用了新的战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稳扎稳打步步近逼，试图靠自己强大的实力压垮小姑娘。和尚进攻缓慢，小红应付起来游刃有余，身体的重心时而在左脚时而在右脚时而在两脚间某处，不断改变中轴线的位置，身体四肢绕中轴线时而左转时而右转，和尚的铜钵每次都在螺旋边缘擦过搭不上力，撞不实小红，有几次还被小红牵引得差点收不住。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大铜钵，小红的手本来就短，陀螺拳出拳讲究手臂呈弧形不打直，又不擅腿攻，攻不及远，根本打不到和尚身上，她同样奈何不了和尚，两人的争斗倒像是在玩游戏，依然是谁也碰不到谁。伍浩见和尚的刚猛力道总是被小红轻描淡写地化去，由衷道：“陀螺拳真的了不起，那么大一个和尚就是对一个小姑娘没办法，照这样打下去，待和尚累趴下后自会认败服输。师父，有没有克制陀螺拳的拳法？”杨镖头压低声音有如耳语道：“诸家拳法各有千秋，原本就不存在谁克制谁的问题，关键看施用者的功力高低和经验丰匮，不过能发觉些许破绽，或探出一些诀窍还是有用的。我看对付陀螺拳只有瞄准它的中轴线，全力攻其中轴线方能奏效，否则它会把你的力道引至边沿卸去，甚至借你的力把你拨倒。话虽如此，但真正要击中中轴线又谈何容易，它的中轴线在左脚右脚左右脚之间某个位置变换不定千变万化，可能你发现它在左脚，攻上去时它已经变到了右脚，还是打在边沿上依然徒劳无功，待你攻到右脚时它又移到其它位置去了。今晚是个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浩娃子你一定要全神贯注地看记学思，对你今后武功的长进会有极大的助益的。”斗场中的两人试探性地又周旋了一阵子，小红闻得山下鸡鸣声阵阵传来，毕竟是小娃儿心性，渐渐便有些按耐不住，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打不着人我就打铜钵，我就不信和尚是铁嘴钢牙能咬多紧。主意打定待和尚的铜钵再次撞到，她不再顺势去拨撞来的铜钵，也不迎着击来的方向硬碰硬，而是手上贯劲横在和尚力道的方向上用力拍击铜钵，但听得“咣”的一声巨响，直震得观战的人耳聵欲聋，地上的花草瑟瑟发抖，树上的隔年老叶纷纷飘落。雷音寺虽然被称为山，其实就是一个数丈高的土包，镇上住户离它最近的只有十数丈，如此大的动静不知惊醒了多少酣睡中人，镇中陆陆续续亮起灯光，睡梦中被惊醒的人纷纷披衣启户，惊慌失措地相互打听究竟是天塌了还是地崩了。现场除了功力深厚的几个人外，其余的人个个心头狂跳头晕目眩把持不住，树上的三个人骑不稳树枝翻身栽了下去，掉到山脚不死也会重伤。赵教头杨镖头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急急忙忙掠了过去，然而终究迟了一步，三个人已经头下脚上直向山下堕去。在这千钧一刻之际，奇迹突现，但见这三个人两人在下一人在上，一下子止住下落，定睛一看上面的那个人是傻乎乎的阮宝生，他两手分别抓在下面的两个人的脚腕，一只脚勾在一支儿臂粗的树枝上，一招普通的倒挂金钩止住了三人的下落之势。虽然下落之势已止，三人却在空中摆动起来，那树枝承受不了三个人的重量摇摇欲折，阮宝生吓得哇哇大哭，脸红筋涨活像是吃不消了，当他们向山这面摆过来时，他再也抓不牢，把下面两个人脱手向山上甩了过来，然力道稍欠，两个人刚靠近山边又向山下掉去，不过这样也够了，掠到山边的赵杨两人刚好一人接住一个，把人拉了上来。阮宝生再也撑不住，勾树枝的脚脱离树枝，人又向下掉去，他在空中嚇得双手漫无目的地瞎抓乱扯，凑巧抓住下面一支不可能抓住的小树枝，赶紧引体向上把身体吊上去，紧紧俯卧着抱紧一根大树枝一动不敢动。赵教头与杨镖头放下被救的两人，相视一笑，不管还在树上哭爹喊娘的阮宝生，回到斗场外围与周大夫伍浩站在一起继续观战。这时候小红和秃手和尚的打斗与先前试探轻描淡写地过招迥然不同，双方的火气都打上来了，经过前一段时间的热身，双方也都达到了最佳状态，各自提聚了十成功力，施展绝技拼斗得异常激烈。小红八成功力一掌拍在铜钵上，满以为足以把铜钵从怪和尚嘴上拍下来，这一掌的威力她心知肚明，在师门练功时能拍飞磨盘大的巨石。然而事实却出乎意料，手掌犹如拍在山崖石壁上，石壁纹丝不动反而震得自己手臂发麻腕骨欲裂，心中大惊，暗自庆幸没有全力击出，否则反震之力很可能震废了这条手臂。不禁对自己的功力怀疑起来，怯意微生，赶紧收起玩闹之心，凝神静气全力以赴争取不败。秃手和尚与小红游斗了数百招，每次攻过去的铜钵都在陀螺边上擦过，一点力都用不实，越打心中越窝火。突见小红不再借力牵引，而是横向拍来，心里暗暗高兴终于可以拼比内力了，这个小丫头才十几岁，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亦难与自己几十年的火候相比，硬碰硬只需一击便可将她撞飞，立判胜负。和尚气随念转收回了撞出的力道，叼着铜钵卯足全力迎着小红的掌力硬撞过来，掌钵相碰尽管和尚咬牙挺住，铜钵未动分毫，却震得自认为是铜浇铁铸视为宝贝的一付钢牙疼痛欲折，说不准有几颗还真的松动了，恼得和尚火冒三丈。原想与小孩搏斗胜之不武，准备只是小小惩戒一下小红，让她知难而退，换上大人真正拼斗一场，没想到这一击伤到了自己的宝贝牙齿，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决心非要击倒小丫头不可，头一摆铜钵离嘴甩出，毫厘不爽地落在方才打坐时放置铜钵的地方，身法霍然一变，施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金刚霸王腿’。‘金刚霸王腿’是秃手和尚的师父光觉禅师，根据秃手和尚没有手的特点，专门为秃手和尚量身定创的一套腿法，秃手和尚身伟力猛，拳经有云‘一力胜十巧’，这套‘金刚霸王腿’刚猛至极。大凡有缺陷的人，上天都会从其它方面于以补偿，失明的人听力特别好，哑巴特别心灵手巧就是例子。秃手和尚没有手，日常生活打理全靠两只脚，不经意间将腿脚练得特别灵活，出腿的速度比常人快几十倍，跃在空中的一个起落间便能攻出几十腿，真的是快如怒矢疾似游龙，前踢后蹬左吐右射，两腿可以从身体周围任意方向踢出。腿法施展开来周身如同刺猬的刺一般，恰似长出了上千条腿，复盖数丈方园，如虚幻实防不胜防。秃手和尚一来恼怒小红伤了他的宝贝牙齿，二来判断出小红的内力不比自己低，如果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手下，今后自己就甭想在江湖上混了，一念及此，秃手和尚在必须取胜念头的支使下甩掉铜钵，改用了威力更大的‘金刚霸王腿’。秃手和尚出腿与杨镖头的腿法看起来差不多，一腿比一腿快连绵迅急布下漫天腿影源源不绝，把对手前后左右退路都封得严严实实，不给对手留下半分喘息躲闪之机。杨镖头是腿腿皆虚飘忽不定，留下变化触实才发力，秃手和尚却是腿腿皆实势沉力猛，每一腿都灌足真力隐挟风雷之声，疾若蛟龙重逾山岳，休说被腿脚直接命中，哪怕是被稍稍擦上一点也难保不筋断骨折。这一轮快攻加上与众不同的诡异腿法，小红姑娘还真的一下子适应不了，转动陀螺借力卸力虽然卸去了大部分劲道，但强劲的腿风还是刮得小姑娘摇来晃去，像在肆虐的狂风下苦苦挣扎的柔嫩的小花，中轴线歪歪倒倒整个人岌岌可危。伍浩看得大为紧张，扯着师父衣袖道：“想不到怪和尚的腿如此凶猛，小红姑娘恐怕支持不住，师父还是施以援手把她接替下来吧。”杨镖头轻轻地拍了拍伍浩的肩，淡淡笑道：“浩娃子，通过这段时间的比对看来，小丫头幼获奇遇复深得神尼真传，内力深厚武功扎实，技艺尚在怪和尚之上，只是欠缺实战经验，加之她现在取胜信心不足，不敢放手施为。其实她应该靠上去贴身进攻，以她的功力随便击中和尚哪个部位和尚必受伤落败，像这样只守不攻被动挨打自无胜算。这就是两军相逢勇者胜的道理，二人拼斗与两军对阵一样，如果旗鼓相当胜者必属于勇于进攻的一方。不过和尚尽管招式密集凶猛，要正中小姑娘的中轴线挫败她亦非易事，你看这几十招下来小红姑娘看起来凶险却依然毫发无损么。和尚这样猛攻是极耗内力的，不可能一直这样猛攻下去，只要他稍一懈怠露出些许空隙，小红姑娘抓住机会鼓足勇气反守为攻，必然胜券在握。”看来杨镖头并没有保持观众的中立，而是站在小红姑娘一边，刚才教伍浩怎样破解陀螺拳时近乎耳语，生怕秃手和尚听见，现在看似在稳住伍浩实际在鼓励小红放心进攻，声音洪亮就怕小红听不到。小红在秃手和尚暴风骤雨般的猛攻下，开始时左右支绌险象环生，好几次差点中腿，腿风从脸旁擦过，刮得脸颊似撕掉一层皮火辣辣疼痛不已，只顾忙着封解攻势毫无还手之力，幸亏师门的‘幻影迷踪步’步法精妙，像穿花蝴蝶似地在林立的腿缝中有惊无险地一一避过。在此生死关头，师父的教导突然清晰地闪现出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高手数之不尽，既不能炫技傲人亦不要遇强即馁，与高手过招生死攸关时，一定要澄心静虑心静如水，先将对手的招式观察清楚，然后把学到的招式分解揉合混和应用，用最佳方式去拆招进招从容应对，切忌自乱阵脚。小孩子本来心事就不多，一旦静下心来真的就达到了宁心静气心静如水，果然把秃手和尚的一招一式看得一清二楚，看清后就觉得没有那么快那么猛那么难于应付了，甚至连后续变化也能猜出个**不离十，破解之法不假思索油然而生。在多次破解和尚的攻势的过程中，对陀螺拳的精微之处理解更深悟出，原来练起来总觉得生滞呆涩的地方，逐渐融会贯通，如水到渠成般地运用自如，差不多达到了意动招随。她尚不知道经过此次实战，自己的武功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只觉得与秃手和尚打起来不是那么吃力了。这时候恰听到杨镖头的鼓励，精神为之一振勇气油然而生，在拆招化招同时像急速转动的陀螺一样，贴近和尚用手肩肘膝向和尚发起了频频攻势，攻守兼备逐渐扳回劣势。秃手和尚的‘金刚霸王腿’是以强攻为主的腿法，秃手和尚手有残疾无法用手招架防守，往往仗着一轮迅急绝伦的狂攻，打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便无需再在防守上下功夫，防守自然漏洞百出，小红发动攻势的确奏效，片刻之间就击中和尚七八下。然而并没有如杨镖头所言和尚受伤落败，小红反而觉得和尚的身子不是血肉之躯，好像是棉花做的，每一招都打在如实似虚的棉花上使不上力。原来光觉禅师为了弥补秃手和尚的防守缺陷，又教和尚练了一套陷肌移骨的功夫，练成后无论身体的哪个位置受到打击，肌肉都会陷下去几寸，相应的骨头也会移开一定距离，这比移穴缩骨练时难受得多吃的苦也多得多，哪知道秃手和尚毅力超强，历尽千辛万苦竟然把它练成了。和尚仗着陷肌移骨的功夫化解了小红打在身上的力道，表面上若无其事，使在场的几个行家包括小红在内都莫名惊诧，其实他是有苦说不出。小红姑娘的功力何等深厚，尽管被和尚化去十之七八，剩下的也打得和尚痛彻心扉，只不过和尚脸上烧得疤痕累累，肌肉僵死喜怒哀乐无法表达而已。小红个矮手短，只能击打在和尚腿脚皮粗肉厚的非要害处，加以她毫无应敌经验，每次出击都不尽全力，留着余地以便回防，否则只须尽力一击，和尚必定受伤落败。令在场的几个行家更为不解的是，明明小红有两次机会击中和尚的丹田大穴，她都硬行收手放弃，以致久战不决，他们那里知道，这是妙园师太给门人定下的规矩，若不是生死相拼的殊死搏斗，不得击打对手的死穴要害。便是如此也打得和尚气冲斗牛，原以为三招两式就可以教训的小姑娘，打了数百招非但没有赢，还噼噼啪啪挨了好几下，丢失面子比身上疼痛更难忍受，越打越是怒不可遏。倏地后退一步长吸一口真气，双目圆瞪精光暴射，踢掉草鞋光着脚丫又扑上前去，腿法与前迿异，双脚收发的角度皆是常人无法做到，令人不可思议的。整条腿竟然能够像软鞭一样抽出兜回，双脚十指如常人双手十指一样圈点兜抓，擒拿点穴分筋错骨，无一不能无一不精，这才是‘金刚霸王腿’的精华，和尚的看家本领。秃手和尚婴儿时便失去双手，穿衣吃饭擦脸洗澡自幼就靠双脚，早把双脚练得与常人的双手一样灵便，双脚十指更是灵巧至极，休道是端碗拿筷，连穿针引线都不在话下，师父因势利导指引他练就了这套腿上施展的软功，藏在‘金刚霸王腿’中，极具迷惑性让人防不胜防。寻常与人争斗，只凭前一轮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便克敌制胜，一生历经大小数十战，能够逼他动用看家本领的还真的没有几个，今日情急方才抖露，一向以腿功自诩的杨镖头见到也赞叹不已，道是双手健全的人，无论如何是练不到这个程度的。小红姑娘打着打着已经进入纯粹的搏斗境界，眼前只有对手的身影，目中只有对手递来的招式，其余一切皆视若无睹听若无闻，加之毫无临敌经验所见甚少，反而没有什么可能什么不可能的框框条条，没有什么招式厉害什么招式诡异的忌讳，没有什么胜败得失生死存亡的畏惧，只是聚精会神地见招拆招，发现和尚的破绽马上不失时机地出招反击，居然越打越顺手逐渐占了上风。赵教头感概道：“真是百练不如一战，在师门师父喂招，师兄弟之间过招都有套路可循，更不会殊死相拼，激发不出潜智潜能，只有这等命悬一线的殊死搏斗，方能造就绝代高手。今夜秃手和尚给小红姑娘喂招，亦只有像她这样涉世不深，心中纯洁得有如一张白纸的小孩，才能做到胸无杂念心无旁鹫地超常发挥，此战使得她武功何止精进一倍。如果再次交手，和尚在她手下决计过不了百招。她现今还是被动地见招拆招，再经几役上升到化招进招的主动境界，当今武林胜得过她的人只怕不多了。”“赵老前辈，什么是化招进招？”伍浩不失时机地赶紧求教。“化招进招便是将敌手攻来的招式化解于无形，牵动敌手露出空门，乘虚而入进招制敌。敌手的情况千变万化，对不同的敌手化招进招没有一定之规，这是经验，不是技巧，师父那里学不到，不经历十次八次生死之搏，是积累不来的。小伙子注意看，小红姑娘越打越顺畅越打越轻松，已经打出了信心，开始反守为攻，和尚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了。”话音未落猛听得和尚一声大吼，两手一张双脚一蹬，僧袍真气鼓荡伸展丈余如翅，人似大鹏一般飞起，双脚掌心内陷十指弯曲如钩一招‘苍鹰搏兔’，疾如鹰隼地同时向小红两肩抓来，小红右旋则左肩中招，左旋则右肩中招，不动则双肩中招，一下子令观战诸人呼吸立止，心跃到了嗓子眼处，知道决胜的时刻到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二人。好个小红不再旋转人突然直挺挺向后倒下，同时两脚用力蹬地一招‘金鲤倒穿波’，人如离弦之箭向后斜射一丈开外，以毫厘之差堪堪避开和尚双爪。在和尚脚上双爪刚抓入小红身前土中时，小红倒下背还没有着地的身体像不倒翁一般，竟自又直挺挺竖了起来，这不借助外力仅凭一口真气直倒直立，内力之强连赵教头亦叹为观止，借竖起之势小红双掌上举向和尚肚子印出。和尚招式用老双脚无法回防，眼看和尚中掌已是不可避免，怪事又出人意料地发生了，和尚吊在身侧的废手，居然像充了气似的陡然间暴涨数倍，迅雷电闪式平伸而出向小红脸上插去，时机拿捏得分毫不爽，小红挺立起来的身体像是自己凑上去挨打，和尚双手尽管齐腕而没，这一暴涨起来手臂比小红的手长得多，必然抢先击中小红。原来和尚心知肚明，自己已经掏出了压箱底的绝技，非但没有如愿以偿板回劣势，反而越打越憋屈，小丫头那么几个不起眼的动作，一牵一引一拨一送，就将自己的劲力悉数引送落空，自己施尽浑身解数，倒成了给她练手喂招。瞧她越打越顺畅，越打越轻松，时不时还瞅冷子揍自己一下，明明有机会击中自己要害却又无端放过，仿佛是在逗自己玩。而且小丫头牵引之力俞来俞大，令自己脚步开始浮动，打击之力也俞来俞大，直令自己骨疼欲折。更要命的是，后来小丫头双脚不丁不八站定一处，几乎不见移动，越来越气定神闲，自己却被牵得把持不住跌跌撞撞在外面转圈子，施展‘金刚霸王腿’极耗内力，拼命稳桩更耗内力，再耗下去，决计讨不了好。人家同来的四个大人还没有一个人出手，仅上来一个小孩子便弄得自己如此狼狈，看来今天栽定了。正欲跳出圈子认输，突瞥得同小丫头一起来的几个大人，在一旁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分明在讥讽自己，联想到小丫头该攻击要害而不攻，像灵猫戏鼠似的逗弄着自己，士可杀不可辱，心头误会一起，不由得一阵阵无名火直冒，在生命与面子二选一的关头，秃手和尚同大多数武林人士一样，选择了宁愿放弃生命也要保全面子，萌生出舍命一拼的念头，急怒攻心之下决计动用师父严辞诫令，绝对禁用的亡命绝招‘双杵降魔’。‘双杵降魔’是秃手和尚凭自己坚韧不拔的狠劲独自练成的杀手锏，真是难为他了，闭关整整十年历尽万千辛苦硬是贯通了废臂上的气血。施用时把全身的真气全部聚集在双臂上，双臂立时暴长数倍坚俞精钢，再耗尽全部真气孤注一击，便是千斤巨石也会杵个粉碎。不过这时身上其他部位，像练金钟罩铁布衫的罩门一样，脆弱得如纸糊泥捏一般不堪一击，一个毫无武功的小孩都能轻易戳破，不管戳破身体的哪个部位，哪怕是针尖小的一个孔，亦会迅速扩大，血气从中泄漏殆尽，倾刻气绝身亡神仙难救，故而这‘双杵降魔’是两败俱亡的真正绝命的绝招。‘苍鹰搏兔’是‘双杵降魔’的前奏，意在先声夺人迫使对手后退，再双脚抓牢地面，面对面地贴身站在对手身前，把自己没有手防卫的全身暴露给对方。刚躲过双爪，惊魂未定的对手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肯定舍不得放弃这伤敌的大好机会，必定会毫不提防地放手进攻。笃定就会得手时人的思想最为松弛，和尚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疏忽，聚集了全身的劲力的双臂电闪击出，且不说先前打斗中废手一直在身侧甩来甩去，对手疏于防范，便是刻意防范，能够躲过此招的人也绝无仅有，便是功力比和尚高十倍的顶尖高手，也绝难在这一招之下逃得性命。这招‘双杵降魔’还是秃手和尚的师父光觉禅师命名的，除了师徒二人世上再没有第三人知晓，光觉禅师反复告诫秃手和尚，此招他一生中仅可施用一次，动用此招之际多半就是他毕命之时，非到求生无门的必死关头决不可用，是以秃手和尚出道以来身经大小数十战，也败过几阵，却从未施用过。饶是赵教头和杨镖头见多识广，亦根本料不到和尚居然怀有如此绝招，见状大惊失色，欲待呼止或飞身扑救已是不及。小红本能地意识到危险降临，还没有站直的身体又迅急向后倒去，但已经晚了半分，小姑娘绝望地闭上眼睛，仍不甘失败地顺倒地之势，以十成功力一脚向和尚肚子蹬去，求个同归于尽，陀螺拳本无此招，乃是小红姑娘垂死自创。秃手和尚手腕即将插在小红脸上时心中猛然一动，不忍心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自己手下香消玉殒，收回五成真力手腕向下压了一些杵在小姑娘肩上。小红双肩被和尚杵中，痛得肩骨欲折双手若废的同时，那一脚也蹬在和尚肚子上，倘若和尚没有收回五成真力回防，决计逃不脱肚穿肠流即刻丧命的下场。小红中招后心里清楚和尚手下留了情，蹬出去的腿也力道回收，和尚只有五成真力回防施展不了陷肌移骨功，实实在在地挨了一脚伤得不轻，当场轰然倒地昏迷不醒。出乎在场诸人意料之外，双方的约斗竟然在眨眼间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杨镖头赶紧扶住踉踉跄跄后退的小红姑娘，小姑娘已经痛得脸色发白嘴唇青紫，摇摇欲坠站立不稳，滚滚眼泪夺眶而出。但刚一站稳就倔强地挣脱杨镖头的帮扶，端端正正地站着缓缓阖上了眼睛，竟然站着就调息运功理气自疗起来。赵教头掠到秃手和尚倒地处，大凡练武之人都免不了受伤，都会治疗一些常规的跌打损伤，习武者有一句口头禅道：‘学打不学药，等于没有学。’这赵教头可是周遭一带骨伤科圣手，即便是骨头断得粉碎，经他拿捏一翻捆上夹板，静养三两月无不完好如初，赵教头蹲下给和尚搭了一会脉周大夫也到了。他抬头对周大夫微微笑道：“周老弟，一时情急我倒班门弄起斧来，忘记了这里有一位大国手。”他把和尚的手腕递给周大夫又道：“善有善报分毫不爽，秃手和尚在最后关头对小红姑娘手下留情，倒救了两条性命，否则最后全力一击两人都不能幸免。这和尚天良未泯尚非穷凶极恶之辈，强索百年犀角应该是另有苦衷，若能救治我们还是与人为善救一下他罢。”周大夫蹲下道：“赵教头取笑了，在下于医道略知皮毛，岂敢妄言国手。尊驾乃方圆百里骨伤科第一人，你看过的应该不差，不知这和尚伤得如何，医者父母心，就是邪恶之人受了伤也须救治，何况他留下红儿一条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即便倾尽身家也是一定要救治的。”赵教头道：“他伤到的是肚子丹田处，没有伤到骨头便非我所长了，还是请周老弟诊看吧。”救命要紧，周大夫也就不客气地接过和尚的手腕，闭目细细地把起脉来，一会儿睁开眼睛对赵教头道：“教头勿虑，这和尚身体底子异常扎实，红儿踢中他时又未竟全力，看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不做绝遇事让三分亦有善报。他没有受多重的内伤，是用力过度虚脱，加上急怒攻心晕过去的，带回去扎上几针，很快会醒过来，吃两贴药将息两三天就会行动无碍，要康复恐怕需得个把月。”说话间小红经过一阵调息运功，疼痛渐止可以自己走动了，赵教头粗略给小红检查一下说，肩骨没有碎但可能震裂了，一般人需静养三个月，小红真气充沛只要这几天不做重活，不出十天便可痊愈。在他们忙活的这段时间内，山上看热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光了，杨镖头叫伍浩背上秃手和尚，一行人下山向周大夫家里走去。回到家中看见留在家中的人全都未睡，还在等候消息，周大夫来不及与他们通报，先吩咐常妈把小红扶到闺房休息，周夫人和逸兰小姐见小红负了伤，既担心又心疼一道跟了过去。周大夫带伍浩把秃手和尚直接背到客房兼病房，放在床上四平八稳地躺好，亲自去拿药倒水拗开和尚的嘴，喂进几颗黄豆大的药丸用水冲下，接着又在几个穴位扎上银针。然后逐一捻动银针，不大一会功夫，和尚霹雳似地打了一个喷嚏，一翻身坐了起来，瞪园大眼张惶四顾口中大叫：“这是，哪里。我咋在，这里。”周大夫和气地安慰他：“大和尚，在下是大夫，这儿是我的家，大师父在山上累昏了，是我把你带到这儿给你治的。感谢大师父手下留情饶小女一命，在下一定悉心调治。大师父请勿大动，静静养几天就会复原的。”和尚一跃跳下床大嚷道：“我没病，不养。不是，我，饶丫头，是丫头，饶我。要犀角，救主人。”他一把抓住周大夫的肩使劲摇动，迫不及待地大喊：“求，大夫，快，快给我犀角。银子，我给。”赵教头见他太激动，缓步上前在和尚身上轻轻一拍，和尚顿时周身发软动弹不得，赵教头把他放在房中椅子上坐好，让周大夫取下银针后对他道：“和尚，有话好好说，不大吵大嚷我就让你说话，不乱动乱抓，我还可以解开你的穴道恢复你的行动自由，不然我让你在这椅子上坐个三天三夜。”秃手和尚知道遇到了顶尖高手，自己的功力已经损耗一大半，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即便是自己功力全部恢复，也绝非此人之敌，倒也明白光棍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时天已破晓，熹微的晨光慢慢地掩盖了灯光，众人尽都没有了睡意就围了过来，等赵教头解开和尚的哑穴后听他说些什么。赵教头拍开和尚的哑穴后，和尚又急急地说道：“呕血，主人，病危，热，烧，火，犀角......”周大夫把手放在和尚膝盖上和风细雨道：“大师父不必着急，这样吧，我来说，说对了你就点点头，说错了你就摇摇头好吗？”看见和尚点头，周大夫接着说道：“你家主人病重，是热症发烧咯血，要用犀角去止血对吗？”和尚听了连连点头，周大夫又问：“你们看过大夫吗？听谁说的犀角能治咯血？”和尚又说话了：“都说，你的角，什么血，都止。”周大夫道：“大师父有所不知，犀角乃是大凉的猛药，不能滥用的，用错了会适得其反危及病人生命的。中华医学浩瀚如海，常用的药材虽然只有几百味，但它的种类配伍份量配伍何止亿万，看似症状相同，其实病因不同用药就大相庭径，即使症状相同病因相同，各人的体质不同用药也不一样，负责任的大夫，一定要看过病人后才开方下药的，不但要辩症施药还要因人而异，同样的处方对甲起死回生对乙可能会促其速亡，我们不能听别人说某人什么病吃什么药治好了，我的病状跟他一样就跟着去吃那种药，那可能会误事的。”和尚听着听着又激动起来：“我听不，明白，大夫，舍不得，犀角，不救，主人。”宋大人插话道：“这位大师父，我跟你打个比方吧，人的身体必须要阴阳调和，水火相济才能无病无痛，八分阴八分阳为健康，十分阴十分阳为强壮，五分阴五分阳虽无病痛却衰弱，年老体衰就是如此。阴阳失调就会生病，阳重于阴为热症，阴重于阳为寒症，如果一个人阳仅五分已嫌不足，阴才二分频临危急，表现出来却是大热之症，出现面红口臭发烧咯血等等症状，此时用猛药清热降火，暴削已经不足的阳气，把阳降到二三分病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对这类病人应该用滋阴固阳的药来调理方能奏效。”周大夫对和尚道：“这位宋公子是我的师兄，蜀中名医宋发奎宋神医的大公子，出生于杏林世家耳濡目染精通医道，他的话你该听懂了吧，不是我舍不得百年犀角，我是怕你拿去滥用反而害了你的主人。”和尚点了几下头表示听懂了，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宋公子道：“求，公子，去看，主人。”宋大人道：“大师父万不可听周叔如此说，在下只是幼时常听爷爷和父亲讨论药理，对医道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以后便在外求学更未涉及岐黄，只是泛泛而谈，想说得浅显明白一点，让大师傅能够听懂，对于看病处方是一窍不通的，怎敢诊病开方误人误己。”周大夫道：“贤侄好不容易抽得空闲前来游览，不欲揽下此事，那就好好地尽兴遨游一番，不枉来平落一趟。大和尚主人的病由我来诊治便是。”他又对和尚道：“大师父歇息调养好后，请回去谐贵上一道前来，我一定尽力诊治，如用得着犀角我绝不藏珍。”和尚急急地道：“我不，歇息，主人病，重，不能动，大夫动。”意思很清楚是要周大夫上门出诊。周大夫问道：“不知贵上家在哪里，离这儿远不远。”“天池山”“什么？长白天池山？遥遥上万里怎么去，况且贵上的病能等么？”“不是，是，火井，天池山，不远。”赵教头恍然道：“对对对，这里向西北方向四五十里，火井地界上有一座天池山，早前也是佛教胜地有几十个大殿数百名僧人，年轻时我还去朝拜观览过几次，殿宇巍峨朝鱼暮鼓极是鼎盛，只是前些年已然毁于战乱，未知现在情形如何。那可是个风光绝佳的好地方，山峰笔立莽林密盖古木参天，一条石阶路直直地建在正中山脊上，级级石阶完全相同，宽仅容脚高达尺五，人在上面登行稍不留意膝盖就会顶在自己的下巴上，可见此梯路之陡。从山下往上看，像一架陡直的天梯从山脚一直延伸到云雾之中，煞是壮观，寻常之人登上去中间得歇好几回气。上去便见得数十进大殿依着山势，高高低低雄踞山上，巍峨雄伟各具特色，游人僧侣穿梭其间好不兴旺。”周大夫双手一拍：“啊，我记起来了，那里几年前我也曾出诊去看过一个病人，只是庙宇几乎尽毁，只剩三两个大殿勉强可以留人，已经没有一个僧侣了，只有少数山民稀稀落落散居在山中。此山奇就奇在山的顶峰广不足十亩，却有一个数亩大的水池深不见底，周围没有山泉注入，无人知晓水是从那里来的，而且夏不溢冬不缩，听说从前山上数百上千人畜，全在里面取水饮用浇地灌田，水面依然不降。故而把它叫做天池山，诸位有暇那里倒是挺值得一游的。”说到这里周大夫瞥见秃手和尚面色越发焦急，赶忙打转话头：“越扯越远了，我那年去时山上并没有大户人家，不知大和尚与贵上是何时移居的？”和尚答道：“三，年多了。”周大夫道：“大和尚，昨夜大家都没有睡觉，我看今天我们好好休息一下，你身上有伤更需休养，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瞧病人好吗？”“就，今天，现在，走，”秃手和尚企求道。“这就是和尚你不通情理了，周大夫答应去你就应该知足了。”赵教头责怪和尚道：“昨晚的事弄得大家都很疲倦，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对每个人都好，何况你本人也需要静静调养。就这样定了，明天我陪周大夫同你一道前去，我现在给你解开穴道，你也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秃手和尚不敢再说，赵教头轻轻一拂解了和尚的穴道。周夫人安顿好小红后，叫常妈煮了一大锅粥，又叫伙计去街上买来几十个馒头，前来请大伙吃早饭。周夫人听得周大夫答应与凶和尚一起出远门，本来十分担心极欲阻止，后来听说有赵教头同去，大为放心也就不再阻拦。众人草草吃了些东西就分头各自歇息去了。第二天在秃手和尚的催促下，周大夫赵教头与和尚三个人，一早就出发去了天池山。小红敷上伤药经过一昼夜的调息，伤势已好了十之七八，行动自如又开始活蹦乱跳了。彭师爷他们怕宋大人闷出病来，建议四处游玩一番。小红一听非常高兴，自荐充当导游，极力怂恿小姐一道前去。周小姐怕出去引来众多人围观，不愿意出门，知女莫如母，周夫人已觉察到女儿对宋公子情愫暗生，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打心眼里乐意从中促成，对女儿道：“兰儿，你也好久没有出过门了，我们寻常百姓的女儿家没有那么多讲究，总不能像大家闺秀一样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几天你就同大伙一起出去玩玩吧，有杨师傅师徒保护红儿贴身保镖，我看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怎么样。红儿说你现在的功夫也够对付一两个人的，没有啥子值得可怕的，今天出去闯破脸，以后想出去玩就出去玩，那些人是少见多怪，总不至于天天吃了饭不做事围着一个人看吧，多见几次就习惯成自然了。”小红提议道：“义母，前天庙会街上的人特别多，照往年的情形看，今天还没有散尽，我看我们今天干脆就不上街，往人少的地方走，到金华山去朝大佛。要在四月初八大佛爷生日的那段时间，到金华山朝拜大佛的人才多，此时距四月八那天还有差不多一个月，今天去不会遇到太多人的。”周夫人赞同道：“对对，金华山是平落风景名胜之地，尤以千年前的唐代石刻大佛最出名，人人都说大佛灵验非常，只要诚心朝拜就会心想事成，到平落游玩是一定要去金华山去拜拜大佛的。”周逸兰小姐小时候也是一个满坝乱跑，天上都是脚板印的野丫头，小红吃下血灵芝时要不是她在场，赶紧回家拉爹爹来抢救，小红早就没命了。女大十八变，随着年纪增长，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就像一朵举世无双艳丽绝尘的鲜花，一瓣一瓣地张开花瓣呈现出绝世风姿，到十五六岁时但凡一上街，便引得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前堵后截左围右绕，像看天女下凡一样密密匝匝越聚越多。有几个口吐污言秽语，企图动手动脚的自命风流倜傥的富家子，被小红轻轻拨拉几下，教训得半月下不了床，往后再没有人敢动什么歪念头，但围观的人依然像蜜蜂朝王一样团团围来，总不能不许别人站在街上吧。那个姑娘不想美不爱美，可是周小姐却被自己的美害惨了，吓得圈在家里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出过门，现在又一个春天来了，看见家里药圃中药苗返青小花开放，早就向往着院外久违了的绿芽野花春风艳阳，心里还是巴不得出去踏青游春的，现在又有玉树临风的宋公子同游，心中更是一万个愿意，妞妮了一番就被小红拉着随众人出了门。小红姑娘在当地是个地理通，对周围一带的地形道路了如指掌，领着大伙在僻静的乡间小路上行进，众人呼吸着清沁的空气，观赏着沿途的美景，兰天白云和风轻抚，麦苗舞风繁花阻路，令人烦恼顿消心旷神怡，在如画般的清秀景色感染下，一行人心情轻快愉悦非常，不分尊卑不分文武不分师徒不分男女，有说有笑地畅游开来，宋公子与周小姐慢慢搭上了话，不再那么拘谨，气氛益发融洽起来。七八里地在大家说说笑笑中不知不觉就到了，小红耽心渡口人多眼杂，在离渡口一箭之地叫了一只货运船帮的小船，给船夫十个铜钱渡过了河，周小姐宋大人上船时，船夫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几十年后船夫津津乐道给孙子讲故事时，反复强调他那天真的遇到了下凡的金童玉女。过河后沿河朔流而上一会便到了一个山谷口，小红说那就是金华山的山口，进谷后一行人在谷底沿山形绕行，沿途两边山崖石壁上刻有无数小神像，每一处神像下都有拜山者留下的燃香。尽管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朝山拜佛的大日子，前来祈福禳灾念经忏罪的人仍旧三五成群不绝于路。大家边看边议溜达了几百步，小红指着迎面一条曲折的上山石级路，告诉大家登上去就可以看到大佛了。众人上得山来到达了大佛脚下，仰面望去，大佛高达数丈，宝相庄严栩栩如生。大佛和山崖上的神像全是唐代石刻，历经千年风雨依旧保持完好。大佛脚下摆放着几个拜垫，拜佛的善男信女按序排班虔诚跪拜，默默祷告许愿燃烛敬香，但见烛光熊熊香烟袅袅，香火极为旺盛。宋大人虔诚地望着大佛道：“想不到这等小所在，藏隐着一尊千年大佛像，香火竟然如此鼎盛。”小红姑娘收起嘻闹常态，肃然道：“到这儿来给大佛老爷烧香的人可多了，平日就像今天这样，香火没有停过，每逢初一十五前来烧香的人，从山下就排到山上直好把路踏断，特别是四月初八大佛老爷的生日和六月初六朝大佛的前后几天，满山遍谷都是烧香的人，跟三月十一朝拜城隍庙的人一样多。”郑管家道：“你们看，这位大佛爷慈眉善目，不管站在哪个位置，都觉得他笑盈盈地瞧着自己，人人都感到他会向着自己会保佑自己，拜过后一定会心想事成，消灾却难甚至升官发财，自然前来拜佛之人滚滚如潮。”小红姑娘敬穆地望着大佛：“当然啰，大佛老爷可灵验得紧呢，只要你是真心诚意地前来给他烧香，你许的啥子愿大佛老爷都会保佑你实现。”田明开始抬杠了：“啥子愿都能够实现？恐怕不见得吧。”杨镖头眼睛一瞪：“小孽障，你娃娃又要耍嘴皮子讨打是不是？”“师父，你听徒儿说完嘛。”田明仗着师父的溺爱，依然不停口：“徒儿是想说，那些杀人放火的强盗，贪赃枉法的坏官，厚着脸皮前来烧烧香拜拜佛，许下为非作歹整人害人的愿，大佛老爷也会保佑他们实现么？”郑管家释然一笑：“小家伙，真怕你又说出亵渎神灵的胡话。你那是小娃娃见识，常言道药医不死病佛佑有德人，那些无良无德的奸邪之徒，其丑恶的心思卑鄙龌龊的念头，在人前尚且不敢透露半分，岂敢在佛前许伤天害理的愿？早年我曾游过此地，距此十多里地的夹关二龙山佛寺庙门上一副对联，上书：举念奸邪任尔烧香总无益，诚心正直见吾不拜亦何妨。人心礼佛的虔诚，不在乎烧多少香烧多高的香，居心不良的人，就算是成天烧香终日拜佛，哪路神仙都不会接受的。娃娃说得好，作恶多端的奸邪之徒，白日惧怕东窗事发，夜晚尤恐恶鬼临门，何曾安生片刻？厚着脸皮前来烧香拜佛，妄图贿络神明，求得佛爷宽恕，报应来得轻一些晚一点，晚上的噩梦少一点，能否如愿，他们自己心知肚明。正直善良的人，行善便是积德，即便少拜几次佛，佛爷也会宽宥，保佑他们安康的，是以为人诚心正直最为紧要。”伍浩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道某些人由于一念之差或为情势所迫，做出了一些不当之举，便永无自新之日了么？”此话他乃是有感而言，他的一个长辈，年轻时一时冲动做了一件昧心之事，虽然及时收手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却依然耿耿于怀，一生都在自责内疚，经常引用此事来教育后辈，凡事须要三思而行。周小姐道：“不然，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不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徒，若能迷途知返行善折恶，大佛爷还是会给他们机会的。”彭师爷接道：“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纵然是大奸大恶之徒，只要能够彻悟前非真心向善，弃大恶而积大德，亦可修成正果。”宋大人注目大佛庄重肃穆道：“各位，我辈虽诚心忠正可表天日，这佑得万民安康的大佛还是须得虔诚礼拜的，今日我们就求大佛爷保佑失物早归否极泰来吧。”在宋大人的带领下，一行人在居士处买来香烛，在大佛脚下顶礼膜拜虔诚许愿。朝拜大佛后众人在山中各处尽兴游览，从山顶望下去，这金华山谷底形似一个太极图，杨镖头仔细打量后赞不绝口，说这是一个修练真气的绝佳场所，气场特强，潜心在此练上一年抵得上在别处苦练几年，他年得空一定要来此地勤修。一行人满山游遍，兴致勃勃至晚方归。掌灯时分周大夫和赵教头才回转来，大家又聚在一起，周大夫言道宋公子的判断一点不差，那个病人的确是阴衰阳溢的虚火症，而且身体极其虚弱，给他开了较为平和的滋阴固阳的药方，需先慢慢调养数个月方能逐步进补，想要康复恐怕得好几年工夫。同时告诫家人以后不要与他们产生瓜葛，因为这个病人气度高雅谈吐不俗，仆人个个威猛精壮孔武有力，远近观来起码好几百号人，秃手和尚那么大的本领只是一个小跟班，隐隐感到这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我们平头百姓是惹不起也交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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