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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九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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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间屋子里赌得热火朝天乌烟瘴气,相临的一间小屋子内,有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坐,正浅尝慢斟悠闲地品酒,其中一个赫然竟是马老三,但见他慢悠悠小吮一口酒,随即夹一片猪耳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大功告成地边嚼边说道:“鱼儿吞钩了。”

    马老三右侧那个瘦成一把筋,焦黄面皮尖嘴猴腮满脸是坑,留着一撮老鼠须的五十多岁的老头,人称钱麻子的瘦管事恭贺道:“马老弟好手法,又钓上一条大鱼,按两成的规矩提成,今天大概入账千儿八百两已无悬念了,该要分几两给小兄我,让我也沾点光吃点喜吧。”然后转过头去,面对对面坐着的一个光是脑袋就比他全身还重的大胖子谀笑道:“黄大哥麾下有赌技演技双绝的马许二员哼哈大将,还有许多精明干练的属下,洪财定然滚滚而至,想不发财都没法子挡住。”

    “好说,好说,二位,有财大家发,有酒大家喝,发了财黄某决计不会亏待各位。来,为发财大家干杯。”这位黄老板胖得十二分可以,肥头大耳油光满面,脸上仿佛轻轻一捏便会挤出油来,填满在一把特制的大椅子上像一尊弥勒佛,一面说一面开怀地敬起酒来。

    小屋内三人喝得特高兴,隔壁大屋内十数人赌得白热化,二公子彻底赌昏了头脑,堕入无边的梦魇当中,银子像流水一样输出去,又大笔大笔地借过来。有一次庄银达到二千多两可以闸帐下庄,他算计还差一点才翻够本,想趁手顺再捞两把够本就收手,一念之差又雪崩式地输了下去,接下去再也没有出现过转机。越输越想翻,越翻输得越快,二公子的神智也越发散乱,浑浑噩噩中桌面上同时出现了两张梅花10也没有发现猫腻,自己写了多少张借条也记不清了。

    一个帮闲从一道暗门中蹑手蹑脚进来,在胖老板旁边躬身道:“禀老板,那个宋公子已经借了六千五百两银子,接下来还借不借,请老板明示。”

    “什么?庞二,宋公子半夜功夫就借了六千多两?”马老三闻言一惊,不待黄老板开腔脱口问道。

    “回马爷,是的,七张五百两三张一千两的条子。”

    “马老弟下了天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钓到这条大鱼,他要借就任由他借吧,他老子那么高的医术,还怕他还不起?”黄老板若无其事慢吞吞吩咐道。

    “老板不可,这个宋公子的家底我查得较为清楚,虽然他家世代行医声誉极隆,却从不挟技敛财,偏又乐善好施,家底并不丰厚。六千多两银子虽不至于倾家荡产,也必然伤筋动骨大伤元气,没有三五年缓不过气来。这个宋公子是一个谦谦君子,涉世不深心地坦诚,我不想坑得他太凶。”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人世间本来就是人吃人弱肉强食的世界,你不吃人就会被人吃掉。常言道赌场无父子,入了我们这行,须得先练成六亲不认的铁石心肠,马老弟尤存妇人之仁,我看恐难成大器难发大财。”老鼠须的瘦管事侃道。

    马老三苦笑道:“钱大哥,坑那些财路不正的奸商劣绅,仗着祖上遗下的几个臭钱就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我是不整得他们倾家荡产走投无路誓不罢休的。对这个宋公子我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这样吧,今天的提成我就不要了,望黄大哥适可而止,就此放他一马吧。”

    马老三不是黄老板的属下,二人仅仅是合作关系,黄老板不想为区区几千两银子失去这个得力的臂助,权衡利弊毕,他对马老三展颜道:“君子成人之美,小人落井下石,既然马老弟发了善心,我也跟着积点德,好吧,今天就到此为止,不过,马老弟的提成我是一分不会少给的。”说罢招手要帮闲俯身贴耳,对帮闲耳语几句,帮闲得令而去。

    宋二公子的手风终于转旺,接连赢了好几轮,面前的银子越堆越多,差不多有了二千两,正沾沾自喜庆幸时来运转翻本有望,众押家却哈欠连天逐个散去,最后许焖墩揉着眼睛道:“妈的,差不多快天亮了,战个通宵眼睛硬是睁不开了,老子实在熬不下去了,你娃娃把银子揣好,有种明晚再来,老子非给你扫光不可。”

    眼睁睁地看着押家全部走完,只剩庄家赌局自然散了,**脸的瘦管事与一个帮闲这才过来结账。清点桌上的银子有一千八百九十二两,二公子亲笔借条十张共计六千五百两,瘦管事先收去现银一千八百两,要二公子重新写一张四千七百两的欠条,打上手印,毁去原来的借条。接着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对二公子道:“上禀公子爷,公子爷现在共欠本坊东家银子四千七百两,本坊刚开业不久本钱尚不丰裕,银子是从钱庄以每月一分二的高利贷来的,借给别人都是收二分利,东家敬公子爷是读书人至诚君子,告诉我只收一分五的利息,除去人工我们东家已经赚不到钱,等于帮公子的忙大家交个朋友。本银四千七百两一分五的利,每月的利息是银子七十两五钱,我再大胆作个主,抹去零头五钱,公子爷每月要付的利息是七十两。”说着他又在剩下的九十二两中拿走七十两,继续说道:“这是你第一个月交的利息,今天是三月十二,以后每个月的十二,请公子爷把利息交到城南顺来客栈的郝掌柜处,若是未交就会转入本金,那便是俗话说的利滚利,超过半年不交我们不得不把欠条向公子爷的父母展示,请他们代公子爷结账。小人笨嘴拙舌唠叨了半天,公子爷听明白了吧,如果听明白了请公子爷带上剩下的银子,跟着这个伙计出去,回去好好休息尊养贵体。小人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爷多多担代,小人这就告退。”

    二公子噩梦未醒迷迷糊糊地任人摆布,神思散乱的他走上大街时,已是月暗星疏启明星高悬,天看着看着渐渐亮了。清爽的晨风逐渐唤醒了他,他才慢慢意识到自己在一夜之间,闯下了何等的弥天大祸,四千七百两,整整四千七百两银子,在乡下可以买下一座四合头大院或者几十亩良田,便是利息七十两也足够全家开销一年半载。怎么办,拿什么去还啊,二公子这才体会到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绝望得狠不得一头撞死在檐柱上。他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不知不觉走到江边,天已经大亮,在江水中看见自己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二目通红一脸死灰的窝囊样,想不到一夜工夫竟然憔悴如许,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风度翩翩神采飞扬的风度,顿时心如槁木万念俱灰,哀叹一声便欲跃入江中求个一了百了彻底解脱,一念至此陡觉轻松不少。正欲纵身一跃,蓦然家人的面貌在脑海中一一闪现,历来疼爱自己的年逾古稀的爷爷奶奶,对自己溺爱有加,视自己重逾性命的母亲,看上去严厉实则最关爱自己的父亲,还有自小就一直谦让自己呵护自己的比自己仅大一个时辰哥哥,亲人们往日里对自己的亲切情景历历在目。倘若自己就此青春暴亡,他们得知后将会受到怎样无法承受的打击,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更是百死莫赎,泉下有何面目再度相见。就这样瞪着布满血丝失神的两眼,拖着有气无力蹒跚的双脚,在渐多行人诧异的注视下,失魂落魄似地在江边徘徊,一会儿想到以死解脱,一会儿想到死不得。

    突然身边一个行人一把将他拉住,惊喜地叫道:“这不是宋二公子吗,你老怎么了,你老怎么在这里,害得小人我一夜好找。”

    二公子扭头茫然祥端来人:“阁下是谁?啊,我记起来了,你是邛州衙门的古班头古大哥,那年我同哥哥一起到邛州拜望恩师,你陪我们兄弟俩游玩了好几天。”

    “是呀,是小人,那年你老同大公子爷一起到邛崃看望赵大人时,小人领着你们游玩了几天,算起来有三年多了吧,亏你老还认得出小人来,小人眼拙得几乎认不出你老了,你老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三言两语也难以说清,古大哥容我回书苑梳洗一番,我们再找个地方叙谈。”

    “你看我,找到你一激动,竟把这层忘了,二公子请。”

    梳洗过后二公子精神了一些,二人在街上找了一家面食店,一面早餐一面摆谈,路上二公子已经想好了说辞,称自己昨晚在街上漫步时遇到两个毛贼,被打昏抢去了身上的银子,又被拖到江边扔掉,今天早上才慢慢苏醒过来,尽管漏洞百出,见古班头并未深究,趁机不露形迹地叉开话题。

    “古大哥端的好眼力,一下子便认出我是老二,你怎得空闲到此游玩,刚才你说找了我一宿,真的是专门前来找我的吗?”

    “回二公子的话,小人这等奔波劳碌的命,哪得空闲到此游玩,是奉了赵大人的命令,专程前来恭请二公子你老去邛崃的。贵公子兄弟二人,大公子爷已赴任为官,留在学苑的不是二公子是谁?”

    “恩师何故要我赴邛,古大哥能否透露一二?”

    “像小人这等没有职位的跟班跑腿,只知道奉命行事,哪能知晓原因,二公子随小人到了邛崃见到赵大人,不就清楚了么。”

    二公子正愁没地方躲清静,正想找个地方好好思索,琢磨琢磨渡过这次大难的办法,遇到如此求之不得的机遇正中下怀,何况恩师遣人专程相召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是推辞不得的,当即欣然应允。古班头办事细心处世老练,看见二公子的状况就知道他一夜未睡,特地雇了一辆舒适的马车,让二公子在车内好好休息,马车一路奔驰,到达邛崃方交酉时,正值晚饭时间。

    二公子在车上美美睡了一觉,下车略事梳洗罢,赶紧拜见老师和师母,客套寒暄后共进了晚餐。餐后赵大人立即把二公子带到书房叙礼坐定,丫环献上香茶退出,赵大人起身上前亲自紧闭书房门,房中只余下叔侄二人。看见恩师如此紧迫如此谨慎,善解人意的二公子立知恩师必有要事,不等恩师开言,主动请樱道:“世叔,你老人家派人专调小侄前来,必有差遣,望世叔明示,小侄虽才疏力微,亦当竭力效劳。”

    赵大人先不言语,注视二公子片刻方才微笑道:“二娃子,你们俩兄弟简直一模一样,便是愚叔亦无法分辨,贤侄非我属下谈何差遣,不过的确有要事急办,并且非贤侄莫属。”

    “世叔有用得着小侄之处,只要小侄力所能及,不,就是力不能及,小侄亦将竭力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哪来的那么严重,动辄便言赴汤蹈火。你的哥哥大公子赴雅安上任你是知晓的,在途中出现些许异况,二娃子你大概还没有听闻吧。”

    二公子闻言大惊,一叠声说道:“哥哥离家赴任那天我一直送到新津渡口,距今已过去了一月有余,两三百里的路程,按理早就该到达任所,平安家书也早该传回家了。我正奇怪为何直至如今音讯全无,究竟发生了什么非常状况,望求世叔实告小侄。”

    “贤侄大可不必如此紧张,令兄不过是偶染小恙正在调养,一时之间不宜赴任。”

    “大哥得的什么病?在哪里养病?世叔勿怪小侄性急,小侄今晚就想去探视。”二公子急急道。

    “贤侄无须惊慌,听愚叔道毕再定行止如何。令兄的上任限期马上就到,病却难以立马痊愈,令愚叔始料未及。当日认为令兄年轻体健,三五日便可康复,不会影响按期到任,一时大意没有向朝廷告假,殊料一拖就是一个多月,现已构成欺君之罪,非但令兄获罪不浅,连愚叔知情不报亦将受到牵连。”

    二公子更惊得魂不附体:“欺君之罪?我听闻欺君之罪小则充军杀头,重则抄家灭门,恩师在官场打拼多年经验丰富,朝内朝外人脉广众,必不乏应对之策,切望设法消弥此祸救我宋家。”

    赵大人镇定自若安慰二公子道:“贤侄休得惊慌,愚叔已有万全之策在胸,只是非得贤侄参与方可成事。”

    “只要能够保全我家和不牵累恩师,小侄上刀山下油锅粉身碎骨亦心甘情愿绝不退缩。”

    “移花接木,代兄赴任。”赵大人吐出了八个字。

    “什么?恩师要我冒充我哥哥去当官?不成,不成,我这个料摇旗呐喊都不配,当得来啥子官?”二公子又是摆手又是摇头道。

    “贤侄上刀山下油锅尚且不怕,还怕当个芝麻官?何况这是权宜之计,你们俩兄弟面貌一般无二,便是当今圣上亲临亦分辨不出,只要你我严守秘密,当上十天半月待令兄病愈,再悄悄换过来,神不知鬼不觉一场大祸便消于无形,既不影响令兄的仕途,亦不牵连他人,岂不两全其美?”

    “恩师,小侄才疏学浅,对施政断案一窍不通,难保不出差错,倘若露了马脚,岂非获罪更甚?”

    “谁又是生来就会做官的,以贤侄的聪慧假以时日稍加历练,完任这类芝麻小官绰绰有余,万事开头难,开初我派一个得力的手下随你同去给你参谋,你只要听他的便是做上三两月官也不会出任何妣漏。”

    “既然恩师做了如此周全的安排,也罢,为了消灾弥难解救我家,为了能让恩师脱离干系,我责不容辞,一定前去尽力为之。”

    “贤侄记清楚了,此事守密第一,倘若泄漏半点风声,不知要掉几颗脑袋,现在只有你我还有那个同你一起上任的华师爷三个人知道,便是你师母我也是瞒着的,贤侄切勿告诉父母家人,也不可去看望生病的哥哥。时间紧迫,贤侄今晚好好歇息,明日一早愚叔把你哥哥的官凭给你,再派几个人护卫,你就走马上任去吧。”

    就这样二公子冒名顶替做了雅州的知府。验凭交接,与新官接风,给旧官践行,忙乱几天以后,二公子正式升堂公干了。

    遇到的第一桩案子便是上一任知府拖了几年悬而未决的旧案,位于飞仙关隘口的沿河东西两岸各有一个村庄,分别是由湖广江西两省的移民聚居而成,每年三月稻田淹水需要大量用水,而三月间当地又常常春旱,河水枯竭少流,两个村庄年年为争水灌田发生械斗,死伤屡屡结下深仇,多次闹到衙门总是调解不成。这不,今天又相互揪扯前来击鼓鸣冤,请求新知府为民作主来了。

    二公子升堂仔细听了双方的主张和辩解,争辩了一个多时辰,但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间确实无法判定,宣布退堂明日再审。午饭后召华师爷进书房议事,这华师爷本来就是赵大人的师爷,像貌清瘦约五十来岁,在衙门公干了近二十年,精明强干经验丰富,是个积年的老书吏。赵大人派他随同前来襄助二公子,方才亦在大堂上但任书案。

    二人坐定,二公子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华叔,我本来就不会断案,今天我觉得双方都有理,亦都有过错,各打五十大板肯定双方都不服,平息不了争端,要判哪一方胜哪一方败又无充足理由。恩师要我一切听从华叔你老人家的,还望华叔不吝赐教支个妙招。”

    华师爷赶紧站起身躬身抱拳道:“不敢当不敢当,宋大人折杀老朽了。”继而眉头一皱道:“不过,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烫山芋,任谁哪个拿到都不好办。”

    二公子满面诚恳:“华叔安坐,不好办还是得办,总不能第一个案子就卡壳露馅吧?”

    华师爷落坐沉吟片刻,仿佛心里有一个难以决断的主意,看到二公子急切期盼的目光,毅然决然道:“也罢,宋大人,万想不到大人接手的第一个案子,便要用上赵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轻用的杀手锏。实话秉告宋大人,临行前赵大人交给我一百万两银票,令我在宋大人遇到无法逾越的难关时相机行事。依老朽看宋大人这样办,将两个村子的百姓都迁离原地,反正现今雅州移民还少荒地颇多,着他们去其他地方垦荒建村,按人头每个人发数百两银子的搬迁安置费,新开的荒地每亩再奖励十两银子,再许诺免征三年粮税。这些移民本身就飘无定所,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肯定会乐于迁走的,全迁走了找谁去打架去。”

    “华叔这个法子固然大好,既得民心又除隐患,一箭双雕一劳永逸,可是要耗费好几十万两银子,那些村民迁走后遗下的良田沃土无人耕种亦殊为可惜。”

    “银子的问题宋大人无需担心,邛州连年富庶支助这点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大人既然可惜那遍土地,不如还邛州赵大人一个人情,邛州现在移民蜂涌人满为患,让赵大人疏散一些涌到邛州的移民,迁到那里去耕种,这不两全其美了么。”

    棘手的第一桩案子如此迎刃而解,二公子欣然赞同。事态发展按国舅爷的策划顺利进行,不出一月,国舅爷囤兵飞仙关扼守在咽喉要地的计划圆满完成,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了借官凭一用的目的。

    其间在华师爷的协助下,二公子逐渐推出一些在邛州行之有效的,又切合雅州实况的惠民兴州的施政条款,身体力行大力实施,官声大振,全雅州百姓纷纷奔走相告,庆幸盼来了一位青天大老爷。

    一日华师爷因琐事告假,叮嘱若遇难以决断的疑案,可暂时按下两日,待后天他回衙再行协商。华师爷前脚刚走,二公子正在后堂闲坐翻书,猛闻得衙前鼓响,二公子只得升堂,衙役带进两个农夫喝令跪下,报上各自姓名住址,一个叫王大一个叫张二,是住在距州衙只有数里的同村人。跪在左边的张二指告跪在右边的王大昨晚偷了他的牛,今天早上在牲口市上消脏时被自己抓住,王大辩说那牛是自己从小喂大,对那头牛的特征了如指掌,有多少颗牙齿,两角分别有多少道凹纹一清二楚,因老家亲人病重才不得不牵到市上,想换点钱回老家去救治亲人。张二说牛虽然是自己从小养大,平日就只晓得洗刷喂食用心照料,从来没有留心过牙齿和牛角这些细节,今天早晨去牛棚喂草,发现牛棚空了,心急火燎地跑到牲口市,想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的牛,老天爷保佑果然把偷牛贼抓个正着。两人都理由十足地说牛是自己的,求青天大老爷替自己做主,把牛断还给自己,越争辩越激动在公堂上大吵大闹起来。

    宋大人脸上一寒,‘呯’地拍响惊堂木断喝道:“住口,尔等无知小民,本府治理一州要务,每天有多少要事大事等着办,尔等竟以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扰本官,还在公堂上吵闹不休,成何体统。来人,把这两个刁民带下去关押一天,着他们在牢内反省反省,明日巳时听判,把牛牵出去赶走。”喝罢怒气冲冲退堂而去。

    众衙役和衙前围观的人群,见今日宋大人一反往日亲民常态,对无足轻重的斗升小民大发雷霆,均大感诧异却又不敢开言,纷纷满腹疑虑摇头扼腕慢慢散去。

    翌日巳时宋大人如期升堂,带原被告二人上堂跪下,众衙役吼过堂威,宋大人拍响惊堂木,顿时公堂内外鸦雀无声,但听得宋大人严声厉辞道:“大胆刁民王大,还不把盗牛经过从实招来,更待何时。”

    王大刹时脸色煞白,战战兢兢道:“大大人,小小人冤枉,那牛确实是小民一手喂大的,牛身上的特征小人能够一点不差地一一指出来。”

    “大胆刁民王大,昨晚尔村村口土地祠的土地神给本府托梦,明示本府尔盗牛始末,若尔不如实招来,待本府道出尔盗牛之经过绝不轻饶。”

    众衙役又是一阵吼威,王大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磕头如捣蒜:“清天大老爷既得神灵相助,小民敢不从实招供。真是为人莫作亏心事,顶头三尺有神明,没想到昨天清晨我在村口的行径被土地公公明察。小民前天去临村一个朋友家给他的父亲祝寿,晚饭酒后几个人乘着酒兴赌钱,鸡叫时小人酒醒,发现已欠下赌债十多两银子,回到自家村口天已经麻麻亮,看见村口土地祠后面的草坪中有一头牛在啃草,望望四下无人,不合一时鬼迷心窍就牵牛上市想卖钱还债。路上怕人怀疑,仔细记下了牛身上的特征,为的是有人盘问时能够应付过去。没想到这一切被土地公公明察秋毫,托梦与大人,大人真是天上星宿下凡,神仙都要前来相助,小民万万不敢抵赖,不过小民的确是临时见财起意顺手牵牛,绝不是蓄意偷窃潜入别人家中盗牛,乞望大人从轻发落。”

    “被告王大,听尔供诉言辞,倒也像是念过几天书之人,读书明理怎可赌博偷盗,念尔并非蓄意偷盗乃一时情急见财起意,初次犯案又自己供认不讳,本府给尔留条自新之路,切记将来洗心革面堂正做人,须知动歪念行歹事,明有刑律暗有鬼神,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事因果报应不爽,如若再犯本官定重惩不贷。堂下二人听判,王大赌博在先,见财起意顺手牵牛在后,已触犯朝廷刑律,念在初犯又主动如实供认,罚在原告张二家中做工半月,张二牛棚不关,牛绳不栓致牛自发跑出,亦有管束不严之责,往后不得再提及此事,更不得由此反目成仇,十年修得同船渡,尔等二人同村共居,亦是前世修来之缘,今后须得笑脸相对和陆共处。退堂。”

    衙前那些好事的观众,昨日对宋大人还颇有微词,今天见宋大人断案如神判决公正,处罚轻微爱民如子,纷纷翘起大姆指赞颂不已。

    二公子爱民如子,驭下如友,一半是天性使然,一半是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是个西贝货,对部属怎么也端不起架子,总是呼叔叫伯称兄道弟,众人久拗不过只得由他,这一来关系就随和融洽多了,众人心悦诚服之余更是死心塌地地效力。华师爷事毕归来,宋大人带了七八个手下在城内临江楼雅间与其接风,酒席间提及此案,华师爷欣佩不已赞赏不绝,问道:“大人就那么肯定是王大盗牛?难道土地爷真的给大人托过梦?”

    “华叔取笑了,其实当时我虽然断定是王大盗牛,对细节却一无所知,如果他抵死不招我还真拿他没法,乡民尤重鬼神,我便试用鬼神来讹他,果然一试便灵。至于怎么断定王大盗牛,功劳是捕快李大哥的,还请李大哥给大家道来。”

    李捕快连连摇手道:“二位大人,小人万不敢当,小人只是跑跑腿而已,那天牵牛去放时,宋大人把小人叫去,命小人先便装到王大张二所住的小村,打听清楚他们各自的居所。还要小人留意村里神庙神祠的位置,小人虽不明所以,但知道大人必有用意,便认真记下回来上覆了大人,王二家不远处就有一个土地祠。大人要小人待到晚上村外无人时,把牛牵到在离他们居所距离相等处,丢开牛绳藏身一旁,任牛自行离去,然后悄悄尾随看它回那个家,那牛似乎对那一带很是熟悉,径直走进了张二家的牛棚。”

    “妙,简直太妙了,宋大人这个办法实在是太绝了。”众人交口称赞。

    “华叔和诸位大哥,这算得了什么,我只不过把老马识途改用为老牛识途罢了。”

    “那,宋大人又是怎么认定王大是初犯呢?”朱班头借酒劲试图解开困惑在心中的疑团。

    “这就更简单了,轻轻一讹他便把过程交代得清清楚楚,没有用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儿之类套话来博取同情,而是老老实实地供出是赌博输钱欠了赌债,还有,他没有把牛牵到较远的陌生地方去卖,朱大哥,如果是一个惯犯老油条,会犯这么多的低级错误么?”

    这席谈话不知由哪个多嘴的手下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其间不断地加油添醋渲染扩大变了味,竟在广大百姓中流传开来,说成是新上任的宋大人乃天上文曲星临凡,包龙图传世,夜断阴日断阳掌管阴间阳世的是非曲直。二公子貌似柔顺实则刚强,天生不畏权势不惧怙恶,不贪财不恋色,偏又怕给大哥官场抹黑,怠误大哥的前程,倒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那棵葱,兢兢业业尽责尽力地干起了知府。他聪颖勤勉克己奉公,没有积年官僚的种种忌讳,将亢繁的州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公正地处置了几个前任遗下的盘根错节的烫手积案,又出色地勘破了几个扑朔迷离的棘手疑案,未几为非作歹的强豪收敛,作奸犯科的宵小远遁,雅州全境时风日正。殊不知暗中开罪了几个京中关系硬扎的土豪劣绅,给大哥树下了强敌。未几新的惠民举措又初见成效,一时间田间地角街头巷尾,茶坊酒肆左邻右舍,莫不都在颂扬新知府的政绩,二公子的官声如日中天,差与邛州的赵大人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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