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字号: 特大     
选择背景颜色:

章节目录 第十一回

本章节来自于 落凭寺 http://www.lishu123.com/136/136798/
    第十一回宋大人路游天台迷美景流连忘途

    通臂猿屈刚乃邛崃天台山人氏,对周边百里地形路线风俗人情了如指掌,建议宋大人出发后,沿夹关经天台翻过接天岭进入雅安境内的上里镇,再去雅安城,路虽难走一点,却是最近的捷径,两天便可到达。这条道上自己的亲友颇多,沿途食宿较为方便,只是有几处马匹通不过,近半行程只能步行,宋大人与彭师爷略为权衡,为尽快到达雅安,采纳了通臂猿的提议。

    线路拟定,郑管家建议再在金鸡岭息歇一宿明日早行,奈何宋大人为避瓜田李下之嫌,复耽心二公子雅州理政露出破绽,一刻不愿在山寨多呆,坚持马上起身。彭师爷当下分拨人手,请杨镖头师徒去江西馆带来马匹,用什么借口瞒过赵教头自己去想,将山上所有的银两和银票交给病时迁和追风掌,着他们下午遣散安置山丁,事后带上剩余银票沿途赶来会合。

    其余众人收拾行李,不慌不忙下得山来,恰好杨镖头师徒策马奔至。大伙立即上马出发,过道佐越夹关一个多时辰赶了四五十里地,当天傍晚赶到了天台山下的一个小村落,在屈刚的姑妈家打尖歇息,晚饭后不久掌灯时分,病时迁和追风掌二人赶至交令,宋大人将剩余五百二十余万两银票放进小箱子,交由小虎子看管。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将马匹寄养在就近农家,一行人开始徒步登越天台山。

    邛崃天台山分为登天三台,即初天台中天台和上天台,远远眺望像巨大的三级台阶次递增高,酷似登天之台阶故名曰天台山,最高的一台上天台直冲霄汉疑与天接。最为特出之处是山有多高水有多高,一道碧泉从最高峰接天岭飞泄而下,在山顶曲折迂廻顺山势而变换,或溪或叠或潭或瀑,山借水雄水依山秀,奇幻美景数不胜数,乃邛崃之景观圣地,现在是国家级风景旅游胜地,是那些酷爱山水的游客心目中的天堂,慕名前来旅游游过复来重游者络绎不绝,日日有如蚁涌。

    宋大人一行出场口数百步踏上了登山之路,是一条之字形的林荫小道,沿途林木遮天蔽日,从树叶疏漏的缝隙间筛下的朝霞,星星点点地撒在身边的草木上,露珠儿折射出绚丽夺目的光彩,酷似一粒粒摆附其上的璀璨珍珠,行人尽皆小心翼翼生怕碰掉了它们。林中时见獐鹿羊羚,成群结队悠闲游荡啃食嫩草,遇人亦不惊慌,慢吞吞地避向它处,还偶见狐奔兔窜偶听虎吼狼噑。突然一对鵢鸡带着三只小鸡,从近在咫尺的灌木丛中扑簌簌飞起,似乎一探手便可捉到,雄鸡两条近半丈长的尾羽五彩斑斓美丽至极,正是戏台上大元帅头盔上插的鵢鸡翎子,像这样长的一对还真少见,怕是至少也值纹银百两。小虎子顽童心起抬手一指,那几只鵢鸡便在空中扑腾着进退不得任人观赏,田明兴奋得大叫大嚷,叫小虎子把雄鸡抓下来,他要拔鵢鸡翎子玩。小虎子赶紧撒手让它们飞走,嘟着嘴不满地对田明道:“田明哥哥你说啥子,啊,你高兴就要扯掉这么好看的鸟的尾毛,你以为扯得不痛么,再说公鸡扯掉了翎子就不再漂亮了,母鸡就会不要它,小鸡就会没有爹,你就忍心拆散它们一家么?”

    “好了好了,我随便说一句,就惹你埋怨半天。”田明见小虎子生气了,马上折转话题:“屈刚大叔,这里真好玩,风景好看动物也好看,不知道有没有吃人的大老虎,叫它来把这儿的小老虎叼走。”

    “大老虎来了我还是不害怕,峨眉山的大老虎跟我是好朋友。”

    通臂猿屈刚见二小斗嘴,也来了兴致:“大老虎算不得最可怕,天台山有许多奇,其中一奇是‘一猪二熊三老虎’。”

    “屈大叔,什么是一猪二熊三老虎?”田明好奇地问道。

    “小娃娃,那是说天台山最可怕的是野猪,其次是狗熊,老虎嘛只能排到第三了。”不等二小发问,屈刚接着道:“天台山的野猪都是成群结队的出没,少则十几只多则数百只,而且皮粗肉糙箭矢难进。有经验的猎人只猎落单的野猪,还得从侧面射杀,必须要让它一声哼不出来一击毙命,否则你就赶快逃命吧。若是猪群发现遭袭,瞬息间就会把你围个水泄不通,群起而攻之,大公猪那一尺多长的獠牙,老虎都会忌惮七分,你即或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是以连虎豹都不敢攻击野猪群。据说有一次一个猎人射伤了一只小野猪,被猪群发现围了起来,赶紧爬上一棵大树,野猪不会爬树,猪群就团团围守在树下,轮番用獠牙啃树整整啃了一天一夜,终于啃倒了那棵树,把摔下的猎人撕咬得粉碎才愤愤而去,你们说野猪可不可怕。”

    “那,熊瞎子笨笨绌绌慢慢吞吞的有哪点可怕,居然还排名在老虎前面?”田明又问道。

    “你们别看狗熊平时行动慢吞吞的,它人立而起前掌挥动起来其稳准狠的程度,一般的武林高手可是望尘莫及,并且力大无穷一掌就能搧碎虎头,老虎轻易根本不敢惹它。大狗熊身肥体壮,身体的其它地方就是中上一二十箭,非但丢不了命,对它的行动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猎熊的猎手都是从正面挑逗,惹它发怒人立而起时对准其胸部的一撮白毛射入,直刺入它的心脏方能一击致命,稍微偏差就杀不了它,不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根本不敢猎熊。狗熊极记仇,但凡你伤过它,它会记恨一辈子,总会找机会报复,死缠烂打不死不休,传说一个猎人猎熊时箭射偏了一点点,熊暴怒着追过来,猎人很有经验,围着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转圈,熊就绕着圈追,熊是死心眼,即便人转到了它的背后,它也不会回过头来反扑,仍然一如既往地向前转着追,一人一熊绕了十数圈,人到了熊的背后突然向外奔出,瞬间跑到附近另外一棵大树后藏起来,熊一点没有察觉,继续绕着原来的树转,猎人这才蹑手蹑脚悄悄离开,数月后人们发现他还是被熊拍死在另一座山上,消息传开以后人们再也不敢轻易伤熊了。老虎就不一样了,它通常单独行动,受了伤不会反扑只会逃跑,日后遇见伤过它的人还会避得远远的,这就是一猪二熊三老虎的来由。”

    田明听得直抽冷气,缩着脖子东张西望,直似前面树林中忽然会窜出一群野猪或者扑出一头狗熊来,颤声道:“没想到这儿的野猪和狗熊这么可怕这么凶恶,真的比武林败类还可恶。”

    小虎子可不赞同了:“它们怎么凶恶可恶啦,你没有听屈伯伯说,都是猎人想杀死它们,弄伤了它们,它们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反击报复的嘛,哪个看见过它们先咬人的。”

    “小虎子兄弟说的倒是实情。”屈刚道:“其实山中的猛兽都怕人,遇见人通常都会躲开,除了饿极了的老虎外,它们从来不会主动伤人。我见过多次老熊秋天摔膘,还真有点憨萌可爱。”

    “什么是摔膘?”田明的问题最多。

    “熊在冬天会睡几个月大觉,几个月内不吃不喝,所以在秋天必须懵吃死胀,积蓄一身肥膘才熬得过冬天。到了摔秋膘的那些天,它们吃饱后就会爬到一棵大树上,从丈多高的树枝上摔下来,跌得唔唔叫,疼痛稍减又爬上去再跌下来,一连许多次,直到肚子摔饿了就再去懵吃死胀,胀饱了就摔摔饿了又胀,唯有如此才能长出一身肥膘以备冬季消耗,我们都说这是狗熊摔膘。”说到这里屈刚话锋急转:“这些闲龙门阵以后再吹,我们现在到了乱石沟,路险崖高要多加小心,会武的人注意照看不会武的人,小虎子兄弟紧跟着宋大人。”

    说话间转进一个山谷,山谷两侧悬崖陡立逼仄,中间夹一条宽两三丈的溪河,河中怪石嶙峋小如磨盘大赛房屋,角尖棱利狰狞恐怖,溪水在乱石缝间穿插流淌。一条石梯路因地制宜地凿在右侧崖壁上盘旋高升,级高路陡宽仅容脚,走在路上一边靠崖一边临沟,居高临下但见遍沟乱石密布煞是骇人,大家再也顾不得说话,尽皆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攀登。

    登至山腰一个急弯处,身无武功的人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忽然对面转出一头粗壮的黑熊来,差点与打前锋的屈刚迎面相撞,双方猛一照面均惊得一呆,随即黑熊人立而起一对前掌在胸前挥舞示威,喉咙吼出低沉的咆哮,通臂猿屈刚亦凝神静气功聚双臂,气氛万分紧张一触即发,一时又找不到回旋的余地。狗熊没有转身回头的习惯,在这么窄的路上它也难以转身,宋大人一行如果转身退回沟口,休说耗了近一个时辰攀爬的七八里石阶路全部白费,关键是向下走比向上登更为危险,向上登眼睛向上看着上面的路心里要踏实些,向下走必须向下看,免不了要看见脚下十数丈乃至数十丈深谷底的狰狞乱石,武功稍逊者亦止不住心惊肉跳,头晕脚软举不动步,一个把持不住摔下山崖连全尸也留不下,何况这一行中还有十来个不谙武功的人,杨镖头等自然不肯让宋大人冒此风险。然而就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屈刚一咬牙道:“屈某本不欲杀这憨笨的畜生,奈何它前来档道命当绝此,说不得只有把它震下崖去,为我等让出道来。”言罢气集双掌便待击出。

    “屈伯伯不要。”小虎子心中一急,呼声尚在谷中廻荡,人已到了屈刚前面,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屈伯伯不要打它下去嘛,它落下去不摔得稀耙烂才怪,你不是说它们憨萌可爱吗,干吗又要杀它。”

    “我也不想杀它,然而不推它下去我们怎么过得去,不是它摔得稀耙烂就是我们摔得稀耙烂。”

    “大家都不摔得稀耙烂不好么?屈伯伯等一等,让我跟它商量商量,叫它把路让出来可以吗?”

    如今不论小虎子做什么,没有人会感到不可思议,便是他蹦上天去把天捅个大窟窿,也不会有人惊诧,于是人人都定下心来静观其变。但见他转过身去面对着熊,双手像熊的前掌一样比划了几下,喉咙里‘唔唔’了几声,黑熊立马敌意全消趴下身去,小虎子一下子跨在它背上轻轻抚摸它的鬃毛,嘴里又咕哝几声,黑熊温顺地站起来举起一只前掌抓住崖边一块凸石,引体向上四掌互换向崖上攀去,到达一棵高出路面丈许横伸出来的海碗粗的树旁,四肢环抱地爬卧在树上。小虎子在熊背上一面与其亲热,一面叫大伙快从树下通过去,一场看似不能善了的冲突,竟然如此轻易得以化解。彭师爷感叹道:“这小虎子兄弟心地良善胸怀慈悲,善待万物暗合佛理,倘若日后皈依佛门,必为一代高僧。”不料竟一语中的,小虎子后来果然修成正果,成了誉满蜀西万人敬仰的一代神僧。

    即将登到山顶时耳中猛闻得隆隆雷声,抬头观望头顶天空,晴空万里片云皆无,诧异间转过一个山角,雷鸣声陡然大震,劈面撞见一挂数丈宽的瀑布,倾河之水从离头顶丈余的山口怒龙般喷出,急转直下似银河倒泻急坠泼下,砸入脚下十多丈处一个不大的圆潭,激起高达数丈的水花,溅珠飞玉在阳光的映射下晶莹炫目,空中水雾上方横卧数道若隐若现的七色彩虹,气势磅礴蔚为壮观。震耳欲聋的隆隆声谷鸣山应,仿佛脚下的路,身旁的山都在颤栗摇晃,不由得令人惊心动魄。山路的石阶终年被水花溅湿,自从天台僧人被屠光斩尽,此地近数十年人迹罕至,无人践踏的石阶上遍布青苔滑不留脚,宋大人等在小虎子和几个武林高手的搀扶下,哪敢分心观赏瀑布的雄奇壮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勉强通过,登上了登天三台中的第一台即初天台。

    到顶后景色突变,但见一弘清水在山顶平平铺开,懒洋洋地宁静流淌,斜斜地覆盖在路上,宽达十余丈。山顶宽阔,树木无需竞争日光,水两边的树丛或长在水中,或长在岸上俱不甚高,一丛丛深绿中夹杂着团团繁花,姹紫嫣红赏心悦目。要继续前进必须在水中涉过,河水清澈深仅掩脚,大伙在登顶途中连累带吓,早已浑身冒汗,不待吩咐个个争先恐后脱掉鞋袜踏入水中,便是宋大人亦放下架子丢掉矜持,捞脚挽裤随众涉入,登觉暑气全消一身舒泰。奇就奇在水底没有一丝淤泥,没有一个卵石,整个河底竟是一块奇大无比的完整石板,尽管一平如砥,却毫不滑脚。通臂猿屈刚告诉大家,不仅是这里,整个天台山的河床就是一块大石头,只有高低没有裂纹没有卵石,这是天台山的又一奇‘山路崎岖河底平’。大伙一边漫步涉水一边指点风光,轻松惬意心旷神怡,那像是急着赶路简直就是在游山玩水。田明一面玩水一面问小虎子:“小虎子兄弟,你实在是熊得凶,你真的听得懂熊话说得来熊话?”

    “熊话有啥子难嘛,你听不懂么?其实熊话虎话猴子话,都是挺简单的,跟它们混在一起,几天就学会了。田明哥哥,只有人话特别难,我学了几年还是没有学全。”

    “看看,看看,开始吹大牛了吧,几天就会学会野物的话,那我考考你,学过蚊子话没有?你问没有问过蚊子,为啥子下雪天不出来叮人?”田明顽心又起,不难倒小虎子不甘心。

    “鸟话我都能学会听,蚊子话还真的没有学过。蚊子又不是憨憨,你下雪天穿那么厚的棉袄,蚊子的嘴那么短,钻不透棉袄吸不到血,它干吗要出来?”小虎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番话引得全体一阵欢笑,将方才的惊吓和劳累一扫而光。方才乐罢,闲不住嘴的田明又嘟哝道:“我简直不晓得这家伙究竟是聪明还是笨,野兽的话那么难懂,几天就学会了,反而觉得人话复杂,我硬是搞不懂。”

    小虎子耳尖,田明的自语被他听得一清二楚,马上反诘道:“我才搞不懂你们,人取了名字不用来称呼,偏要叫这叫那的,宋公子哥哥的名字叫宋仁杰,大家都叫他宋仁杰又简单又顺口,他的年纪又不大,可你们个个都叫他大人,连年纪比他大得多的管家爷爷都跟着叫他大人,反而把自己叫做小人,难道年纪小的是大人,年纪大的反成了小人么?这里我的年纪最小,你们咋个不喊我大人呢?”小虎子在人群中生活久了,话也多了起来。

    郑管家接过话题:“小虎子兄弟,在许多场合,对人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弟子规中不是有‘称尊长,勿呼名’么,就像是我们对自己的爹娘,总不能直呼其名吧。”

    “郑爷爷,爹娘就叫爹娘好了,可是你们又改成了好多种叫法,比如说爹,一会儿叫父亲,一会儿叫阿爸,宋大人哥哥还把爹叫做加盐,把娘叫做糕糖,难不成娘才是甜的爹就该是咸的。”近来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叫他小虎子兄弟,他也听顺耳了,不再要求别人只叫他小虎子。

    这番话更引发出一场哄堂大笑,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田明笑得抱着肚子在水里直打跌,惊呐喊肚子痛,小虎子对自己一张口发话,别人往往会哄笑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怔怔地站着看。

    “傻孩子,那是家严高堂,是对父母亲的尊称,什么咸的甜的。”良久郑管家才忍住笑对小虎子道:“高堂其实是对父母长辈的尊称,如婚礼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中的拜高堂就是拜父母长辈,诗仙李太白在将酒令中写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就是说诸位难道没有见到过自己年迈的母亲坐在梳妆镜前,时常捋发叹息,年轻时一头秀发如青丝般地飘逸,到老来却变得如败草般干枯雪白,人一生的幼老如一日之朝暮,光阴似箭人生苦短,我们应该珍惜时光,尽欢地享受人生。女人多注重容颜,闲时喜欢对镜自盼。古人把母亲又称萱堂,诗仙诗中的高堂多半指的是母亲。久而久之后来读书人便把母亲称为高堂,又叫家慈,把父亲叫做家严,在朋友之间交谈时,尊称对方母亲为令堂,尊称对方父亲为令尊。”

    “就是人的心思才有这么多,爹娘都要搞出那么多的叫法,野兽真的简单多了。”小虎子仍然不情愿接受,不过他已经接受长辈叫他傻孩子了。

    咕奴冬突然插嘴道:“也就是你们礼仪之邦的中国人才这么讲究,把简单的称呼搞得那么复杂,简单的词汇弄得那么深奥,大部分心思都花费在甚么礼仪客套字画古玩吟诗作对饮酒作乐上。在波斯以西的一些国家,人家的心思用去推究万物演变的自然规律,发明制造机器,一台蒸汽机比千百头牛的力气合起来还大,装在火车上拉着数十万斤东西跑得比奔马还快,装在大船上胜过数万人一起发力摇撸。难怪有的中国人说外国出机器,中国出宝器,如果中国人依然如此因循守旧,固步自封不思进取,日后必然被动挨打天朝不保。”

    追风掌高达鹤不以为然:“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就吹吧,蛮夷之邦蛋丸小国妄图与我天朝大国抗衡,简直是蚍蜉撼树螳螂挡车,你咕奴冬还不是到我们中国寻求庇护来了。”

    彭师爷道:“我认为咕壮士说的不无道理,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亦应时时牢记,你们听说过红衣大炮吧,十几里外就能够轰塌坚固的堡垒,火枪亦比刀剑厉害,不加警惕不思改革将来恐怕真的会吃大亏。”

    “扯远了扯远了,这些都是该朝廷费心的大事,肉食者谋之,与我们泛泛小民何关,何须为此劳神,还是及时行乐观赏美景正经。”病时迁尉迟方道。

    成人们一边观赏美景,一边不着边际地闲聊,一边由屈刚带着赶路,小虎子和田明两个小家伙不知是谁挑起战端,相互捧水浇泼追逐,嘻嘻哈哈全身湿透兀自不休。

    淌过河行进不久便进入了第二台即中天台的山谷,此谷比方才初天台的山谷还窄,两边的峭壁更陡更高,长年累月总是阴森森的,幸好时已近午,日光从头顶直射入谷,谷内亮堂了不少。屈刚自告奋勇在荒草齐腰的小路上斩草开路,告诫大家鞋袜穿严裤脚扎紧,荒草上旱蚂蝗多不胜数防不胜防,要不然会爬满全腿吸去你一碗血,任随你武功再高对这些小虫亦无法可施。队列跟着屈刚深入谷中约二里许,一个急弯转过,前面突然壁立一块高不可攀的巨石塞住整个山谷,与两边山崖连成一体,原来这竟是一个没有出路的死谷,杨镖头心中一凛吃惊不小,一个箭步掠到前面,劈手抓住通臂猿屈刚,嘿嘿笑道:“杨某创荡江湖二十余年,什么鬼蜮伎俩没见过,没想到终年打雁,一时大意被雁啄了双眼。老实讲来,是何人指使你把我们带到此处绝地,意欲何为?若有半句支吾,小心杨某一掌生劈了你。”

    屈刚既不闪躲亦不招架,任杨镖头抓牢肩头,不惊不诧转过头道:“杨兄是什么意思,谁说这是死谷绝地,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杨兄和小虎子面前耍花样,这是一条鲜为人知的捷径,打这里钻过去可以少绕二十多里冤枉路。”说完带着杨镖头前进几步来到巨石前,拨开铺在石面上的藤蔓,果然露出一个一两尺宽的窄缝来,缝内一遍黑暗不知有多深。通臂猿继续道:“大家请看,本来这是上中天台的近道,不知哪一年地震把谷顶山峰崩裂一块,滚下来把山谷堵得严严实实,巧的是它停下前与山壁猛烈碰撞撞裂了一条缝,恰好能容一个人勉强挤过,唯有正当中午时分,阳光从缝顶直投,人在里面方能辩物,抬头仰望只能从缝顶看到一线天空,这缝只有二三十丈长,半盏茶的时间即可通过,本地人将此缝称为一线天。现在略事休息片刻,等一会儿我带大伙过去。”

    “为什么还要等,屈大叔,现在就过去不行么?”事事好奇的田明拉着小虎子就往里钻。

    “使不得,使不得。”屈刚赶紧用身体堵住缝口:“你娃娃道是任何时候都可以进去么,要安然通过此缝,时间的选择性命悠关,必须在日头当空正值午时,太阳从缝顶射入,里面才看得见,盘踞在里面的巨毒虫蟊才会为躲避日光而蛰伏起来,人只能在这片刻时间内通过,否则百虫附体九死一生。小虎子目能夜视功力通天自可无虞,田明小娃娃可就不敢保证能活着从那头走出去了。”一席话吓得田明直吐舌头。

    说话间缝里逐渐透出光来,却是太阳当顶了,通臂猿屈刚率先钻入缝中,其余人等一个跟着一个鱼贯而入,为确保安全,小虎子在前杨镖头在后把宋大人夹在中间,在缝内蹑手蹑足前行,缝宽的地方有二三尺,窄处勘勘一尺,可苦了身躯伟岸的杨镖头和略显臃肿的浪里翻殷伯华,在窄的地方只能侧着身子硬挤过去,还得记住屈刚的交待,不能蹬翻脚下的碎石,防止石下的虫蟊为自卫而射起咬人。幸亏一线天石缝不长,无需片刻一行人便有惊无险地顺利从另一头钻了出去。

    钻出石缝迎面便是一面陡坡,一条由前面开路的屈刚刚刚砍出来的小路沿坡向上直升,原来要登中天台了。六月的天真是孩儿脸说变就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忽突一下子暗了下来,倾刻间头顶十数丈高的地方浓云翻滚,接着下起霏霏细雨来。雨势不大沾衣欲湿,大伙正忙着寻觅避雨场所,屈刚的声音从前面高处的云层中传来,告诉大家大可不必,这又是天台山的一奇,‘山腰落雨山顶晴’,只管向上攀登,穿过云层抵达山顶,上面还是大晴天。众人将信将疑依言上行,脚下有刚砍下的败枝杂草铺垫,路不怎么滑,只是有的地方很陡,身无武功之人须靠别人搀拉才攀得上去。渐行渐高,越高雨越小,越高雾越浓,渐渐地已经觉察不到细雨飘落在脸颊,个个都发现自己被一团湿湿的浓雾包裹,只能隐隐卓卓看见自己前面的一个人影,稍稍落后半步前面的人影就钻入雾中不见,只有依靠呼喊声联系,屈刚的声音又传了下来,告诉大家这不是雾,我们已经深入到了云层之中。

    不知在云层中瞎钻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爬了多高,仿佛是昏头胀脑地转了几天几夜,又好像是刚钻了进去就冒出头来,鱼贯而行的一行人逐个从云层上方冒出头来,头刚冒出来面前豁然开朗,一幅慑人心魄壮丽无匹的山水画蓦地在眼前展现,猛然怔得每一个人如中魔法身躯凝立不动,便是目光也半点动惮不得,眼前的景像没有亲临其境的人,任凭想象力何等丰富也休想刻画出来。但见得头顶艳阳高照碧空如洗,脚下云翻雾涌直接天边,云天之间纤尘不染通透极目,眼前远远近近十多个山峰,破云而出挺拔俊秀,大小高低错落不齐,不见巍峨雄踞,更显钟毓玲珑。远山近峰草葱树绿,一草一木历历可数,似茫茫大海中星罗棋布的群岛,又似琼瑶仙境中诸神散居的圣地,远眺似遥不可达,近觑又好像触手可及,虚无缥缈的虚幻酷似海市蜃楼,历历在目的清晰却又是海市蜃楼万难比拟的,错非亲临实景,断难体验出这既矛盾又统一的感受。众人怔怔呆望之际,屈刚指着不远处云端上的一个小峰道:“大家看那个山包像什么?”

    “像老鹰的头。”田明嘴快抢答道。

    “更像一只靴底朝天的靴子。”郑管家详端一会道。

    “对,这是一只蹬天的靴子,叫托天靴。相传八仙赴王母娘娘的幡桃宴返回途中,经由此地,八仙之一的曹国舅醉得稀里糊涂,晕得天旋地转,醉眼朦胧中看见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了,赶紧脱下一只朝靴套在一根直插云天的石柱上,欲将天托住,后来靴子和石柱就化成了这个山峰,人们把它叫做托天靴。”

    语毕,大伙又目不交睫地陶醉在这气势磅礴气象万千的画卷里,个个灵台明净人人尘念全消,甚么名利纷争得失悲欢通通忘得一干二净,恍若自己已然羽化成仙,正腾着云驾着雾在仙境中遨游。

    呆立良久,在屈刚的催促下大伙才醒过神来,留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继续上路,田明在队尾倒退着跟进,久久不愿收回眼光,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再来痛痛快快地看它个十天半月,美美地看安逸。此地已是抄近路登上了中天台,地势平坦路也好走多了,沿途残垣断壁孤柱烂匾比比皆是不绝于途,屈刚一路解说道这些都是寺庙的遗迹,天台山向来香火鼎盛,先前有大小寺庙数百座僧侣近万人,数十年前那场浩劫中,在官兵和义军交错篦杀下,庙宇尽毁僧侣几近被斩尽杀绝,尸首无人掩埋全抛弃在前面不远处一个山谷中,那里后来被叫做万人坑。走着走着屈刚指着前面一个平坦的大坝子说,那里就是狮子坝,是原来天台山最热闹的所在,以前这里房屋鳞次栉比,建有几条和尚街,形成了一个和尚集市,逢集之日方圆数百里的和尚络绎而来,甚至数千里以外外省的和尚亦有慕名而来的,在此互通有无交换生活和礼佛用品,也有俗人觅见商机到此做生意的,街上僧多俗寡,光头攒动挨肩擦背其热闹不亚于民间逢场集市。场中心还建有一座和尚衙门,专门断决蜀境内寺庙间的纠纷与和尚间的纠纷,便是峨眉山的和尚触犯佛规亦要押至此处受审。众人边听解说边心情沉重地扫视着遍积的长满青苔和人高杂草的瓦烁堆,脑海中联想起当年这里的空前盛况,同时展现出一幅幅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惨烈场景。

    一行人木然前行,默默走到狮子坝尽头,天色已暮。屈刚带着大家转过一个小山嘴,前面出现几户人家,禀告宋大人今日的宿头到了,里面一户是自己的表哥家。山里人最是热诚好客,不待屈刚引介,大人小孩都迎了上来,未几做出了最好的饭菜,腾出了最好的床铺,十几个人分散在几户人家里住了下来。

    一夜无话,次日早起用过早饭,宋大人每户谢了一锭五两纹银,从未见过亮晶晶银子的山民个个欢喜得合不拢嘴。辞行毕继续前行,屈刚告诉大家,今天只需再登上上天台,翻过接天岭便入了雅安境,中午便可在属于雅安管辖的白马寺内礼佛用斋了。

    说话间不知不觉进入一个石阵,但见数人高的石柱林立,人在其中三转两转便方向迷失,屈刚解说这里叫做花石阵,是因为阵中的石柱都是色彩斑斓的花石而得名,倘若无人导引,在里面转上三五天亦难出阵。转着转着,忽然迎面的石柱后转出两个身披月白僧袍的老和尚来,前面一个年长者,尺长的寿眉雪白飘拂,脸上无一丝皱纹,面色红润有如孩童,后面那个年纪较小,略嫌精瘦,胡须斑白脸上沟渠纵横反而显得苍老许多。乍一照面小虎子欣喜若狂一下子扑到后面和尚怀里,双脚直跳喊着叫着和尚师父老爷爷,聪明的读者诸君一定悟出后面这位是灵智禅师,那么前面那位大概是灵空禅师无疑了。灵智禅师一向敬师兄如师父,在师兄面前一改往日恢谐风趣的秉性,一把撰过小虎子推到灵空禅师跟前,正容喝道:“小家伙不得无礼,还不速速参拜大师伯。”

    小虎子听说前面这个白眉毛的老和尚,就是师父敬惧的大师伯,神仙一般的圣僧,慌忙不迭地跪下磕头。灵空禅师袍袖轻挥,一股无形气流在身前布出一道气墙,阻止小虎子下跪,口中笑道:“小娃儿,俗礼就免了吧,抬起头来让师伯好好看看。”言语未竟脸色微变,原来小虎子好像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般拜了下去,灵空禅师心中了然,自己预先听师弟言及,小虎子功力非凡,已存试探之意,方才那一拂之力,业已用上三成功力,便是武林中顶尖高手,也休想拜动分毫,没料到这个小娃娃居然毫无阻碍地拜了下去。暗暗又添了三成功力,小虎子微微一顿,依然若无其事地向下拜去,灵空禅师猛然察觉一股反震之力向自己袭来,撼得自己真气几欲浮动,赶紧撤去真力任他参拜,喜忧参半淡淡笑道:“师弟所言不差,这个小娃娃果然功力业已通神,看来的确是上天假手于他,消弥这场浩劫果真非他莫属。”

    这一番暗中较劲瞬间完成,后面跟上来的一行人一无所知,只是见到小虎子在拜见师伯,大伙顿时明白有幸遇见的天台山硕果仅存的两位高僧,灵空禅师和灵智禅师,赶紧整肃衣冠趋前拜偈。二高僧欠身合十还礼毕,灵空禅师扬手止住众人的仰慕之辞,沉声开言道:“阿弥陀佛,老衲灵空,算得众檀越今天此时该达此地了,时机紧迫老衲不再赘言,老衲师兄弟二人前来是想求宋大人一事,望大人恩允。”

    宋大人赶紧躬身道:“大师此言折杀学生了,二位大师有何差遣,但请说明,学生敢不全力以赴。”

    “大人言重了,差遣不敢,老衲师兄弟欲向宋大人暂借小虎子一用。”

    “小虎子本来就是大师的徒弟,小虎子一身的本领皆拜大师所赐,大师有令他焉敢不遵,大师尽管吩咐。只是这个小孩子除了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外,其他事情都懵懵懂懂,恐怕难当重任。”

    “要消弥此空前浩劫,拯救千百万人的性命,非小虎子莫属,时机稍纵即逝,老衲等去也,各位檀越欲知就里,随后跟到香草沟来便是。”

    灵空禅师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余音未尽,场中已然没有二高僧和小虎子的踪迹,弄得这一行人莫名其妙一头雾水。静默一阵屈刚说道香草沟距此不远,又是顺路无碍行程,既然神僧应允我们跟去,想来没有危险,我们不妨前去看看以释疑云。如此神秘的奇事人人俱想亲临现场一睹为快,多数人撺撮宋大人前去看看,宋大人暗忖二位高僧当然不会夸大其词危言耸听,既说是关系到千百万人的性命,此劫决然非同小可,心中亦已拿定主意前去看看能否稍尽绵薄,纵然不能力挽狂澜,能出一分力就添一分力,二来耽心小虎子在智力上应接不暇,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么多人跟去拿拿主意或许会有所助益,便着屈刚领路穿出了花石阵。

    由花石阵到芳草沟最捷近的路,是直接从万人坑穿过去,屈刚禀得宋大人首肯,直插万人坑。一进入万人坑这条小山沟,景像突变,大概是因为上万人的血肉尸骨腐化渗入土层,沟内的土壤特别肥沃,树木不甚高大却特别茂密,树叶比别的地方肥实厚壮多了,枝繁叶茂恰如一个枝叶编成的大棚,将整个山谷遮盖得严严实实,天光不漏黢黑如夜,走在林中不时隐约见到散落遍地的绿光莹莹的人骨,其中不乏眼陷鼻塌两排牙齿毕露的骷髅头,一团团鬼火在每个人身前身后时隐时现飞来飘去,有时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凭各人的想像幻化成有鼻有眼变幻不定的鬼怪头像,龇牙咧嘴摇头晃脑,挥手即散回手又聚,一股阴风惨惨鬼气森森的感觉渗透全身,似乎上下左右前前后后,隐藏着无数冤魂厉鬼魑魅魍魉,正在暗中灼灼地盯住入侵的生人,伺机一拥而上撕扯咬噬。众人仿佛从天堂猛然坠进了地狱,头皮发麻汗毛直竖,丝丝冷气游上背脊,在黑暗中一个紧跟一个默默前行,狐惊鼠窜虫鸣鸟啼,偶尔一丝小小动静,都会惊出一身冷汗。一向多嘴多舌的田明也噤若寒蝉牙关紧闭,牢牢抓住师兄的衣襟亦步亦趋地跟进,大气不敢稍出。

    ;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快捷键:←)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

傅承治的小说落凭寺仅代表作家本人的观点,不代表网站立场,内容如果含有不健康和低俗信息,请联系我们进行删除处理!
落凭寺最新章节落凭寺全文阅读落凭寺5200落凭寺无弹窗内容来源于互联网或由网友上传。版权归作者傅承治所有。如果您发现有任何侵犯您版权的情况,请联系我们,我们将支付稿酬或者删除。谢谢!
梨树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