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把冯公孙搞来的几件奇货财宝及大把的银钱放在了左丞相曹竟面前,并戴上半诚半虚的笑面,以夸浮之词说着由衷的想法。
刘秀说他知道皇帝对他还不是怎么信任,但他确实想干点差事以期皇帝的另眼相看,河北招抚别人不爱去,那就让我去好了,其实无论什么差事,我都会竭尽所能为皇帝分忧,毕竟当初以造反之名出来混,不就是图个荣华富贵嘛,这趟差事成了,皇帝总不会再怀疑我的忠心了,若有相应的封赏那自是最好,到时候我刘秀绝不会忘了左丞相的提携之恩……
曹竟当然不会痛快地答应刘秀。这个刘文叔,跟皇帝有杀兄之仇,虽然他屡表忠心,可他毕竟还是皇帝监视名单上的头号人物;他文武双才,笼络人心有一套,不然雒阳恢复地这般有序是谁做的,还有那“汉官威仪”说的又是谁?这该是个真正想做大事的,可他却说只图荣华富贵,真的假的?
然而,巴结贿赂者几次三番那足以代表结交示好的诚心的厚礼,以及河北招抚的亟待施行与人选被各种缺陷一个个排除的矛盾,让曹竟最终也把那疑虑推开了。想那么多干嘛呢?那刘文叔不就是想出趟差嘛,还不是个人人争抢的肥差,谁看不到其中的风险呢?当然了,去招抚就等同于皇帝的钦差,肯定要手握官职任免权,但皇帝忌惮的不过就是他会带兵,简单啊,不给他兵带就是了,来雒阳安抚,刘文叔一个兵子儿也没有,不照样干得不错么?不是没出什么皇帝担心的事么?人家这还盼着卖命立功,好官,忠臣呐,就是他了。
皇帝面前,支持刘秀去河北的声音终于占了上风。很快,诏命来了,任刘秀为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持节北渡镇抚河北州郡。
刘秀到手的是一柄代表皇权的牛尾旌节和一个“行大司马”的官职,失掉了两名手下:邓晨被调离,去已归属更始的河北常山做太守;王常也被高升调离,做为廷尉留在了皇帝身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补给粮草,僚属人员依旧,兵丁没有依旧。
刘秀希望落实之余不免有些失望,没有一个兵可带,就凭这二十几人的僚属加侍从,去对付整个河北之地?是啊,那般风险未知,他想到的只能是“对付”二字。大司马本是执掌兵权之职,偏偏又是个“行大司马”,跟“行司隶校尉”一个意思,就是不给兵权。那个皇帝,虽然放他去了,却仍有着深深的防备。刘秀无奈又不屑地一笑,也罢,本想的不就是从头再来么?只要脱离了你们,刘玄,朱鲔,李轶,总有那么一天,我真正光复大汉的那一天,会让你们为你们所做过的一切偿还。
出发河北之前,刘秀和僚属们取道宛城。他不得不把跟妻子的团聚再次变成告别。
十年后皇帝刘文叔南阳祭祖之行,宛城的那个夜晚,皇帝和贵人的相互依偎一如当年的新婚夫妇一般,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相依相惜,不需赘言,却胜千言万语。半晌,贵人轻语,
“文叔,你在想什么呀?”
“我?我在想……你想什么我就想什么。”
楚楚一笑,只道,
“我想的是,当年,你从雒阳回来,我以为你是来接我去雒阳的,却不想会是那么一场离别。”
文叔闻言默然,他那思绪里又何尝不是当年的那场离别。那场离别,改变了那么多,改变了囚徒刘文叔的困境,改变了夫妇二人的路。
“还记得么?那天下了点小雨,你骑着马回来了,带着你的手下。我跑出去迎你,你跳下来就抱住我了……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我却只想哭。因为一直在担心,一直在不安,怀着义王又特别不适,心里不知怎么就觉得委屈……现在想想啊,是不是有点可笑了呀,其实那时候文叔你,心里比我更难受吧,你回来是跟我告别的,可一切都是福祸未知……”
楚楚娓娓轻语,文叔握紧了楚楚的手。是啊,新婚小别盼夫心切的楚楚,哪会想到那时承受过的委屈跟后来要承受的,是无法相提并论的。虽然他知道楚楚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番对当初坎坷的回想,颇有一切都已经熬过来而现在还好的感叹,但深埋心底的那片愧疚还是泛涌而来。当年文叔回来是跟楚楚告别的,但没想到要一别三年,三年里发生了多少事,夫妇再相见时,今我已非昔比。
新任行大司马刘秀回到了宛城的家,在家门口与妻子见面了。三天前得知文叔要回来的消息,楚楚就从长兄家回到了自己家,长兄不放心,也只得陪着过来,命人里外收拾上下打扫了一番。
楚楚这边,长兄阴识和几个仆从;文叔那边,一干僚属和侍卫,俱在默默而又略显尴尬地陪着那对相拥而泣的夫妇。
阴识看着文叔那齐整的手下,不免犯了点疑:听说文叔是多了几名颖川豪杰为僚属,也知邓晨和王常不在其中了,但看这阵式,是所有僚属都来了,就为接楚楚去雒阳?
而这边文叔的手下中,臧宫在婚礼上见过楚楚,冯异铫期和王霸都听说过刘司马的新婚夫人,尤其是冯异,私下里闲谈时听过文叔自述“情史”以及跟妻子的患难之情,今日一见,才将文叔有时会对妻子不经意间表露的情深有些释然了。那阴夫人,听说闺字“楚楚”,那般丽容秀世,一双明眸清净无睱,确有一股“楚楚”温婉之风姿,尤其那一颦一落泪,竟是,动人心弦……蓦地,冯异就收回了落在阴夫人身上的目光,仿佛真有什么触动了他的心弦,而那样的触动不应该。
及至进了家门,与文叔的手下一一见了礼,阴氏兄妹才知道文叔这次回来不是接他们去雒阳,而是来告别去河北出差。而且文叔求内兄把楚楚带回阴家,不要再住在宛城,更不要去雒阳。
文叔知道这样请求内兄有些无理。那相当于把妻子就此托付给了内兄,而内兄若要不负所托,就只能按文叔说的,回新野家中自保,内兄希望干一番事业的仕官前途就只能随着继续远离更始权力中心而中断,甚至断送也不一定。
可是文叔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自己家里尚有两个守寡姊妹照顾不得,又可让谁来照顾妻子呢?想来想去,只能让妻子继续跟着娘家人,跟着娘家长兄目前来说是最安全可靠的,那样他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河北了,自己若是想做什么事也不必担心那皇帝会拿楚楚为要挟的可能性。文叔很明白自己是在利用阴识对楚楚的兄妹情深,无论楚楚是否已嫁作他人妇,一旦楚楚无助,阴识都不会弃她不顾。
文叔诚恳地向内兄请求,却有一股羞耻惭愧袭上心头:这所作所为一点也不磊落,一点也不光彩,为了那个未知胜负的前途,连怀着孩子的妻子都顾不了,算什么大丈夫?可他自从做了这样的决定,就没打算改变。
阴识也不由地要沉默了。原以为会去雒阳谋个实职,而文叔把雒阳的差事做得很好,看来出头之日也不远了,自己和文叔都会在新都有所作为。可哪曾料到,妹夫这么大胆量,一力揽了个如此责任重而风险大的差事,原来他说在雒阳还有事,就是在忙活这事。
阴识从文叔那坚定的目光里,看到了那颗一直以来不甘的心,那一直隐藏很深的抱负,为了那个未竟的志向,他可以抛开一切,包括他的楚楚。
阴识在佩服文叔的做事决心的同时,也平添了隐隐的担忧:妹夫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无事还好,若有个什么,妹妹怎么办?妹夫可以放下妹妹,而妹妹是绝放不下妹夫的。而且,自己这个大内兄,就这么甘当他刘文叔的后盾,当初追随刘伯升,抛家舍业造反的豪情壮志都要扔了?
然而妹夫那样请求,是怕他自己一走,雒阳的皇帝会拿他刘文叔的妻子挟持他做或不做什么。这么看来,妹夫不只是为自己打算,也是深爱着妹妹的,只不过他没什么两全的办法,不然干嘛要不惜放下男人尊严,求告妻家人替他保护妻子呢?唉,想来从一开始,就跟舂陵刘氏兄弟掰扯不开了,就算刘文叔没请求,一旦文叔去了河北并且在外做了什么与雒阳皇帝相违之事,阴识就真的能置妹妹于不顾么?罢了,这个事,不论刘文叔求不求,自己是必须承担下来了。
而在长兄思前想后的当口,楚楚却说要跟着文叔去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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