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林出了吏府,一路悻悻,一路愤愤。
想我赵王,邯郸乃至河北都数得着的人物,上赶着去见那个刘秀,他竟然不待见!就他,哪有什么“天子气”,我看不过是空有一副好相貌的胆小鼠辈!
刘林一直念念不忘两个月前的那个下午,他的好兄弟算命专业的王郞相当神秘地跟他叨叨:刚卜了一卦大的,赵王猜猜看?——啊?这我哪猜得着,我若猜得出那我不也是王郞了?快说来听听呀。
王郞看了看刘林,然后闭目正坐,郑重其事道,此卦云,河北有天子气。
河北,天子气?向来奉好兄弟的占卜为圣旨的刘林,顿时就觉得一个响雷打下。天子气,无非就是刘氏大汉皇帝的气数,照现在这情势数一数,河北势力大的刘汉宗亲有三家,真定王广阳王和自个儿这个赵王,是谁呢?刘林虽对那些个“奇术”有点走火入魔,但自持还是有个不小的优点的,就是比较自谦,他就先把自个儿排除在外。皇帝我不行,我做不了。想想看,少则三五日,多则每日就得一朝,四更起床,五更议政,正襟危坐,多虑多思,还有那多么只眼睛看着跟着,大臣们的话又不能不听,做什么到哪儿恐怕都有人跟屁股后头说这说那……想想都头疼!我闲散惯了的,自由自在,不去自找罪受。但是,若能做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可以的呀,先王得谥为“缪”,是有点让后人抬不起头来,我可不能再“缪”下去了。南阳立了汉皇帝不用管他,王郞说了,天子气在河北,我得去找那个身具“天子气”的人,从此投到他门下,为他效力,待他登上皇位,我就是从龙之首功,三公九卿什么的,我不就是老大么?对,就这么办!
可当刘林问王郞那“天子气”是谁的时候,王郞却神秘一笑,一副安然自得却并不答言。噢——刘林明白了,天机不可泄漏啊。说出来就不准了,瞧我问的,这不露怯么?罢了,就凭我赵王,眼虽小也识得泰山,不怕找不出那个天子。
刘林根据自个儿的经验和判断,接连又排除了广阳王和真定王,以及他能想到的几个不太显眼的刘姓宗亲,恰巧这个节骨眼儿上,刘秀的镇抚队伍渡河北来了。那个叫刘秀的行大司马,听说也是宗室子弟,更听说他一路镇抚很得人心,官场,老百姓,都叫他摆平了。那,这个“天子气”莫不是在他身上?刘林越琢磨越觉得大有可能,越琢磨越觉得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所以,一听说刘秀到了邯郸,他便“屈尊”来见刘秀了。
一见面,那种大有可能的念想就更坚定了。都说帝王生就堂堂相貌——看这刘秀,美须眉,隆准,日角,现成的帝王之相呀。跟卜算工混过的刘林,也有从面相上判断人的嗜好。不过,刘林还想再试试刘秀,看刘秀是否有帝王的非常手段,胆量或气魄。
刘林觉得一个将来要当皇帝的人,对“水灌赤眉”的这等足以表现出果决和气魄的妙计一定会大感兴趣。可世上的事,总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刘林寄托了很大希望的刘秀,却让他大失所望。不就黄河边上掘几下灌土匪么,他都不敢,只听听就吓坏了,忙不迭地躲我,还帝王相,还天子气,天大笑话呀。唉,罢了,我怎么就昏了头以为是他呢?
一路悻悻加愤愤的刘林,回去就忍不住跟好兄弟王郞将跟刘秀的见面一吐为快。气撒完,人骂完,刘林却发现王郞正拿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那是一种无奈,深有朽木难雕之感慨的无奈。
刘林只得道,王郞,你也笑我去找那刘秀了吧,干脆你告诉我得了,那“天子气”到底是谁……哦算了,别说出来,天机不可露,我懂,我还是慢慢儿找去吧。
不料好兄弟那张脸更无奈了,甚至还添了些鄙夷之色。刘林立马认为自己在好兄弟眼中是无可救药了。可是好兄弟想了想,脸色随即轻松了些,是明显愿意救他走出迷茫的。只听王郞道,赵王,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个庄然神秘,一个洗耳恭听。——大汉孝成皇帝,高祖八世孙,知道么?——知道呀。刘林暗道,成帝刘骜,太后王政君的亲儿子,王政君亲侄子王莽的亲表弟,就是他把大权旁落给王家人,才有这十多年的新朝篡乱,天底下还有不知道的?——都说成帝无子嗣,皇位才传于侄儿刘欣,知道么?——知道呀。刘林越发心里嘀咕,成帝的后宫让赵飞燕姊妹祸害得一个子嗣也没留,这有什么好说的?——可王莽篡位的来年,长安有个叫刘子舆的,据说是成帝之子,结果被王莽所杀,此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知道么?——知道呀。都沸沸点扬扬了,我还不知道?
听说当初那刘子舆在长安大街上拦了立国将军的马车,自称是成帝的儿子,为防后宫赵氏迫害,从小被寄在民间长大的。那刘子舆还嚷嚷着要进宫面见太后证明身份,叫王莽把汉家江山还来,结果就被王莽逮起来咔嚓了,对外只说是个大逆不道的无业游民。真相如何,谁知道呢?不过,坊间街头巷尾都说是那刘子舆确是成帝之子,反正是越传越玄乎。可就算是真的又咋样,人已经给砍了嘛。什么都知道的刘林不禁愣愣地瞪着王郞,没了头绪。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王郞一再提它干嘛,不是说讲故事么,这就是?
这当然不是王郞真正要讲的故事。——那确实是个大逆不道之徒,胆敢冒皇嗣之名,欲行篡逆之事,当斩!——啊?——不过刘子舆确有其人,确是成帝之子,而且还活着。——啊?——刘子舆之母乃成帝后宫之歌姬,曾承幸于成帝,遂有孕生子,为避赵氏之祸,刘子舆被送出宫寄养。刘子舆曾得善卜高人指点,成年后需在燕赵之地等待时机以掌汉家天下。——啊?——刘子舆现在就在河北,所以我跟你说“河北有天子气”。——啊?那,那……——别“啊”了,赵王是想问到哪儿寻刘子舆是么?不用到处寻了,刘子舆,就是我,我就是刘子舆。
不啻于晴天霹雳。刘林在惊愣参半的状态中继续听着面前这位王郞,不,是化名王昌的刘子舆对身世的完善描述。包括其歌姬母亲生辰八字被送出宫的细节曾何处藏身养父母如何高人是谁等等。
其实王郎不必解释得那般详细,刘林就已经如梦方醒唯有肃然起敬了。毕竟平日里刘林对他的一贯态度就是无条件心服口服,王郞为什么那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的是什么,只要王郞说出来,十件有九件刘林是相信的,还有一件就只能归结为王郎本人也拿不准。
刘林哆哆嗦嗦从座上起身,扑通拜倒,只道,王……殿,殿下,这叫我……您咋不早明示我呀……
忙着在邯郸办实事的刘秀,并不清楚自己实际上已把刘林得罪了,而赵王府里的主从二人已经调了个儿,更不清楚一场闹剧,却是会直接威胁他并彻底改变这次河北之行的闹剧已经悄然开演。
就在僚属们齐心协力把邯郸的镇抚快完成的时候,行大司马又接见了一个人。来访者是河北钜鹿大姓世家之子耿纯。
耿纯做过王莽的纳言士,曾访过已被封为舞阴王的李轶,并由此做了更始大汉的骑都尉,现在负责安集赵魏之地。耿纯听说大汉的皇差已到邯郸镇抚,也就是自个儿应该管辖治安的地界,当然要来拜访。
不是去过李轶门上的都会与刘秀成为敌人。耿纯去求见李轶,主要还是一片赤心向大汉,不愿看到如李轶般在高位的大汉官员不注意行止失了民心,他是去劝诫的。而那时李轶也觉得此人奇特,虽然没说一句让他舒服的奉承话,但看得出来是个可以办些事的人,遂让耿纯做骑都尉,就回你河北老家安集去吧。
而耿纯来访刘秀一是礼节所需,二是慕名而来,慕“汉官威仪”的美名。耿纯不来则己,一来就给刘秀带来了实惠。一出手,战马缣帛百匹,奉送主公。刘秀确有点受宠若惊,耿伯山的礼如此之厚,还叫我什么,主公?
刘秀与其僚属,在耿纯眼中确实是名副其实。行大司马带来的官员虽不多,但看人家这一行人,个个都是文武双全的人才,这气势,这面貌,办事有章程有法度,号令一统,上行下效,这跟李轶之流的一看就是不样嘛。得,这骑都尉做得有名无实,那更始大汉也让人摸不着底儿,甭管那么多了,不如现成的跟着刘文叔干。刘文叔出类于绝大部分更始汉官,不似绿林那起暴贵的庸人,要想出人头地,此时不结纳更待何时?
又多了一个称自己为“主公”的干将,而且还有实质后盾支持,更重要的是这耿伯山手底下是有一支兵的。刘秀自打进河北以来,虽然诸事还顺,可没像遇到耿纯后感觉这么敞亮的,想来日后可以有兵在手,那才可以真正踏上征途了吧。
可当耿纯提出跟随刘秀继续北进中山镇抚时,刘秀却道,伯山,我看你且留在邯郸,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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