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爵位和封地都给他复了,但刘秀还是对赵王刘林不怎么放心。那样一个言行异乎其身份的人,又是邯郸一霸,被自己拒绝后会如何想,刘秀还有些摸不准。刘秀不确定是否已经把刘林得罪了,如果得罪了,那这邯郸等于没拿下。
所以刘秀把手里有兵的耿纯留在了邯郸。明面上耿都尉留在邯郸是把行大司马的差事收收尾,暗中,刘秀却嘱耿纯要特别留意赵王刘林有无异动。
刘秀出了邯郸继续北上。尽管又成功招抚了和成郡,太守邳彤比其他郡的长官对代表大汉的刘秀更高接远送,更相见恨晚,但从和成郡出来,刘秀还是重拾起了心事。邯郸怎么就感觉那么不踏实呢?一切看上去都没有问题,但一切又不是那么有把握。邯郸历来是河北大都,若不彻底搞定,往后会有麻烦……
怕什么来什么,正当刘秀在路上刚把疑虑跟冯异几个人亮出来的时候,耿纯派来的人追赶而来。耿纯的人带来了急报:赵王刘林和几姓豪族,也就是邯郸的一众势力,竟然在赵王府推立一个人自称大汉皇帝。
来人带来了邯郸新皇刚散发的即位“诏书”或叫除伪“檄告”,因为里头就有这两种意思。刘秀看完那篇长长的文字,才有所明白到了邯郸后听到的一些关于河北有“天子气”的流言是怎么回事了,也有所明白当时刘林为什么要去见他,当然也明白果然已经把刘林得罪了,这“缪王”的儿子真不是一般人,毕竟脱离不了一个“缪”字啊。
一个诈称成帝之子的卜算工,就这么着让刘林给当真龙天子给奉起来了?那王郞,或叫刘子舆,把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去过哪儿为什么真龙就是他而且只能必须是他,描绘得头头是道。这还不算,刘秀更注意的是那篇文字的后半部分。王郞说更始是汉室之“伪”,应立即去除帝号,念在其先前不明皇室之嫡在河北,又是南阳汉室宗亲又有灭莽之功,不追究篡夺之罪。特别是“伪汉”派到河北来镇抚的使者,必须立刻归顺或走人,停止名不正言不顺的一切活动。否则,便将缉拿问罪。
这通篇长论尤其是针对更始使者的言论,让更始使者的长官——行大司马刘秀有些意外,有点震惊。可片刻之后,刘秀便冷静了下来。一个会给自己算命的卜算工,一个“缪”得可以的宗室王,这二人就凭一个捏造的“谶”,一个诈称的身世,就在邯郸一城称帝霸天下,这也太荒唐了。刘林王郞,必然败得很难看。
刘秀不屑地把那“诏书”掷于地,并不打算多理会。可是,他看到僚属们还在议论纷纷,先前的疑虑顿时又浓重起来。无论怎样,这是在河北,是刘林王郞之流有相当势力的地头,而自己这几十人,毕竟只是几十人;无论怎样,现在天底下都是人心思汉,可更始大汉并不是多么得人心,如果再有个自称正统的汉皇冒出来,也不得不小心;无论怎样,以刘林的行事,不定还会有什么以正常人的心思想不到的花样出来,不可大意。
刘秀当下吩咐来送信的人回去告诉耿纯,可以马上撤出邯郸,不要冒然行动,暗中盯着即可,有什么消息再报。
然而行大司马所担心的那些并没有白担心。刘秀继续以更始大汉镇抚使者的身份继续北上去卢奴,而王郞的镇抚使者也迅速出动,遍洒河北大地。
旬月之间,来自耿纯的,来自身边手下人打听来的消息都在以同一种内容冲击着刘秀:很多郡县已经归附王郞,尤其是南边那些本已接受刘秀镇抚的郡县,现在几乎都转了风向换了旗,认王郞而不认刘秀。
这个情势,虽然刘秀疑虑过,心里想过防范,但毕竟没有什么防范措施。人生地不熟,兵力一路靠吹,既挡不了王郞的使者出门,又不能冲进邯郸把王郞刘林之流一举歼灭。
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费了精力和策略拿到手的郡县又被王郞的一个所谓诏书,轻而易举地招走了。那两个不着调之人的胡闹,竟有如此威力,比得上流血拼命的攻城掠池。
僚属们忿忿担忧:这世道变得可真快,照这么看,咱们汉军还拉人起兵干什么,还费劲费力招抚干什么,早知道我们也说自个儿是刘子舆,反正一说就有人信有人跟,河北人也太那……啥了吧?
始料不及,陷入被动,情势急转直下。刘秀此刻却明白地更透彻了,这一切不是河北人太那啥,而是人心太“思汉”。而且在这河北,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思的是大汉不假,可他们要的是嫡系的代表正统的大汉,“成帝之子”这一身份看似荒诞,但有王莽年间那一出,再加上这些年愈传愈烈假的也传成真的那些流言,王郞是刘子舆,是成帝之子,是大汉正统也不难被人相信,更何况有刘林这样有势力的“奇人”兴风作浪呢?
刘秀更明白目前这一切还要归结于更始汉军虽然夺了不少地盘却没有真正夺得人心,况且河北的地盘也并没有武力相加,只是派他这个手无寸铁之使来招抚呢?
耿纯送来的消息中,让行大司马一行人瞬间紧张起来的是,王郞特派使者带着足以在郡县耀武扬威的一众兵马正往北赶来,奔卢奴而来。刘秀不得不潦草了结了手头的事,接着给态度犹疑的卢奴大小官员一群风卷而过匆匆离去的背影。
刘秀知道那些人在犹疑什么。王郎已经在到处嚷嚷了,“伪”汉使者俱是通缉要犯,其中刘秀那颗项上人头的价是十万户邑。卢奴的官员疑的正是那个通缉令。
邯郸是出了个更正统的汉皇,可还没见着邯郸使者啊,万一取刘秀人头的事并不确实呢?今天一出明天又是另一出的的事在这个乱世道可不稀奇,皇帝换来换去咱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早就见怪不怪。十万户是好啊,只不过那邯郸皇帝拿得出来么,不会是假大空?刘秀是那南边皇帝的人,南边皇帝的兵马听说不少,大部分都是杀人成魔的绿林,那刘秀人头真能摘得?为了一个不知虚实的十万户惹下祸来,值不值呢?卢奴官员们疑心病大爆发并传染。
也亏了他们的犹疑,行大司马一行还能完好无损地出了卢奴。忽然成为最不受欢迎的人甚至通辑要犯,皇差们若不想以零兵力去面对王郎的人,那些曾经镇抚过的河北南边诸郡县是去不得了,只能车骑纵驰继续向北。
本来往北计划下一个招抚的就是蓟城,“河北三王”之一——广阳王刘接的地盘,那里王郞的使者还没去过,也许可以跟卢奴一样混一混。且莫再提招抚不招抚的话,先有个地方落落脚,大家商量商量该如何也好。
从卢奴出发之前,刘秀给渔阳太守彭宠发了一封信,信上说如果方便,请彭宠去蓟城见一面。渔阳跟上谷一样是早就归附了的,彭宠是当初的更始使者封的偏将军行渔阳太守事。更重要的是彭宠是南阳宛人,老乡啊这是,老乡加同僚,现在情势不妙,是不是该帮帮忙?
一行人就好似有追兵在后,顾不上其他奔蓟城而去。
饶是快马加鞭,还是会出意外。接近目的地的时候,负责尾队的冯异却突然赶上刘秀,在马上就喊:
“主公!后头有人跟着咱们!”
刘秀头也没回地道,
“多少人?”
“只有三个!”
“跟多久了?”
“好像出了卢奴就跟着!”
这下刘秀放慢了马匹,回过头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一直防着,可他们不像是王郞的人。”
刘秀没再问下去,他相信冯异对敌情的判断。只道,
“快走,别管他!你传令,都解了官服,分成三队人,进了城就分开,你跟着我直接去市集,其他的绕道去市集,待我们说完了事,以暗号集合!”
冯异明白,大多数城池的市集顺着城门中央大街就可直接到,主公显然是要几个平日参与决策的僚属跟他一队去那个人多不会显眼的地方议事。其他的侍卫从事们分成两班由朱祜和祭遵带领故意绕城往市集去,最后听暗号一起走。这般隐蔽,是既不想引起城内人的注意,更是迷惑身后那来历不明的尾随者。
几十个人进城后按照指令迅速没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市集中相对安静的一处墙旮旯,只有特别注意的人才会看到几个短打扮牵马拉车貌似送货的人正晒着冬天里少有的暖日在闲聊。
冯异邓禹铫期臧宫傅俊王霸等属官跟刘秀“闲聊”的是,如今王郎的人跟在屁股后面,看来是不把咱们赶尽杀绝不算完,招抚眼下是不再继续了,只能先躲,躲过这个风头再说,最好能联系上耿纯,他一河北坐地户,兴许有回旋之法。可那是后话,现在南边有王郎,往北就只能先出河北,而出河北后,西边是匈奴,东边是鲜卑,一个比一个野蛮的外夷,跟大汉都是经年累世的冤家,却是一个也去不得。这要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插进他们的密谈:
“敢问,哪位是刘文叔刘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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