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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第五十一章 接风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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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秀没有急着带手下去渡滹沱河,而是命冯异和祭遵先去离此地不远的饶阳城内打探一下。打探王郞的人是否已经去过饶阳和城内有无要抓更始使者的通缉令。

    打探结果甚合刘秀心意。那个小县城还未等到王郞使者的大驾光临,城内显眼处虽有王郞的那个“登位诏书”和“缉盗令”,但好在某些大城里把他们几个人画得相当传神的画像,在这小县饶阳还没有。

    这一路南逃,刘秀碰巧见到过那些画像,一见就吓一跳:太像了。想想邯郸那地方真是“能人”不少,不只有刘林和王郞,当初在邯郸呆的时日并不长,走了之后人家还能把个缉拿画像画得跟真人似的。邯郸人,不服不行。

    现在,饶阳城内,一没见王郞使者,二没有通缉画像,刘秀可以实行他那打算让手下们饱餐一顿的设想了。

    刘秀跟冯异交代要如此这般。冯异瞪大眼呆怔片刻,却见主公始终一脸自信的笑意,随即也会意一乐,主从二人俱是一副密谋将要“得逞”笑容。

    随后,僚属们就听到了冯主薄的安排:兄弟们听好了,把自个儿的头脸都收拾收拾,务必干净利落,官服都一人一身穿戴齐整,精神点儿,莫多言语,随主公进饶阳城去。

    僚属们诧异,却也在主公不容置疑的注视下行动起来。就着雪水,好一派梳洗整饬,逃亡者们总算变回了皇差队伍。

    刘秀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冯异拿好那根旌节,然后马鞭一指:开路,饶阳城。

    僚属们没有不嘀咕的,干嘛啊这是?怕人家寻咱不着,就自送上门去?可见主公和冯主薄都气定神闲,又觉得肯定没事,主公做事向来有他的打算,莫多言语跟着就是。

    很快就到了饶阳城下,但见逃亡者们不像这一路的躲藏,反而在刘秀和冯异的带领下直奔城门守兵,一派泰然自若。当然,所谓泰然自若,仅限于领头的那两个人,后面的人也只是不明就里的强装,好在脸快冻僵了,看不出异样来。

    “叫你们的当值守将出来说话!”冯异连马都没下,直接用马鞭指着城门那几个兵丁命道。

    冯主薄一改颖川口音,讲起了楚语官话,还这般大模大样,僚属们看了个目瞪口呆。

    小小的饶阳城很少见这样齐整的官员队伍,而且虽不太懂,但穿这样官服的,一开口就会颐指气使的,明显官位不低啊,上头来人了?被高官气势震慑的小城守兵竟然霎时矮三分,连忙跑过来,低头哈腰地施礼道,

    “敢问上差是哪方来的?”

    冯异显得有点不耐烦,将手中节仗一晃,又将另一手往旁边的刘秀一让,道,

    “咱们是邯郸来的大汉皇差,这位便是王使君。还不去通报!”

    僚属们心里忽噔一下。咱们啥时候成了邯郸皇差了,刘将军还变王使君?穿上这身就为了装邯郸人?

    同样心里忽噔一下的是守兵们。啥?怪不得,邯郸皇差!听说邯郸皇帝派使者到处镇抚,没想到今天就到了咱们这个小地方。

    片刻,不但守将,连县长主薄各种掾吏从事都自城中一涌而出,来迎接邯郸皇差一行。

    刘秀表面很平静,一副见多了不稀罕,甭献殷勤的模样,不咸不淡地答着礼。刘秀希望给这些小城官员们看到一个不苟言笑不易接近的皇差。事实上他成功了。在官员们的心思里,上差当然看不上这个小地方,瞧这位王使君的架式,还有他带来的那些公差,个个脸似下霜,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上差不都这副德行么?他们哪里知道,“王使君”怕说多了亲近了,事情就要露馅;而“王使君”的手下,正努力以面无表情来掩盖心里的七上八下。

    吏府里众人落了座,官员们便开始滔滔不绝,自以为在讨好上差,表忠心,宣政绩,说困难,希望邯郸方面日后多多照顾这个偏僻小城……

    没想到“王使君”却摆了摆手,只道,

    “各位所讲的情况,其实我已了解了。这趟来,主要是代圣上宣慰,这几年各位在任上都辛苦了,如今大汉复兴,当然还需各位继续为国家尽忠尽力。若没有什么特殊的,诸位现有官职不做变动,圣上另有给饶阳的赏赐,几车布帛粮草,金银也有一些,在后面押送,只是昨日雨雪,也不知到哪儿了……这个,我看今天就这样吧,我们还得赶路……”

    “哎哟,这哪成啊王使君,您可不能忙着走!”县长和手下官员们异口同声地坚决挽留。小地方就是不受这些大官的重视,镇个抚都潦潦草草的,潦草也不要紧,关键是那什么赏赐被这一潦草还有么?人家上差不是刚说了么——不知到哪儿了,谁听不出来,他说有就有,他说没有就没有,管下雨下雪啥事儿啊?关键就看咱们能不能让上差满意,官场上那点儿事,咱不说门儿清,就这点儿,还懂!

    官员们心照不宣,把公事忙撂一边儿,极力挽留上差。您总得赏个脸用个接风宴啊,不然您大老远来了,就为给我们宣慰送好,却连口热茶也没喝上,可叫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刘秀没着没落的心一下子就放平了,总算等到这句话了。他做势要走,就怕碰上实在人——您走啊,走好不送。那不就麻烦了?自打自脸,装邯郸人把僚属们煞有介事拉到这城里来,不就为了混吃他饶阳一顿嘛,现在还有什么事赶得上吃饭重要?看来这饶阳官员还是懂事的,关键有那个“赏赐”吊着他们呢。

    但见“王使君”却皱了眉头,显得有些为难,顾左右僚属道,

    “今天还打算去哪儿来着?”

    拿节仗的那个僚属忙回道,

    “打算过河往下博城去。不过,午后起程天黑之前还可在南岸驿馆住下,信都可在明天启程去。使君,既然各位尊吏十分诚意,不如就让兄弟们歇歇脚儿再走,莫负了人家盛情。”

    官员们立马附合声一片,还是这位马主薄体谅我们啊。县长和主薄还很贴心地嘱咐——下博城应该还可去的,只是上差要当心莫再往信都那边儿走了,前番听说已经有邯郸上差去过信都,可信都的那个太守叫任光的,他是更始的人,拒不归附咱们邯郸,对邯郸上差……很无礼——啥“很无礼”,是相当无礼,那姓任的直接就把邯郸使差斩首还在街上示众呢……

    饶阳官员一番话让刘秀对信都现状的关心暂时超过了吃饭,“王使君”忙道,

    “当真?那任光斩了邯郸使者?”

    “当真啊,听说他还把信都的四千兵天天操练,死都要守城呢。王使君您说,他就四千人,在咱们河北地界跟咱们皇帝对着干,能有什么好下场……哦先别说那些个了,下官这就去准备,为王使君接风!”

    “王使君”面色轻松了许多,微笑道,

    “如此,却之不恭,那就叨扰了。”

    装模作样太累,不只刘秀和冯异一唱一合累,僚属们空着肚子正襟危坐也累坏了,而这一切就为骗一顿久违的饱饭。待那饭菜一端上来,虽然当地的美食档次有待提高,但这对被饥饿折磨了有些时日的人来说,已是天上人间少见的美味了。

    僚属们早已明白,主公让打扮成这样往虎口上自送,就是为了这顿饭,现在饭来了,不吃还等什么?吃!吃完走人,下顿兴许还能这么办,没听冯主薄说嘛,去下博城呢,下博完了事,就直接奔信都,信都是咱的地方,总算不用担心了。

    饶阳的官员估计从没招待过这个级别的高官,看得出够热情够实诚。不论热菜冷盘蒸饼烙面还是汤汤水水,轮番上阵。可这些都不是高官们的对手,且把礼让敬辞什么的放一边,一时间,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宴席之上,只闻一片可怕的咀嚼啜饮和勺筷碰撞之声,很快各种空盘空碗败下阵去……

    还在和刘秀叙礼敬酒的县长和主薄,也不由地被眼前的异象吸引了。这些上差,胃口不是一般得好啊,不会是,几天没吃饭了吧?这是大都邯郸出来的皇帝身边的高官呢,还是这年头并不少见的饥民难民呢?他们这是,咋了?

    刘秀眼见此景也微微变色。坏了,竟然疏忽了连日的饥饿在丰盛的饭食面前已经可以抛开一切了,包括很可能由此曝露的身份。

    不该忘了在开宴前嘱咐僚属们注意吃相的。刘秀看向冯异,坐在刘秀身边的冯异虽也在大快朵颐却并没像其他人一样埋头苦吃,刚被刘秀这一盯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顿时被噎了一下,一层冷汗就冒了出来。这个吃法会要命的,你们知道么,没见县长跟看怪物似的看你们?

    冯异当即把酒杯往案上一顿,一声清嗓高声道,

    “兄弟们!”这仨字把专心吃喝的僚属们吓一跳,也把正在惊疑的县长和主薄吓一跳。“咱们随王使君来饶阳宣慰,尊吏接待周到之致,才刚王使君已表了谢意,咱们兄弟也齐敬两位尊吏一杯!”

    僚属们这才缓过神儿来,纷纷举起了酒杯。刘秀也随之又敬,笑容满面,开始扯东扯西,只盼着两个官员别再深琢磨下去。

    可是刘秀和冯异的补救已然晚了,或者说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补救更加重了饶阳官员的疑心。僚属们都已大半饱了,又刚得了冯异的提醒,显然收敛了许多,可是,情势起了微妙。县长站起来说去更衣失陪,主薄过了一会儿又被手下有急事处理为由叫了出去。

    刘秀心里的不安迅速扩大。他们都出去了要干什么呢?刘秀看看冯异,又看看邓禹,傅俊,王霸祭遵陈副朱祐……一个一个看过去,却发现都是一张迷茫加紧张的脸。是啊,现在能做什么呢,稍有刺探举动便会被人发现,被动得很,危险得很,只能但愿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他们是有了点怀疑,却确定不了什么,确定不了就不敢怎么样。

    饭厅里骤失刚才大吃大喝的生猛,大伙儿还能故作镇定的举筷,虽斯文多了,美味却失了美味。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通擂鼓声,接着传来了司礼官才会喊出的那种悠长声调:

    邯郸将军到——

    饭厅内,一片骇异失色,呆若木雕。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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